第10章 二〇一三年七月十七日

第03节

天已经完全亮了，引擎的声音划破空气，听起来有点像小动物的鼾声。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且越来越接近他们。相叶时之看了一眼手表，比约定的早上六点超过了四十分钟。“迟到太多了吧。”相叶时之刚把某样东西埋进土地，正擦拭着弄脏的手。在他身旁，庞塞缩成一团。但它并没有睡着，只是很无聊似的闭起了眼睛。

银发怪人开着车直接冲破后门，进入学校。是辆黑色马自达BIANTE。车头的装饰物看起来像是动物戴的鼻环，大概是撞过好多次，明显有些歪。他平时一定开车开得很粗野。车子散发出愤怒的气息，在校园里扬起一阵尘土。

马自达BIANTE没有开进操场，而是在前面停下了。听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庞塞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这辆车没有车牌，很明显是从经销商那儿直接抢来的。

银发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穿着看起来很高级的西装三件套，胸部绷得很紧，快把衣服撑破了。他迟到的理由也许是去抢夺车子和衣服了吧，也可能是要避开警察的搜查网，因此费了些工夫。银发怪人环视了一下周边的情况，便冷漠地走了过来。

相叶时之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视线，没有去看已经躲起来的井之原悠。

“你这家伙，这套西装是在哪儿买的啊？看起来很合适啊。”相叶时之先开了口。慢慢接近的大个子对手让他有些胆怯，所以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说着：“昨天那套被泼了汽油，有送到洗衣店去吗？”

“水拿来了吗？”大个子男人举起手机，语音翻译软件发出机械音。这是国外贩售的机型吗，还是经过改造了？手机传出的声音很大。

“拿来了。那个啊，大半夜的去藏王的御釜打水，真是像练铁人三项一样。还要两组密码，不是我们的话，是绝对完不成的。你应该庆幸，委托的是我们。”

相叶时之滔滔不绝地说着，语音翻译软件可能有些对付不了了吧，银发怪人一脸困惑。之后，他举起手机，表达道：“把水给我。”

“把女人给我，我们交换。”

“你是一个人吗？”语音软件说。

昨天在加油站相遇的时候，相叶时之身边有井之原悠，还有赤木骏。银发怪人还记得那一幕。

“那两个人都逃走了。”相叶时之摊开了手，“因为害怕，回去了。只有狗还在。”他说完朝右边看了看。距离银发怪人和相叶时之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跳箱，为什么宽阔的操场上会有个跳箱，银发怪人表情严峻地看了看那边。

不过，正如井之原悠所想的那样，对于有个跳箱孤零零地出现在操场上这件事，银发怪人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或怀疑。

“那个女人在哪里？”相叶时之的语气变强了。

没有看见桃泽瞳，应该还在车里吧。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传来了机械的回答声：“在车里。”

“把她带来。只有确认了她的平安，我才会和你交易。”

“水在哪里？”银发怪人用手机问道，并慢慢向前走了过来。

“喂，等一下。”相叶时之把手伸了出去，“你太危险了，不要过来，至少先把武器什么的放下。”

一眼看去，银发怪人似乎并没有携带日本刀或手枪什么的，不过这样反而让人觉得他应该藏着些什么。“No weapon，No weapon。（没武器）”相叶时之胡乱地说着英语，并举起双手，扯着自己的衣服，想借此表达自己没有携带武器，“No weapon，No more war。（没武器，别再打了）”

银发怪人可能是理解了相叶时之的意思吧，他敞开自己的外套，似乎是让对方确认内侧的情况，接着又把裤子口袋掏了出来。最后，他从腰带上取下一把折叠小刀，放到了地上。

“你肯定还带了其他的东西吧，把那些也拿出来。Another weapon。（其他武器）”相叶时之凭直觉说道。银发怪人听罢，把已经偷偷拿在手里的一支粗大的圆珠笔放到了折叠式小刀旁边。相叶时之以前在进口商品店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那玩意儿不只是写字用的圆珠笔，更是一种被称为酷棍或战术防身笔的防身武器。

“果然有啊。”

“水在哪里？”

“女人呢？”为了强调自己寸步不让的态度，相叶时之立即回应道。

银发怪人回了一下头，通过手机回答道：“在车里。”紧接着又问，“水在哪里？”

相叶时之注意着和对方的距离，慢慢地移动脚步，向车子的方向靠近。

“水在这里。”相叶时之用右手抓住系在牛仔裤腰带上的矿泉水瓶，“This is御釜water。”

银发怪人机械性地点了点头，盯住了相叶时之手里的瓶子。

相叶时之忍不住看了一眼跳箱的方向。

井之原悠是否掌握了现在的情况呢？他既担忧又期待。前路还真是艰险呢，他在心里暗暗想道。

“好吧，那么我把瓶子放在这边，你慢慢过来拿。而我会去把车子里的女人带走。”相叶时之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大概是通过翻译软件理解了他的意思吧，银发怪人通过手机回答：“我们两个都慢慢地走。”接着行动了起来。

相叶时之也迈开步子。庞塞不知什么时候也站起了身，一点都不紧张地跑了起来，好像知道目标是那辆马自达BIANTE一样。

相叶时之隔开一段距离和银发怪人擦肩而过。

两人的行动都很缓慢，像在互相牵制对方。

还差几米就走到那辆车跟前时，相叶时之回头看了一眼，银发怪人正捡起地上的瓶子。

相叶时之忍不住撒开腿跑了起来，赶到了车子旁边。马自达BIANTE的移动式车门敞开着，他就这么扑了进去。

桃泽瞳躺在座位上。她的嘴上贴着胶带，双手在身前，也被胶带捆在了一起。“喂！”他喊了一声，但没能让桃泽瞳清醒过来。于是他慌忙撕下她嘴上的胶带，动作很粗暴，应该会很疼，可桃泽瞳依旧闭着眼睛。不会吧，相叶时之心里一惊，连忙把耳朵凑到她嘴边。虽然很微弱，但有呼吸。“你可别吓我啊。”相叶时之喃喃道。

接着，相叶时之把她背到了车外，暂且放在地上，撕下了她手上的胶带。

银发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近了马自达BIANTE。

相叶时之觉得应该先离开这里，于是拖着桃泽瞳向后退，同时注意着地上的印记。

“我把女人带过来了。她还有呼吸，不过还没恢复意识。”相叶时之冲着保龄球衫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嘀咕道。他和井之原悠约定好用手机当对讲机，偷偷地保持联络。

相叶时之抬起头，看见刚刚坐进马自达BIANTE的银发怪人又从车上走了下来。他害怕对方会来攻击自己，身体有些发抖，动弹不了。可银发怪人只是挥了挥手里的矿泉水瓶，并把瓶子高高地举到与头部平齐。

在相叶时之的位置看得不太清晰，不过水里好像有淡淡的颜色，应该是放进什么试剂了吧。

银发怪人举着手机对他说：“你带来了五色沼的水，谢谢你们，是这个水没错。”

“当然了，我可是拼了命才把水打来的。如果这时你的手机说什么‘感谢你们带来了六甲山天然饮用水’，我可接受不了啊。”

银发怪人不知什么时候从车里取出一个中型天然气钢瓶那样的东西，把它竖在了地面上。瓶子高度大概到他的膝盖上方，像一支巨型铅笔或是巨大的牛奶瓶，颜色看起来在白色和灰色之间。也会有人觉得像是巨大的弹头吧。他打开上面的盖子，把瓶子里的水倒了进去。

“喂喂，那是什么啊？炸弹吗？水就倒在那里面了吗？”那家伙在摆弄的东西好像很可怕，相叶时之慌张起来，“喂，等一下啊。暂停。先听我说。是件很重要的事。你不想要纯度百分之百的水吗？纯度百分之百的五色沼的水？！不好意思，刚才给你的水里掺了自来水，纯度不是很高，所以效果肯定也要减半。”他尽量大声说着，不知道井之原悠通过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听到了多少。

银发怪人好像通过翻译软件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把脸转了过来，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应该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吧，相叶时之继续听天由命般地说了起来。

“本来想把掺了自来水的水给你，把纯度百分之百的水卖掉的。不过看到你这个大型武器之类的玩意儿，还是有点害怕啊。我们也想保证自身的安全嘛，所以，重新进行一次交易吧。New交易，OK？这次我会把纯度百分之百的pure water交给你。”

即使加了自来水也没关系。银发怪人会这么说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但也说不定他会因为这个花招而勃然大怒。

对这个人来说，可以因为五色沼的水引发巨大的骚乱，那么，在他眼里，那些水一定是非常珍贵的。即使他恼怒地想要发起攻击，也会先把“纯度百分之百”的水弄到手。相叶时之在一瞬间想清楚了这一点，虽然不知道此方案是否明智，但此时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银发怪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问：“纯水在哪里？”

“我会告诉你的。作为交换，你得让我们平安离开这里。”

“我会的。”

对方回答得太轻巧，让相叶时之有些沮丧。是因为不准备遵守约定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吧。“真的可以吗？”

“在哪里？”

关键的时刻到了。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把对方引过去。相叶时之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液正在沸腾，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于是苦笑着把手伸了出去。“在那里。那个跳箱里面。那里有没有掺杂自来水的纯水，有两升。”

银发怪人提起身边那个天然气瓶状的容器，上面好像还配有搬运用的皮带。他把瓶子背到肩上，慢慢地向跳箱走去。

相叶时之回过头，看见躺在身后的桃泽瞳正因为庞塞不停地舔着她的脸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好像还晕乎乎的，双眼还没找到焦点，但勉强支起了身子。

“你醒了吗？”相叶时之询问着桃泽瞳，视线又落回到银发怪人那边，“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想要亲吻的话，再等一会儿吧。”

“怎么了？”桃泽瞳擦了擦眼睛和手腕，像在确认自己头痛的程度。接着她站了起来，蹒跚地走了几步，相叶时之赶忙上前架住她。她身上还残留着汽油的味道。

“五色沼的水怎么样了？”

“拿来了。很厉害吧。”相叶时之毫无感情地说道，“不过都被那家伙倒进那个天然气瓶模样的东西里了。”

“不会吧，已经发动了吗？喂，他真的把水倒进去了吗？”桃泽瞳好像还没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仿佛不太愿意接受眼前的真实状况。这时，她看到了那个银发怪人。

“嗯，倒了一矿泉水瓶那么多。”

“把水倒进去，莫非是在培养噬菌体吗？”

“谁啊，那是谁？”

“不是谁。晚上我听到那个人在打电话，提到了噬菌体这个词。他不断地说到村上菌噬菌体，所以我想，应该和五色沼的水有关。”

“那个什么噬菌体，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是感染某种细菌后会成倍繁殖的病毒。噬菌体有很多种，有的能被用来治疗疾病。全世界有很多地方在进行相关研究，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那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吗？”相叶时之说道。但他看到了桃泽瞳铁青的脸色，马上明白并不是那么简单。

桃泽瞳这时又说出银发怪人打电话时说到过的词——“风向”和“启动点”。

“根据这些词，能联想到的东西不多啊。”

“是什么啊？”

“应该是……生化武器。”

“生化武器？”听到这个词，相叶时之立刻觉得慢慢走近跳箱的银发怪人背着的东西是导弹的弹头，感觉双脚像被冻住了一样。

“也许是要发挥噬菌体的特性吧。掺进五色沼的水之后，繁殖力和传染能力都会成倍增长，接着就会变成带有剧毒的可扩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也就是说，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想要五色沼的水吗？”相叶时之说，“可恶，被他们骗了！那家伙还说什么五色沼的水能净化身体什么的。”他不停咒骂着。

“啊！”桃泽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想到什么对策了吗？”相叶时之期盼地问。可她接下来的话让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了。

“电话里的那个男人好像说，有五个小时就能覆盖首都圈了，还说能让首都圈的百分之五十什么什么的。”

“意思不会是有五个小时就能蔓延到首都圈那边了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蔓延到人口稠密的地区，就会是很严重的情况了。”

“百分之五十又是在说什么？”

“能传染给首都圈内百分之五十的人，或者……”

“或者？”

“首都圈内百分之五十的人会死。”桃泽瞳也激动起来，“如果，”她连声音都变大了，语速也快了起来，“如果是接触性传染或飞沫传染性病毒的话，只要有一两天就能传遍全国。不，还不只是这样，如果有感染者乘坐飞机的话，可能会在全世界蔓延开！”

“喂喂，那会怎么样啊？”

“会成为世界性传染病，没有人可以阻止。”桃泽瞳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只得用手捂住嘴，强行停下话头。

“不会下星期世界就毁灭了吧……”

相叶时之想起了新闻报道，那几桩发生在纽约、莫斯科和布鲁塞尔的恐怖袭击事件。“原来如此，这个男人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啊。”

“一分子？什么意思？”

“演出还会继续下去啊。”

“演出？”

“啊，原来如此。”相叶时之突然想起来了，“他所谓的净化是指这个啊，把人类全部消灭，让世界得到净化，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他啧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啊？”桃泽瞳的语气愈发焦急了。

“那个生化武器什么的，应该还没被启动吧。”如果启动了的话，身在此处的自己估计已经被感染了，相叶时之在心里感叹道。

现在想来，刚才那家伙在倒五色沼的水的时候，是有机会的。那个时候自己要是没有呆呆地看着，而是扑过去阻止就好了。或者，真的混进一些自来水就好了。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可不管怎么样，都很难阻止那个怪物。

事态十分严重。加进了五色沼的水，生化武器应该已经处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态，危急程度可谓千钧一发。

这时银发怪人通过电话和某人联络了一下，接着又重新往前迈步。

双眼盯着那边的桃泽瞳突然提出了疑问：“那里为什么会有个跳箱？”她好像很奇怪为什么银发怪人正向跳箱走去。

“因为我跟他说，那里面藏着纯度百分之百的水，如果想要的话就自己去拿吧。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要那些水啊。”相叶时之调整了一下胸前口袋里的手机，不知井之原悠听到了没有。不过他更不想让银发怪人此时起疑。

“难道说……”桃泽瞳扭头看着相叶时之。

银发怪人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停下了脚步。离跳箱只剩几米远了，他把肩上的东西放到了地上，小心地摆弄着天然气瓶模样的容器，让它稳稳地立着。那东西距离相叶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有四十米吧。这真的是武器吗？相叶时之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的举动。

“那个跳箱里，不会藏着井之原吧？”

“如果是的话，会很糟糕吗？”

“这个……”

“这是我们的秘密作战计划。眼下这种情况，只能把那家伙干掉了吧。”相叶时之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把这一切都告诉井之原悠。

“藏在那里面，怎么作战啊？”

相叶时之用运动鞋的鞋尖拨弄了一下脚边的土。这是他在马自达BIANTE到来前挖掘过的地方，脚边马上出现了一根金属球棒。庞塞，多谢你帮忙一起挖啊，他心里这么想着。可寻回犬只是没什么兴趣似的在他身后徘徊着。

“我们可是准备好了作战方案的。”

就在这时，银发怪人一只手伸到背后，取出了一件东西。他的动作很娴熟，也很迅速。

他手里握着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手杖，其实应该是藏了刀的武器。好像是伸缩式的，前端突然有东西弹了出来，形状细长。

手杖前端是锥形的，看起来什么东西都能刺穿一样。

“不是约好No weapon了吗？！你是机器猫吗？”相叶时之苦笑着说，双手握紧了那根沾满沙子的金属球棒。

“用那种球棒，”桃泽瞳的声音很尖，“你觉得能战胜他吗？”

这时，银发怪人突然弯下腰，拿着那根手杖冲向跳箱，并狠狠地刺了进去。相叶时之也突然冲了过去。

跳箱倒了下去，后方响起桃泽瞳的惨叫声。

相叶时之的手机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