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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几乎不敢睁开眼睛,因为我颇为确信自己正在死去。要不然为什么我会这么冷?

当我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附近有灯光在闪烁。我完全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尽管我脑袋挨打的地方仍然在剧痛中。我在想自己是否已经被带离了伦敦。寒冷一直渗入我的骨髓,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的手一点感觉也没有,并且我的牙齿也在疼痛。就像是我被送到了冰冷的北方,被丢在一块浮冰上自生自灭。但是不对。我正在室内。我的脚下是混凝土而不是冰。我把自己撑起来换成坐姿,用双手环抱自己,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存自己所剩无几的体温,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自己坚持下去。我看到了埃瑟尔尼·琼斯。他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看起来离死相差无几。他正靠着一堵砖墙瘫坐着,他的手杖就在身旁。他的肩头、领口以及嘴唇上都有闪亮的冰屑。

“琼斯……”

“蔡斯。感谢上帝,你醒了。”

“我们在哪儿?”我说话时嘴里冒出一团白雾。

“我想,是史密斯菲尔德,或者类似的什么地方。”

“史密斯菲尔德?那是什么?”

我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我们在一家肉类市场里。这房间里有一百来具动物躯体。我已经看到了它们,但是我的意识还在慢慢恢复中,所以我无法立即明白是什么。现在我仔细地看着它们:整只整只的羊,剥得精光,没有了脑袋、羊毛或是任何可以辨认它们为上帝造物的东西,它们四肢摊开躺在那里,一堆堆地堆放着,几乎碰到了天花板。一小摊一小摊的血滴下来,然后凝固,颜色与其说是红的,不如说是紫红的。我环顾四周。这间屋子四四方方,有两部连在滑轨上的梯子,这样它们可以从一头滑到另一头。这让我想起了轮船的货舱。唯一可能的出口是一扇铁门,但是我肯定它被锁住了,如果去摸它,我手指尖上的皮肤会被冻住撕下来。两支牛油蜡烛放在地上。如果不是它们,我们就会被留在一片漆黑里。

“我们在这里有多久了?”我问。这已经是我尽全力说出的话了。我的牙关都冻僵了。

“不太久。不会很久的。”

“你受伤了?”

“没有。不会比你伤得更厉害。”

“你女儿……”

“安全了吧……我相信是这样的。我们最起码可以对此表示感谢。”琼斯伸出手抓住手杖拽向自己,“蔡斯,对不起。”

“为什么?”

“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这是我的错。为了让比阿特丽丝平安回家,我会去做任何事——任何事。但是把你卷进这事不公平。”因为喘不上气,他的话断断续续的,身体热量的丧失,使他就像我们周围被屠宰的羊一样。也只能这样了。每一个字,就算说出来了,都得与刺骨的寒冷抗争一番。

然而我回答:“不要责备你自己了。我们一起开场,我们就要一起收场。理当如此。”

我们重归沉默,以保存体力,我俩都意识到生命正悄悄离我们而去。我们的命运难道就是,被丢在这里一直到我们血管里的血液都冻结吗?几乎可以肯定琼斯是对的。这里一定是一个大肉类市场——而且四周都是冷库。封闭我们的墙壁里一定装满了木炭,在附近什么地方一台冷冻压缩机正在运转,把冰冷——并且致命——的空气打进这个房间。这种机器还是新式的,我们也许将是第一批被它冻死的人——从这个念头中我并不能找到多少安慰。

我仍旧不相信他们想杀了我们——好歹不会是马上杀我们——这个想法让我下定决心不能再次昏迷过去。埃德加·莫特莱克说了,克拉伦斯·德弗罗想和我们谈谈。我们现在所受的痛苦肯定不过是那场见面的前奏。很快就会结束。我用几乎不能动弹的手指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才发现我足以信赖的大折刀,那把我总是随身携带的武器,已经不见了。这几乎没有关系。我的状况已经没法使用它了。

说不清过了多少分钟。我知道自己正在陷入沉睡,睡意好像在我的身下打开了一道裂缝。我知道如果我闭上眼睛,也许就再也不会睁开了,但是我无法阻止自己。我已经停止了发抖。我进入一种超出寒冷和体温过低的奇怪状态。但是就在我感到自己正在失去意识的时候,门开了,出现了一个人,在闪烁的灯光中几乎连个影子也看不清。那是莫特莱克。他轻蔑地向下朝我们看过来。“还活着吗?”他问,“我想你们已经冷静一点了。哼,来这边,先生们。一切都为你们准备好了。我说,站起来!有一个人,我相信,你们想见见。”

我们站不起来。三个人走进房间,拉着我们站直,他们极其小心地摆弄我们,就像我们已经成了尸体一样。奇怪的是,他们的手放在我身上,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然而,甚至开门都让温度上升了少许,而且活动了一下,似乎恢复了我几乎冻结的血液流动。我发现自己能够动弹了。我看着琼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手杖上站了起来,他正试着在被推向门口之前至少重新恢复一些尊严。我们俩都没有和埃德加·莫特莱克说话。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口舌?他已经清楚地表明,他的意图是从我们的痛苦和屈辱中取乐。他已经完全将我们置于他的掌控之下,我们说的任何话,都只会给他借口来更多地折磨我们。我们由几个肯定从墓园开始就陪着我们的流氓扶着,走出了储藏室,来到一条有拱顶的走廊,其粗糙的石头建筑像是一个坟墓。我的双脚毫无知觉,走路困难,我们跌跌撞撞地向前来到一截向下的楼梯,通道现在由煤气灯照亮。我们被人半扶着,要不然就会摔下去。但空气更暖和了。我的呼吸不再起雾。我可以感觉我的四肢重新活动起来。

又一条走廊在楼梯底部延伸。我的印象是,我们处于地下有些深度的地方。我是从空气的沉重感以及压迫我耳朵的奇怪寂静中感觉出来的。我已经不需要帮助就可以走了,但是琼斯还靠着他的手杖艰难地前进。莫特莱克在我们后面什么地方,毫无疑问,他正津津有味地享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们转过一个拐角,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我们正身处一个奇妙的地方,这是一个长长的地下密室,上面走过的人也许永远不会怀疑到它的存在。

房间四周是砖墙,上面有半圆形的拱顶,十来个排成相对的两排。钢梁固定在我们头顶上,还有生锈的铁钩悬挂在铁链的末端。地板上有历经几百年、磨损得很厉害的鹅卵石,矿车的线路弯弯曲曲、互相交叉着,一路通向地心。所有的地方都点着煤气灯,这些灯散出带着清冷光线的雾,悬荡在半空中,就像是冬天里的雾气。空气潮湿,还有腐臭的味道。一对隔板桌架在我们面前,上面放着不少工具,我无法查看是什么,还有两把摇晃的木头椅子,一把是给琼斯的,一把是给我的。那里还有三个人,总共六个人,在等着我们。因为我们是他们的囚犯,完全在他们手掌心里,他们展示了一幅比“死者之路”还要严酷的场景。现在我们就是“死者”了。

他们没人说话,然而我听到了回声,遥远的、视线之外的说话声。钢铁互相敲击的叮叮当当声。这座复合建筑必定非常庞大,我们只不过是在它的一个偏僻角落。我想过大叫呼救,但是知道这毫无意义。因为任何施救者都不可能明白声音从何而来,而在我能完整地说出两个字之前,一定会被打倒在地。

“坐下!”莫特莱克发出命令,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坐到椅子上。就在我们这么做的时候,我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挥舞皮鞭的噼啪声,车轮滚过鹅卵石的咔嗒声、马蹄的嘚嘚声。我转过头,看到一幅难忘的景象:一辆两匹黑马拉着的闪闪发光的黑色马车,由一个全身黑衣的马夫牵着缰绳,朝我们猛冲过来。它似乎本身就是形成于黑暗之中,好像是格林童话中跑出来的东西。最后它停了下来。门打开,克拉伦斯·德弗罗走下马车。

这么精巧的入场式就为如此矮小的一个人物!而且所有这些就为了给两名观众看!他故意慢吞吞地朝我们走过来。他戴着一顶大礼帽,披着斗篷,斗篷下可以看见颜色鲜艳的丝绸背心,他的小手上戴着手套,应该是儿童手套吧。他在几英尺外停下来,脸色苍白,他从那沉重的眼皮后面审视着我们。当然了,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自在。对于一个有着他那种奇怪病症的人来说,被埋在地下也许是一种解脱。

“你们冷吗?”他问,尖细的声音里充满嘲讽的关心。他眨了两下眼睛,“给他们暖和暖和!”

我感觉到我的手臂和肩膀被人抓住,并且看到同样的事也发生在琼斯身上。那六个人上来围住我们,在德弗罗和莫特莱克的注视下,他们开始殴打我们,轮流用拳头重击我们。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坐在那里承受着,每次我的脸挨打时,我就会眼冒金星。他们结束时,我能感觉到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我嘴里尝到了它的味道。琼斯弓着身子,一只眼闭着,他的脸颊肿了。在他受到惩罚时,他一声也没吭;就这点来说,我也没吭一声。

当那些人结束殴打并站了回去,德弗罗低声说:“这样好些了。”我们坐在椅子上喘着气。“我得向你们说清楚,我不喜欢这样。我还会加上一条,我讨厌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的方式。绑架一个小女孩可不是我通常提议的方式,如果对你有任何安慰的话,琼斯探长,我可以向你保证,她已经回到她妈妈那里了。我本可以多利用她一点。我可以在你面前折磨她。但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很抱歉,你女儿再也看不见她的爸爸了,她对于你最后的记忆将不会是愉快的。但是我敢说,一段时间过后,她终归会把你忘了。孩子们都会很快恢复愉快心情的。我想,我们可以不再去想她了。

“我通常也不会去做杀害警官和执法者这样的事。这会激怒许多人。平克顿的人是一回事,而苏格兰场就不一样了,也许有一天我会为此而后悔。但是你们两个现在一直在给我惹麻烦,这种情况已经太久了。真正让我烦心的是,我不太明白你们是如何做成这么多事的。这就是你们在这里的原因,而你们刚刚承受的痛苦,只是先品尝一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顺带说一句,我看见你们两个都在发抖。我会帮你们找个理由,把这假设成是因为疲惫和寒冷,而非恐惧。给他们来点酒!”

他下了命令,口气和他刚才下令殴打我们时一模一样。一杯红酒立刻就被塞到我的手里。琼斯也一样。他没有喝,但我喝了,深红色的液体冲走了我自己的血的味道。

“就在仅仅几周的时间里,你们就插入了我组织的核心,而且你们一路上造成了一系列破坏。我的朋友斯科奇·拉韦尔受到折磨并被杀害,莫名其妙的是,他全家都随他一起被杀害了。嘿,斯科奇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在纽约有许多敌人,而他知道怎样低调做人。他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租了一幢安静的房子,我忍不住纳闷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谁告诉你们他的住所。我承认,平克顿的人知道他,我不怀疑你会认出他,蔡斯先生。但是你到英国还不满四十八小时,而你居然直奔海格特而去,我无论怎么也想不出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以为琼斯会解释,我们从皇家咖啡厅跟踪了那个送信的男孩佩里,但是他保持着沉默。然而,德弗罗想要一个回答,我想到了我们的处境,如果他得不到回答,我们已经糟糕的处境也许会变得更糟。

“是皮尔格雷姆。”我说。

“皮尔格雷姆?”

“他是个探员,为我工作。”

“乔纳森·皮尔格雷姆,”莫特莱克咆哮道,“我哥哥的秘书。”

德弗罗看起来迷惑了,“他是平克顿的人吗?我们知道他是个告密者,我们发现他说谎,就让他为此付出代价。但我以为他是为莫里亚蒂教授工作的。”

“那么你就错了,”我说,“他为我工作。”

“他是英国人。”

“他是美国人。”

“是他给了你斯科奇的地址吗?这不可能,我这么想,虽然很可惜我们从未想过亲口去问他。我的确对利兰说过,我们干掉他过于匆忙了。我仍旧在想,你这是在试图欺骗我,蔡斯先生,我要很认真地警告你不要这么做。你也许会低估我,因为你曾见过我最虚弱的样子。但是如果你对我撒谎,我会知道的,而你就要付出代价。你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好吧,让我们继续。皮尔格雷姆告诉了你地址。你到了布雷德斯顿公馆。就在那同一天晚上,斯科奇和他一家子都在睡梦中被杀了。那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

“那可不是该我们回答的。”

“我们走着瞧。斯科奇什么都没对你们说。这点我确定。他什么都不会对警察说的,而且我还同样肯定他不会留下显示罪证的纸片,不会有信件,也不会有线索。就像我说的,他是一个谨慎的人。然而就在第二天,你们出现在我的会所里。”

“乔纳森·皮尔格雷姆从那个地址给我写过信。而且警方也知道他住在那里。”

“他们怎么会知道?甚至于他们怎么会发现皮尔格雷姆的身份?你以为我们是业余的吗,蔡斯先生?你真的以为,我们会没有先清空他的口袋就丢弃他的尸体吗?警方没有办法把皮尔格雷姆和我们联系起来,但是他们做到了——这件事本身就告诉我什么事情上出错了。”

“也许你应该邀请雷斯垂德督察来参加你这个小小的聚会。我很肯定他会乐意提供他对这个故事的说法。”

“我们不需要雷斯垂德。我们有你俩。”德弗罗想了一会,然后继续道,“而接着,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们发现你们在法院巷,那个准备了几个星期的抢劫的现场,而且我期待从中会获取好几千镑的收益——不光是伦敦最富有阶级的财产,还有他们的秘密。再一次,我尽量将自己放在你们的位子上。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们的?是约翰·克莱吗?我不这么认为。他没这个胆子。是斯科奇吗?不可想象!你们是怎么找到去那里的路的呢?”

“你的朋友,拉韦尔,在他的日记里留下了一条记录。”这次是琼斯回答了,他从打断了牙齿和染血的嘴唇中说着话。他仍旧没有碰一点酒。

“不!我不接受这一点,琼斯探长。斯科奇从来没有那么愚蠢。”

“而我向你保证事情就是这样。”

“半小时后你还会向我保证吗?我们走着瞧。你们要对我们那次行动的失败负责,那时候我已经准备接受失败了。它毕竟只是许多行动中的一个而已。但我所不能接受的,是你对公使馆的入侵,你今晚必须对此做出解答。你们怎么会到那里去?谁带你们去的?为了我将来在这个国家的安全考虑,我必须要知道。你听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琼斯督察?这就是为什么我花了这么多工夫把你们带到这里的原因。你跑到我家和我对峙。利用我的痛苦,你羞辱了我。我不是说我想要为此惩罚你,但是我必须采取措施,以保证这永远不会再发生。”

“你太自负了,”琼斯说,“其实找到你并不难。很明显,从迈林根到海格特,再到梅费尔,然后再是公使馆。任何人都能跟着这条线索。”

“你要是觉得我们会告诉你我们的调查方法,你可以见鬼去了!”我补充道,“我们为什么要和你说话,德弗罗?不管怎样,你都计划要杀了我们。为什么不赶快动手,把这事了结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寂。埃德加·莫特莱克自始至终一直沉默着,满腔仇恨地盯着我们,与此同时其他人则站在四周,对所讨论的事压根儿不感兴趣。

“好吧。算了。”德弗罗拧着他手套的中指。现在他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他好像为他不得不说的话感到些许悲伤。

“你们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你们正在史密斯菲尔德的地下,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肉类市场之一。这座城市是一头饕餮巨兽,需要用很多的肉来喂养,比你们想象的都多。每天,它们从世界各地抵达这里——牛、猪、羊、兔子、公鸡、母鸡、鸽子、火鸡、鹅。它们从西班牙、荷兰,甚至更远的地方,美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不远万里而来。我们这里就在市场的边缘。我们不会被人听到,也不会被人打扰。但是就在你们正坐着的地方不远处,穿着半袖上衣和围裙的屠夫们已经来了。他们的推车和柳条框正等着被装满。斯诺希尔车站就在下个街角。是的。这市场有自己的地下车站,第一辆货车直接来自德特福德码头,很快就会进站。就在这里卸货……每天五百吨。所有活生生的生命被切割成口条、尾巴、腰子、心脏、后臀尖、肋条、肚子,还有数不清的一桶桶下水。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们这些?在我把你们丢给你们注定的命运之前,我会和你们分享一个我的个人爱好。我的双亲来自欧洲,但是,我少年时期是在芝加哥的‘屠宰加工区’长大的,而且我至今仍记得很清楚。我们家在麦迪逊大街上,靠近‘牛头’市场和待宰牲畜的围场。即便现在我还看得见所有那些……蒸汽吊车、冷藏车厢、正被赶进来的大群牲畜,它们恐惧地圆睁着眼睛。我怎么能忘记?肉类市场弥漫在我的生命之中。到处都是烟雾和臭味。在夏天的炎热天气里成千上万的苍蝇飞来,而本地的河水因为血而变成红色——屠夫们在处理下水时不怎么小心。肉多得足够供养一支军队!我说的是真的,因为生产出的肉制品许多都被送去供给联邦军队,他们还在南北战争中鏖战。

“我是怀着对肉食最强烈的厌恶长大成人的,你知道了这个会不会惊讶呢?从我可以自己做决定那刻开始,我成为了一个现在被称为素食者的人——你也许想知道,这个词源自英国。我终生为之痛苦的那种病症,我也将其归罪于我的少年时代。我以前一直做有关困在围栏里的动物的噩梦,梦里它们等着被赶进可怕的屠宰场。我看到它们的眼睛越过栏杆盯着我。不知道怎么的,它们的恐惧传染给了我。在我小小的脑袋里,我觉得那些动物只有被关在那里时才是安全的,一旦它们离开了围栏或笼子,就会被宰杀掉。转而我也变得害怕空旷地带、外面的世界。孩提时,我在睡前用被单盖住自己的脑袋。某种程度上,那被单从此以后一直都在那里。

“我请你们俩花一点儿时间来考虑一下,仅仅为了满足你们的胃口而加诸动物们的痛苦和残酷。我很认真,因为这会影响到你们即刻到来的未来。我让你们瞧瞧……”他走到桌子边,指了指展示的物件。我忍不住看了过去。我第一次看到了为我们而摆放的锯子、刀、钩子,还有钢棒和烙印用的烙铁。“动物们被殴打,被鞭挞,被烙印,被阉割。它们被剥了皮扔进滚烫的水里,不要相信这样做时它们总是都死透了。它们被蒙着眼睛,被残忍地对待,最终它们被割断喉咙倒挂起来。如果你们不说出我想要知道的事,所有这一切都会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们怎么知道我这么多的事情?你们到底是在为谁工作?”他举起一只手,“你,琼斯督察,是苏格兰场的。而你,蔡斯先生,是平克顿的。我过去和这两个组织都打过交道,我知道他们的行事方式。你们两个不一样。你们破坏了国际惯例,进入了不可侵犯的公使馆,我开始纳闷你们实际上是在法律的哪一边。你们见到了斯科奇·拉韦尔,第二天他就被谋杀了。你们逮捕了利兰·莫特莱克,几秒钟之后,他就死于射到他脖子上的一支毒箭。

“我冒着巨大的风险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你们,相信我,我希望能用其他方法。我首先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我知道法律的力量——在英国和美国的——在你们死后其力度都会加倍。但是我没有选择。我必须知道。如果你们配合并告诉我真相,我有一件事情可以为你们做到——那就是迅速而没有痛苦地死去。用最小的刀刃插进一头公牛的脊椎里,可以立刻杀掉它。我们可以为你们做同样的事情。不需要暴力。说出我想要知道的,对你们容易得多。”

长久的沉默。我听到远处金属互相敲击的声音,那可能是在几英里外马路的上面或是下面。我们现在是彻底的孤立无援,被六个人围着,随时会遭到惨无人道的暴行。尖叫对我们毫无好处。即便有人碰巧听见我们,也只会错把我们当成正被屠宰的牲口。

“我们不会说出你想要知道的事,”琼斯回答,“因为你的判断是基于错误的前提。我是一名英国警官。蔡斯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都在为平克顿工作。我们跟踪一条线索,尽管是一条奇怪的线索,它把我们带到了公使馆和法院巷。可能你有一些你不知道的敌人。那些敌人把我们领到你那里。然而你自己并不小心。如果不是你首先联络莫里亚蒂教授,我们的调查就永远不会开始。”

“我没有联系他。”

“我亲眼见到了那封信。”

“你在说谎。”

“我为什么要说谎?你已经很清楚地说明了我的处境。我靠欺骗能得到什么?”

“那封信也许是埃德加,或者利兰·莫特莱克写的,”我插话道,“也许来自斯科奇·拉韦尔。但它只是你犯下的众多错误中的一个。你现在占着上风,但是随便你对我们做什么,会有其他人来找我们。你的日子到头了。你为什么还要假装并非如此?”

德弗罗好奇地看着我,然后转回琼斯,“你正在保护某些人,琼斯督察。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准备替他们受这么多的苦,但是我告诉你,我知道事情正是如此。你认为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呢,为什么我没有被法律所制裁,也没有被那些乐于见到我垮台的竞争对手们所阻碍呢?我有一种直觉。你在愚弄我。”

“你错了!”我大叫道,与此同时,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我抓住了莫特莱克和其他人不注意的时机。他们已经被德弗罗的长篇大论搞得麻痹大意了,而我们自己看起来也是无精打采的。现在,在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之前,我冲向德弗罗,一只手拽住了他的丝绸背心,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我是多么希望够得着摆放在桌子上的一把尖刀啊!然而我把他撞倒在地上,并且几乎扼住了他,直到几只手抓住我,把我拽开。我感觉到一根短棒打在我脑袋上,只是未有力到把我敲晕,片刻之后,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晕晕乎乎的,鲜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我被扔回到椅子上。

克拉伦斯·德弗罗站了起来,脸色苍白,面带愤怒。我知道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袭击过——肯定不会是在自己的手下面前。“我们完事了,”他用刺耳的声音说道,“我本来希望我们的行为可以像绅士一样,但是我们之间的事情结束了,我不会留下来看你们被撕成碎片。莫特莱克!你知道该做什么。在你听到真相之前不要让他们死掉——然后再回来向我汇报。”

“等等!”琼斯喊道。

但是德弗罗根本不予理睬,转身跳上马车。车夫用力地拉着缰绳,把马掉过头去,然后用力地鞭策着它们往前。马车沿着来路而去,很快消失在隧道里。

莫特莱克走到桌边,悠然地用手在那些器具上抚摸着,最终选择了一样看起来像是理发师的剃刀的玩意儿。他把刀弹开,露出带槽口的古怪刀刃,然后将刀刃举起来朝向灯光。六个从墓园来的家伙围住了我们。

“好吧,”莫特莱克说,“让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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