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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五、二瓶

在台上的二瓶把举着的枪放回了枪套。倒数已经到“二”了,眼看就要扣下扳机,他完全没想到凶手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站出来。

身边的三好似乎满心想着要枪毙人,一脸遗憾地对排在面前的连体服男们说:“你们捡回了一条命啊。”

他们真的只是为了参加煎饼屋的宣传表演才穿着连体服到这里来的,却突然被二瓶等警察揪到台上用枪指着,想必还无法理解状况吧。所有人都还迷迷糊糊的,仿佛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竟然险些要被枪毙了,想来实在可怜。但二瓶虽然心有同情,却又觉得救不救他们都无所谓。

“如果不自行通报”的警告声之后,开始了持续的倒数读秒,这时忽然听到广场上有个男人高呼“我在这里”。那一刻,二瓶的心头同时袭过鱼上钩时的兴奋和敌人就在眼前的恐惧。

身边的三好鼻孔大张,似乎想要舔嘴唇。

举手的男人立刻就被两名穿制服的警官带到了台上,但因为他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反正乍看过去,不过是个十分普通的男人。浅蓝色的衬衫外面罩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身形略瘦,行动虽不显迟钝,但看起来也不怎么可靠。

男人上台后,来为煎饼屋做宣传的连体服男们就被押上护送车带走了。

穿深蓝外套的男人正拼命对两旁的警官说话,他应该是在确认那些连体服男会不会被平安释放吧。警官们当然不会回答,他们显得满不在乎,仿佛听到的是虫子叫。

留在台上的有警方相关人士、四名危险人物,以及刚刚上台的那个男人。

二瓶和三好等人一起退到了舞台后方。

“真的是那个家伙吗?”三好小声地说,“感觉没什么意思啊。”

“会不会是愉悦型罪犯或者即兴犯啊?”二瓶回答。每当有什么重大案件发生,因为好玩而自称“是我干的”的家伙比一般人所想象的还要多。虽然搞不明白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但总之,就是会有人像模仿名人一样,坚持要把别人的犯行说成是自己的。

刚才在广场上举起手、站出来的男人很可能也是这一类奇人。但……事实却是,刚被铐上手铐的这个男人不具备能被归为愉悦型罪犯的自我表现欲,他垂头丧气的,像是在说自己的使命已到此结束。

仿佛运动员在比赛中失利的沮丧感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真的罪犯。

是这家伙吗?

一名搜查员走近深蓝色外套的男人,对其搜身,马上就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了小袋子。身穿防护服的炸弹处理组立刻上前回收,而搜查员在广场上捡到的防风镜和口罩也都交由处理组接手。

二瓶很在意从深蓝色外套的口袋中回收的物品是什么,也很快有了答案。

退到后面的一名处理组人员很快就回来了,并向药师寺警视长做了报告。二瓶也已回到了警方人员就座的区域,他竖起耳朵听到了对话的内容。

“他带着磁铁。”处理组的人这么说道。

放在口袋里的,是用袋子包好的强力磁铁,据说磁力远超普通磁铁,的确是凶手的武器。抓对人了。真壁搜查官就是因为那个男人才死的吗!二瓶突然怒气上涌,几乎想去踹深蓝色外套的男人几脚,但他忍住了。

“果然那家伙就是磁铁男吗?”三好嘟囔着。

“哎呀,感觉出乎意料地简单啊。”趾高气扬地说出这句话的是警视总监。他坐在药师寺警视长一旁的椅子上,没有要起身的样子,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这样一来,那个麻烦的家伙就被抓到了吧。不过,药师寺警视长,你就是被那种男人难倒了吗?看上去不就是个普通的男人嘛。”

药师寺警视长面无表情地回答:“是我能力不足。”眼里却映出反抗。

刑事部部长手足无措地听着警视总监和药师寺警视长的对话,似乎在为应该对哪边谄媚而苦恼。看到他那副样子,二瓶忍不住苦笑。

“药师寺警视长,接下去你到底打算怎么做?”警视总监问,“要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先对那个男人行刑。”药师寺警视长说,“现在就处刑那个男人,然后就结束了。”

“等砍了头才发现他其实不是凶手可就麻烦了。”

“不会的。”药师寺警视长眼神冰冷地回答。

是的,不会那样的。二瓶也深知这一点。

和平警察手下绝对没有“冤案”。对被砍头的人来说,被砍头了的事实就是他身为危险人物的证据。警视总监对此应该也十分了解,他刚才的发言不过是场面话,又或者是讽刺。

“喂,二瓶、三好。”刑事部部长冲这边喊道,“去协助行刑。”

二瓶等人应声后,朝着舞台中央移动。

处刑装置就在面前,二瓶从上往下打量。高约三米,由银色不锈钢材料制成。如果事先不知情,会误以为是设计出众的家具或室内摆设。使用不锈钢其实是因为和木制的比起来,这样不容易沾血、清洗方便,不过那无机质的外观也确实和它像切菜一样冷酷地砍断人类首级的功能很相称。装置下方装有六根防止其翻倒的支架,让它看起来像长有六条腿、长脖子诡异的怪物。

双手被铐在身后的深蓝色外套男正在颤抖。二瓶按住他的身体,他又哆嗦了一下。武器被夺走了,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吧。他眼神闪烁地看着刑具,呼吸急促,像是在想象自己的头被砍下时的情形。

“查明这家伙的身份了。”耳机里传来药师寺警视长的声音,“久慈羊介,三十三岁,好像是个理发师。”

“喂,久慈。”

三好当即叫出深蓝色外套男的名字。男人瞪圆眼睛、歪过脑袋。是因为名字被知道了而吃惊吧,他那样子不像是假装谨慎,全身哆嗦着也完全不像演戏。

“理发店的人嘛,”三好隔着那个男人对二瓶说,“老老实实地剪头发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二瓶问他。他这么问并不是想要答案,只是觉得问他几句话比较好。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此时他的心中并没有因为“这个男人是害死加护英治与真壁鸿一郎等同事的仇敌”而感到憎恶。或许是因为久慈羊介,这个单纯表露出胆怯的男人实在太弱小了吧。

“接下来你就要被砍头了。”三好故意语气轻佻地说,“不过,这样不也很好吗?能干脆地死掉也算轻松。”

二瓶也有同感。要是他被当成危险人物接受调查,可不可能轻易解脱。毕竟他严重伤害了和平警察的尊严,还造成了伤亡,搜查员们不会手下留情的,定然会严刑拷问。久慈羊介的精神会在肉体死亡之前先行逝去,到时候,早点死将会是他最大的愿望。

这时二瓶突然想到……

莫非这就是久慈羊介的目的?

已经判断自己逃不掉了的他,知道如果被正常逮捕,等待自己的将是和平警察的严厉审问。会是一段充满痛苦、受尽屈辱与痛楚的过程。

是不是为了避开这些,他才会在处刑当日出现,想要顺应现场的气氛让自己被当场处刑的?

既然怎样都是输,那就选择痛苦少一点的?

这期间,广播已经在介绍将要临时被处刑的人物了。当久慈羊介这个名字被说出时,喧哗声如荡起的波涛,甚至摇动了树木。

观众们是想说“快点动手”吧?对他们而言,与和平警察对抗的连体服男本来就和其他危险人物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他们应该不关心顺序,只想快点看处刑吧。

二瓶和三好拉着久慈羊介,先让他站到斩首装置前。

就像在客人面前展示食材一般——“接下来就要做这条鱼喽。”

没有欢呼声,也没有口哨与嘘声,观众们集体沉默着。

有很多人吞了吞口水,一动不动地看着。被无数双眼凝视,二瓶都不由得感到惊悚。与其说台下的这些是拥有思想的人类,倒更像是毫无意识活动着的动物,或是一群昆虫。

只有身处群体之外时,人类才能像人类一样行动。

分站在两旁的二瓶和三好带着久慈羊介移动到装置后方。接下来就是将他的头伸进木板上的洞里,执行斩首了。久慈羊介虽然在用自己的双脚行走,但因为没有力气,他的行动十分迟缓,必须由二瓶等人拽着才行。

途中,久慈羊介望向一旁。二瓶追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脸呆滞的佐藤诚人。高中生佐藤已经放弃了挣扎,瘫坐在椅子上。但在看到久慈羊介后,他有了反应。担心自他脸上浮起。佐藤诚人流露出的震惊神色让二瓶知道这两人之间并不存在约定或计划,不过他们是认识的吧。三十三岁的男人和高中生,会是怎样的关系呢?

参加了同一个当地的体育俱乐部或同一个兴趣小组吗?他想象着。但若是这种关系的话,之前应该能调查到的吧。

是在理发店里吗?他没花太多时间就想到了这一点。

理发师和他的客人,就是这样的关系。

盲点。和平警察在调查一个人的时候会跟踪、打听、参照公共机关以企业里的数据库,也会依靠网络收集信息,但还不至于去查他在哪里剪头发。有的人会频繁地更换理发店,也有的人很少去理发。去理发店也不像去医院那样,会在保险证上留下信息。

这就是这个男人选择救助人的标准吗?

理发店的客人?

二瓶寻思之际,三好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他用下巴比了比佐藤诚人,问:“那家伙是在你的店里剪头发吗?”

久慈羊介没有回答。

“什么啊,不要无视我啊。你小子,如果这里是审讯室的话,你已经惨到只想求饶着说‘请原谅我,我很乐意说’了啊!”

从后方看行刑装置,最初的印象还是没有变。像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摆设。

看到久慈羊介的视线朝上移,二瓶便也抬起头,想看他在看什么。

“那就是铡刀啊。”久慈羊介轻声嘟囔了一句。再过一会儿,这把刀就会落下,狠狠地冲向自己的脖子,连皮带肉,当然也包括骨头一起砍碎。他是在想象这一场景吗?然而,此时的久慈羊介眼神恍惚,似乎还没把这一切当成现实。

“好,执行吧。”药师寺警视长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

“了解。”二瓶和三好回答。

“二瓶,你小时候去理发店剪头发的时候有没有说过‘剃头’这个词?”

“怎么了?”

“这个剃头的头要被剃掉喽。”不知为何,三好有些高兴,他笑着问,“不过呢,剃头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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