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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chtmusik/小夜曲

第二章

“话说,他会因为担心你而特意坐新干线跟过来,真是个好爸爸。”藤间亚美子说道。

“哪里好了。而且他估计只是自己觉得有趣而已。他喜欢扮侦探。”

“扮侦探?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就是个小孩子。”织田美绪一直不能理解妈妈为何会和这样的爸爸结婚。

“我以前听你说的时候就觉得,你父母的关系好像很好啊。”

“等等,你听到了什么,会让你有这种想法?”织田美绪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这太令人不解了,简直就像是看了忠臣臧的电影后,得出“僵尸真可怕啊”的反应一样。“他们成天都在吵架啊。也可以说,由于我爸实在是太糟糕了,所以连架都吵不起来。”

“我家以前好像发生过不少事。我上托儿所的时候,我妈带我回了老家。所以那段时间我都不在仙台。”

织田美绪曾经在教学观摩课上见过一次藤间亚美子的妈妈。她的背挺得很直,五官分明,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这么一想,似乎确实没怎么听亚美子说过她父亲的事。

“是因为你爸爸出轨了之类的?”

“不是啊。理由到现在她也没告诉过我,可能连我妈自己也不太清楚吧。总之她确实觉得‘不想再跟他一起生活了’。”

“你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

“只模糊地记得一点。”

她们上了公交车,并排坐在双人座上。在到达地铁站之前,她们一直在聊藤间亚美子喜欢的演员的动向,以及便利店里的新商品等话题。聊完这些,织田美绪说:“亚美子,你对格斗技什么的是不是没什么兴趣?”

“格斗技?就是那个格斗技?”

“嗯,怎么说呢,就是我要去东京看这次的拳击赛,但票多了一张。我觉得要是亚美子你也能一起去的话,应该挺好玩的。”

“拳击啊。美绪你有兴趣吗?”

“完全没有。”织田美绪立刻回答,“只是我妈的熟人是前世界冠军,所以我爸非要去观战。”

“前世界冠军?莫非是……”

“叫温斯顿·小野。”

“重量级拳手?”

“啊,亚美子你也知道啊?”

“当然知道了!”藤间亚美子的音量太大,使其他乘客——大部分是其他学校的男生们,转头看向这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十年前,我和我爸还一起去现场看了比赛呢。那时我跟我妈还住在东京,我爸拿到了票。虽然那时的我才到刚要上小学的年纪,没什么记忆了。但是我还记得,坐在观众席上的爸爸表情十分严肃。”

“是那场输掉的比赛吗?”

“对。我爸的表情就好像被打的是他自己一样。至于我,因为是第一次看到重量级拳手,只觉得他们好大,肌肉好厉害,简直像怪兽一样。光是看着他们就觉得很兴奋。”

织田美绪没有把温斯顿·小野来过自己家的事说出口。不是因为解释原因太麻烦,而是怕听上去会像是在自夸。不过织田美绪也和亚美子有同感,觉得冠军像个怪物。

“那场比赛输了,真是遗憾啊。是被医生叫停了吧?”

第五回合,被对方连续击打的冠军在围绳附近接受了检查,随后裁判员挥了挥手,宣布了他的失败。当时美绪应该与父母一起看了电视直播,但她只有后来看录像的记忆了。

藤间亚美子微微缩起了肩膀。“那时我爸真的非常沮丧,整个人都很失落。我还记得我还曾担心地想,他这么没精神,还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去啊。”

“不过,那位小野先生这次又要挑战世界冠军了。”

“啊?是吗?”藤间亚美子又发出了高分贝的声音,“可是,他不是年纪已经很大了吗?”

“跟我父母差不多,应该是三十六岁左右吧。”

“最近作为一名拳击手,他状态如何?”

“听说他最近又开始努力训练了。”

“美绪你知道得真多啊。”

“我爸总在讲解,搞得我都烦了。”

在你还小的时候,他还来过咱们家呢。父亲织田一真经常这么说,还骄傲地说世界冠军竟然会来到这幢公寓,这是奇迹啊,奇迹。都是我的功劳啊。而妈妈通常会郁闷地装作没听见。弟弟一树当时只有一岁,所以总是叹息着说:“什么?我不记得了。我也想见冠军啊。”

“他居然复出了。可真希望他能赢啊。”

“是啊。而且,他的那个卫冕冠军对手……”

“怎么了?”

“好像被夸成天才了。”

“哦。”

“年纪轻轻,又自信满满。”

“感觉很讨厌啊。”

“对吧?”

“这下更希望他能赢了。但是,你邀请我一起去,这没关系吗?”

“本来我是计划带我弟弟一树一起去的,但那天他正好有少年棒球比赛,所以才多了一张票。我觉得跟亚美子你一起去看,一定会很开心的。”

“不不,你要是想找人跟你一起去,不找久留米吗?”

织田美绪意识到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红,但原因不是害羞,更像是因为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而惊慌失措。她定了定神,回答道:“跟久留米没关系。”

“因为……你们不是从一年级开始关系就很好吗?已经有好几个人问过我‘你们是不是在交往’了。我又不知道,所以只能回答他们‘私事请问本人’。”

“我们没在交往。”织田美绪摆了摆手。高中一年级时,她与久留米和人知道了久留米的父亲与班主任深堀老师之间的秘密。虽然她并不觉得那是需要被称作秘密的大事,只觉得那件事很令人开心,但久留米和人却夸张地拜托她“一定要保密”,所以她没有对任何人说。总之,从那件事以后,他们的关系确实变好了。升上二年级后他们还是同班,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一起聊聊天。

“不过久留米似乎性格不错。”藤间亚美子点了点头,“今天他还抗议老师呢。”

“啊啊,对口型的问题。”

合唱练习时,有一个男生总是跑调。他平时不太爱表现自我,是个朴实的学生。这次却因为声音而备受指责。最后班主任终于放弃了,建议他“正式演出时,恐怕你还是对口型比较好”。结果久留米表示了反对。

“我们班主任真不愧是以没耐心和粗神经出名的啊。”织田美绪开玩笑地说道。

“我觉得能在那时说出‘现在放弃还为时尚早’的久留米,是个好人哦。”

现在

——美奈子——

“温斯顿·小野?不就是那个碰巧当上了冠军就忘了自己是谁的日本人吗?那个试戴了一次金腰带的人。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还在打拳啊。”

演播厅的画面中出现了九年前采访欧文·斯科特的影像。这位美国人当时二十五岁,长相俊美。光是看脸,会让人以为他是出演过好莱坞电影主角的演员,完全看不出他的身高有一米九,更无法想象他是重量级拳击赛的拳手。自出道以来,他屡战屡胜,成了不知失败为何物的王者,而且全部都是靠KO取得胜利。他本人还曾狂妄地放话说:“阿里和泰森应该为现在不是他们的现役时代而感到庆幸。”实在是很符合“天才”这个称号。

“啊?温斯顿·小野是这次的对手?不会吧。啊啊,原来是因为这样,才把赛场定在日本的啊。我身边的人都说日本人是靠钱的力量才把赛场移到那里的,不过据我所知,日本就是个直到现在还爱自夸以前有多么有钱的岛国而已,所以我还觉得奇怪呢。是为了那个吧?为了温斯顿·小野这个老头被我的拳头打坏时,能尽快把他送到日本的医院,对吧?”

美奈子看着这段影像,感到一阵怀念。九年前的那场比赛之前,她曾多次在电视上看到欧文·斯科特挑衅的样子,每次都令她感到非常不快及一阵恐惧。他们不仅年龄相差十岁,欧文·斯科特的高KO率,以及比赛录像中展现出的强大运动能力,都压倒了小野。

“即使现在看这个录像,还是会感到十分气愤。您觉得呢?”主持节目的落语演员问道。

小野露出苦笑。“当然不会心情愉悦,但我想,这可能跟翻译也有一定的关系。应该是他们故意翻译成好像欧文是在挑衅的样子吧。”

“真是这样吗?”

“嗯,不过他确实能说会道。我就没法说出这种话。”

“实际上,在那次之前,欧文所参加的比赛,不,应该说重量级的世界级比赛大多都在拉斯维加斯或美国的其他地方举行。而那次能在日本举行,是件很不得了的事。”

“那是因为主办方做了很多努力。虽然在日本举办比赛有好处也有坏处,但他们一致认为,‘不在这场比赛赚一票,什么时候才赚’?”

“赚了不少吧?”

“我们俱乐部的会长倒是在那场比赛后把新车给卖了。”

全场观众都笑了,美奈子也跟着微笑。放在九年前,她自然是笑不出来的。训练场周围全是狡猾又可疑的相关从业人员,他们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纷纷提出这样那样的建议和诱导。小野周围的人大多不懂生意上的事,虽然全面提高了警惕,却还是遇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纠纷和麻烦事。

“不希望上次的失败再次重演。这是我的,也是大家的口号。”

所谓上次,就是小野在二十七岁时取得了冠军金腰带的那次。在全日本都为他欢呼之后的第二战上,小野轻易地输给了对方。虽然败北的原因是因为额头出血,被判定不宜继续比赛,但在那之前,前冠军就一直压制着小野,所以没有一个观众感叹“要是比赛能继续下去就好了”。小野的败北只是时间问题,观众们都觉得他那一味挨打的样子仿佛与自身的悲惨直接联系在了一起。恐怕所有人都希望比赛能早点结束。

“总之这次,我是和很久之前就一起合作的教练凯利共同备战的。”

“您是在十多岁的时候与松泽·凯利先生相遇的,对吧?”

“那时我就觉得他真是个烦人的老头,没想到,他一直是个烦人的老头。”

“他一度离开过您,对吧?”

小野垂下眉毛。“是啊,那时凯利对我厌烦了。”

小野在成为世界冠军、引起了骚动之后,又突然在第二战中输掉。用欧文的话来说,“跟试戴了一次腰带”没什么两样。一开始,失去了王者宝座的小野为了夺回腰带拼命地重新练习。不仅是小野,松泽·凯利和训练馆的其他人都觉得,“只要重新振作,一定能马上东山再起”。

然而他们的努力成了空。在接下来的两场比赛中,小野接连败北,还患上了股关节疼的毛病,被迫长期休养。倒在失去的地盘上,无法东山再起,也无法训练,只能一味等待身体康复,这实在需要过于强大的意志。最终小野实在是撑不住了。

虽然他还是会去训练馆,但大多只是进行一些用来维持体型的肌肉训练。于是,当有别的训练馆来挖角时,松泽·凯利静静地离开了他。

他与美奈子结婚也是在那个时候。小野坚持“即使要结,也要在自己再次打出好成绩后再结”,但美奈子在跟他姐姐商量后,强行与他结了婚。因为她看出如果不那么做,小野恐怕会在不久之后离开人生正轨,陷入泥沼之中。

“总之,为了在与欧文的对战中不像十年前那样惨败,凯利和会长都拼命地保护我,为我做了所有事情,包括把举办地点定在日本,等等。”

“能让比赛在日本举办真的很了不起,还采用了‘男人之间的生死之战’这一简洁的标语。那场比赛包括赛前宣传在内,整体都十分具有硬汉风格啊。”

“他们还取消了暖场赛。而且会长认为美女走来走去会分散注意力,还把举牌子的round girl换成了round boy。”小野说到这里,眯起了眼睛。美奈子知道,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啊,关于这点,我们还会在之后详细询问。不过正因如此,欧文才会揶揄说:‘居然要求用round boy,原来小野是个同性恋啊。搞不好我会在擂台上被他求爱呢。’他的发言也引起了同性恋者的抗议。”

小野一脸温和,仿佛在回想久远的记忆一般点了点头。美奈子可以想象,他大概不仅想到了那场比赛的事情,还想到了三年前因肝癌去世的松泽·凯利。

葬礼那天,小野独自一人跑了不知多少千米,还疯狂地跳了无数次绳。

“九年前,全日本都很愤怒。”

“因为谁啊?”小野惊讶地挑了挑眉。

“因为欧文啊。就知道说大话,简直把所有日本人当傻子看。小野先生,您在比赛前是什么心情?”

“哎呀,我记不太清楚了。”小野挠了挠头。

骗人,美奈子在心里说道。那时小野对欧文·斯科特的举动感到怒不可遏,每天都要说上好几遍“我绝对不能输”,甚至骂过“别开玩笑了,谁会输给你这种xxxx”,却总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最后只想出了“谁会为欧文加油啊”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

“虽然欧文打着天才的旗号……不对,他的确是个天才拳手。”小野唯唯诺诺地对着话筒说道,“他的人生也很辛苦。他的父亲好像经常对他施暴,朋友也全是些强盗。”

据说他曾因阻止朋友敲诈女性而被处以私刑。他还对母亲说过“如果要过这样的人生,还不如从未出生过”,进而被父母一起用球棒和铁管殴打。欧文身上还有这些故事,但小野没有详细说明。

“我不是要帮欧文说话,但他那不管不顾的天才形象只是外在形象而已,他可不是随随便便活下来的。如果大家不知道这一点,那对他太不公平了。”小野仿佛很难开口似的压低了音量,“我现在,很尊敬他。”

“现在?那那时呢?”

“很生他的气。”

“你看吧。”

在小野露出笑容的同时,演播厅里的空气也缓和了下来。

“那时大家非常希望小野先生能取得胜利,都在电视机前这样做了哦。”主持人紧握双手,做出祈祷的姿势。

“我收到了。”

“电视机前的声援?”

“是的。那天似乎只有部分人能进入现场。”

“是啊,全是些靠权力和关系得到了珍贵入场券的大叔们。”

“但正因为有你们的声援,鼓舞了我,才让我能够战斗下去。”小野的眼神表明他在回忆往昔,随后他又说,“唉,虽然最终比赛的结果是那样的……”此时他的表情像个正在反省的孩子。

十九年前

——藤间——

“藤间先生,真是抱歉,让您陪我一起来。您工作没关系吗?”

在榴冈公园里,藤间与佐藤坐在铺好的蓝色席子上。樱花正值盛放之时,花瓣像桃色的云一般,从树枝上一直散落到地上。藤间恍惚地想着,西公园的染井吉野也很美,但这边的垂枝樱也不错。

“今天没什么特别要忙的,何况我还欠佐藤你一个人情。”

“您是说温斯顿·小野的签名吗?”佐藤笑着说道,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那只是因为他是我朋友的朋友而已。怎么能因为那种小事,就让您陪我一起来抢占赏花地点呢?”

“不不,其实是课长拜托我的,叫我如果有空就陪你一起。他说抢占赏花地点是一场战斗,要是只让你一个人去,搞不好会在你去厕所的时候被别人占领了。”

“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让部下去抢占赏花地点,真是太脱离时代了!”

“也是。但以前的东西也并不是都不好,而是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现代的流行和常识也是,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我并不觉得抢占赏花地点算是好习惯啊。”佐藤发牢骚的样子很有趣,藤间笑了出来。

直接坐在席子上屁股会疼,大概是因为地上有小石子和沙子。于是藤间不停变换着姿势,佐藤也一样。周围稀稀拉拉地铺了好几块用来占地方的席子,有人贴心地准备了折叠椅,还有几个男女正在打牌,尽量舒适地度过占地盘的等待时间。

“不知道这次的比赛会怎么样啊。”佐藤说道,“温斯顿·小野的防守战。”

“肯定会赢啊。”藤间意识到自己的音调变高了,“其实,我要去现场看比赛呢。”

“真的吗?有门票?”

成为世界冠军后的小野一跃成为“日本之星”,连以前从不关注拳击的人也对他产生了兴趣。于是,他与前世界冠军的第二场比赛的门票则一发售便迅速被抢光,非常不容易入手。

“我在竞拍中得到了两张。”

“您要和您妻子一起去吗?”

“和我女儿去。”藤间说道。

“对孩子来说不会太刺激了吗?”

“原本就是我女儿提出的。”虽然妻子和女儿还住在老家,但听到他在电话里说“我得到了冠军的签名”后,女儿亚美子非常高兴,兴奋地说“我很支持小野哥,下次的比赛我绝对要去看”。之后藤间跟妻子确认,得知她并没有买到票,也没有要去看比赛的计划,于是藤间想着,无论花多少钱也要买到。虽然实际付款时还是心疼了一下金额,但他确实拍到了两张票。

“您跟您妻子还有联系啊?”佐藤小心地问道。

“现在偶尔会打个电话,但没有见过面。”

“那时候,感觉您连联系都联系不上她呢。”

“那时候?”

“就是藤间先生您把桌子踢飞的那个历史性的进球瞬间啊。数据全都没了。”

“啊啊。”藤间苦笑着对自己造成的麻烦道了歉,“是啊,那时她音讯全无,怎么都联系不上。在经过了很多事情之后,我才跟她通上话。”

“很多事情是指?”

“银行的存折记账手续。”

“咦?”

确实,如果不解释的话,佐藤是无法明白的,但藤间不想多做解释。他觉得佐藤大概也会同意这只是对话中不重要的一环,便决定不再多说。

“总之,我要和女儿一起去看比赛了,还得跟公司请假。”

“要是您能顺利请到假就好了。”佐藤夸张地用威胁般的语气说道,“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还得让藤间先生您出场啊。”

“课长对我说过,‘要是有什么事,我会跟你女儿一起去的,放心吧’。”

“课长真是有点怪,不过是个好人。”

“他还能体谅米老鼠的辛苦。”

“虽然感觉不到部下的辛苦。”

藤间在蓝色席子上坐了一会儿,和佐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时看一下时间。聊了一会儿,佐藤把用来搜集市场信息的文件,也就是所谓的街头调查问卷拿出来查看,时不时还会接到课长打来的电话。太阳的位置渐渐变低了。

这时佐藤去了趟厕所,回来后屡屡回头,一脸担心。

“课长藏在那边?”藤间问道。

佐藤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是我遇到了一个以前见过一面的孩子。”

“见过一面的孩子?”

“嗯。啊,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反正那个女高中生和一个男人吵了起来。”

“和男人吵起来了?没事吗?”藤间直起腰,跪在地上,向厕所附近望去,“是在有小摊的地方吗?”

“我能去看看吗?”佐藤还是放心不下,又把脚伸进刚脱下的鞋子里。

“我也去。”藤间想去,只是因为太闲了。

一到小摊区域,人便一下子多了起来,十分热闹。但那个女高中生和年轻男子站着的地方却有些阴暗,充斥着紧张的气息。藤间一看见那个一脸不爽的女高中生,就不由得胃疼起来。他想起妻子在家时曾挂着同样的表情沉默不语。

那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像是个大学生,因为以高中生来说过于成熟,以社会人来说又过于幼稚。

这是情侣之间的吵架吗?

突然之间,女高中生想要离开,却被男人粗暴地抓住肩膀加以阻止。那男人似乎不会控制自己的感情,明明长得很温柔,却因情绪激动而面目扭曲。

“你放开我!”女高中生想要甩开那个年轻男子,却被他撞了一下。

“喂喂。”藤间忍不住喊了出来。周围的人们,搞不好连垂枝樱们,也投来了讶异的目光。

佐藤走近他们,说了句:“没事吧?”从地上站起身的女高中生一边拍着制服上的沙子一边强忍怒气,向他投来严厉的目光,随后用右手交替拍打了自己的左肩和右肩。这个无意中做出的举动又让她皱起了眉。

“没事的,您不用在意。”女高中生说。

“啊,那个,上次我在公园里见过你,你不记得了吧?那时还有你弟弟,重量级拳击冠军也在。”虽然佐藤有些腿软,但他觉得都到这个份上了,离开也不太好,只能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什么,原来你喜欢大叔啊。”年轻男子骂了一句,一脸厌烦地走了。

女高中生瞪着年轻男子的背影,却没打算追上去。她用手指着佐藤,说道:“啊,你是那时的那位。”

“藤间先生。”佐藤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转头看向藤间,“那家伙说我是大叔,我才二十七啊。”

“能叫你大叔就不错了。”

经过大致说明,藤间了解了佐藤和这位女高中生相遇时发生的事件。由于那是佐藤在帮自己拿签名时发生的事,所以藤间恍惚地觉得,那件事也不算跟自己无关。

“最近的年轻情侣吵架真是暴力啊,居然还撞人。”佐藤开玩笑地说道。他这话很无聊,藤间可以想象,青春期的女高中生会如何对大人的无聊笑话嗤之以鼻。果然,她面部僵硬地“哼”了一声。

“他不是我男朋友。”

“只是你的朋友?”

“朋友这种说法像小孩一样,光是听着就觉得讨厌。”

“朋友可是很重要的。”藤间说道,“我没什么朋友,所以我妻子离家出走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高中生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只从树上掉下来、孤立无援的猴子,既有同情又带着轻蔑。她眉毛上挑,抿了抿嘴,好像在说“哎呀呀”。

“等到了晚年,要是没有朋友也是很难熬的。”

“佐藤,现在说晚年,还有点为时尚早吧。”

女高中生笑了一下。“没关系,到了晚年我也肯定会跟我弟弟两个人生活。如果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你弟弟长得那么帅,肯定很受欢迎,搞不好会很早结婚啊。”

女高中生瞪了佐藤一眼。“即使他那个样子?”

“什么叫那个样子?”

“即使他耳朵听不见?”

“那有什么关系。”藤间没有想太多,条件反射般地予以了否定。随后他便意识到他说得太草率,太不负责任。妻子以前就指责过他这一点。

不出所料,女高中生加强语气,说:“我不是想说我弟弟是天下最不幸的人,但就因为他的耳朵成了那样,才导致他在学校里受人欺负。还是会遇到很多问题的。刚才那个男人也是,一看到导盲犬,就说了些十分冷漠的话。”

刚才那个像是学生的男人似乎是在公园里看见了导盲犬后说了些算不上失礼、放肆,却也绝对不够体贴的话,从而引起了她的不满。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而那个男人似乎并不知道她弟弟的事。

“不过上次见到冠军之后,他好像很高兴。”

“啊,你弟弟很高兴?”

“虽然他没说什么特别的感想,但只要那个人出现在电视上,他就会全神贯注地收看,还会偷偷在房间里模仿拳击动作。”

“万一他将来成了一名拳击手……”这次换佐藤说出了不负责任的话。

但她并没有不高兴,而是反问:“真的能行吗?真的能成为拳击手什么的?”

“那当然……”说到一半,藤间开始劝自己不要轻易说这种鼓励的话语,“总之没什么不可能的。即使当不成拳击手或名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弟弟也很期待这次的比赛吧?”佐藤问道。

女生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还很在意下个月比赛那天我会不会去打工呢。”

“什么意思?”

“他大概想一个人在家看比赛吧。要是被我看见他兴奋的样子,他会很害羞,所以他希望我去打工,不要在家里待着。不过,只在电视机前加油,真的能传达给冠军吗?”

“传达什么?”藤间问。

“声援啊,或者说我们的心情。”

回答时,她的视线在空中飘来飘去。藤间觉得她在追着看什么,后来才发现她在看被风吹散的樱花花瓣飘落的轨迹。花瓣飘浮、舞动,最终落到了三人中间的地上,将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了一起。

垂枝樱的枝条仿佛流淌着的桃色瀑布,包围着藤间他们。

在那十年后(也就是距今九年前)

——小野学——

“别看那些网上的新闻。”松泽·凯利在出租车后座上说道,“肯定都是些有的没的。”

“我知道。”小野答道。

记者会刚刚结束。在明天的体重测量和后天的世界级比赛之前,先举行了签字仪式。在仪式上,小野第一次与欧文·斯科特见了面。媒体的人数多得惊人。虽然早有准备,但欧文的态度之恶劣依旧让人难受,他连看都不看小野一眼,面对记者的提问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回答“对小野的印象”这道必问题目时,他回答道:“我还以为他是个老头,结果长得这么年轻,吓我一跳。再过两天,他那张可爱的脸就要变得惨不忍睹了,真是可怜啊。”

日本记者们明显面露不悦,但其中也不乏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人。随后记者问小野:“对他的发言,你是怎么想的?”

虽然心里想着何必什么都要问个清楚啊,但小野还是一边调整着话筒的位置一边回答道:“我很高兴他说我看起来很年轻。”

全场响起一片笑声。翻译把他的回答译成英语转述之后,欧文露出无聊的表情。大家也许以为他是在以幽默的方式反击,但小野只是诚实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跟小野相处了很多年的松泽·凯利自然知道他的性格,深知他的一本正经和不善言辞。但即便如此,凯利也在车里说:“你那句可真是太逗了。”随后他又说道,“不过,我跟你认识已经快二十年了,你真是个奇怪的选手。到目前为止,我见到的其他拳击手都更……怎么说呢……”

“斗志昂扬?”

“是啊。像是被人挑衅后不还击就会死之类的。他们都特别讨厌被别人轻视。”

“和凯利你认识的时候,我也是那样的。”小野十多岁时就去拳击俱乐部了,虽然是姐姐香澄逼他去的,但他也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训练。几年后,松泽·凯利过来当教练。他与训练馆的会长是一起喝酒的朋友,来这里做教练的理由是正好搬到了附近。看到小野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好高啊”。

“经常有人这么说。”小野粗鲁地回答,“富士山大概也经常被人这么说吧。”那时的凯利可不认为小野有什么才能,只是觉得他块头很大,要是认真训练,应该能成为不错的拳击手。“结果小野这个男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努力,令我很吃惊。”——这是十年前,二十七岁的小野成为世界冠军后,松泽·凯利在接受采访时说的。

“之前我也说过,”小野看着出租车外掠过的风景,说道,“我姐姐很久以前就给我洗脑,说正因为孩童时代过得很艰难,才更应该做一个懂礼貌的人。”

“不然就没有反差了,对吧?”与他有多年交情的松泽·凯利知道他的那段往事。

“要是被别人说‘你就是因为没有父母才那么暴力的吧’,岂不是太对不起那些没有父母、却很努力的孩子了?懂礼貌、有常识,并且强大。这样才帅气,不是吗?”小野十多岁的时候,曾被姐姐这样教育。“我姐的要求总是难度很高。”小野苦笑着说。

“可这么难的事你却做到了。”

“但也正因如此,我被欧文看扁了。”

“这是好机会啊。大意的一方会输的。”

“是吗?”

“十年前的你证明了这一点。”

“确实。但那时凯利你不也疏忽大意了吗?”

“对。那是我的错。”

“还有会长。”小野开玩笑地说道。

“没错。不过,我很高兴,谢谢你。”

小野看向小声咕哝着的松泽·凯利,问:“为什么?”

“谢谢你叫我回来,回到俱乐部。”

“当初你走,是因为无法东山再起的我太没出息了啊。”

“不是的,你的失败也有我的责任,而我只想逃避。所以,虽然我一直很关注你,却没想过还能有机会与你一起挑战世界级比赛。谢谢你叫我回来。”

面对这份坦率的感谢之情,小野有些害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不,我只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能打倒世界冠军。”

“方法?”

“‘遵循凯利的教导,认真地训练’。十几年前,我就是靠这个方法取胜的。我只知道这一种方法。”

松泽·凯利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眯起眼睛,吞吞吐吐地说了一些关于“后天该怎么办”的事,像在车里吐泡泡一般。“总之,这次豁出去了,只能拼了。”

“豁出去?”

“缠抱也是一个好招数啊。”

“啊——”小野不太喜欢缠抱。当然,大概没有哪个选手是因为喜欢才用缠抱这一招数的。拳击手在擂台上抱成一团,场面陷入胶着状态,以观众的角度来说也很无聊。以前姐姐香澄也说“一看到缠抱就来气”。虽然她对拳击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也许是因为这句话深深地植入了小野的脑海中,他总是尽量避免缠抱。

“必要的时候我会用这招的。”

“用吧。”松泽·凯利点了点头。

“你考虑过引退吗?”在刚刚的记者会上,有人这样问。

“经常考虑。”小野答道,“我一直在考虑。我在二十七岁时成了世界冠军,后来又立刻被夺走腰带。从那时起,我每天都会有引退的念头。”

那时的小野是全日本的骄傲,背负着众人的期待。这是件光荣的事,也导致当他输掉比赛时,人们的反作用异常强烈。大多数人表示了慰问、遗憾,或是对未来的期待。然而也有表示出强烈的沮丧情绪的人。俱乐部收到的电话和信件很多是来自这些人的。

虽然他对自己说“别在意”,但这些消极的信息就像是为小野定了罪一般,给予他重拳一般的打击。

他对其中一封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张寄到俱乐部的政府发行的明信片,用签字笔写的,上面写着“因为你输了,我弟弟很沮丧,请别再让他有所期待”,寄信人一栏只写了“我们在仙台的公园见过面”。

他知道这是谁写的。是那个初中男生的姐姐,那个女高中生。

那个男孩当时肯定在电视机前拼命地为自己加油吧。或许还在期待,他那不算一帆风顺的日常生活能够借着小野的拳头被痛快地打破吧。

小野之所以会开始打拳击,原因当然是为了自己。准确来说,是被姐姐强迫的。但他从未想过这会与其他人的欢乐与痛苦联系在一起。直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拼死地战斗,居然会使他人感到沮丧。

他经常惊讶地想,难道这不是我自己的事吗?怎么会这样?

即使耳朵不好也可以打拳击。他为在那个公园里随便说大话来鼓励那个初中生的自己感到羞愧不已。

“你从两年前开始恢复了状态,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记者会上有人问道。

他可以回答是因为有了孩子。这不是谎言,而且大部分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但他又觉得这个答案太对媒体胃口了,于是放弃了。

“我回忆起了……”小野断断续续地答道,这个也确实是真实的答案,“至今为止和我比试过的对手。”

“什么意思?”

“大家的家境基本都不太好。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大家都度过了悲惨的童年。”

会场中有笑的人,有笑着却不知道该不该笑的人,也有毫无反应的人。

“我跟他们很像,所以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同伴。他们都很专注于拳击,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而战胜过他们的我如果不展现出自己厉害的一面,就太对不起他们了。”

“在两年前?”

“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发觉大家也许在生我的气。”

这次大多数人都笑了。

最后记者要求两人各说一句。

欧文·斯科特的发言如下。

“一开始,我听说比赛会场在日本的时候还觉得挺麻烦的,因为说到底,我连日本在哪儿都不知道,在地图上找也找不到。但是现在,我觉得很庆幸。”

“为什么?”

“因为大多数观众都在期待他的胜利,对吧?但遗憾的是,最终会是我获得压倒性的胜利,而他的脸会被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看着他的所有人都将悲伤不已,赛场会是一片寂静。还有比这更畅快的事吗?真是值得永久保存啊。我已经设置好电视录像了,等回到美国后,我会看上很多遍的。”

记者们又开始愤慨起来。

小野的发言如下。

“我的脸大概确实会变得鼻青脸肿,这我承认。但我希望也能把他的脸变成那样。”

松泽·凯利说,当时小野说的那句话让人听不出是强硬还是软弱。

“总而言之,为了凯利和会长,我不会输得很惨的。”小野看向车窗外。

“会长真的很努力,跑这跑那的。不过,他还是很高兴的。”

“为世界拳王争霸赛?”

“不,是为你的复活,大概还为有机会挽回十年前的失败。那时会长和大家都过于陶醉了。这次则相反,大家都提高了警惕。”

“托他的福,这次看不到round girl了。”小野开玩笑道。

“那事貌似费了不少劲呢。虽说从模特公司召集男模特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看,这次是每两回合换一个模特出场,如果比赛提前结束,有的round boy就没机会出场了。对此模特公司表示了不满。”

“啊啊,是这样啊。”小野明白了,“会长跟我说要好好观察形势,等到后半场再主动出击,原来是为了后半场登场的round boy啊。”

“很有可能。”

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明显在透过后视镜端详小野。当小野准备下车时,司机低声对他说:“请不要输。”

听到这出人意料的一句,小野用力地回答道:“好的。”

他的公寓就在人行横道对面。虽然几乎没有往来车辆,他也一直耐心等着人行信号灯变绿。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星星很少。闪烁的信号灯照亮了周围的景色。小野站在人行道上,每当有车从面前经过,他就摇晃身体,试着打出“一二连击”的组合拳。

就在这时,他听到背后响起一个微小的声音。原本他以为是哪里的露天演出,然而当他再仔细听时,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心里想着没必要在意,身体却在大脑意识到之前转了过去,并向道路深处走去。

有个像是占卜师一样的男人背靠着已经拉下卷帘门的店,坐在马路旁边。身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附有音响设备,还有个存钱箱。

看样子似乎没什么客人了。桌前的长发男子闭着眼睛,仿佛正在冥想一般。

小野缓缓地走近他。明知道自己没有这样做的必要,还是快点回家的好,双脚却晃晃悠悠地走向这个可疑的占卜师。真是够奇怪的。

桌子上立了张告示牌,上面写着“斋藤先生一次一百日元”。小野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以前见过一次的男人,是斋藤先生。

他已经听美奈子说过斋藤先生不见了的事,现在不由得想感叹“居然会跑到这种地方”。大概他一直辗转于各地吧。

小野静静地走近,男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气息,睁开了眼。小野想象着搞不好他一睁眼,那些已经拉下来的商店卷帘门就会同时打开,但这个场景实际上并没有发生。

小野拿出零钱,往存钱箱里扔了一百日元。“那个……”他张嘴想要说话,那个男人却立刻把手掌冲向他,仿佛在说“不用解释”,随后便开始敲击电脑键盘。

从音响中传出悠扬的歌声。

心会为何所动?心该如何锻炼?吹走悲伤吧。马上就到你的出场时间了。马上就到你的出场时间了

歌声将深夜人行横道周边的空气搅成了旋涡,最终以“你的眼睛说‘爱是基准’”一句画上了休止符。

——藤间亚美子——

横滨竞技场里十分炎热。明明还是微冷的季节,观众席上却仿佛到了夏天,很多客人穿着T恤。

“谢谢你能来,亚美子。”

坐在我左边的是织田美绪,再左边是她的爸爸织田一真,他探出头对我说道。他的头接近光头,只有中间留了一道,像保守的莫西干头。不管是他三十七岁的年龄,还是那花哨的衬衫,都看不出这是个女高中生的父亲,更没人能想到,他竟是那个无论是在校内还是校外都集男生们的视线于一身的织田美绪的父亲。这点让人觉得有些痛快。

“我才该感谢您,这样真的好吗?门票现在根本买不到吧?”

“没事没事,托我的福。”

“等等,是托妈妈的福吧?”织田美绪不高兴地说道。

织田美绪的妈妈的高中同学是温斯顿·小野的结婚对象,这一消息让藤间亚美子十分惊讶。自己与温斯顿·小野之间的距离仿佛突然缩短了,她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虽然他们没有坐在内场,而是坐在台阶上的座位,但角度很好,能够清楚地看到中央擂台。擂台上吊着一个巨大的骰子装饰物,四边设置了显示屏,上面播放着影像。找位子的人、去卫生间的人,以及去买饮料的人来来往往。坐着的人有的一直在看传单,也有的在与旁边的人聊天或者玩手机。大家做着不同的事,却都不时看表,想着怎么还没到开场时间。

去上厕所的织田一真慢吞吞地走了回来。他穿过观众席之间的空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啊,爸爸,十年前的那场比赛,亚美子也是在现场看的哦。”织田美绪对织田一真说道。

“那应该花了不少钱啊,如果买了那场比赛的票的话。”那时亚美子还不知道能到现场观看那场比赛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是在她开始去看剧团演出之后,才了解那些热门演出高昂的门票价格。加上那场比赛的特殊性质,她便能大致推测出父亲大概把月薪的一大半都花在了门票上。

妈妈曾说“他对细节不上心,这就是我觉得他这个人不行的地方”——正好她们前些日子聊到了十年前去现场看比赛的事情。

“妈妈你讨厌爸爸吗?讨厌到连见都不想见?”

“那倒也不是。”妈妈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是因为亚美子极少直截了当地提这种问题。由于妈妈气质优雅、体型纤瘦,亚美子一直觉得她比别人年轻,但最近她脸上的皱纹也渐渐明显起来。

“那你们再搬回到一起住不就好了?”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因为,虽然你们离了婚,我们的姓氏还是藤间啊。”

就在上小学低年级的藤间亚美子看完那场温斯顿·小野的比赛过后没多久,父母就离婚了。由于他们本来就处在分居状态,所以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亚美子始终不知道究竟是谁提出的离婚。妈妈给她的回答是“是那个人决定的,他说不想再这么不上不下的”;然而父亲给她的说法却是“是你妈妈觉得太麻烦了”。

“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要是改姓,无论对我的工作,还是对在学校的你来说,都会有很多的麻烦事。还得跟别人解释,这多麻烦啊,是吧?而且,如果变回我的旧姓,就和亚美子这个名字不配了。”

妈妈的旧姓很土,放在“亚美子”前面虽然不至于太奇怪,但的确不太匹配。不过亚美子还是觉得如果她真的对父亲感到厌恶的话,就应该不会保留他的姓氏。至少如果她有以后再跟其他男人结婚的打算,在名字里留下前夫的痕迹可不是个明智之举。

“这么说来,”那时妈妈大概是想转移话题,语气明显不太自然,“最近妈妈的公司里,有人从总部调到了这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难道……你们发生了恋情?!”藤间亚美子开了个玩笑。

“不是那种事。他说高中时代时,他妻子的班上有个女生,也说不上是爱欺负人,总之是有些坏心眼。”

“坏心眼的人真是哪里都有啊。”

“他也跟她们同班。据说当他想邀请他的妻子——那个时候还不是他的妻子——就是想邀请她去看乐队的演出时,差点儿被那个坏心眼的女生搅了局。”

“结果他们还是圆满地结了婚,这可真是太好了。你是想说,欺负别人的人最后肯定会失败吗?”

“不,我是想说,高中时代的朋友关系真的很重要。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的高中生活没什么问题吗?”

“还好,顶多也就是跟人争论一下是否应该让不会唱歌的男生在正式比赛上对口型蒙混过关之类的。”

“咦——”母亲挑了挑眉,“所以这要怎么办?真是难办啊。我觉得主要还是看他本人的想法。”

“嗯,我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又不至于改变人生。”藤间亚美子笑着说,“先不谈这个,你真的不能跟爸爸重归于好吗?等我去东京上大学,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母亲一边叹气一边说:“你不用管我们的事了。”

就在藤间亚美子一边说着“好好好”,一边走上台阶想要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她听见母亲在背后说道:“不过离婚之后,我和那个人之间反而变成了最理想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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