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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屋

七、最后一个电话

两人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夜里。把他们唤醒的正是那“铃儿响叮当”的手机来电声。林娜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然全黑了。刘洪从对面的大屋赶过来催促道:“快看看,是谁打来的电话?”

林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那个男的。”

“快接。记住他的规则,不要激怒他,他还会给我们机会的,明白吗?”刘洪快速地嘱咐了几句。

林娜点点头,把手机放在耳边,按下了接听键。

“林娜,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都很好,你的选择也一直是正确的。”电话中的男人话锋一转,“可你们还是没能逃出去。不管你如何努力,外面的世界却始终拒绝提供实质上的帮助。你一定很失望,而我比你更加失望。是我把你们关在了这个屋子里,可你们应该明白,真正把你们与外界隔绝开的,并不是那扇铁门。游戏该结束了,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打电话,你们还有最后一次逃生的机会。拆开你床上的枕头,那里有一封信,信里会告诉你怎么做。不过你只能一个人看这封信,刘洪必须退到房间外并且把门关好。至于你看完信之后是否愿意与他分享其中的内容,那将由你自己来选择。再见,林娜。”

男人挂断了电话。林娜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床上的枕头,然后便看着不远处的刘洪,神色彷徨。

刘洪明白林娜在想什么,他冲对方点了点头:“按他说的做吧,我在房间外面等你。”说完,他主动退出了房间,反手带上了房门。

林娜把枕头抱了过来,两手拉住枕套用力撕扯,很快便扯开了一个裂口。林娜在里面摸索了一会,果然找到了一封叠好的信笺。

林娜拿着信笺来到窗前,这封信是由两张纸组成的,但那两张纸并不是完全独立,而是通过一些联结点连在一块的,严格地说,这应该是一张纸上的“两联”。

信笺的上联和下联各写了一段文字。上联的内容是:你现在很渴吧?揭开你的床垫,你会发现在床板间藏着一桶水。这是我给你留的礼物。你会让刘洪知道这个礼物的存在吗?他会不会把这桶水再次倒掉呢?你只要把信笺的此联撕掉藏好,便可以放心地独享这桶水了。

下联的内容则非常简单:在抽水马桶的水箱和墙壁的夹缝里,我给你们留下了一个包裹,你们最后的逃生希望就在那个包裹中。

林娜匆匆看完了这两段话,无暇细想信中的内容,首先来到自己床前,揭开床垫之后,找到了那桶嵌在床板中的水。她迫不及待地将水取了出来,打开塞子先豪饮了两口。顿时,一种甘甜清凉的感觉霎时漫遍全身。

“怎么样?找到那封信没有?”房间外传来刘洪的声音,看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林娜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水桶盖好,重新塞进了床板中。她的脑子飞转了起来:现在该怎么做?把一切对刘洪坦诚相告,还是独自藏起这桶水呢?

林娜无法抵御独享清水的欲望,可一天来共渡困境的经历又令她为这种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林娜在心中努力搜寻着支持自己下一步举动的种种理由。很快,她的抉择就出现了明显的偏向。

刘洪也许会把这桶水也倒掉,可那种举动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我不能让他这么做。可是……算了,还是先看看那最后的逃生方法是怎样的吧,也许还要在这屋里坚持一段时间呢,我应该把水控制在自己手里。对,在形势明朗之前,先把水藏起来总是没错的。我可以把信笺的上联撕下来,把下联给刘洪看,他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当这些念头闪过之后,林娜下定了决心。她把床垫重新铺好,然后将信笺的上联撕下来藏在衣服里。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她开门走出了房间。

“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刘洪颇有些狐疑。

“嗯……那个枕头很难撕开……”林娜敷衍了一句,把信笺的下联递给刘洪,“信笺在这里,你看看吧。”

刘洪没想太多,他接过信笺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向卫生间走去。林娜则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在水箱后面,刘洪找到了那个“包裹”——其实就是用一张报纸随意地包住了几样东西。打开报纸,里面出现了一封新的信笺,另外还有一柄锃亮锋利的短刀。

刘洪把这些东西一股脑都拿到了客厅里,在灯光下阅读信笺上的内容,只见那上面写道:

你们一定注意到那个保险柜了,那里面放的正是客厅铁门的钥匙。如果你们能打开保险柜,就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了。保险柜是用密码锁锁着的,那个六位数的密码我已经留给了你们——就藏在刚刚林娜在枕头里找到的信笺中。

那封信有上下两联,通过一百个联结点连在一起。其中有一些联结点被我事先弄断了。从最左边的联结点开始数起,第一次出现断点的数字就是密码的第一个数字;然后从这个断点继续往下数,数出第二个断点的数字;依此类推,你们很容易得到那个六位数的密码。

关键的问题在于,林娜有可能已经撕坏了所有的联结点。如果那样的话,你们会很失望,而我则更加失望。既然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之后,你们仍不能互相关心、互相信任,那最后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拿起这把刀,看看报纸上的内容。两个只能活一个。

林娜,最后一次的选择,你做对了吗?

刘洪拿出只剩下半联的信笺,愣愣地看了片刻,然后转过头,用充满忧虑和质疑的目光瞪视着他。

林娜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胸口像是被铁锤狠撞了一下,沉甸甸地堵得难受。看着刘洪逼视的眼神,她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愧疚与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把上联撕了?”刘洪绝望地吼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密码……”林娜从口袋中掏出上半联的信纸,她的手在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刘洪劈手把上半联夺了过来,看清楚其中的内容之后,他明白了一切。他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目光中透出极度的愤怒、伤心和失望。片刻之后,他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苦笑。

“呵呵,好啊,好啊……”他看着林娜,一遍遍地重复着“好啊”这两个字,却说不出任何下文。林娜瑟缩在墙边,不敢去迎接对方的目光,只能低着头,呜咽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林娜止住哭泣,抬头说道:“我们还有机会的……再想想别的办法,至少现在有水了,能多支撑几天的……”

刘洪没有搭理她,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样东西——用来包裹短刀和信笺的报纸。

“怎么了?”林娜忽然想起刚才信中最后的一句话:看看报纸上的内容。她忍不住凑过去,也想看一看。

刘洪沉着脸把报纸交给林娜。那是一年前的报纸了,版面的醒目位置上是一条新闻,而新闻的内容林娜再熟悉不过了:

“本市公林新村的刘老汉爷孙俩在租住地死亡七天以后,近日才被合租者发现后报警。据知情者介绍,年过花甲的刘老汉与孙子一起租住在公林新村某两居室中的大间内,儿子常年在外打工。6月26日,对门的同租者闻到一股很浓的异味,又因多日未见这爷孙两人,便向警方报警。民警进入大间后,发现刘老汉和孙子均已不幸死亡。经法医鉴定,基本认定刘老汉系突发脑溢血死亡;3岁孙子系饥饿脱水死亡。依据推断,老人死亡在先,孙子因缺乏求生能力,被困屋中活活饿死。爷孙俩的死亡时间,大约在7至9天前。据同租者介绍说,大约一周前,她曾多次听到孩子在房间内哭泣,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法医的推测……”

“他留着这报纸,是……是什么意思?”林娜正是新闻中提到的那个“同租者”,这张报纸再次刺激到了她心底最为痛苦的回忆。

“他在教我们怎么做——最后的逃生方法,两个只能活一个。”刘洪的语调和神态都是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林娜胆怯地看着对方:“不……我不明白……”

“得有一个人先死……尸体腐烂之后,外面的人闻到异味,他们才会想到去报警,就像一年前的你一样。”刘洪一字一句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同时慢慢地逼近了林娜。

林娜这才注意到对方右手中正紧握着那柄锋利的短刀,她骇然失色,一边退向自己的小屋,一边颤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这是你自己造成的,都是你的错!”刘洪红着眼睛,把短刀举在了胸前,他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林娜尖叫着躲进了小屋里,奋力想要把房门关上。可房门刚刚关到一半,刘洪的身体便猛地撞了上来。林娜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

刘洪挥刀冲进来,向着林娜扑了过去。林娜在无限的恐惧中反而迸发出了求生的力量,她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踹在了刘洪的脚踝上。

林娜这一脚正好踹在了刘洪的伤处。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伤腿一个趔趄,摔倒在林娜的身边,手中的刀也跌了出去。

林娜急忙翻身将那把刀抢在手中,几乎与此同时,刘洪的两只大手已经从身后扼在了她的脖颈上。林娜的心一阵狂跳,握紧那短刀,不顾一切地向身后挥了出去。随即她便感到着手处一顿,显然是刺中了什么东西,而刘洪扼在她脖子上的手也渐渐地松了开来。

林娜慌乱地挣脱开来,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柄刀不偏不倚正扎在了刘洪的脖子上。

“天哪……”林娜六神无主地痛哭起来,她想要凑近查看可又没有那个胆量,只是在原地颤声泣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刘洪却反而从癫狂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他用手捂着脖子,呼呼地喘了一阵粗气之后,歪头看着林娜,虚弱地说:“我……我不怪你,你杀了我……你就可以……可以活下去……”

林娜泪流满面:“不,你别死!”

“我必须死,外面的人大约……大约要过一周的时间,才会闻到气味……你需要食物,那个冰箱,你……你现在知道它的……它的作用了吗?”刘洪努力睁大眼睛。

林娜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茫然地摇着头:“我不知道,这里……这里哪有食物?”

刘洪的嘴角露出一丝凄然且诡异的笑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我……我就是你的食物。”

这句话中蕴藏着的意味实在太可怕,林娜一下子竟呆愣住了。而更加可怕的一幕又随即将她从恍惚的状态中唤醒:

刘洪用右手攥住短刀的刀柄,忽然一使劲,将整把刀从脖子里拔了出来。刀刃已经割开了他颈动脉,热腾腾的鲜血顿时如小喷泉一般滋得老高。刘洪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抽搐一下,那“喷泉”便随之喷发一回。

林娜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拼命地往后躲闪着,但仍有很多血点喷到了她的身上。

这样的“血喷”足足持续了十几秒钟,才慢慢地停歇下来,刘洪也不再抽搐了。林娜的精神几近崩溃,她爬到刘洪身边,战战兢兢地摇着对方的身体,哭喊道:“刘洪!刘洪!”

刘洪已经不可能再回答她了。随着林娜的摇动,刘洪原本紧握的左手忽然一松,一个东西滚到了地板上。

林娜愕然发现那竟是一只手机。她一时顾不上细想,连忙把那手机捡了起来,可她随即便失望了:那手机的拨号键同样是被焊死的。

不过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林娜把拇指长按在了接听键上,大约五秒钟之后,手机里果然传出了拨号的声音,林娜心中一喜,可是这股高兴的劲头很快便被冲得烟消云散了。

因为一阵熟悉的乐曲声随之在房间里响起——“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林娜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伸出一只手,颤抖着伸进自己的口袋,把先前那只手机掏了出来。手机的显示屏闪烁着,正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林娜按下了接听键,那个低沉的男声再次响了起来:“林娜,我说过上次是我打给你的最后一次电话。这句话并没有错,因为现在的录音电话是由你自己打过来的。当你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说明我已经死了。

“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我在一年前就该死去。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妻子,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儿子,他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如我所遭遇到的一样冷漠,我幻想其中仍然存在一丝希望,能够让人继续生存下去。所以我设置了这个游戏,你和我是游戏中的主角。我们在游戏中接受惩罚,也在游戏中寻找最后的救赎机会。

“然而幻想中的生机终究还是没能出现。没有人真正关心我们,你在最后关头的选择更是让我万念俱灰。这个世界已然无法救赎,我们只能去接受最后的惩罚。

“我给自己判了死刑,而对于你,我没有权力这么做。但是你将受到精神上的折磨,在黑暗、孤独和恐惧中度过接下来那些难熬的日子。你不应该抱怨什么,因为这一切正是我儿子在临死前所经受过的。”

“不,我不要!”林娜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她痛苦万分地尖叫着,可是又有谁能够听见呢?

“也许我比你幸福,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电话中的声音中断了,林娜的心头蓦然一颤。

然后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当你将信笺的上联撕下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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