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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这样的死亡有没有个头

然而我终究是呆不住的,那几天心里总没来由地感到焦虑,像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似的!

第四天时便买了火车票,跟爸妈告了别,启程赶回了北江市。

回到单位后,我直接去了巡警大队报到。

巡警大队的汪队长知道我之前的事,对我很尊重,把我安排到几个年轻警员的巡逻队里。

巡逻队的日子很单调,值班时就开车在街道上来回巡查,排查嫌疑人员、处置突发情况,也帮助群众解决一些琐事。每个队排一个班,值完一个班可以休息两天。因此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呆着,闲来无事就上网、看书。

我空闲的时候多了,倒是让谢小婷很高兴。她每天准时下班,回到家就弄饭菜,把好饭好菜端到桌子上,让我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高原很少有时间回来,大部分时间就成了我和谢小婷的“二人世界”,这让我有一种小俩口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唯一让我不爽的,就是谢小婷管着不让我喝酒。有几次我偷偷买酒回家,都逃不过她贼灵的眼睛,最后统统落得被没收的下场。有了好菜却没有酒,这让我浑身不自在!

一天,我想了一招,将白酒倒在一个开水杯里。吃饭时假装喝开水,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装模作样地喝着。

“你干什么?!”刚喝了一口,谢小婷就杏目圆睁地看着我。

“什么?我喝水呗!”我强作镇定。

“别蒙我!我闻到酒味了。”她板起俏脸。

“好妹妹,真是开水,不信你喝一口。”

没想到她真的端起杯子,闻了一下:“还说假话!你们男人在女人面前倒底有几句是真话?!”

“你还真的不信我呀!”我无奈地笑。

“其他的事信,就这件事不信!”

“亲妹妹,让我喝两口好不好,就两口!”

“不行!”

高原说我在女人面前嘴笨,对于女人的嗔喜永远没辙,对此我不得不承认,当下只得怏怏地放下酒杯。

她看着我闷闷不乐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幽幽地说道,“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能体谅人家的用心么?”说着她的眼圈红了起来,眼泪也快要出来的样子。

“行了,行了。我不喝了,不喝了!”我最怕女人这一招,连忙说道。

“这就对了!”她顿时又笑靥如花,“我帮你再盛碗饭,今天我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你可要多吃点。”

看她往厨房走了进去,我赶忙跑到藏酒的地方狠狠地喝了几口。再回到饭桌旁时,只觉浑身舒坦。只是待谢小婷回来后,再不敢和她近距离讲话,生怕她又闻出酒味。

李智林知道我回了单位,一天下午打电话给了我,执意要请我吃一顿饭。

“今天没什么事,下班找个地方聊一聊天!”李智林说。

“不用破费!”我说,“你参加工作不久,以后有的是花钱的地方!”

“需要钱花,也不差请你这一顿!”李智林在电话里笑着说,“你是我师父,再怎么说谢师宴是要请的!而且,上次跟你讲的那个案子破了,过程曲折!还幸好得你的指点呢。你就不想听我说说破案经过?”

这小子贼精,知道如何吊住我的胃口。

“好吧,我还真想听听!”我说,“去什么地方?”

“望江楼吧。”李智林说,“那里环境不错。”

通完电话,我对谢小婷说了外出吃饭的事,叫她不用给我做饭了。

“不许喝酒!”谢小婷听了之后,板着脸说。

“知道了,哪有像你这样管男人的女孩子?”我笑着说,“以后谁做你丈夫不是挺倒霉?”

谢小婷幽幽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我就是这样的女孩子,谁做我丈夫谁就得听我的话!”

我听出她语气暗含幽怨,只好呵呵地笑了几声,不敢再说什么。

去望江楼时,李智林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个酒楼临江而建,窗外对着江边的一排排杨柳,此时正值初春,微风吹过,柳浪此起彼伏。抬头看过柳浪,便能看到江里匆匆而过的大船小船。

我和李智林选择了邻窗的一个位置坐了来,边观赏江景边聊了起来。

“我真想不到局里会让你去巡逻!”李智林说道,“那些人,根本就不把局里的业务放在心上!听不得不同意见,耍一些见不得人的小权术!”

我诧异地看着他,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愤世疾俗了,这可不好!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学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老油条!”

“我只是实话实说,替你打抱不平罢了!如果连我们自己的事都不敢说,还怎么去为受害人仗义执言呢?”李智林说。

“好了,我知道你的侠骨义胆了!”我笑着说,“还是说说那件案子吧,后来是怎么侦破的?”

“呵呵,我就知道师父对案子最感兴趣!”李智林卖了个关子,“我们还是先点菜,边吃边说吧!”说完叫来了服务员,拿菜谱点好了几个菜。

“你知道吗?说起来还是一件杀妻奇案呢!”等服务员走后,李智林开始对我说道,“女孩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嫁给了南山市一个富商。谁知道那富商不是个东西,原来还有一个老婆,没有生育能力,娶那个大学生就是为了能生个儿子。所谓的娶其实不过是包养罢了,富商怕那女的不依,在社会上办了一个假结婚证骗过了她。哪想到那女子怀了孕后,还没生下来就流了产,更糟的是从此落下了习惯性流产的病根,怀了几次孕都流了产。那富商见借腹生子的目的没有达到,又玩腻了那女大学生,索性对她摊了牌,告诉她自己是有家有室的人。那女大学生听了自然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大闹了一阵,可哪里是富商和他老婆的对手?搞得最后精神就不正常了!当地妇联听说了这件事,和派出所联合做富商的思想工作,对他不道德的行为进行了谴责。迫于压力,富商把那个女的送到了精神病院治疗,就是我们之前说的那家南山市第三人民医院,也叫南山市疗养院。开始还好,到后来便撒手不管了,那女子跑出医院几次,到富商家里闹过。”

“最后一次吵闹是今年春节时候,富商见她纠缠不休,就干脆下了毒手,用绳子在家里勒死了她,生怕她还活着,又用锤子敲了头部几下,然后伪装成被人野外奸杀后弃尸江中!我们接到报案时,尸体已经在江中泡了两个月了,高度腐败,很难认出本来的相貌。幸好有你指点,根据身上的衣服,我们找到南山市第三人民医院,但医院死活不承认是他们的病人。我们只好找到当地派出所了解失踪人口情况,派出所刚好有一个曾经参与处理纠纷的民警在场,根据我们描述死者的大概年龄,随口就说了富商家那件事。根据他反映的情况,我们又找到医院,要求见那个接受治疗的女子,见掩饰不住,医院的医生终于说了实话,那个女子春节前从医院跑了出去,一直没有回来。后来那个富商到医院找过她一次,医院无法交待,连连道歉。未曾想富商并没有计较,只是交待医院不要对别人提起那个女人的事,如有人问就说医院里没有这个女病人。医院本来生怕他找麻烦,听了这话当然求之不得,当下答应不迭。这样说来,那个富商的行为可就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那个富商并不否认以前的事,也不否认交待医院的那些话,但他的解释是怕女子的家人来找他麻烦!他说他也不知道那女子到哪里去了!我们当然不信他的解释,经过搜查,在他家的浴室里发现了人体组织,经检验正是那女死者的。于是马上抓了那个富商。那富商没经过这样的场面,一审讯就交待了杀人的经过。”

“不错,这个案件破得还算漂亮!”我欣慰地笑着说,“法医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

“只是,那个死者的身份还没有查清。据富商说那个女的叫刘娜,结婚证上写的也是刘娜,只是那张结婚证早已被富商毁掉了!说起来那个女的和你还是老乡呢师父!但那个富商只知道她是你家乡那个市的,具体地点不清楚。我们查过了,你们那个市并没有这样一个叫刘娜的,所以只好发了协查通报,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尸体都已经火化了,骨灰现在还放在殡仪馆。那些殡仪馆的人比我们还急,问情况的电话都打了几个!找不到家属他们不知问谁要钱去!”李智林笑着说。

“这样的尸体来源的确很难查找!”我说道,“没有照片你们怎么发的协查通报?就写上她DNA检验数据吗?”

“说来还真是幸运!”李智林笑着说,“我们去精神病院调查时,那里接收医人都要照相的,所以刚好有死者生前的一张照片。什么时候我也给你看看,说不定你会认识自己的老乡呢!”

“好啊。……”我正要说先看看,李智林的手机却响了,于是停住了话题。

李智林低头接电话,表情严肃地“嗯嗯”了几声,然后挂上电话,带着抱歉的表情说:“师父真是对不起了,潘队打电话来,说又接到报警在江里发现一具尸体,还不知道是不是凶杀。我得马上赶过去!”

“没事,你去吧!”我笑着说,“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又不是不了解法医工作!”

“菜点好了,你最爱的酒也叫了的。我先把单买了,你慢慢吃,如果来得及我再赶过来!”李智林说。

“不用你买单!”我说,“等下我来送钱就行了。”

“那是怎么说的!”李智林笑着说,“难道我放师父鸽子不成?!”说着走到服务台买好单,道了一声别就走了。

我重新选了一个朝着大江的座位坐了下来,这时菜已经端了上来,还有一瓶白酒。

见了酒,我早把谢小婷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打开瓶盖自斟自饮了起来。

窗外的柳树扬起了柳絮,如雪花般飘飘而下。

又是一个春天,可是有多少人已经看不到这个季节了呢?“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我们这些法医,一定是看到“花落人亡”故事最多的人了!我想到李智林刚才说到的案子,不由在心里感叹。可是有谁会在意这些故事呢?每个人都在不由自主地前行,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最终会化为尘埃,被遗落在了时间的长河里。时光推移,物是人非,谁会记得那个曾经的谁?

不觉间已喝了几杯,天渐渐暗了下来。李智林打电话来说死者不是被人谋杀的,但因为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所以来不了了。我索性坐在窗前,看起外面的夜景来。江边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发出泛黄的光。江里的船只依然来往繁忙,如同飘忽在夜色里的萤火虫,川流而过,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但谁又知道那江面下的暗流涌动?在这江水中,每年需要法医检验的尸体不下于数十具,有名的、无名的,自杀的、他杀的,一个个原本鲜活的生命,都在江水的奔涌中黯然消逝。对我们法医来说,这成了工作中的常态,以致于如果长时间没有从江里捞出一两具尸体来,反而令人感到意外!“师父,这样的日子有没有个头呀?”一次在江边检验尸体时,李智林这样问我。我当时回答他说:“如果你再干久一点,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是的,当一个人周而复始地重复同一件工作时,势必会感到麻木,那怕是面对生死!果然,后来李智林再没问过相同的问题!

然而今天,当我离开法医工作,坐在这里对江独酌,回想起以前的事时,竟不由得感慨起来。

“是呀,有没有个头呢?”我想。

酒已微醉!我离开酒楼,踱步江边小沐了一会儿清风,才慢慢走回家。

谢小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样子在等我。看到我回来,她站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不喝酒的!厨房里煲了汤,我端出来,你喝点,暖一下胃!”

我见她端出一碗鸡汤,香味扑鼻,忍不住喝了起来。

谢小婷站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你能为那个女人戒烟,就不能为我戒酒么?”

我不由一愣,抬起头时,她已经走进房间去了。

舒心的日子没过几天,彭帅又找到了我——当然还是为了他们的案子!

头一天晚上我值了通宵班,他到巡警大队的时候,我还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睡觉。

“你怎么来了?”我感觉有人走进来,睁开眼看到是他,有些惊讶。

“怎么?不欢迎吗?”他笑着问。

“我现在有些怕见到你!”我笑道,“整天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今天有什么指示?”

“咱们出去说吧!”他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人说道。

走到办公室外,又见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副眼镜戴上。

“最近怎么老扮斯文?”我笑。

“这是必须的!”他也笑。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我问。

“林显著的确有一个女朋友叫王秀珍,俩人的关系很要好。王秀珍的同学我们也调查过了,情况正如你师父说的那样,他们毕业后有过一次聚会。看来对此不用再怀疑了,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叫张德贵的人一定跟林显著有着什么仇恨!”

我没有下结论,只是问道:“对那个张德贵调查得怎么样?”毕竟他们的案子跟那个人才是有着直接的联系!

“一无所获!真应了他的外号,像恐龙一般绝了迹!”

“我师父上次提到的地址没有线索?”

去看师父钟任之时,他跟我说过张德贵的一个住址,我后来告诉了彭帅。

“张德贵很早前便搬走了,加之他原来所住的地方拆了迁,现在是商业区,以前的左邻右居已经不知住到哪里去了,所以根本无法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这就是这次来找你的原因,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门的!”我笑着说,“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不是跟林显著的外甥女相识吗?”

“所以你想从刘安心家入手?”

“上次她家被盗的事很可能与此有关,希望你以调查被盗的案为由,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能从那里得到什么呢?要知道刘安心并不清楚情况!”

“我相信你是有办法的,说不定能来个引蛇出洞,直接就把张德贵拿下了!”

“你不知道我被调出刑警队了吗?”

“已经知道了,这不正是你已经预料到的结果吗?”他笑道。

“我确实预料到了事情的发生,然而却没想到让恩师陷入了晚节声名受损的险境中!”我苦笑着说。

我不会忘记,彭帅打电话安排任务给我时的情景!他当时说陈林秀案有了些新线索,要我悄悄配合,完成一些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我当时问他。

“那个陈林秀,原来在丈夫死后,跟另一个男人好上了,据我们调查,那个男人应该是你们局里的人!”

“跟案子有关系吗?”

“当然,我们怀疑跟陈林秀同居的男子就是这个人!”

“是谁你就直说了吧!”我知道他们应该心中有数了。

“林显著副局长!”

当听到彭帅说出这个名字时,我惊讶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怎么没出声,被吓着了吗?”他在电话里笑。

“你们确定没有弄错吗?”我问。

“为什么不愿相信?”他笑了笑,“从理论上来讲,谁都可能与案件有关,包括你和我!”

“可是,我怎么也无法跟林显著联系在一起!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谁也不敢跟你开这种玩笑呀!”他语气严肃,“二十年前,你们辖区里曾发生了一起丈夫杀妻案,那个丈夫被关押审查了一个多月,一直没找到证据。林显著当时是专案组负责人,听说跟案件里的死者是姐弟关系,因为没有主动回避,被领导知道了,最后给了一个处分,调到偏远派出所工作了两年。那个派出所的辖区,就是陈林秀当年下乡的地方!据我们调查,陈林秀跟林显著曾经发生过一段恋情……”

我越听越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此事非同小可!

“我想你们还没有什么证据吧?否则也不会找到我!”我说。

“是的,但我们请示了上级领导,开展必要的工作调查,不然像这种情况,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呀!”他笑着说。

“瞧你们给我挖了多深的一个坑!”我说,“你让我如何去调查自己的领导呢?”

“谁让你是我们的特别顾问呢!领导指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惊动任何人,不能收集有关人身的任何信息,包括血液、指纹这些!……还有,在这件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不得透露任何有关信息,包括跟你们出租屋杀人案现场指纹是同一人所留的那件事!”

……

这也就是后来,我为什么没有把这些情况向林显著他们汇报的原因。但是这样的配合,我明白会有什么后果,也做好了可能会被调出刑警队的打算!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会调查到师父钟任之他们十年前所办的案子上!

“我想你师父应该是欣慰才对,不是说他曾因此事迷茫了十来年吗?”彭帅说道,“如果因此解了惑,不知道他会有多高兴!”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关于这些情况,我不久前去看师父钟任之时,详细地对他说了,他当时沉默了半晌没有出声。

“真是这样吗?你们调查得怎么样?”最后他这样问道。

“正在进行。”我说,“这是彭帅他们的案子,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不能人云亦云!”他说,“有些事,只有亲自参与才有发言权!”

“我明白!”我点点头,“所以除了你,我还没跟其他任何人说。”

“当然,未破案之前,谁都有作案的可能!我们得实事求是,不管牵扯到的是谁!”

我们明白,有些事情就像躺在解剖室的尸体,冰冷冷地等待着真相。柳叶刀剖下,显露出来的,却是血淋淋的事实,但我们又不得不接受!

“那么,你要我以什么名义开展工作呢?我现在都不是刑警了!”我问彭帅。

“不能以刑警的名义,就趁机发挥一下追女孩子的本领,用男朋友的名义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比调查的本身还要困难得多!”我笑道,“要知道,这不是我的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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