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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七节

智子的公寓被即将落下的夕阳照耀着,发出橙色的光辉。以前在寒风中看起来总是弯腰驼背的建筑物,如今在夕阳下反而像挺直了胸膛。仔细想来,夏天来这栋公寓还是头一回。我走在耀眼的外走廊上,再次感到和智子的相处太短暂。不知什么地方有蝉在呜叫。

似乎很久没人打扫,脚下的水泥地积着薄薄一层灰尘。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吗?想不起来了。我记得的,是远远能看到这栋公寓的空地的寒冷、按门铃时激动的心跳、背靠在门上盯着的白白的雪和智子本人。

站在门口的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生疏感。

一开始以为是眼前的门被夏日的阳光照射所致,后来却发现生疏感源于我视野所及的角落——门旁的名牌上写着陌生的名字。字的线条很粗,写得潦草,很明显是男人写的。

蝉声忽然远离了。

我折回外走廊,去看楼梯下面的一排邮箱,那里也写着相同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刚刚见过母亲与营谷,最先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结婚”二字。但我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里对一对夫妇而言太小了。

智子搬家了。

我毫无理由地觉得,她搬到了非常遥远的地方。或许是因为与智子在一起时是冬天,而现在是夏天,公寓里残留的智子的气息被夏日的阳光一照,就像遥远过往中的涂鸦一般虚无缥缈,消失了,在一排邮箱前,我木然伫立。

不知道智子现在住哪儿,如果问问公寓房东,应该就能知道吧。

没见到智子的沮丧让我对她模糊的思念变得坚定起来。我决定不见到她就不回家。可一天时间肯定找不到她。身上没带多余的钱,也没地方住。去乙太郎家的想法曾在一瞬间出现在脑海里,但我马上用力吐气,将这个念头赶走。

突然,背后有人小声叫我。我隔了几秒才回过头。

“我猜你没准就在这里……”

穿着T恤衫牛仔裤的奈绪出现在我面前,或许是她背对太阳的缘故,我一时间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身影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头发也变短了。我觉察到的只有这些。

“你妈妈打过电话了。说今天和你见面了,你可能会到我们家坐坐,给我们添麻烦了之类的。”

“这样啊……”没听母亲提起给乙太郎家打电话了。可能她考虑到菅谷的心情,避而不谈吧。

奈绪走到我身旁。直到这时,我才发觉她看起来很悲伤。一年半没见,她变得有些成熟,可或许因为她一直留短发,从她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中,我看到了孩童时代的她。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突然说。

我不想让奈绪看到我的表情,点点头,转过脸去,将目光投向邮箱。“好像搬家了啊。”

奈绪没有搭腔,和我并排站着,一起凝视邮箱良久。

“你不去我家,是吧?”

奈绪没有用“你不去我家吗?”这样的问法,她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不会去她家。我沉默地点点头。

离开公寓,我们走在晚霞中的空地上。

途中,奈绪又想起了总在电话里说的话题。我很是厌烦,脑子里全是智子,奈绪说话时,我只是随便哼哈应答。甚至连这也让我觉得痛苦。奈绪一次都没看我,或许也是不想看到我的表情吧。

不知是谁带的路,我们最终来到空地的最前方,这里能看见大海上方的天空。前面的路在沿海大道旁延伸。太阳在身后,正在下沉。一年半以前,我在渔港发现蹲着的智子时探身抓住的那根护栏,将夕阳发出的最后的光辉弹了回去。从护栏的连接处走下水泥台阶,海风吹起了奈绪的短发。海面上几乎没有波浪,停泊在岸边的渔船像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在堤坝的尖角处,有几个人在垂钓。奈绪似乎有些在意,走到堤坝中央就停下了。越过她的肩膀,能看到黄昏将至的红色景色中,钓鱼的人们全都聚集在一个人周围。是钓到大鱼了吗?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越走越远,快要看不见渔港时,我回头望着沿海大道。还没和智子说过话的时候,我曾经和乙太郎一起坐在这个堤坝上谈过无聊的话题,为乙太郎的模仿而捧腹大笑,也曾经一边看着乙太郎挠脚心一边关注那条大道——智子不慌不忙地骑着白色自行车飘过,从左向右,而我,则等待着在她经过的那一瞬间看她的侧脸。

智子现在是不是生活在更北的地方?我突然这样想。是不是生活在一到冬天,雪就会不停地下、寒冷得简直要冻僵的街上呢,和她充满怀念地凝视的玻璃球里面的景色很相似的地方?

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只是希望能够这样。而我想在那个地方,再次见到她。刚刚还因她搬家而沮丧,现在又这样空想,然而对十九岁的我来说这样的幻想还是颇具吸引力的。现在想来,我和以前相比简直一点也没变,只是在心中自私地捏造了一个幼稚而拙劣的景象而已。眺望着在寒冷街道上与智子重逢这一不可能的情景,只是沉醉于自己心痛的感觉,就像那时对纱代抱有残酷的同情心。

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情景仅仅数分钟后便灰飞烟灭了。比在智子的房间里打碎的雪花球音乐盒更悲惨,破碎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我沉迷于幻想,奈绪静静咬着嘴唇。我们并排站在大海前,一言不发,周围终于变成漆黑一片,只能听到低吟的海浪声。

“我没想到刚才真能见到你。”

奈绪突然说道,说完便像躲着我一般将目光移向遥远的水平线。海水的气息比刚才更加强烈,月亮探出脸,闪着白光的涟漪晃动着,就像要把破碎的镜子吹散一般。我们听到台阶下传来孩子的声音,接着,又传来大人短暂的笑声。太黑了,离我们很远,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也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从声音中透出的温暖来看,似乎是一家人。他们走在距离我们十米左右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那里有什么东西咯吱咯吱地过来了。过了一会儿,终于能看见微弱的光,那光的旁边马上又出现一束光。渐渐地,那光变长了,变成扫帚的形状,照亮四周。

“烟火什么的,从那之后一直就没放啊。”是奈绪的声音。她似乎受不了那家人发出的欢笑声。“你在东京放烟火吗?”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我一定也是从那时起再没碰过烟花吧。直到现在,到了夜晚,我仍然能听见从燃烧的帐篷中不断传来的火药爆炸声。一年前,听了智子的坦白后,小小的火种从黑暗中落下的印象便与那声音重合了。离开那条街之前,以及刚开始在东京生活时,那火种呈现出不祥的红色,现在则呈现出一种悲哀的颜色。就像孩提时走到天黑时看到的别人家的灯火,是一种悲哀的颜色。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啷的一声,渔船的船头升起,水泥地面泛起了白光。散在脚边的小石子瞬间延伸出锐利的齿纹影子。

“我想去找她。找那个人。”我知道和奈绪说这样的话毫无意义。风向变了,微弱的火药味飘过鼻尖。

“小友,我跟你说啊。”奈绪转过身,正对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目光坚定地直视我。捕捉我的眼神。啪!又放烟花了,白色的光芒照耀着她的脸。接着,她说了句让我心中的情景灰飞烟灭的话。

“那个人已经死了啊。”

只有奈绪的脸留在我的视野中心,剩下的一切都溶化在黑暗中。

“……死了?”

奈绪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是自杀。报纸上登了这则小新闻,我看了很惊讶,放学途中去了那栋公寓,公寓的人问我是不是认识她,我点头,他告诉我她是在浴室割腕自杀的。”

男孩的笑声。女孩央求买什么东西的声音。父亲笑了,母亲温柔地说着什么。

“什么时候……”

奈绪忽然挪开了视线,又移回目光看向这边,回答道:“去年春天。”

我从那个房间出来后不久!智子死了,是自杀。

仿佛全身翻转般的痛苦侵袭了我。双脚没了知觉,突如其来的恶心涌到了喉咙,我双手捂住嘴——杀人犯,我投向智子的那句话现在由别人在我的脑海中不停地说。是指控我的声音。吼出我的罪过的声音。

“明明杀了人……”

那是我奔出房间时,最后听到的智子的话。

“还坦然活到现在……”

没有感情色彩的、平静的声音。而我无情的关门声却将那声音切断了。

“我……”

是我的错!智子自杀,毫无疑问是我的责任。因为那天我责难她了,残酷地蔑视不知所措的智子。就是因为我指责她引起了那场宿营地的火灾,叫她杀人犯,她才会自杀的。

接着,我第一次发觉——一年半前,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那天,我把深深刺入纱代心里的刀放到智子手上——为了给她施加罪名,为了稍微减轻导致纱代死亡的责任。而智子从我手中接过满是鲜血的刀,用这把从未见过的刀割腕死去。

是我杀的。

智子不小心将帐篷点燃时还是高中生,和钻到绵贯家地板下的我同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而我,最终将那无法扔掉的凶器推给了刚刚发现的对象,指控她,将她推向死亡这唯一的逃路。就像在医院后面死去的纱代一样,智子在了结生命的那一瞬间,应该不会想杀我,而只是想杀了自己吧。只是责备自己,只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消失,因此才割腕的吧。闭上无尽悔恨的双眼时,她或许还在向我道歉。

对,或许向我道歉了。

“小友——”

烟花在空中绽放,孩子发出了欢笑声。

我蹲在水泥地上,双手掩面。就算是小孩子的魔术也好,我真希望就这样让全世界都消失。在那个宿营地时,乙太郎对我说,只要成为大人,就能让任何东西消失。可我做不到。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我都绝对无法让记忆消失。波涛的念叨声在耳朵深处越来越响,看不见的东西用不同的嘴责备着我。无数的声音单调地响着,重复说着我干的好事——“是你杀的!”“你又杀人了!”而这。也是我一辈子在心中不停念叨的话。

我又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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