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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危险关系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现在已经进入平飞状态。各位可以解开安全带,放下小桌板。空中小姐会为您送上饮料和点心。我们到达西双版纳首府景洪市的时间预计是10点50分,飞行时间3小时40分。祝各位旅途愉快!”乘务长甜润的声音飘荡在机舱里。我松开腰间的尼龙带子,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四下张望。头等舱里空荡荡的,在我前面两排是一对老夫妻正在窃窃私语,隔着过道靠窗的座位上是一个30出头,商人模样的男人,此刻也正在打量着我。我对他友好地一笑,低头从挎包里摸出保湿喷雾和为了消磨时间特意带出来的小说放在膝头,伸手去放小桌板。就在此时,飞机不知是因为气流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轻轻晃了几晃。保湿喷雾的瓶子一下从我腿上滑到地上,骨碌骨碌地滚向一旁。我赶快弯腰去抓它,却不料忙中出错,崭新的小说扣在了地板上。

“该死!”我低声骂道,把书拎了起来,卖力地掸去上面的灰尘。那个男的倒是勤快,已经替我把喷雾拣起来,递到面前。

“谢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很客气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手里的书上:“不客气。你……你也喜欢福尔摩斯吗?”

“当然,你……”

“标准的福迷。”他探身从自己座位前的小桌板上拿过一本翻得有点卷边的精装《福尔摩斯全集》满心欢喜地摩挲着:“我都看了3遍了,还是觉得不够呢!可以吗?”他指了一下我身边的座位。

“请坐。我刚才还在考虑这3个多小时该怎么过呢。”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遇到了有共同语言的人,枯燥的空中旅行就好打发多了。我们聊了一会儿福尔摩斯,话题很自然地就转移到了各自的身上。他自我介绍叫做严海新,是银翼酒店景洪分店的总经理,这次是到北京公干后回家准备结婚事宜。

“忙了3年没休息过一天,现在酒店总算走上正轨,我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向往,“对了,你打算在西双版纳玩多久,说不定能赶上参加我们的婚礼哦!”

“我是去帮朋友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顺便把年假休了。可能要住上一段时间。不过……你又不是第一次做新郎,真的那么激动?”我瞟了一眼他左手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印记。

“怎么说呢?如果你像我一样,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然后在最潦倒的时候遇到了真爱,恐怕就能理解为什么我会这么激动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开始给我讲他的故事。

严海新原本是北京总部的客房部经理。年轻人,总想在事业上有点建树,所以公司决定在西双版纳开拓分店的时候他就毛遂自荐来创业了。大家都想当然以为版纳是旅游胜地,开酒店一定很赚钱,其实不然。在银翼落户的时候,景洪市里已经有将近30家酒店了,竞争十分激烈。所以开始那一年,简直是举步维艰。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前妻突然提出要离婚,之后和另外一个人去了法国。

空中小姐推来了饮料车,严海新要了一杯红茶,我则点了橙汁。

“我猜……有一个人把你从事业和爱情的双重困境里解救了出来,就像……电影里那样?”

“可没有那么浪漫。”他眯起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感慨:“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每天几乎工作20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就上网冲浪。不过还算走运,我无意中登陆了一个心理咨询网站,管理员是个资深的心理学家。他帮我打开了心里的死结,还介绍我参加了一个心理互助小组。”

“是不是类似一个聊天室,大家互相安慰的那一种?”

“就算是吧。不过我们的话题其实很广泛,包括自己的爱好、对事业对生活的看法、每天生活中偶然的心得……如果不是这些朋友,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你的爱人呢?也是其中的一员?”

“嗯。”他脸色微微发红,“这么大的人了还网恋,是不是很老土?”

“不会啊。毕竟真爱难求。能不能给我说说她,还有你那些网友?呃……你的网名是什么?变形金刚?”

“不是啦!我呢,叫做‘沧海一粟’。我们的斑竹是‘一休哥’,很有才气的一个人,他写的诗据说在很多杂志上都发表过。其他人像‘星辰’、‘ZW117’、‘雪精灵’、‘冰火’都很崇拜他呢。我的未婚妻嘛……在网上叫‘蓝水晶’——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宝石,她的真名叫沈虹,彩虹的虹。她和‘一休哥’、‘冰火’和‘云中漫步’是我在网上的死党,因为我们几个都在版纳。你看!”他拿出手机,我注意到上面系着一个挺漂亮的团锦结手机链,绳结的末端吊着一块小巧的蓝水晶。

“定情信物?真漂亮!”我赞叹道,“你们这些网友经常见面吗?”

“事实上,我只见过沈虹一个人。我们在BBS里很谈的来,私下里就用QQ聊天,一来二去嘛……”

“就要走上红地毯了?真有你的!看来我有空也应该上上网,说不定也能遇到个什么人呢!”

“别拿我开玩笑了!”

……

我们兴高采烈地聊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将在20分钟后降落在景洪国际机场。请大家……”乘务长的广播打断了我们关于爱情与婚姻关系的探讨。我收起书,系好安全带,示意严海新该回自己的座位了。他耸耸肩:“无所谓的。空中小姐对头等舱的客人一般是不会管的。对了,你在景洪的酒店安排好了吗?如果还没预定,就住到我们那里好了。我们银翼的VIP套房在所有景洪的酒店里绝对是第一流的。而且现在正赶上我们办的傣族风情节呢!”

“三句不离本行!你们是五星酒店,我可住不起!”我扮了个鬼脸。

严海新吃吃地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坐头等舱,穿夏奈尔套装的年轻姑娘是从来不住标准间的。”

“观察得很仔细啊!”

“专家可以从一滴水推理出大瀑布。”他学着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口吻说,“我给你打8折还不行?”

“成交!”

巨大的波音767轻轻颤动着在跑道尽头停了下来,我的西双版纳之旅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

银翼酒店果然像严海新形容的那样,舒适豪华,正适合虚荣心蛮强的我。他叫客房部给我安排了15层一个能看见远处美丽山峦的套间,还亲自把我送到房间。

“你休息一下吧。餐厅在一楼,也可以打电话叫服务员送上来。”他把我的行李放在客厅的地毯上,“我的套间在上面,1618房间——办公室兼单身公寓,有事打电话。”

“好的。”我拉开窗帘,极目远眺,“真美!你不用管我,去忙吧。”

严海新离开后,我泡了个热水澡,觉得肚子还不饿,于是决定去街上转转。乘电梯来到一楼大厅,却看到他和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亲切地聊着什么。他也看见了我,冲我挥手示意。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妻沈虹,”严海新满面春风地说,“虹,这位是黎希颖,黎小姐,我在北京认识的朋友。”他故意把“飞机上”改成了“北京”,我也无意揭穿什么。

“你好。”沈虹大方地和我握手。她个头不高,皮肤微黑,虽然算不上什么美女,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是秋波闪动,非常迷人。她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吊带及膝裙,配上一条纤细的水晶项链,给人的感觉很清新。

“我去上班了,晚上再联系。”她笑盈盈地对严海新说,又向我轻轻点了点头,“失陪了。”转身向玻璃门走去,淡蓝色的身影渐渐融化在八月正午火热的阳光里。

“下午有什么打算?”严海新问我。

“先在城里转转,尽早把生意处理完好去玩啊。”

“其实景洪市里可以玩的地方就不少呢。这几年自治州花了不少的钱打理市容,你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吗?我们这里每条街道两旁种植的树木都是不同的,一条街一种树,在全国没有第二个城市可以做到的。还有,这里的特色小吃很多,你可以一边转一边尝。”他看了一眼手表,“老天!两点了,我要去开会了。Bye!”

“回见!”我看着他一路小跑冲进电梯,不禁笑了起来。这个人还真有点意思。

西双版纳的夏天真是热的出奇,我租了汽车在城里转了两圈,虽然把冷气开到了最大,从车窗照射进来的阳光还是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燥热。

还好,生意还算顺利。日落西山,我在一家大排档吃了一顿丰盛的傣族风味晚餐——新鲜的小苦笋配番茄南密(傣语:酱汁)、香茅草烤鱼、烤芭蕉花、烤鸡,还有香喷喷的糯米饭,如果不是饭后要办正事,我一定不会放弃店家自己酿的苞米酒。

回到酒店已经快11点了,一进门,我就和匆匆闯出来的严海新撞了个满怀,手里的车钥匙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这么急?”我弯腰去拣钥匙,被他抢先了一步:“对不起。沈虹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给她打电话,家里和手机都没有人接!我得去她家看看。”

“你开车?”

“我的车在大修,只能打车去了。”

“现在都11点了!景洪不是北京,10点以后街上就空了!开我的车吧。”我把钥匙递给他,“街对面的白色桑塔纳。看见了吧。”

“谢了。”他接过钥匙,转身就跑。我犹豫了一下追了上去:“我跟你一起去吧。不论什么事总有个人照应啊。”

“也好。”他发动了车子,向东南方向驶去。

“你们……我是说,什么时候失去联系的?”

“我下午要开3个会。因为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结束,我告诉沈虹完事以后给她打电话。结果9点半散会以后值班经理突然来找我,一个客人闹了点小意见,非要见我不可。这一处理就处理了1个多小时。我一看,都10点半了,就给她家打电话,没人接。打手机,也没有人接。我就慌了。你知道,这年头可不是很安全的。”

“你们的新房布置好了吗?她会不会去那里了?”

“她倒是说过下班会去把新的窗帘挂上,再收拾一下厨房。新房没有电话,可是她为什么不接手机呢?”

“也许……手机是振动模式听不见吧。或者她太累就睡着了。”我尽量想一些理由给他宽心,“我有时候就是,太累了就听不见电话、闹钟的铃声了。我们这是去沈虹家还是……”

“她家比较近,先去看看。然后再去新房。”

遗憾的是我所有的假设都是错的,沈虹不在家,新房也空空如也。

“海新,你说沈虹要来挂窗帘?”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可是窗帘在床上啊?厨房用具也都堆在地上。看来她今天根本没有来过。”

“怪了!她到底会去哪里呢?”严海新又拨通了沈虹的手机,这次传来的是不在服务区的提示。

“手机电力不足时有时也会有这样的提示。”我看了一眼手表,快1点了,“现在恐怕只有报警了。”

因为沈虹失去联系不过几个小时,还算不上失踪,警察只是做了登记,嘱咐我们回去等消息,如果情况有变化立刻通知他们。我们回到银翼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反正也睡不着觉,我邀请严海新一起下象棋打发时间。然而他的心思根本落不到棋盘上,连走棋的规则都忘了,有好几次,我等了半分钟也不见他行棋,推一推才发现原来又走神了。

终于熬到了旭日东升,我们期盼的电话却一直没有响。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拉开丝绒窗帘,打开窗户放入新鲜的空气,又打电话叫服务员送来早饭——热咖啡、火腿蛋、酸奶面包和果酱外加一份水果沙拉。熬夜总能让我胃口大开,而严海新在我的一再劝说下好歹也吃了两口。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等着!”他腾地站起来,转了转发硬的脖子,“我去她们单位看看,打听一下昨天下午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老兄,现在才6点,谁会在单位啊!”

“你不知道,沈虹的表兄是她们研究所的副所长。他离婚以后把房子给了前妻和女儿,自己就搬到办公室住了——和我的情况差不多。昨天我给他打过电话,可是他一直没有开机。还是亲自去一趟好了。你帮我等电话好么?”

“叫个服务员等电话好了,我跟你去找人吧。”我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抓起皮包,“我来开车。”

沈虹工作的地方是西双版纳植物研究所,离银翼只有10分钟的车程。研究所占地面积很大,到处是巨大的玻璃温室,一座三层办公楼坐落其中,显的不怎么起眼了。我们找到沈虹的表兄卢俊清的时候,他正在一棵龙血树下做健身操。这个人大约三十六、七岁,身材不高却十分的结实,看来平时他花了不少时间锻炼自己。看见我和严海新走过来,他的脸上显出惊讶和不解:“海新?这么早你跑到这里干什么?这位……”

“小黎是我在北京的朋友,来版纳玩的。俊清,沈虹不见了。”

“不见……你是说失踪?不会吧,昨天下午还好好的!进屋说吧。”他把我们让进二楼办公室。

“俊清,昨天沈虹……我是说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严海新还没有坐稳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问了,“她什么时候离开研究所的?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等等,等等。”卢俊清打了个手势让他慢一点,“我想想。嗯……昨天下午我们做实验,做完了大约是……4点钟吧。她说她有点事要早走,想明天,我是说今天再来处理实验的数据。我看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就同意了。”

“4点多就走了?”严海新吃了一惊,“她说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啊……对了!她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说要先走。具体什么事就没说了。”

“电话?谁打的电话?”

“是小虹接的,我也不知道了。不过……当时听她的口气好像挺吃惊的……好像……还提到一首歌?”

“什么样的歌?”

“不知道,她就提了一句我也没听清楚。”

“她走了以后就没再跟你联系?”

“没有,她刚走几分钟我就出发去孟仑植物园了——那里的两棵铁树今年开花了,是研究的难得机会。我回景洪的路上汽车出了点问题,幸好路边有个修理站。回到市里已经是半夜了,手机又没有电,只好关机。你……报警了没有?”

“报了,还没消息。”严海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那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啊。”

“好的,你那里有什么变化也赶快通知我。”卢俊清把我们送到门口。

我们走出植物研究所,大街上已经挤满了上班的路人,太阳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才想起来把墨镜忘在酒店了。这时候,严海新的手机滴滴地叫了起来。

“你好。我是。啊!”他的脸色骤然变的像白纸一般,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声音也颤动得厉害,“我……我马上就过去。”他放下电话,木然地看着我:“警察找到沈虹了,在……在城外的橡胶林。”

世界各地的停尸房构造也许不尽相同,却同样的让人感到不舒服。就算是闭上眼睛,那冰冷的死亡的气息还是无处不在地困扰着你。接待我们的是刑警队的一个姓艾的组长,从这个姓氏以及他略呈三角形的鼻子我就知道他是个傣族人。和他一起的是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大概是刚出警校的菜鸟,自我介绍叫做赵魁滔。

“我们在死者身下找到一个皮包,里面有沈虹的工作证、身份证,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想请亲友辨认一下。”艾警官说话时表情很严肃,几乎看不出什么感情色彩,也许是这一类的事情见的太多就不以为怪了吧。他领我们走进停尸间,掀开惨白的布单。

刹那间,严海新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痛苦的惊呼,他呆呆地站了两秒钟,骤然转身冲向一边的水槽,翻江倒海地呕吐了起来。艾警官向小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领严海新出去。

我完全理解严海新的举动,任何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多少都会觉得不舒服的。她的脸扭曲着,空洞的眼睛里渗出恐惧和痛苦,只是勉强能够辨认出生前的模样。颈间一道深深的淤痕,旁边还有一些细小的抓伤的痕迹,就算是再蹩脚的医生也能看出来是被人从后面用类似铁链的东西勒死的。

“你……还好吗?”艾警官碰了碰我的手臂,以为我是不是会当场晕倒。

“没什么,这确实是沈虹。我……还是出去透透气吧。”我和他一起走出停尸房,深深地吸了一口走廊里的空气。

“你是他们的朋友?那可不可以……”看样子他急于了解情况。

“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熟的。”我把和严海新认识的经过,昨天和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警官先生认真地听着,时而让我慢一点。

“网友?现在的人是不是都疯了!”他最后感叹道。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晚上8点到10点我在哪里?”严海新的吼声充斥着整个楼层,我和警官加快脚步赶到他们的办公室。小赵看见组长来了,似乎松了口气。严海新两眼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爆跳,正捶着桌子大叫:“你怀疑我!你凭什么……”看见艾警官和我,他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我来吧。”老艾接过赵魁滔手里的本子,对他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小赵匆匆地出去了。

“严先生,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希望您理解……”

“我当然理解!”严海新瞪着眼睛没好气地说,“只要一个女人被杀,你们就把她的丈夫、男朋友当做第一嫌疑人。我和沈虹下个星期就要结婚了!我神志很健全!我们感情没有问题!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杀她!”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我从提包里翻出纸巾递给他。

“您的心情我理解。”艾警官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你看,我们也希望早日破案,希望您能协助。”

“我真的不明白……”严海新抹着眼泪,“她是个很内向的人。一心扑在工作上,除了几个同事和网友,几乎就没有什么朋友了。她……她从来没有招惹过什么人啊!”

“亲戚呢?她在本地有亲人吗?”

“她不是本地人,父母前些年就去世了。因为她上研究生是学热带植物学的,表兄又是版纳植物研究所的副所长,她毕业后就到景洪来了,前后也就不到3年的时间,所以不认识什么人。关于工作上的事,你们可以去问她表哥。这是他的名片。”严海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有点皱的卡片递给老艾,“警长,我有点头疼,能不能换个时间。我是说……晚些时候。”

“那……就这样吧。你先回去休息。有情况我会随时和你联系的。”警官合上本子,起身送我们出去。小赵拎着个女用皮包迎了上来:“您看看这是不是沈虹的皮包?”

严海新接过包,点了点头。他打开皮包,把东西一件件取出来:“身份证、工作证、钱包、手机……没有电了,化妆包、纸巾……咦?夹层里有什么东西?”他拿出一个粉红的小荷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个玉佩。

“我看一下。”我接过玉佩走到窗边。玉佩是椭圆形的,呈淡淡的藕荷色,色泽均匀通透,正中有一只浮雕的水牛,四周装饰着精细的花纹。

“这是上等的紫罗兰翡翠,材料和图案的风格都说明产地是缅甸。”我把玉佩递给严海新,“你属牛对吧?以前没见过?”

“没有。”他摇摇头,“会不会是昨天下午……我是说她失踪前买的?”

“查一下就知道了。”艾警官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了一阵,“紫罗兰翡翠?应该不常见吧?”

“嗯。”我点头表示同意,“像这么好的货色就更少了。不是在一般的小珠宝店能买到的,所以找到货源应该不是很难。”

“警官……”严海新若有所思地说,“沈虹有一条水晶项链……是我去年送的生日礼物。她一直戴着。你们……没有找到?”

“项链?没有。小赵?”

“没有啊。她的衣服和鞋子还在检验科。可是项链……”小赵沉吟了一会儿,“没有,我一直在现场,没有见过什么项链。”

“被凶手拿走了?”艾警官皱起眉头,“这样,你先回去休息,晚上我们去银翼酒店找你。”

回酒店的路上,严海新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斜倚在副驾驶座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车一停,他就跳下去,一溜烟似的跑进自己的套房,在门口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我知道他心情不好,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于是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个澡,倒头便睡。一天一夜的折腾已经快让我的体力透支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4点了,我简单打扮了一番,来到一楼大厅。前台的服务员知道我是总经理的朋友,露出格外热情的笑容:“黎小姐,休息得好吗?”

“挺好的。我听说景洪有很多珠宝玉器商店。能不能推荐两家信誉好的?”

“您还没有旅游指南吧。”她从下面拿出本小册子,“这里面有旅游局推荐的商店、餐馆、旅游线路和景点简介等等,也包括好的珠宝店。您拿着它就方便多了。”

“谢谢。”我接过来翻到介绍珠宝店的一页,上面有各个店的地址电话经营范围,有一些还有彩色插图。

“前面三家是最好的,经营的都是缅甸翡翠。”她热心地提醒我,“而且都在景西路上哩。”

“好的。”我把小册子装到包里,“严总心情不太好,你们多留心。我出去走走。”

这时候的太阳已经不是很毒了,我也懒得开车,叫了一辆出租直奔景西路。三家珠宝店几乎是紧挨着彼此,想必竞争也很激烈。我走进了最大的一家,里面的装饰是浓郁的缅甸风格,门口两棵缅桂花散发着幽香,身穿盛装的售货员小姐们正在耐心地给顾客介绍各种做工精美的珠宝。浏览了一圈,我在最里面的柜台前停住了脚步。柜台里摆着几排紫罗兰翡翠的手镯、挂件、耳坠,其中有一套十二生肖的挂件和在沈虹提包里找到的风格完全一致,而且唯独少了牛的那一件。

“小姐真是好眼光呵。”我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将近40岁,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在这里很少见的POLO牌的T恤衫,胸前挂的名牌上标明的职位是经理。

“这紫罗兰翡翠全景洪只有我们一家店有,是从缅甸直接进口的。”他的表情里透出一丝的得意,“喜欢的话我给您打8折,如何?”

“好啊。可是……”我故意做迷惑状,“我属牛的。你这十二生肖里却唯独没有牛。”

“太不巧了。那牛昨天让另一个客人买走了。紫罗兰是很贵的,一般客人都只看不买,所以我们也不敢多进。不过如果您真的喜欢,我可以替您从厂家定货,最多3天就能到货。”

“可惜我明天就走了。”我耸耸肩,“就算和它没缘分吧。你这里还有什么好货色呢?”

“您看这边。”他把我引到正对大门的柜台前,“您看这些手镯,成色多好!”

“是不错。”我接过一个手镯看了看,“不过你也太敢要价了,五千六?哼,一口价,八百。怎么样?”

“这……”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职业的笑容,“您一看就是行家。好,八百,就算我交个朋友。您也是做珠宝的吧。”

“业余爱好而已。”

“别逗我了。”他嘿嘿一笑,“哟,您身上的这块翡翠玫瑰可是稀罕的东西,是古董吧?”

我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定,用现金付了手镯的帐。皮包里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是严海新打来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听前台说你去街上了,注意安全呵。”

“我会小心的。你还好吧?嗯……我发现了一个不错的酒楼,叫……”我翻出旅游指南,打开酒楼那一页,“叫‘凤尾竹’!多好的名字!而且离银翼很近。晚上一起去吃如何?”

“我知道那酒楼,烤牛肉很不错的。不过艾警官说晚上要找我。我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你好好玩吧!”

“一个人吃饭很无聊的,不过也没法子咯,再见。”

门口传来汽车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不过一切都没有艾警长的大嗓门更能吸引我的注意力了。

“杨平瑞!”他大踏步地走过来,看见我,似乎有点吃惊,“小黎?你……”

“和您殊途同归。”我冲他眨眨眼,“据说全景洪只有这里卖紫罗兰翡翠。”

“老哥,您这是……”杨经理一副困惑的样子。

“哦,你叫店员认一下,昨天这个小仆少(傣语:年轻女子)是不是来过。”老艾递给他一张照片。

“我看……嗯!昨天她在我店里买了东西的。”杨平瑞不住地点头,“我记得是下午快5点的时候,店里客人多我就来帮忙。是我接待的她,没有错。”

“她都买了什么?”

“买了两个挂件,一个是紫罗兰的生肖牛,一个是缅玉观音。”

“两件?”老艾和小赵面面相觑,因为在沈虹的包里只有一个挂件。“我不会记错的。当时她说要送人,我还送了她两个荷包哩。”

“她什么时候离开,往哪里去了?”

“她好像很着急,待了不到20分钟,挑好东西就走了。至于往哪里去我就不知道了。”

“好吧。”老艾沉吟了一下对杨平瑞说,“没事了,你去忙吧。”又转向我,“我要去银翼找严海新了解一些情况。要不要顺路载你回去?”

“求之不得。”

太阳快要下山了,气温也不再那么燥热,我打开车窗,好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

“警长,你和杨经理很熟啊?”我用一种带着怀疑的语气问道。

“哦,他比我小两岁。弟弟是我们队里的法医。”老艾发动了车子,“这个人挺有意思。年轻时不务正业,成天喝酒打架,高中没毕业就和几个朋友跑到缅甸做珠宝生意了。不过他还真有点经商的天赋,现在已经是景洪首屈一指的珠宝商了。”

“难怪他叫你老哥。”

“是啊。小黎啊,你比我们早了一步,有什么收获吗?”老艾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话里有话。不过我假装听不出来,径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只有一点,沈虹昨天傍晚要见的是个男人,而且和她的关系很不一般。”

“何以见得?”

“那个玉观音。戴玉佩的传统是‘男戴观音女佩佛’,即使沈虹不知道,老板也会提醒她的。而且缅玉是很贵的——刚才我留心看了,一个玉观音要四百元,送一般的朋友不用如此破费的。现在,只有找到这个神秘男人,才能知道沈虹在遇害前都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这个神秘男人就是凶手呢!”小赵插嘴说,“不过……玉观音会不会被凶手给抢走了?”

“不会的。”老艾肯定地说,“沈虹的随身物品除了项链都没有丢失,凶手的目的不是钱。而且一个凶手一般不会带走两件战利品的。神秘男人?会是什么人呢?”

“很可能是沈虹的网友。”我提醒他们,“沈虹的表兄卢俊清说她接电话时提到‘一首歌’。我认为他是听错了,沈虹说的应该是‘一休哥’。”

“那个版主?沈虹是去见他了?”

“至少和‘心灵之约’聊天室有关系。对了!”我忽然想起另一件可疑的事,“警长,你找过卢俊清没有?”

“找过了,据说他昨天晚上研究铁树开花到半夜才回来。虽然植物园的人都没看见他,不过他有半路上修车的收据,应该没说假话。怎么?你怀疑他?”

“看来您虽然是本地人,却对本地的植物资源不很了解呵。”我淡淡一笑,“一般来说铁树是60年开一次花,这个大家都知道。但这种情况在西双版纳发生了变化。因为温度、湿度等等原因,铁树在移植到版纳后发生了变异,它们每年都会开花,而且花期长达3、4个月。所以,根本不用半夜三更追命似的去搞什么研究。”

“这么说来……卢俊清说谎了?可是修理站的人证明他昨天晚上9点到10点确实在那里的。”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我叹了口气,“他应该和沈虹的死没有关系,也确实不在市内。但是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管他呢!”小赵撇撇嘴,“先抓住杀人犯再说吧。我的感觉是——又一个网络猎艳的变态!这几年这类案子可是越来越多啊。”

“而且查起来很难。”我说,“很多人在网站登记的姓名、ID,甚至性别都是假的。你们恐怕无从下手啊。”

“呵呵呵,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沈虹死前没有被强暴的迹象,说是猎艳恐怕有点牵强。”老艾笑了起来,“小黎啊,你不该做记者,改行当警察吧。”

“原来你们去查我的老底了。”我故意板起脸,“有什么收获没有啊?”

“呵呵,如果一个漂亮姑娘看见面目狰狞的尸体不会晕倒,我自然会对她本人产生兴趣的。”老艾看了我一眼,“国外名校毕业,撰写法律专栏?真有你的。”

“请在前面路口停车。”

“生气了?我是例行公事啊。”

“我才没生气呢。只是听说那里有家不错的傣家风味烧烤店,想去大快朵颐罢了。我专门在旅游指南上做了记号哩,不信你看。”我伸手到包里找旅游指南,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给弄丢了,“郁闷,下午刚从总台要的。一转眼就给弄丢了!”

“不要紧,那小册子饭店里有的是。”老艾给我宽心,“回去再拿一份就是了。就停这里?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啊。”

“放心,歹徒遇到我算他倒霉。”我是认真的,他们两个却以为是开玩笑,哈哈大笑着开车走了。

烧烤酒家果然是名不虚传,不仅有上乘的美食好酒,还有傣族歌舞表演。几个漂亮的小仆少在葫芦丝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华丽的裙子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让我觉得忽然间到了世外桃源一般。酒足饭饱后一看手表已经快10点了,酒家就要打烊,我知道这里距离银翼酒店只有4条街,打算一路溜达回去,好欣赏一下景洪宁静的夜色。

走过两条街,我突然记起附近有一条小路是回饭店的捷径,于是便拐了上去。小巷子很窄,两旁的路灯也几乎都坏了,我借着月光慢慢地走着。突然,背后气流涌动,一条粗壮的胳膊勒住了我的脖子,与此同时,一条毛巾也盖在我的口鼻上,那上面的气味我再熟悉不过了。

乙醚!不好!自卫的本能使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兴奋了起来。我屏住呼吸,双臂一振,挣开了那毛绒绒的大手,回身一拳打了过去。那家伙抬手挡了一下却不及我的速度快,被狠狠地捶在右腮上。他发出低沉痛苦的嚎叫,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还没有站稳,又被我一脚踢在胸口,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我正要扑上去补上几下把他制伏,一阵难以抑制的眩晕袭来,幸好及时扶住了电线杆才没有摔倒。那个偷袭者却乘机一滚,跳起来,飞也似的跑掉了。我也没有力气再去追他——虽然及时地屏住了呼吸,开始吸入的少量乙醚还是对我的中枢神经起了作用。我扶着电线杆,慢慢坐到地上调整呼吸,一只手去够掉在一边的皮包,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拎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条自行车链条!

“你没有看清他的脸吗?他大概有多高?胖还是瘦?”艾警官第一时间赶到急诊室,和医生交头接耳一番后就开始对我例行公事了。

“他脸上蒙着东西,大概是丝袜,又没有路灯,我根本看不清楚。”我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我只能判断是个男人,一米七五到一米八零之间,很健壮。”

“符合这个条件的有好几千人哪。”他合上本子,“其实你真的不简单。知道吗?我们找到他的一颗犬齿——被你打下来的。”

“可以鉴定DNA?”

“是的,不过我们这里没有能力做DNA鉴定。我已经叫人连夜把冷冻的取样送到北京的研究所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要给它寻找对比的样本了?”

“是啊。可是不那么简单咯!”老艾摇摇头,“我有点糊涂了。刚才检验科告诉我,他们发现沈虹鞋底的土壤和发现她尸体的山区一带的土壤样本是吻合的。这就是说……”

“她不是死后被搬过去的。凶手把她带到了那里?”

“对,而且她的手脚没有被捆绑的痕迹。是熟人作案。”

“神秘男人?你们找到线索了?”

“没有。从尸检结果看,她死前刚吃过饭,而且喝了很多酒。我看是和那个神秘男人一起吃的。只是我不明白,我们开始认为他是沈虹的一个网友,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攻击你呢?”

“你们认为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认为不是?连续两天,两个年轻女子受到持有铁链的歹徒的袭击,再加上你们之间的联系。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了。我认为这两个案子一定有交点的,关键是,这个交点到底是什么?”

“可是两个案子有不同之处啊。”我提醒他,“沈虹的案子里没有乙醚!”

“她当时应该是醉了,而且对方是熟人,就用不到乙醚了吧。”

“失踪的项链呢?”

“凶手故布疑阵,想误导我们认为这是变态杀人狂的杰作。”

“问题是我根本不认识沈虹的网友,就连她本人我也只是一面之缘,说过一句话而已啊!”

“所以我说我有点糊涂。”老艾蹙起眉头,“肯定还有线索没有被发掘出来。”

“可是不论他多细心,总会留下些痕迹的。”我集中精神想了想,“他们吃过饭,可以从食物去查饭店啊。”

“可惜都是最常见的傣族烧烤——香茅草烤鱼、烤牛肉、烤鸡,几乎所有傣家风味酒家都经营这些的。”他的表情挺无奈的,突然又神秘地一笑,“小黎,你不是去大快朵颐了吗?我们傣家菜怎么样啊?”

“还好啊,不过你们的传统食物好像只有烤的和煮的呵。”我故意用一种遗憾的口吻回敬他,“说正经的,他们既然到了橡胶林,总会留下脚印吧?”

“被破坏了。不知道是凶手故意的还是被发现尸体的看林人给破坏了。”

“车辙呢?他们不会一路从城里走过去吧?昨天傍晚开始一直在下小雨,应该有车辙的。”

“雨可以留下证据也可以破坏证据。我们找到一点点痕迹,只能判断是类似依维客的中型车。”

“我还是觉得两个案子不太一样。您知道我在想什么?也许有人看了什么媒体的报道开始模仿。”

“我们没有透露任何消息给媒体。一来就是怕有人模仿,二来版纳是旅游胜地,如果报纸电台一天到晚报道凶杀案会影响旅游形象的。所以我们认为是同一个人作案,否则手法如此相似就很难解释。”

这时候,小赵推门走了进来:“头儿!好消息和坏消息。”

“先说坏的。”

“那链条是从废旧自行车上拆的,全城到处都是,没什么价值。”他顿了一下,“好消息是我们找到了‘冰火’——他在网站登记的是真实的ID,本人是景洪二中的数学老师。我弄到了他家的地址,要不要现在就去?”

“快半夜了,明天一早再说。”老艾站起来说,“我回去看看现场收集的其他证据检验出什么结果了。你送小黎回饭店吧。”

“哦,忘了告诉你们了。”小赵也站了起来,“我来的时候严海新也到了,他说是来接黎小姐的。我让他在外面等着呢!”

“哼,情场高手的本色。”老艾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

“你们不会怀疑他吧?”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和他们一起走出急诊病房,“昨天案发时他一直在酒店,有好几个人都可以作证。今天袭击我的人比他要高,也更壮一些。”

“目前是没有理由怀疑他。”老艾说,“事实上吃完晚饭他就和我们在一起,直到接到电话说你出事了。不过小黎,他给你讲的关于自己不幸遭遇的故事可是杜撰的。我们从银翼酒店北京总部了解到,3年前他妻子和他离婚是因为他作为客房部经理和好几个服务员都有暧昧的关系。后来其中一个姑娘告发他性骚扰,虽然最后被免于起诉,他在总部也待不下去了,才主动要求来这里创业的。这个人,不能轻信啊。”

“我知道。不过一个人的过去不代表他的现在。总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而且我感觉他对沈虹是真心的。”

“感觉有时候会有偏差的。”

“这个……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一般是不会错的。你们男人是不会明白的。”

“也许吧。不过你一定要小心,人心隔肚皮呵。”他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教育我。

“知道了。对了,你们去查沈虹的表哥没有?”

“那个老小子啊。被我一逼说了实话。他欠了人家的赌债,昨天晚上是去还钱了。结果忍不住又参与进去,输了个精光。”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不敢说真话!”

我们走到大门口,严海新迎了上来:“没事吧?”

“没什么,吸了点乙醚,擦破了点皮。”我笑了笑。

“小黎,你最近最好不要离开景洪,也不要到处乱跑。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老艾他们嘱咐了几句,我们就各自上路了。

也许是太兴奋了,我躺在床上居然一点睡意也没有,头脑里翻来覆去闪着那张蒙着丝袜的白脸。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早知如此,我晚饭时真不该喝那么多酒,迷迷糊糊居然连有人跟踪都没有发觉。这事要是传出去,很多人不笑死才怪。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是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对着镜子里自己那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又一次陷入沮丧之中。

遵照医生的指示,我卧床休息了一天。VIP套房安装了Internet终端,反正也无事可做,我就在“心灵之约”聊天室注册了一个账号,调出了数据库里最近两年的聊天记录,一直看到眼睛发涩总算整理出了一些头绪。

转眼又是黄昏了,服务员送来了晚饭和一束火百合,说是严总吩咐的。

“严总他人呢?不会又在开会了吧?”我这才想起来一天没有见严海新的人影了。

“他一早就出去了,刚回来。您这些换下来的衣服要不要送洗衣房?”

“好的,谢谢。”我点点头,他拎起洗衣袋出去了。

“这个业余侦探看来想自己搞出点名堂。”我自言自语,“疯了!”

景洪的夜景远不如大城市漂亮但有它独特的地方。我站在窗边抬头看着晴朗的夜空中钻石腰带般跨越天际的银河,突然间伤感起来。不知道如果我遇到沈虹的遭遇,会不会有人为我流泪呢?也许不会吧。倒是有不少人希望在我的尸体上踩上两脚。不过他们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的。

悦耳的门铃声打断了我的冥想。严海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包东西。

“酸角,没吃过吧?”他晃了晃那小纸袋,“这可是百分之百的绿色食品。”

“谢谢。”我接过袋子拿出一颗放在嘴里,立刻齿颊生津,“好酸!”

“开始都不习惯的,不过吃多了就上瘾呵。我现在身上总带着一包,有头晕恶心的时候吃一颗立刻就好了。”他放下杯子“下盘棋如何?”

“OK!”

我一直认为下棋和赌博没太大的区别,赢了还想赢,输了则想方设法要赢回来。我们边下边聊,时间就静静地流过。

“哦?都10点半了!”严海新终于认输了“不玩了,你该休息了。”他收拾好棋盘,站起来告辞“明天我们酒店组织一批客人到野象谷去玩,想不想去?”

“我已经订了植物园的票了,方向不同。还是改天吧。”

“那……好好休息。”

“晚安。”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享受了丰盛的早餐就开车向孟仑县驶去。路上的行人还不多,我听着音乐,整个人感觉很轻松。经过三叶路时,窗外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几辆警车冲进了南潞小区,最前头那辆车的牌照号码十分眼熟。

我犹豫了一下,把车停在了路边,走过去看个究竟。

警车聚集在南潞小区6号楼前,其他楼上的居民都好奇地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热闹。老艾站在楼门口,正和两个年轻的警官交代着什么。

“艾警长?”我凑去,“这里……出什么事了?”

“今天清晨,城北橡胶林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根据死者皮包里的证件找到了她的家。”他指了指楼上,“你在这里干什么?”

“本来打算去植物园。嗯……也是被铁链勒死的?”

“勒死后抛尸。双手、双脚、嘴巴上都被胶带封着,绑得跟个粽子似的。法医判断死亡时间是晚上9点到12点之间。”

“晚上10点15分。”小赵拎着个挂钟走出来,“头儿,她家里的客厅一片狼藉,应该是第一现场。你看,这钟正好摔坏了。”

“等等!”我有点诧异,“她是在城北的林子里被找到的?可……这里是城南,再往南3、4公里也有成片的橡胶林。凶手为什么舍近求远?”

“那只有去问他本人了。”老艾把挂钟又递给小赵,“收好。仔细地勘察现场,不要遗漏任何蛛丝马迹。明白吗?”

“明白。”

“奇怪啊。”我嘟囔了一句,“10点多的时候很多人都应该在家啊,难道没有人听到或者看到什么?”

“这楼是两个月前完工的,现在只有十几户居民入住。”老艾告诉我,“10层以上就只有两户人家。另一家人又正好去海南度假了。这个凶手还真会挑时候啊。”

“可我总觉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现场?我保证不乱动东西!”

“嗯……”老艾迟疑了一下,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我们坐电梯来到12层,他告诉我死者叫蔡晓华,是网站编辑。

我们在蔡晓华家门口停下脚步,很多警察进进出出忙碌着。我发现门边钉着一个红色的盒子,里面插着一捆报纸。打开一看是前一天的《景洪晚报》。

“这报纸是送报上门的吗?”我问老艾,“每天什么时候送到?”

“这个嘛……”他扫了一眼,“晚报应该是晚上6点前送到家,送报工把报纸插在盒子里,按一下门铃通知主人取报。”

“有意思。”我把报纸插回去,接过老艾递上来的一副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特别留意了一下门框,“锁没有坏,她认识凶手?至少是没有戒心才会开门让他进来的。”

“头儿,有重大发现!”小赵兴冲冲地迎上来,“我在翻倒的茶几下找到了这个,可能是蔡晓华在和凶手搏斗时从他身上扯下来的。”他拿出一个采证用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玉观音的挂件。

“这和‘金璧’卖的是一样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里的缅玉都是这样的花纹。”

“凶手又是那个神秘男人?”老艾对这个结论并不吃惊。

“还有一个发现!”小赵故意用买关子的口气说道,“我检查了蔡晓华卧室里的电脑,你们猜发现了什么?‘心灵之约’聊天室!而且她几乎每天都去。”

“这么说……蔡晓华是‘云中漫步’?”老艾自言自语道,“‘冰火’说过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些网友,但是对‘云中漫步’印象很深,说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那凶手就是那个版主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从地上拣起一页纸,“她写诗。小赵,她电脑里是不是有很多这种朦胧诗的稿子?”

“有,有好几十篇呢!”

“那就对了。”我点点头,“她才是‘一休哥’,‘心灵之约’的斑竹。而且我想大前天下午沈虹见的人也是她!”

“搞错没有!”老艾的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了,“沈虹要见的是个男人啊!不是你说的吗?”“沈虹又从来没有见过她,才会给她买了男人戴的玉观音。刚才我看到这些朦胧诗,突然想到了这一点。而且当时是我疏忽了,一个人在网络上可以任意改变自己的身份,包括性别。蔡晓华在网上的性别是男性。那玉观音挂件上红绒线的末端很平滑,不像是打过结的。所以说是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有些牵强。”

“你等等。”老艾做了个手势让我放慢速度,“沈虹和她通过电话,难道听不出对方是男是女?”

“声音是可以伪装可以改变的,如果蔡晓华故意隐瞒,比如她想给沈虹一个惊喜,是不难做到的。”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老艾叹了口气,“本以为找到了宝。一切又回到起点了?”

“头儿!”一个警官走过来,“蔡晓华的父亲去认过尸了。他说他女儿有一个铂金的十字架项链,是她母亲的遗物,所以蔡晓华从不离身的。”

“项链?又是项链!”老艾皱起了眉头,“一个家伙在网上认识年轻女孩,把她们杀死丢到橡胶林,拿走她们的项链。变态!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攻击小黎又是怎么回事?”

“是项链!”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有个人看上我的古董项链,他碰巧知道前一天有个女人被勒死后抢走了项链,于是就想出了个浑水摸鱼的法子!他应该对珠宝很懂行,而且能得到你们内部的消息。”

“杨平瑞!”老艾也如梦初醒,“他跟踪你?”

“他根本不用跟踪。昨天我在他店里和严海新通电话时提到了‘凤尾竹酒楼’,当时我拿着旅游指南,之后一定就顺手忘在柜台了,在那上面我做了标记的。杨平瑞只要在天黑后带上作案的工具到酒楼外等待,等我出来后伺机下手就可以了。”

“结果宝贝没抢到反而被打的满地找牙,哼,这回他想抵赖都不行了。”老艾看样子蛮生气的,“赵魁滔,带两个人去把他给我抓起来!”

“是。”小赵匆匆地去执行任务了。

“这下子案情就明朗多了,总之是和那个聊天室有点关系?”我问老艾。

“可惜还是没有凶手的线索。”

“会有的。”我看了看表,“老天,快10点了,我还要去植物园呢!”

“呵呵。是你自己要看现场啊!”

“我可是帮了忙的,您可真是过河拆桥。”我冲他吐了吐舌头,“我走了,有了新发现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第一时间让你知道还不行?开车小心!”

火辣的太阳无情地灼烤着世间万物,我开着车心里却琢磨着那个神秘男人,一不小心就拐错了弯。

“郁闷!”我停下车,在路边一个老伯伯那里买了半只甘蔗,靠在车门上百无聊赖地咬着。甘蔗的汁液又甜又凉,驱散了我心头的不快。吃完了最后一口,我已经改变了去玩的主意。

当夜幕再一次亲吻大地,我心事重重地敲开了严海新的房门。房间里充满了呛人的烟味,艾警官和赵魁滔坐在沙发上,低声交谈着,看到我进来,打了个“你好”的手势。

“老艾正和我说‘一休哥’遇害的事呢。”严海新给我开了罐可乐,“我说你可以证明,昨天晚上10点左右我在这里和你下棋。”

“对,当时我们是在下棋。”我抿了一口饮料,坐在靠窗的一个藤椅上,“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你不是凶手。”

“什么意思?”严海新迷茫地看着我,“凶案发生在城南,而当时我在城北。除非我会飞!”

“表面看是这样的。不过我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了。”我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里顿时陷入寂静。沉默了几秒钟,老艾开口了:“你找到新的线索了。”

“对,我找到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给他们讲故事,“我们先从蔡晓华家门口的报箱说起吧。我离开的时候专门拜访了楼下一户人家,他们告诉我昨天的报纸是晚上6点送来的。这就让我感到很奇怪,蔡晓华为什么没有取报纸?我想答案就是她在报纸送来之前就不在家里了。换句话说,她家客厅的所谓现场是凶手伪造的。我检查了安全楼梯——如果凶手是从蔡晓华家里将她带走的,他肯定不会冒险背着尸体坐电梯或者走楼梯的。安全楼梯很久没有人走过,到处是灰尘却没有新的脚印。”

“所以我想真正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凶手在昨天下午把蔡晓华约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这个地方应该距离他自己的住处不远,而且很安全,将她制服后捆绑起来。然后开着她的车来到她家,布置了现场。他故意摔坏了挂钟,目的是在案发时间上误导警方。”

“可是……”老艾打断了我,“法医已经证实……”

“您耐心听我说完。”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只说凶手把她制服,并没有说他当时就杀害了蔡晓华。其实这才是他这个局的高明之处!布置完现场后,他把汽车留在楼下,自己坐公共汽车离开。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等待了。到了晚上,他会找一个人证,证明自己在预先设定的案发时间里正好在城市的另一端。这样的话,因为没有作案时间,他的嫌疑自然就排除了。然后,他赶到藏匿蔡晓华的地方将她杀害,再运到山里。这样一来案子中的另外两个疑点也可以解释了:第一,凶手为什么舍近求远,把尸体扔在了城北;第二,蔡晓华身上的胶带。如果他当时就把她给勒死了,就没有必要给她的嘴上贴胶带了,死人是不会喊叫的。”

“原来如此。”老艾点点头,把目光投向严海新,“昨天下午你的行踪能说说吗?”

“什么意思啊?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我就是杀人犯啊!”严海新委屈地说,“我跟她又不是很熟!你们可以去查聊天室的记录,我和她一般只是聊家常。你们应该去找‘云中漫步’,他是唯一和‘一休哥’见过面的网友。”

“‘云中漫步’只是你的另一个网名而已。”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昨天我看了一天的聊天记录,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上个月‘云中漫步’在一篇关于生活感悟的帖子里提到,他看见暴风雨把自己家门口一棵很粗壮的油棕树刮倒了,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在景洪,每条街道旁的植物是不同的。所以,只有这条街边种了油棕。我刚才特意问了林业局,上个月的暴风雨中确实有一棵油棕被刮倒了,它就在银翼酒店的门前!其实一个人在网络上不仅可以变化不同的身份,更可以同时拥有多个身份,只是以前我忽略了而已。”

“他……他也可能是这酒店里的任何一个职员,你不能确定。”

“我查到了发帖子的IP地址,只要问一下酒店的系统管理员就知道是哪台机器了。”我轻声说,“只要几分钟。”

“可……就算我是‘云中漫步’,你们也不能说我杀了人!”

“你清醒点好不好!”老艾厉声说道,“四个网友,两个被杀,一个明确是无罪的,那还能是谁?”

“警长,这种排除法可说服不了检察院。”我提醒他,“不过我可以帮你把证据补齐。”

“你发现了什么?”

“首先我找到了他藏匿蔡晓华的地方。他把她关在沈虹的公寓里了——离这里只有5分钟的车程,而且警察贴了封条的地方是够安全了。在房间里我找到了漂染过的黄色长发,沈虹的头发是自然黑。你们可以拿去和蔡晓华的头发对比一下。”

“蔡晓华确实染了黄头发。”老艾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

“还有,我去了橡胶林,找到了这个你们忽略了的东西。”我从皮包里摸出一个纸袋,“我今天一下午都在那里,把找到尸体的地方附近的山头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在发现车辙不远处的小坡上的一棵树旁发现一些酸角核被烂树叶盖着。第一次杀人的人心理的压力都会非常的大,所以恶心呕吐是难免的。我想当时海新一定是浑身发软,毕竟亲自动手和看小说是有区别的。他急于离开现场,根本没想到要清理自己留下的东西。也许他根本就忘了这些东西是可以用来鉴定DNA的。”

“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老艾问严海新,“那两个姑娘怎么招惹你了?连自己的未婚妻都……”

“我想您误会我的意思了。警长,严海新只杀了蔡晓华一个人。”我打断他的话,“至于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没错,我杀了蔡晓华。因为……”严海新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因为她杀了沈虹!”

“啊?”我们几个都被他这句话弄懵了。

“海新,你开什么玩笑?”我问,“你怎么知道她杀了沈虹?”

“事情是这样的。”严海新从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哆嗦了半天才点燃了,“两年前我加入‘心灵之约’的时候沈虹还没有入会。那时候我完全被‘一休哥’的才华吸引了。我们都很喜欢文学,经常探讨一些话题。后来,我们见了面,我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女孩子。之后……之后我们就开始交往了。我想,如果不是沈虹的出现,也许我和蔡晓华会最终走到一起。可是感情的事谁说的清呢?”

“认识了沈虹以后,我发觉她才是我一生在等待的人。所以,我犹豫再三,向蔡晓华婉转地表达了我的想法。她是个很好强的女人,当时就火冒三丈把我从她家赶了出来,从此不再理睬我。两个月前,我向沈虹求婚得到了同意。没想到蔡晓华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沈虹。她还说……还说早晚要把我们两个都杀了!”

“所以那天听说沈虹接了电话就出去了,我就知道一定是蔡晓华!她一定是把我们的事告诉了沈虹,威胁沈虹和我分手。沈虹不答应,她就下了毒手!”

“后来希颖被人袭击,我也怀疑过自己的判断。但很快我就发觉两件事有很多地方对不上,现在是旅游季节,盗窃和抢劫案也时有发生,攻击希颖的人只是在模仿别人而借机混淆视听罢了。”

“你是不是疯了!”我几乎喊了起来,“就凭一个人的一时气话你就认定她是凶手,把她给杀了!”

“我当然找到证据了。你们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片橡胶叶,“蔡晓华有一辆小皮卡,符合你们说的中型车。我还在车斗里发现了这叶子。她去过橡胶林!”

我拿过叶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突然间觉得哭笑不得:“这是橡胶叶,可是和发现沈虹的橡胶林里的树不是同一品种的!”

“什么!”严海新愣住了,“怎么……怎么可能!”

“海新,你杀错了人。侦探破案可不是靠想当然的。”

这时候,艾警官的手机又叫了起来。

“是我。哦?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证人。对,对。”他放下电话,直视严海新的眼睛,“景德路上有一个卖水果的老妈妈说,在大前天晚上8点半左右沈虹在她那里买了一串香蕉。因为当时沈虹醉醺醺的,给她的印象很深。而且她看见沈虹后来上了一辆黑色的箱型车。根据描述,应该是铃治子弹头或者别克GL8。你确实杀错了人。”

严海新在精神恍惚中被警察带走了。我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最初的想象,而且这种结局实在也是让人感到心寒。蔡晓华是这场感情游戏最大的受害者,那严海新呢?害人害己。

“真是都疯了!”我叹了口气,起来洗澡换衣服。景洪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不过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完,必须抓紧时间。

冒着酷热在植物园转了一天,收获还是不小的。天擦黑的时候,我回到市区,把车停在一个免费停车场,沿着一条幽静的小路步行来到植物研究所的侧门,悄悄溜了进去。

研究所里静悄悄的,只在办公楼的二层有一个窗户里亮着灯光。我四下走了一圈,确信没有其他人,便小心翼翼地上了楼。

卢俊清正一个人伏在桌子上看一本厚厚的书,居然都没有注意到我走进屋子。直到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见鬼了似的一个激灵:“啊?吓死我了!您怎么……”

“哦,我今天去植物园转了转,回来路过这里,突然想请教几个问题。”我不等他邀请就在沙发上坐下了,“我记得您就住在办公室。”

“单身嘛。”他起身倒了两杯水,递给我一杯,“严海新的事我都听说了。哎……何苦呢!不过警察现在对于谁杀了我表妹还是没有头绪啊。”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而且我明天就回北京了。”我摆弄着杯子,一个不留神让它从我手里滑脱,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哎呀!真对不起!”我赶快去拣碎片,被卢俊清拦住了:“我来,我来。小心扎手!”他从门后拿出簸箕和扫帚把碎片收起来,丢到了对面的水房。

“真的太抱歉了,您看……”我做出极度懊悔的表情。

“不要紧啊。碎碎平安。”他笑着又给我倒了杯水,转身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您应该多玩几天,我们这里……”突然,他手里的杯子掉到了地上,脸变成了铅灰色,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板上,挣扎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我蹲下去探了一下他的动脉,确认已经没气了,才长长地舒了口气:“OK!都结束了。”

仔细地清除了现场我可能留下的痕迹,我按原路退回自己的车里。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我静静坐在那里,任由思绪飘荡……

7月的北京,即使到了晚上还是燥热难耐。我走进三里屯的希腊风情酒吧,在淡淡的烟雾中看见周沁在角落里冲我招手。

“找我什么事?”我坐在他对面,向服务员要了杯冰水。

“有件事很棘手,需要黎姐您帮忙。是大买卖。”

“说过多少遍了。我洗手不干了。”

“我知道,可是这件事有点特殊。”他吸了一口手里的饮料,“您知道,我现在做私人侦探了。”

“好啊,总比跟着黑社会打砸抢要好。”我点上一支薄荷香烟,“遇到棘手的CASE了?”

“是这样的。去年的夏天,一对年轻的情侣结伴去云南旅游,结果被人发现双双死在了原始森林公园里,这件事您听说过吗?”

“听说过。”我点点头,“验尸结果很离奇,两个人死于急性心脏衰竭。哼,健康的年轻人怎么会心衰?”

“是的,当时双方的父母都提出了置疑。可是验尸的结果是没错的,这个案子最后也就以此结案了。”

“可是做父母的不肯罢休,就找你来调查对吗?”

“嗯。其实开始我也不想接这个CASE,不过那两家人实在太可怜了。女孩的母亲早年病逝,做父亲的是好不容易把她带大,又供她读了大学,眼看就毕业了却不明不白地死了。父亲受不了打击,开始酗酒,结果在女儿死后不到2个月出车祸死了。男孩的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听说唯一的儿子死了,受不了打击也一病不起,不到半年也去世了。那孩子的父亲是个私营企业的老板,他找到我,说要不惜一切代价调查两个孩子的死因。我考虑再三才答应了他。”

“那么你调查出什么了没有?”

“前后折腾了一年,跑了不下十趟云南,总算是让我找到了线索。”周沁喝干了饮料,招呼服务员再来一份,“我借助了一点当地黑道的力量,发现那两个孩子购买过毒品。”

“过量的毒品会引起心脏衰竭这不假,但是做毒品检验就会查出来的。我想警察没有那么笨吧。”

“一般的毒品是能检验出来的。可他们买的是一种新的型号,能溶于水,无色无味。据说现有的毒品检测是查不出来的。”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啊。据说是植物研究所两个博士秘密研制出来的,因为技术上的问题不能大规模的生产。他们就小批量地做一些出来卖。后来出了人命,他们怕被追查到就不再干了。”

“你找到那两个人了吗?”

“找到了,我还设法弄到了一点他们的毒品给小白鼠吃了,果然会造成心脏衰竭,而且化验不出什么异常。”

“厉害!”我感叹道,“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报警吧。找我干什么?”

“报警要有足够的证据。”周沁摇摇头,“可我的消息来源……根本就不能拿上台面啊。孩子的父亲不甘心,他说愿意出一百万……”

“别说了!”我叫他打住,“不行,你去找别人吧。”

“别人……我信不过。而且我知道黎姐你最恨毒贩子对不对?”

“别装出很了解我的样子!我不想再沾这些是非了!”

“最后一次,黎姐。从此我就在你面前消失。其实原本我也不想管,但是那两个孩子太可怜了。”

我掐灭香烟:“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沈虹和卢俊清。这是我找到的资料。”他递过一个信封,“如果还需要什么……”

“你听好,事成之后,让你的委托人把那一百万捐给戒毒中心,我只要他报销差旅费就可以了;还有,你记住自己的诺言,永远不要再来找我。否则你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说完我起身走出了酒吧。

仔细考虑每一个细节是我做事的一贯原则。我精心设计了和严海新的邂逅,很自然地和沈虹搭上了关系。所以,当那天我把车停在她身边招呼她上车时,她立刻欣然接受了。我猜蔡晓华一定是把和严海新的事告诉了她,否则她也不会喝的一塌糊涂,一路上根本没注意我往哪里开,只是不住地说严海新对不起她。我把车停在橡胶林,她就糊里糊涂地跳了下去,转了个圈才发现地方不对。而那时我已经戴上手套拿出绞索,站在她身后了。原本我拿走她的项链是为了误导警察破案的方向,却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积极效仿。不过也好,经过这一番的折腾,警察是筋疲力尽了,案子过了48小时自然会冷却下来,最后也就变成了悬案。至于那辆灰色的别克GL8,是我租来的,用过之后送去狠狠清洗了一番才退回车行。在夜里黑色、灰色和深蓝色看起来是一样的,所以当警察疯狂寻找黑色箱型车的时候,我可以从容地开着另一辆租来的轿车去完成我最后的工作——出于谨慎的考虑,我每次出差都会在不同的车行租上3辆不同型号的车。

干掉卢俊清时我已经懒得去玩什么花样了,干脆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趁他去收拾破杯子的时候在他的水里倒进了足够致死量的“雪莲花”——给毒品起这么幽雅的名字我想是沈虹的主意吧。明天一早,研究所的人就会发现副所长在办公室因心脏衰竭而死。我也可以回家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外表柔弱高雅的沈虹居然会利欲熏心到沦为毒贩子。可能善与恶是每一个人都不能逃避的天性吧,它们此消彼长,不断地相互排斥却都永远不会消失。就像我自己,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有时候自己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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