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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美玉后的恶意

正午耀眼的阳光想努力把时间拉回到夏天,却无奈败给了风中渐浓的寒意。雷涛走出珠宝城的大门,买了路边便利店的冰柜里最后一瓶西柚汁,在地铁站口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潮。

每个最初来到这个城市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抱怨人满为患。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没有一天不在感慨着生活艰难,空气污染和拥挤的空间,却绝少会真的下定决心一走了之。理由么,或现实或煽情,只有自己心中才清楚吧。

进站的列车还没停稳,月台上的人们便为了透过车窗看到的两个空位摩拳擦掌起来。玻璃门还没完全打开,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便精神抖擞地冲了进去,险些撞倒准备下车的几位乘客,引来一片夹杂着粗口的抗议。

雷涛等所有人都上了车,才慢吞吞地跟上,分开人群钻到车厢最里侧,靠着内侧车门站定。列车启动了,人们纷纷掏出手机开始看视频、看电子书、玩游戏。雷涛戴上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

前不久一个朋友送他一张小提琴演奏会的门票。之后雷涛便爱上了那悠扬宽广的音色。他甚至一时头脑发热买了一把琴,打算给自己找个业余爱好,但几天之后便在邻居要报警的威胁下放弃了。雷涛觉得自己没有音乐细胞还是不要费那个力气,静静地欣赏别人的佳作就好。不过此时,华美而奔放的小提琴协奏曲对雷涛而言成了似有似无的噪声。在博物馆遭遇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子里闪回。那张戴着滑雪面罩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让雷涛觉得似乎又听到防身棍的呼呼作响,下意识地伸手揉了一下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

劫匪的胆子真不小,竟然在大白天动手。雷涛心想,真是怪事,他为什么不等到晚上再行动呢?晚上人更少,逃跑也更容易。难道说他有什么不得不在白天动手的理由?雷涛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清楚的是,见到梅东元该说些什么。直接告诉他自己去踩点却被不知什么人抢了先机,面子上多少有些难看,而且这样一来,他和梅东元之间的默契恐怕就结束了。想到这些,雷涛觉得五味杂陈。

他想不出该如何开口打听屏风的底细。说它不值钱是假话,但它肯定不值得那么多人惦记着,想尽办法要搞到手。梅东元手里已经有三块玉牌,想凑齐四块倒是情有可原。可动手抢劫的那位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他直接问梅东元事情原委,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人家肯定不会回答,因为没有必要搭理他。那么,还有什么人可能知道一点内幕呢?雷涛想破脑袋没有结果。

或者应该换个方法,他想,梅东元对翡翠屏风抱着志在必得的心态才会委托他下手。如果自己能找到被抢走的玉牌,说不定能借它从梅东元口中掏出一些实情。只是在偌大的都市中找一块被抢走的玉牌谈何容易,警方肯定已经着手调查,要避开他们并且在他们之前找到……雷涛忍不住咋舌。不过呢,白道有白道的门路,黑道有黑道的窍门,他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也许能帮上忙的人。

周围的人开始窸窸窣窣地向车门挪动。雷涛抬起头看车门上的指示灯才发现在自己闷头想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列车已经接近换乘站,还有三站就是原计划的目的地。只是眼下,他改了主意,径直跟随你推我挤的人们下了车,出站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掉头去城东南的古玩交易市场。

如今热闹非凡的那一片地界,二十年前只是沿街开设的零星几家经营旧货、古董的店铺。后来陆续有同行聚拢过来,一来二去成了规模,变成了古玩一条街,在收藏圈里有了名气。十几年前,为了整治鱼龙混杂的市场,由市政府出面推平了一条街,建起了一座四层大楼的古玩交易市场,除了传统的古董瓷器、字画、古旧家具之类的店铺,一些买卖珠宝玉器、工艺品的商家也纷纷来凑热闹。有了电梯、中央空调和规划整齐的铺面,市场的硬件环境比过去简直是天上地下,但货物良莠不齐、真假参半的状况并没有多大改观。

进了古玩市场,雷涛直奔电梯。他上了四楼,穿过两条走廊,走进一家门脸很普通的店铺。斜对着大门的货柜旁边坐着两个打扮入时,香水味在几条街外都能闻到的年轻女孩。柜台后面,一个身材瘦长、梳着油光水滑的偏分头的中年人正眉飞色舞地向她们推销一只豆荚造型的吊坠。

“看这地子多透亮,看这水头多足!”范鑫瞥见雷涛进门赶紧微笑着打招呼,“欢迎光临,喜欢什么可以拿出来看看。”

雷涛朝他点点头,在门边的货柜旁坐下来。范鑫会意,把注意力继续集中在两个女孩子身上,连珠炮似的告诉她们自己手里拿的这叫“福豆”,据说寺庙中常以豆角为佳肴,和尚称其为“佛豆”,有灵性能保平安。

“这是翡翠吗?”一个女孩疑惑,“没有颜色啊。翡翠应该是绿的嘛。”

“妹子你这就外行了。”范鑫晃了几下吊坠,“这是玻璃种。为啥叫玻璃种?因为它像玻璃,无色透明。老坑种听说过吧,老坑里出的叫老坑种,老坑种就是玻璃种。只有老坑,也就是年代最久远的矿里才出这种石料。”

雷涛只是默默地听着。他和范鑫算不上太熟,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有些不上道儿,为了挣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雷涛虽然做过梁上君子的营生,但一向自诩盗亦有道,不太稀罕和这类毫无底线的混混交往。不过,混混有混混的用处。范鑫对黑市买卖非常熟悉,和很多黑道人物都有往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劫掠博物馆这种事肯定会再传出风声,这种时候,找范鑫这样的人帮忙打听,说不定拐几个弯就能查出来是谁拿走了玉牌。

听着范鑫满嘴跑火车,雷涛不免替那两个女孩担心。老坑,新坑,老坑种,新坑种,这些是经常被理解错的概念。老坑的石料和“老”的石料根本不是一码事。翡翠有原生矿和次生矿,原生矿被称为新坑或者山料,是在山区地质的压力运动中形成的矿脉。次生矿便是常说的老坑,也叫籽料。老坑主要分布在河流的冲击层中,是在第四纪时期,由河流将原生矿里大小不一的矿石冲刷搬运至河床,日久年深沉积而成。所以从形成时间上看,老坑才是后形成的矿床。只不过人们发现翡翠首先是找到河中的矿床,后来才开始开发山中石料,于是按开采的先后年份称它们为“老坑”和“新坑”。

出产于新坑的山料翡翠大多质地不够细腻,摸上去较干,水头不足。而老坑出产的翡翠质量较好,水分也较足。有人说这是因为长期在河流里浸泡,水分进入结晶体中形成的,其实不然。水是无法通过浸泡进入翡翠晶体的。老坑翡翠质量好的主要原因是,原生矿床上有各种质量不等的矿石,经过水流的搬运,沉积成次生矿床,一些质量差的,如有裂隙的、粗粒的、结构松散的翡翠就会得到自然的分选和淘汰。最后保留于河床中的,主要是些质地较紧密、结构较细的翡翠。这种翡翠往往透明度高。所以,可以说老坑中的翡翠质量普遍较好,但新坑中也有质量好的翡翠,只是产量相对较少。

市场上最受追捧的老坑翡翠莫过于老坑玻璃种。但说老坑种就是玻璃种就是蒙人了。玻璃种和冰种都属于典型的老坑种,但是老坑出产的翡翠并不一定都能达到玻璃种、冰种的水准,还是会有一些品质差的石料存在。

至于玻璃种都是无色透明,根本是在混淆概念。作为翡翠中最高一级的品种,玻璃种具有玻璃光泽,质地细腻纯净无瑕疵,在光的照射下呈透明状,是因为它的结构致密,杂质少。种地和颜色是两回事。颜色纯正、明亮、浓郁、均匀的翠绿色老坑种翡翠才是翡翠中的极品。范鑫那一通忽悠,不过是为了提高手中吊坠的身价。

而且“老坑”和“老坑种”并不能混为一谈。人们习惯性地把质地细密,结晶颗粒小,水头足,比重较沉的优质翡翠称为老坑种。相对而言,质地较为粗糙,水头差,比重也略轻的翡翠被称为新坑种。实际上,新坑会有优质翡翠出现,虽然数量少,也可称之为老坑种。由于老坑目前几乎没有产出,所以市场上新出现的老坑种很多都来自新坑。简单地说,老坑与新坑是矿石分布状态和开采时间的概念,而新坑种与老坑种是翡翠品质的概念。范鑫把所有概念混在一起熬成一锅粥端给客人,加上云山雾罩的卖弄,是希望对方被一堆听起来很高深的名词搞糊涂,头晕脑涨就上了他的当。

“这颗福豆如果换作其他人买,我怎么也得要他七八千。”范鑫用猥琐的眼神瞄着面前的姑娘,“但是美女买,又是第一次做生意,我肯定要给你实价。不图赚钱,就是交个朋友,四千就出手。”

“您这是天然翡翠吧?”姑娘显然动心了。

“百分之百啊。”范鑫拿出手电筒,在光下晃着吊坠,“看见了吧,里面那些一闪闪像小翅膀的东西。那叫翠性,俗称‘苍蝇翅’,是A货翡翠特有的。A货翡翠是等级最高,最值钱的翡翠。”

两个姑娘其实并没看见什么,只是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唬住,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竟然搔首弄姿地夸赞大叔人这么好又懂得这么多真是了不起,福豆看着就让人喜欢,要是折扣再多一点就更好了。雷涛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

说一千道一万,要论种地好坏,色泽如何,首先得保证手里拿的是翡翠。雷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凑近看,但范鑫唾沫星子横飞地推销着的吊坠怎么看都只是水沫玉。

水沫玉是民间对钠长石玉和石英岩玉的俗称。它是翡翠矿脉伴生的玉石,水头很好,呈透明或半透明的状态,常有蓝色的絮状飘花。因为外观酷似玻璃种或冰种的飘花翡翠,所以不法商人常常宣传说水沫玉是狭义翡翠的一个变种。其实,水沫玉和翡翠共生不假,但它们无论从矿物成分及物化结构都是毫无关系的两种东西。但是对于外行人来说,要靠肉眼辨别水沫玉和冰种翡翠并不容易。这就是范鑫敢于放胆骗人的原因。

水沫子里看翠性?雷涛很想对范鑫说你骗人不上税也不要这么嚣张。再者,翠性是区分翡翠和其他玉石的典型标准,并非什么A货翡翠的专利。A货和等级也不是一回事。A货是对天然翡翠约定俗成的叫法,和品质等级没有对应关系。不值钱的A货翡翠满大街都是。

雷涛感到如今的情形很棘手。如果他就这么假装不知道,任由范鑫信口开河,用低劣的手段骗两个姑娘,心里总是不安。可是他能怎么办?直接揭穿骗局,如果姑娘们投诉或者报警,就算范鑫能蒙混过关不被抓起来,也肯定不会帮忙了。

这可如何是好?雷涛用余光瞟一眼聊得火热的三个人。范鑫好像注意到了他的态度,偷偷地递来几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过问。雷涛强忍冲上去揍他一拳的冲动,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既不伤和气,又能帮两个女孩逃过一劫。那两个姑娘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站在陷阱边上,不住地向范鑫抛媚眼。

也许现在拔腿离开最好,雷涛认为讥诮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显得为人不够厚道,但这俩姑娘让他有一种朽木难雕的感觉。他怀疑自己如果出面揭穿范鑫,她们不会相信,反而会责怪他狗拿耗子。江湖骗子总能骗倒一些人,不是因为他们高明,而是因为被骗的人贪婪。

没错,贪婪——总以为自己能占到便宜,永远愿意相信那些自以为可以捞到好处的偏门,坚定地认为可以用很低的代价换来很大的好处——所以,被骗了之后还感恩戴德的大有人在。就像面前这两位,天真烂漫地以为几千元就可以买到老坑玻璃种的翡翠。拜托,那挂件若是玻璃种,价格低于十万没人会愿意出手。只是这种大实话常常没人愿意相信。

关我什么事啊,雷涛心想,她们两个愿意上当,怪不得别人。他打定主意,起身打算告辞。

“咱们就买这个吧。”穿黄色T恤的姑娘对穿紫色衬衣的姑娘说,“虽然不是色料但看着挺顺眼。价钱也公道。”她面对范鑫绽开笑靥,“大叔啊,能给我们看看它的鉴定证书吗?”

范鑫满口答应,转身去开身后的保险柜找不知道什么人伪造的“鉴定证书”。雷涛却疑云顿生。“色料”是翡翠原料买卖时的俗语,指的是色和种都极佳,产量稀少的且价格昂贵的高档翡翠。色料在加工时一般不加任何花纹,造型尽量简单,以此突出原料本身的高绿和完美材质。

色料、花牌料和桩头料是匠人对翡翠原料的分类。花牌料也是色和种都比较好,用来做镯子或者挂件的中高档材料,只是有些小缺陷需要设计和雕花来遮掩或者去除。加工翡翠讲究“无绺不雕花”,所以成品的花纹越多越复杂,外行觉得花哨漂亮,内行反而会怀疑玉料本身缺陷多。质地差、颜色不好的中下等材料被称为桩头料,一般不做首饰,只加工廉价的摆件。不经常接触原料的人不太明白这些行话。雷涛直到和滕一鸣一道开店,才学会这些词。

那个姑娘刚才的表现完全是一问三不懂的外行,此时却冒出这么个内行才懂的语汇,莫非其中有诈?雷涛用余光认真观察,发现姑娘的小手包没有抱在怀里,而是放在柜台,包的侧边对着正在保险柜里翻找的范鑫。针孔摄像机!雷涛暗自惊讶。不错,这两个姑娘的单纯是装出来的,她们装傻充愣的目的是调查取证。

雷涛的眼睛无意间瞥到玻璃门外的走廊,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那两个年轻人刚才就从门前走过两次,这会儿是第三次了,难道说……雷涛假装低头看玻璃柜里的摆件,偷偷瞄了几眼。两个人大概二十来岁的年纪,样貌衣着都是混在人堆里认不出来的类型。其中一个个子矮一点的小伙子似乎发现了雷涛在看自己,拉着同伴进了对面的店铺。

情形果然不对,雷涛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今天是什么日子,一步一个坎儿还让不让人活?那些人看起来并不像黑道上的兄弟。记者调查不需要这么多人出马。那是警察?嗯,十有八九是范鑫这老小子又惹了什么娄子被盯上了。想到这里,雷涛觉得自己还是开溜为妙。

他默默地站起来,没有和范鑫打招呼,做出悠闲的样子,信步走出了商铺。所幸范鑫还在摆弄着一大沓“鉴定证书”忽悠两个姑娘,没空顾及他的去留。雷涛踱着平稳的步子走向和自动扶梯相反的方向,目不斜视地穿过走廊,一路走到没人的楼梯间才停下脚步。确定没有人跟过来,雷涛靠在凉飕飕的墙上,长长舒了口气。

好险啊,他心中暗暗感激那先到一步的两个姑娘。如果不是她们缠住了范鑫,这会儿他应该正和自己聊得火热,说不定还虚伪地称兄道弟一番,如果被警察抓个正着,雷涛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什么事唉声叹气啊?”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雷涛汗毛乍起,浑身一阵寒意乱窜,像掉进北极的冰窟窿一般。以后出门必须看皇历,他忍不住伸手去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一个细长的身影站在楼梯间门口。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精梳棉七分袖衬衫和米褐色亚麻长裤,长发几乎垂到腰间,五官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如果在大街上看到她,你可能会特意多看几眼,然后疑惑那优雅从容之间隐隐透出的微妙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警察盯上范鑫了对么?”雷涛不想绕弯子,因为他知道绕弯子没有用,“别误会我跟他有什么。那种人抓进牢里被人打死我都不会觉得可惜。”

“我不认为你和他有什么。”黎希颖笑得轻松,“只是看见你进了他的店又出来有些好奇。出于礼貌过来打个招呼。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没事,不小心扭了一下。”雷涛松了口气,“你能别用这么吓人的方式打招呼么?我以为大难临头了。”

“这话说得好像我是瘟神。”黎希颖微微抬起下巴。

“我可没这么说。”雷涛赶紧表白。

“别紧张,没人要抓你。”黎希颖伸手撩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滕爷最近怎么样?还是痴迷把玩件,硬说是他们八旗子弟遗风?”

“他是哪个星球的八旗子弟……”雷涛被逗笑了,“唉,他就那个德行,一天不抽风,他自己不习惯,我也不习惯。”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声。他忍不住伸脖子想看个究竟。

“我们还是换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黎希颖的眉头轻轻地颤一下,“这里人多眼杂,空气不大好。”她迈步走向楼梯。雷涛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慢吞吞跟在后面。

他讨厌自己被乖乖地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只是想不出不老实地跟着还能怎么样。两年前,当他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欲哭无泪,悲哀地打算利用最后几秒钟回顾一下自己生平的时候,她救了他一命。雷涛一直相信这是自己见到黎希颖就会不自觉地紧张的主要理由。另一个理由是,她和警察走得太近。

走出古玩交易市场,他们穿过街道,坐进停在街角树阴下的一辆黑色轿车。黎希颖从置物格里拿出墨镜架在鼻梁上,打开空调。

“范鑫干了什么?”雷涛忍了一路,还是没控制住好奇心。

“他么,四个字就可以形容,坑、蒙、拐、骗。”

“我还以为是‘臭不要脸’。”

黎希颖笑了,“范鑫招揽了几个精通街头骗术的混混和他同伙,专门做长线骗局。他经常出入各种珠宝玉器展,寻找一些衣着讲究,言谈却少根筋,半懂不懂却一心想靠收藏翡翠玉器捞大钱的暴发户,将他们引入彀中。”

“没眼力还想图便宜的门外汉。”雷涛会意。

很多初涉收藏的人常醉心于“记住几句话成为鉴定家”的神话,以为翻翻书,在网上看看帖子,背几句顺口溜就可以成为翡翠专家,继而走上收藏和暴富之路。殊不知不论什么行当,没有多年的积累和反复的摸索、实践再加上一定的天分,不可能成为行家,更不要说成为专家。一些新手偏偏不信邪,在捡漏的春秋大梦的驱使下,前仆后继地走在白交一辈子学费的不归路上。

这样的人还有另一个特点,总是希望能找到捡便宜的机会,期望买到的翡翠能有更大的升值空间。翡翠市场一向真假混杂,一些店铺里真货的成分不到三成。一心想着买到“便宜的高级货”等着“升值几十倍”的人,一不留神就会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内伤吐血。范鑫正是因为常年混迹于市井,才太了解这些人才可能屡屡得手。

“范鑫坐过牢,懂得警察的手段。”黎希颖说,“每次作案后,留下的都只是一个无法追查的不记名手机号,以及盗用别人身份开的银行账户。账户里的钱早被转走或者取空。警方调查了很久都没有进展。”

“他们没辙了,就找你帮忙。那俩警花是跟你学过几招吧,装得真像。”

“举手之劳。”黎希颖轻描淡写,“作为好市民,总得为安定团结贡献点力量。”

“说得我都想献花了。”雷涛开玩笑,“撞到你手上,范鑫真是活该。”

“但是范鑫只是骗子,假货的来源还没有头绪。”黎希颖转脸问雷涛,“现在轮到你了。你来找他到底是为什么事呢?”

“我……就是随便溜达……”雷涛自己听自己的回答都觉得底气不足。

“那就让我来猜猜。”黎希颖说,“你说你不屑和范鑫这样的人交往,我信。他的生意是个幌子,店里卖的假货居多。范鑫真正的营生除了和几个同伙做长线骗局就是销赃。你不是骗子,金盆洗手之后也不再需要销赃……”

“我之前也不需要好么。”雷涛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这样的高手一般都是接受委托才干活。而且啊,不是任何委托我都会接哦。当然偶尔看到好东西也会活动一下筋骨,但肯定不会找范鑫这路人出货。”

“像滕爷那样的鉴赏高手才能和你合作,嗯,我知道。”黎希颖挑一下眉毛。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你不会找范鑫出货,于是你找他只可能是打听消息——和造假、销赃、黑市有关的消息。”黎希颖的语气严肃起来,“但是你既然已经离开黑道,打听这些做什么?我想可能是你想了解造假、销赃的某个人的底细,或者你想打听什么物件的下落。”

雷涛又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最恨她这副样子,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柔声细语地揭穿别人最不愿意曝光的一面,而且每次几乎都让你没能力也没勇气反驳。他掩饰着被看穿的尴尬,支吾了一会儿,决定干脆实话实说。黎希颖耐心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反应和滕一鸣差不多。

“你吃错了什么把脑子烧坏了?”她摘下墨镜,瞪着雷涛,“梅东元明摆着是在骗你。他手里才没有什么照片。”

“没有……你……什么意思……”雷涛舌头发麻。

“梅东元委托你去盗取翡翠屏风,说明他清楚你的本事。”黎希颖说,“以你的能力,直接对他家下手,拿走照片不是难事。”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

“我相信你不会,但他并不了解你的为人。”黎希颖打断他,“他那么精明的人会押宝你不会对他下手吗?没人会冒这个险。因为去偷他家比去有安保措施的博物馆偷玉牌简单多了。”

“也许他赌我找不到照片。”雷涛辩解,“他家那么大,几张照片不知道塞在哪里。”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是翡翠鉴定和鉴赏的大家,家里不会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梅东元不敢保证你不会偷一件他的宝贝强迫他交换。你真那么做了,他肯定不能报警,因为报警就必须说清楚他和你以及你哥哥的关系。”

“这……我真的没想过。”雷涛坦言,“可是,如果我真的拿到玉牌,他该怎么应对?推说找不到,万一激怒我做了出格的事,对他同样不利。”

“我能想到几种可能,不过……”黎希颖欲言又止,“相信我,根本没有照片,那是他杜撰出来骗你的幌子。”

“为什么?”雷涛死活不肯相信这个推论。

“你好好想想,你哥哥和他都不傻,在那种情况下,他们怎么会认为被偷偷塞进门缝的照片是送错地方了?好吧,就算梅东元没看出来,雷凡看懂了。在知道某个人已经了解他藏身之处的时候,他不可能安心地继续在梅东元家住下,直到第二天中午之后才离开。”

“也许他认为是朋友送来的照片。”

“朋友不会那样。”黎希颖摇头,“朋友要帮他,趁梅东元不在家时上门就行了。送照片无法确保不被梅东元看到,没法表达很准确的信息,还会留下证据并且引起警惕。所以不论朋友敌人,都不会干这种事。你再想一想,如果雷凡真有这样的朋友,知道他的下落,能用几张照片明确地通知他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说明他们之间有很深的默契。他和梅东元关系一般,你尚且知道。有那么铁的伙伴,你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说不通。还有,既然有这样好的朋友可以帮忙,他就不会落到需要求梅东元的境地。”

“可是……”雷涛想反驳,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意什么,有些人就用它来骗你。”黎希颖放缓了语速,“我记得我提醒过你,雷涛,你这么一根筋地找下去早晚搭上自己。”

“我只想知道真相。不然我心里永远不踏实。”

“知道之后呢?”黎希颖问,“如果你哥哥是被人杀死的,你知道是谁干的,打算拿把刀子去报仇吗?”

“我不知道……”雷涛语塞,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杀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知道了真相却都不去做,他不认为自己可以那样淡定坦然。只是,他能做什么呢?他真的不知道。

“知道答案未必能解决问题。”黎希颖双手伏在方向盘上,手腕上的藕粉地紫罗兰手镯上一段绚丽的浓紫色在阳光下散发着朦胧的柔光,就像她这个人,温和中透出犀利,让人永远猜不透,看不清,更不敢轻易靠近。

雷涛陷入彷徨的思绪。一直以来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名字,希望这样可以终结猜疑带来的不安和时不时便会光顾的焦灼。此刻,他感到一阵沮丧,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得到了答案,等待他的也未必是解脱,反而可能是更多的焦虑和忧郁。他开始怀疑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用寻找答案来说服自己已经尽力。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他用执拗来反抗自己内心的动摇。

“咱们换个角度看。”黎希颖对雷涛的反应表露出失望,“如果有人能杀了你哥哥并且躲过警方的侦查,那这个人同样可以轻松地杀掉你。”

“是的,我明白。”雷涛艰难地点头,“滕一鸣也这样劝过我。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你有你的想法,我不想干涉太多。”黎希颖说,“我们就事论事吧,不论你是否想继续追查,梅东元是不可能给你任何满意答案的。”

雷涛瘪嘴不说话。他想安慰自己黎希颖的分析未必是真相,但自欺欺人这几个字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梅东元撒谎的唯一理由是他必须要得到翡翠屏风。这事越往深了想,就越让人怀疑真有不可告人的幕后故事。滕一鸣道听途说来的那些莫非是真的?即使那样,和屏风能扯上什么关系?

“也许是我好奇心太重。”他耸肩,“你说那屏风会不会真有内涵?为什么劫匪那么着急动手?”

“我没见过翡翠屏风,说不出所以然。”黎希颖说,“玉牌已经展览了近两周。劫匪今天才动手也谈不上着急。”

“但他等到晚上应该更好下手。”

“听你的描述,那博物馆安保设施并不算高端。”黎希颖摆弄着墨镜,“所以不论什么时候下手都不难。我想他是看重了白天下手的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雷涛跟不上她的思维。

“白天有晚上没有的东西。”黎希颖说得漫不经心。雷涛知道她想到了答案却故意不肯透露,心里着急又没胆子刨根问底。

一辆警车驶来停在街对面,引起一阵骚动,不多时,范鑫被带了出来,押上警车。几个穿着便衣的小伙子把一箱箱收集起来的物证搬上一辆箱型车。看热闹的人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围过来,举着各种型号的手机拍照或者往社交网站上发信息。

“抢劫案还是交给警方处理吧。”黎希颖发动车子,“没什么事了,我送你一程,要去哪里?”

“不用了,我去坐地铁。”雷涛推开车门,“方便,而且不会堵车。”

“最近的地铁站在一公里之外。”

“没事,天气不错,我想散散步。”他下了车,弯腰朝黎希颖挥手告别。看着轿车的影子消失在车流中,雷涛走到街对面挥手叫了一辆等活儿的黑出租车,把梅东元的地址报给司机。他想找梅东元当面问清楚照片的事,还有屏风的原委,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要让梅东元说清楚,为什么要把本来毫无瓜葛的自己拉进这潭浑水里。

一路没遇到拥堵,在胡同口下了车,雷涛沿着灰色的砖墙走到大门边,按下呼叫器上的按钮,液晶指示屏开始60秒的通话倒计时。他可以听见院子里回响的铃声,但直到倒计时结束仍然没有人应答。雷涛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看来是不走运,只能等明天再过来了。他转身要走,远远地看见蓝筱和祁向君聊着天从胡同口走过来。见到雷涛,他们两个同样表现出惊讶。

“陈先生,来找老师吗?”蓝筱热情地迎上来。

“真不巧,梅老师不在家。”雷涛做出遗憾的表情。

“不应该啊。”祁向君看表,“我和他约好下午三点过来,已经三点过五分了。”

“可能是出去散步了。”蓝筱拿钥匙开门,“估计他马上就回来,陈先生,进来等一会儿吧。”

“要是不方便就算了。”雷涛推诿道。他觉得有这两个人在场,没法和梅东元详谈。

“怎么会不方便。”蓝筱没有察觉到雷涛的不情愿,热情地替他开门。

“老师出去散步一般不会走远。”祁向君对雷涛和颜悦色地说,“进来坐会儿吧。”

雷涛不好再拒绝,跟着他们进了门。三个人走进院子,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和内院,来到堂屋的正房的客厅。

“你们先坐,我去沏茶。”蓝筱把皮包放在一旁,把手里拎着的两个购物袋放在门外的房檐下。

“我不渴,你招呼陈先生吧。”祁向君在沙发上坐下来,跷起二郎腿,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别忙了,我来之前刚喝过茶。”雷涛敷衍道。

“那就等老师回来再说。”蓝筱也坐了下来,“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她伸手指指脖子。

“没什么,刚才不小心磕了一下。”雷涛岔开话题,“你们二位也刚回来啊。离开博物馆又去逛别的地方了?”

“我和师兄是在胡同口遇到的。”蓝筱说。

“啊,我到远郊的工厂去取了件东西。”祁向君从口袋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锦盒给蓝筱和雷涛看,“这是老师让我帮他做的,说是明天要送电视台的领导,所以我今天才大老远跑去取了给他送来。”

锦盒里是一件芙蓉种的翡翠挂件。芙蓉种特点是绿得纯正不带黄,色彩虽然不浓但看起来清澈,质地比豆种细,但比冰种差些。其中有深绿色脉络的叫芙蓉起青根,如果分布有不规则较深的绿色就叫花青芙蓉。祁向君拿来的这件便是花青芙蓉,价值在五万元上下。

雷涛不由得又想起梅东元送他的把玩件。他至今想不通梅东元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大方。当然,也许人家名人前辈就是财大气粗,出手一向不多计较。

“我吃过午饭就回城里了。”蓝筱夸了几句祁向君的设计,“昨天老师说今天师兄来吃晚饭,让我准备点他爱吃的东西。师兄喜欢天福号的肘子和猪蹄,老师爱吃丰年灌肠和南来顺的艾窝窝。我绕了一大圈去买,顺道买了些蔬菜,所以折腾到这会儿。”

她邀请雷涛留下吃晚饭,尝一尝她的手艺。雷涛不想伤了她的热情也不想吃饭,想不好该怎么拒绝。

“你给老师打个电话,”祁向君给雷涛解了围,“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好的,我打给他。”蓝筱从皮包里翻出手机,“哎?老师给我发短信了。刚才在路上没听见提醒铃声。”她边说边按了两下屏幕,皱眉做出大惑不解的样子,“这是什么意思?”原来梅东元发给蓝筱的是一个网址。

“打开看看呗,你这手机能上网吧。”祁向君好奇。蓝筱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链接。

手机屏幕上进度条划过,打开的是一个网络视频。镜头中光线昏暗,看起来像是一个仓库,一束橘黄色的灯光从上方照下来,灯影在微微晃动。灯光下可以看见几个落满灰尘的大木箱,箱子上坐着一个人。

他们看清了梅东元的脸。他身上被绳索绑着,嘴上贴着胶带,睁大眼睛瞪着镜头,眼神呆滞像是被下了药。进度条在向前滑动,大约有半分多钟的时间,梅东元一直愣愣地对着镜头,没有其他的反应。视频中听不到有人说话,只是偶尔传来一阵嘶嘶的背景杂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对着话筒吹气似的。突然,梅东元奋力地晃了几下,身体没有坐稳,向旁边一歪跌出了镜头。播放器定格在这一刻。视频结束了,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其他人的影子。

“这是什么?!”蓝筱捂着嘴,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她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祁向君和雷涛。

“老师怎么了?”祁向君吓得六神无主,“这是什么人干的?”

“你们先别慌。”雷涛一时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安抚他们,“你们记不记得最后一次和梅老师联系是什么时候?”

“我昨天晚上来过。”祁向君哆哆嗦嗦地说,“走的时候和老师约好下午过来。之后就没联系过。”他看蓝筱。

“我上午离开博物馆的时候给老师打过电话。”蓝筱攥紧手机,“当时他说他还在和电视台的人谈事,好像是说方案有些地方不合理,不过电话里也没细说。老师告诉我三点之前应该能到家,让我自己吃午饭,不用着急回来。”

“你记得当时是几点吗?”

“等我看通话记录。”蓝筱慌乱地按着手机屏幕,“是十点四十七分。我看时间还早,就找地方吃饭去了。那以后……就没再和老师联系过。他……被绑架了吗?”

“绑架”两个字好像在热锅里浇了一大勺冰水,房间里安静下来。三个人紧张地互望,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过了好一会儿,蓝筱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咱们要不要报警……”

“绑架……老师没得罪过什么人。”祁向君双臂抱肩,“也许是谁在搞恶作剧吧。”他慢吞吞地走到梅东元的书桌边,拿起电话。这时蓝筱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私人号码。雷涛从她手里拿过手机放在茶几上,按下免提键,一边把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靠过来的祁向君不要出声。

“你看过视频了。”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像卡通片里的滑稽人物。雷涛猜测他可能是吸入了氦气之类的变声气体。

“你……是谁?”蓝筱哆嗦着问。

“想要梅东元活命,就交出翡翠屏风。如果谁敢报警,我就把老东西的双手砍下来。今晚十二点带着屏风到莲池公园。晚一分钟梅东元就没命了。”绑匪没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提完要求便挂断了电话。嘀嘀嘀的忙音像催命的鼓点,让雷涛毛骨悚然。

“这……老师真的被绑架了。”蓝筱咬着嘴唇,“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赶快报警吧。”雷涛催促祁向君。

“不行,不能报警。”祁向君猛烈地摇头,“你没听那家伙说吗?报警就对老师下手!”

“那怎么办?”蓝筱没了主意。

“只能和他交换。”祁向君在客厅里踱步,“他想要什么?翡翠屏风是吧。”

“绑匪的话不能信。”雷涛提醒他们。

“我们不能拿老师的安全打赌。”祁向君反驳。蓝筱在一旁不知道该听谁的。

“你们这样可能会害了梅老师。”雷涛做出摊牌的样子,“我是外人,不方便多嘴,所以不管你们如何决定,只要我能帮忙就一定会帮。但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

“顾不了那么多了。”祁向君咬牙,“只要我们交出屏风,我想绑匪应该不会对老师不利。等老师安全了,我们再去报警不迟。”

“可是师兄……”蓝筱脸上愁云密布,“你知道的,家里只有三块玉牌。不知道今天在博物馆看到的那块是不是第四块。”

“是不是都不打紧。”祁向君说,“我们不知道那块玉牌的主人是谁。就算知道了,说出大天人家也不会给咱们啊。”

“那块玉牌已经被抢走了。”雷涛在一旁冷冷地说,“看来你们没有看中午的新闻。”

“什么?”蓝筱和祁向君的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听雷涛讲了事情经过,他们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没了主意。

“也许绑匪就是抢走玉牌的人。”雷涛说,“但我不敢肯定。”

“让我想一想……”祁向君瘫在沙发上,思索良久,突然拍了一下茶几,“一定是这样,绑匪就是抢走玉牌的人。好!我们就去和他交换。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打老师的主意。”

“这样真的好吗?”蓝筱还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没有别的办法。”祁向君说,“我去加工厂里多叫几个人来,到时候万一他想使诈,我们也能对付。”雷涛很想说你能不能不要把绑匪想象得那么简单,话到嘴边忍住了。

“问题是,屏风在保险柜里。”蓝筱为难,“我们拿不出来。”

“你应该知道保险柜的密码吧。”祁向君不大相信的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蓝筱举起手来赌咒发誓,“保险柜里有好几件人家送来委托鉴定和估价的藏品,密码只有老师自己知道。”

“那就请开锁公司来帮忙。”

“开保险柜要出示身份证、房契,证明你们是屋主才行。”雷涛说,“开锁公司的师傅都在公安局有备案。如果他发现你们不对劲,肯定会报警。”

“那……怎么办……”蓝筱的眼圈一红,眼泪溢出了眼角。祁向君懊丧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我觉得事到如今,两位最好的选择是向警方求助。”雷涛能看出蓝筱还是希望报警,但他不太明白祁向君百般阻挠的目的是什么。

“老师和陈先生你不熟,所以你才会这么说。”祁向君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你体会不到我们的处境有多难。”

“师兄你别乱说。”蓝筱觉得祁向君过分了,“人家都说了会帮咱们。”

“怎么帮?”祁向君嗤笑,“别告诉我精神支持。”

“师兄你……哎呀!”蓝筱拽着祁向君的胳膊将他拉到了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两个人压低声音嘀咕起来。雷涛不想打扰他们,因为从双方的表情看,他们仍然在为是否要报警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他无法想象梅东元遭遇了什么,只能漫无目的地踱步到书桌边。压在桌面玻璃板下面的一张纸头引起了雷涛的兴趣。这是一张从文献或者报刊资料上复印下来的表格,看起来有些年头,纸页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和几张梅东元与各类领导、明星的合影摆在一起,显得颇为特殊。

雷涛扫了一眼表格,马上就想到这应该是根据某一次缅甸翡翠公盘的报价表翻译过来的价格参考资料。

缅甸政府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将所有的翡翠矿产资源收归国有后,每年要在仰光举办四到六次翡翠毛料拍卖,俗称翡翠公盘。在缅甸,翡翠原石只有通过“公盘”才可交易出境,其他一律视为走私。

按照惯例,公盘会向来自世界各地的客商展示翡翠的原石、工艺品,而且会公布各类、各级翡翠的价格。因此,每年的缅甸翡翠公盘一向被认为是未来一段时间翡翠价格走势的风向标。在某些年份,公盘因为各种原因会停办,而公盘恢复的消息基本就是翡翠价格大涨的前兆。

2000 | 500 | 200 | 100 |

1000 | 200 | 100 | 50 |

50 | 20 | 10 | 5 |

在公盘上,缅甸将翡翠原料大体上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上品,被称为帝王玉。帝王玉必须是纯正鲜艳的翠绿色,颜色分布必须均匀,透明度等其他指标的要求也都非常高。当然,标准这么高就意味着它的产量极低,属于稀有品种。

排在帝王玉之后的一类被称为商业玉。这类翡翠的颜色不一而足,除绿色外还有紫、红、黄、黑、青、灰等,几乎包罗了所有翡翠的颜色。不仅颜色范围宽泛,商业玉对色彩浓淡、透明度的要求也比较宽松,从透明、半透明到不透明的石料都有。因此,商业玉中的绿色翡翠之间的差异会比较大,优等的仅在浓淡和均匀程度上比帝王玉差一点,但劣等的却要差许多。

第三类翡翠被称为普通玉。这类翡翠包括所有无色的翡翠,透明度的标准基本上与商业玉相同。普通玉的产量大,均占全部翡翠总产量的百分之九十。

三类翡翠按质量的不同又被分为A、B、C、D四级,缅甸的有关部门按分类和级别分别定价。其中帝王玉的价格按克拉为单位计算,商业玉和普通玉则按千克为单位计价。最高一等和最差一等的翡翠,在原料时的价格就已经相差几万倍。在加工和转手之后,这个价格差异会进一步地拉大。

A级帝王玉每克拉的售价少说几千美元,多则上万美元,且年年看涨,随便磨出一个戒面就敢叫价几百万元,一只上品手镯的价格甚至可以抵得上一艘豪华游艇。对这类翡翠,芸芸众生只有饱一饱眼福,幻想片刻的份儿。

很多人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买不起收藏级翡翠还可以在普通玉上碰碰运气,觉得反正都是翡翠,一样可以升值。殊不知普通玉最高一等在公盘上的售价不过每公斤几十美元,虽然从成分上看它也是翡翠,但要等这类货色升值,恐怕得熬到下下辈子才有机会。

雷涛不知道梅东元保留的是哪一年、哪一次公盘的价格参考,但从标价上看,至少是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了。现如今翡翠的价格已经上涨了数十倍。梅东元为什么要留下这样一张复印的价目表,而且煞有介事地压在玻璃板下面呢?如果仅仅是为了存档或者收藏资料,肯定没必要这样。于是,可以认为张表格或者表格里的内容对他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雷涛想到梅东元二十多年前曾经到缅甸赌石,并从此发迹。难道说这就是当年公盘的价目表?梅东元从那次赌石收益极大,可以说他后半生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从那次缅甸之旅开始的。如果是这样,他留着当年的价目表就可以理解了。

不对,雷涛马上否定了这个判断。首先,这张价目表不是原始资料,而是翻译之后刊载在国内报纸期刊上的某篇文章中的。梅东元去缅甸赌石,肯定能拿到一手的资料,所以搞一个三手的价目表没有意义。还有,当年梅东元赌石的资金少得离谱,所以他才会选择参加暗赌。暗赌的石料在切开前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材质。这样一来,公盘的参考价格对梅东元而言就没什么价值。

那么,这张纸对梅东元来说,究竟代表了什么?雷涛想到了一种可能。根据他多年来做梁上君子的经验,很多人,尤其是上了年纪,记忆力开始减退的老人,怕忘记重要的密码,往往会把它写下来,需要的时候便于查看。但是直接在便签本上写出密码,或者留几张扑克牌之类的东西太过明显。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就会引狼入室。所以,大部分人会给自己留一些有助于记忆的暗示或者提示。这张表里的内容,会不会和梅东元的保险柜密码有关呢?雷涛心中不禁一动。

他把精力集中在表格中的数字上,注意到数字“1000”下面有一条用蓝色圆珠笔画出的短线,应该是梅东元做的记号。这些数字之中藏着什么玄机?雷涛发现含有数字的格子有三行四列。他想到电子锁保险箱上的数字密码键盘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四行三列,另一种正好是三行四列。如果说数字表对应了密码键盘,那么右上角和右下角的两个数字就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那两个位置上的按键是“*”号和“#”号。这类电子锁的密码常见的是六位。问题是,会是哪几个数字和什么样的组合?

雷涛想了想,认为第一行的数字肯定不在密码中。因为在价位表里,第一行数字,也就是帝王玉的价格和下面的两行价格的单位不同。一千克相当于五千克拉。不,梅东元肯定不会设置非常复杂、需要换算单位的提示给自己。既然是提示,肯定是一目了然最好。所以,密码应该只用到后面两行数字。

1 2 3 *

4 5 6 0

7 8 9 #

梅东元在“1000”这个数字下面画了线。“1000”的位置对应密码盘中的“4”,所以密码的第一位也许就是“4”。那么其他几位呢?雷涛认为从容易识别的角度看,密码的数字顺序应该和表格里的数字的规律有关。而且这个规律肯定是非常简单的规律,而不是数学家们喜欢的规律。因为他相信梅东元和自己一样,不是个数学天才。

简单规律……雷涛细看表格,发现对应“0”和“7”的格子里的数字相同,都是“50”。其他的数字则是从1000~10,各不相同。遵循最简单的原则,无法排序的数字就删掉好了。雷涛默默在心里记住,密码是4开头,其他的数字则应该是5、6、8和9。

问题是,顺序究竟是什么?五个数字组成的六位密码,即使知道了首位,可能的组合有好几千。密码锁的设计,一般是给用户若干次输入错误的机会,有的是三次,有的可能是十次,但不管怎样,肯定不能把可能的组合逐个试一遍。怎么办呢?这些数字到底该怎么排列?目前数字顺序正好是价格的高低。

4(1000)—5(200)—6(100)—8(20)—9(10)

雷涛觉得密码不会是顺序这么单纯。那么……对啊,1000是100的十倍;100是10的十倍;200是20的十倍。六位密码的两两组合应该就是46,69和58。已经确定4是首位,所以密码可能是466958或者465869。只有两个可能的组合,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想到这里,雷涛心里不免兴奋。当然,即使猜错了密码也不要紧,反正开密码锁是他的特长。不过雷涛相信自己的推断没有错误。对付梅东元的保险箱不是难事。

咣!门开了,蓝筱跑进来抓起书桌上的电话听筒,风风火火地差点把兀自高兴的雷涛撞个跟头。

“都说了不要着急找警察。”祁向君追进来抢过听筒,挂上电话,“劫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现在我们只能想办法找人帮忙打开保险柜。”

“都到这时候了,找谁去啊?”蓝筱急得又快哭了。

“其实这件事我倒是真能帮上忙。”雷涛打断他们的争执。

“你?”祁向君一愣。蓝筱也是满脸疑云。

“是的,我有办法打开保险柜。”雷涛直视他们的怀疑,心扑腾腾地跳得厉害,“但我有个条件。”

“等一等!”祁向君警觉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么,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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