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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的命运似乎总有着很多的支点,而许多人就站在支点的两边。

有支点的地方往往是不会平衡的,支点上面的木板肯定会倒向其中的一边,而这种倒向常常让一边的人穷困潦倒,而又常常让另一边人陡然而富。不是因为人的才能高低,也不是因为他们所遇到的机遇不同,只是因为有这个支点存在。

同住在T市东郊的两户人家,刑振玉住在城里算是城镇户口,而就在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住着两个兄弟,哥哥叫唐俊南,弟弟叫唐俊东,兄弟俩却都是农村户口。

唐氏兄弟年长几岁,他们小时候常常和住在街对面的邢振玉玩耍,跳绳、沙袋、逮人,这些孩子们司空见惯的游戏都在他们中间快乐地进行着。

可谁会知道同在一起玩耍的孩子,就因为有着这样的支点存在,造成了未来的巨大差异。到了上学的年龄,邢振玉可以上东郊最好的小学,而唐氏兄弟却只能在乡办的学校里读书。

教育的差异,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邢振玉顺理成章地升入了市里的名牌高中,而唐氏兄弟却早早地初中毕业,没有机会再接受教育。

邢振玉大学毕业后,一直感谢父母当时把自己生在了城里,因为自己在这里获得了最好的教育,而能够顺利地成为一名警察,也是因为邢振玉的父亲就是东郊派出所的一名民警,而且跟刘胜利关系很好。警务人员的孩子考取公务员从警是优先录取的,这已经是中国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而唐氏兄弟此时,却还在社会上漂着,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可以做,家中分的几亩地,也因为他们的父母年纪大了,他们兄弟也懒得去管理而荒废着,地里的草比人还高。

这些都是支点的作用,恐怕并非人力所为。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支点有时也会起到反作用,就像跷跷板一样,总是会一边翘上来,一边沉下去,而这种起伏也不用有任何的外力作用。

原来,唐家的那几亩地被政府征用了,要进行东郊地区的商品房规划建设。生产大队从征地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统计人数,无论男女老少,都要登记造册,有一个算一个,能喘气的就算。

后边的事,简直让东郊的农户们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原来刚刚还为征走了土地不知道如何继续生活的农民们,却被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眩晕。

大队书记宣布只要岁以上的成年人,每人都有万元的补偿,他们的小孩无论多大也要补偿万元,娘胎里的都算!

商品房建好后,另外每人给两套两百多平米的房子做补偿,无论成人还是孩子。

一下子,一个收入平平的村落,却变成了家家都是百万元户的巨富聚集地。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被征用土地上的农民们,他们的农村户口,一律改为城镇户口。久久都抬不起头来的城外人,这次可让城里人大大地羡慕了一把。因为仅仅隔了一条街的城里,拆迁改造的补偿款不过几万元而已。

唐氏兄弟家中四口,老爹、老娘,再加上兄弟两人,竟然拿到了万的补偿金,和平米的商品房。

不幸的是,唐老爹和唐老妈都无福消受,分到了这笔巨大的财产后不久,便去世了。而本来连个工作都没有,又不想种地的唐氏兄弟,毫不费力地继承了父母的百万家产,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富翁。

不过,后来人们渐渐发现有了钱的唐氏兄弟,却超出了他们所想的固定模式。当大家都以为他们兄弟还会无所事事,花天酒地花光父母留下的老本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开始了他们神奇的创业。

人生的第一桶金看来真的能给很多有志向的人带来潜在的动力,唐氏兄弟就像是被埋没在沙子里许久的金子,开始在阳光下闪光。

他们先是在东郊盘下了一家饭店,兄弟俩经营着这家不大不小的饭店,生意却异常的红火,利润也相当可观。

兄弟俩的好运并没有就此结束,似乎小富即安并不适合这对兄弟,机遇也一个接着一个地朝着他们来了。

饭店经营了两年后,当时的东郊招待所开始重新修建、装修,也就变成了今天的东郊宾馆。但是由于规划的失误,本来是地方政府巨资投建的项目,可是却怎么经营也赚不到钱,于是当地政府动了外包东郊宾馆的念头。当时东郊并不发达,离市区也远,几乎没有什么人到这里来住宾馆。

可是唐氏兄弟,不知道是真的预料到了这里的商机,还是楞头青一样的一头闯了过来,他们竟然耗尽了可以让自己逍遥过上一辈子的家产,将东郊宾馆承包了下来。

其实,真的是一个幸运连着一个幸运,区区万的存款是根本不够承包东郊宾馆的,而房地产业的高速发展,使得兄弟俩名下的资产暴增,这也就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他们利用名下房产作为抵押进行了高额的贷款,从而顺利地承包下了东郊宾馆。

宾馆刚承包下来不久,T市的国际会展中心就在东郊修建,地点离东郊宾馆很近。国际会展中心几乎每个月都要举办省里甚至是全国的重要活动。来到这里的各地客商、游客源源不断,他们住宿的首选就是离会展中心最近且高档的东郊宾馆。

就是这样的支点,让幸运彻底倒向了唐氏兄弟,这对曾经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兄弟变成了东郊乃至整个T市都可以提得起来的商业巨子。

而在支点两端不停起起伏伏的邢振玉和唐氏兄弟,却在这起《鉴宝》大案的驱使下又见面了。

“邢振玉!你小子这么多年了,都不说来看看一块长大的发小!”

唐俊东拍着邢振玉的肩膀说道。

“两位哥哥,现在是大富大贵,兄弟可是无事不敢登你们这三宝殿啊!”

“你这是骂我们兄弟呢,没想到当初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小弟弟,现在是警官了,以后可要多照顾你两位哥哥啊!”

邢振玉对小时候的玩伴仍旧抱着不错的回忆,但是此时唐俊东充满了世俗和灰色意味的话,让邢振玉觉得好像大家已经生活在两个世界了,弄得他多少有点反感,不过邢振玉还是换上了一张笑脸,笑而不答。

唐俊南见邢振玉的态度并不十分热情,也知道大家彼此之间早就有了很多的屏障,所以用脚轻轻地碰了弟弟一下。

唐俊东脸上没有表情,但他已经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所以也不再说这种带有明显不良倾向的话。

“你是来查住在这里的那个王大山的吧?”

“大唐哥,小弟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你这块宝地。”

“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说。”唐俊南显得很轻松的模样。

“我想先去看看王大山的房间。”

“没问题,这个让你唐二哥带你去!还有什么要问的你都问他,所有住客的情况都归他管,这个他比我清楚。”

“那就麻烦大唐哥了!我这就跟唐二哥去看看。”

唐俊南冲弟弟点了点头,唐俊东会意,说道:“振玉,跟我来吧!案子发生后我就吩咐下去了,房间里边一切都不许动,就是在等着你们来呢。”

等唐俊东和邢振玉离开了一楼的会客区,唐俊南掐灭了万宝路香烟,看着两人上了电梯,才离开沙发,走到电梯前,按下了电梯旁箭头向上的按键。

“振玉,你父母都还好吧?”

“老爹去年退休了,二老身子骨还算硬朗。”

“哎,你真是好命,还有父母能够孝敬。我们兄弟不发达那会吧,也没什么可以孝敬两位老人的,等到有钱了,老爹老娘却没福分花上我们的钱了。”

“伯父伯母的事我听说了,不过,父母看到儿女能够过上好日子,他们即便在那边也会为你们高兴的。”

“呵呵,有学问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我听了这话心里还挺敞亮的。对了,振玉,你结婚没有?”

“嗯,去年刚结的,也是个警察。”

“呵呵,是吗?那真……不错!”唐俊东本想说怎么不通知我们兄弟之类的话,不过刚才大哥已经暗示过自己,没必要说些自讨没趣的话,所以他还是转了话头。

“你们呢?”

“大哥还没有结婚,我儿子都岁了,哈哈!”唐俊东的老婆是东郊远近闻名的美女,所以每当有人提到他的婚姻,他都会笑得合不拢嘴。

“哦?大唐哥这么帅,又有钱,找个漂亮嫂子应该不是问题吧?”

“他?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总是觉得他对这件事吊儿郎当的。要说吧,他是长子,传宗接代的事应该他来才合适。”唐俊东说完这句话之后,又在琢磨是不是自己的话多了。

不过,好像邢振玉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十分关心,唐俊东也就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电梯在七楼停了下来,两人顺着走廊来到了房门前。

“就是这里了!我把门给你打开。”

“稍等一下,唐二哥!”

“嗯?”

“那头的摄像头是好的吗?”

“当然,我们这里怎么说也是四星级宾馆,客人的安全我们是很重视的,每层的楼梯口和走廊中都安装了摄像头。”

“录像能保存多长时间?”

“一个月!”

“嗯,好!我一会可能要借用一下录像带。”

“没问题!现在可以打开门了吗?”

邢振玉点了点头。

唐俊东把一个磁卡插进门上的磁卡槽中,然后一拧门把手,门开了。

“是不是有点暗,要不要我把灯给你打开?”说着唐俊东就要把手伸向墙上的开关。

“等一等!”刑振玉立即阻止了唐俊东,“这样有可能会破坏现场,唐二哥你最好就站在门口先别动。”

唐俊东乖乖地点了点头,像是门前布满地雷,一步也不靠前。

邢振玉戴上白手套,亲自按下开关。

本来是白天,但是由于房间处在阴面,显得非常灰暗,顶灯打开后,邢振玉有一种重见光明的感觉。

这是个并不大的普通公寓型套间,并不像邢振玉想象的那样,装修得金碧辉煌,这样的房间应该并不算贵。邢振玉想这么有钱的摄制组却订这种规格的房间,实在是有点寒酸。

“说一句不该说的。”唐俊东突然向邢振玉说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来?而且我也没带搜查令。”邢振玉一边仔细看着房间里的一切,一边回答着唐俊东的问题。

“你小子的脑子果然灵光,知道我要问什么,我是看电视剧里的情节啊,那种刑侦题材的电视剧,一说要搜查总是呼啦呼啦地来一大帮子警察,又照相,又翻东西的,今天就你一个人来,真的很怪。”

“那一般是凶案现场,这里不是!”

“还好这里不是,要不我们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免向你说一下,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话应不应该告诉你。但这次案件,好像上头给刑警队下了个要求,要低调。”

“低调?”

“就连胡队长的压力都很大,虽然他并不怕压力。但是我看得出来,上头对于这起案件好像很重视,并不想让我们刑警队把事情扩大化。但是案子不能不查,所以我只能一个人来搜查。”

“怪不得呢,还要穿便衣来!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邢振玉笑了笑,“放心吧!我也是老刑警了!”邢振玉虽然在胡玉言面前还是个毛头小子,但是无疑他的能力已经可以在刑警队中独当一面了,所以胡玉言才敢把这里的搜查任务交给他。

邢振玉先是拉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的牙刷、牙膏、毛巾摆放都很整齐,“这里每天都会有人打扫吗?”

“根据客人的要求吧,不过我们每天都会问一句的,如果客人不希望服务员打扰,我们自然不会来添乱。”

“很人性化啊!”

“服务行业是顾客至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王大山入住后,从来没有服务生来打扫过卫生吗?”

“是的,这是他入住前就特意嘱咐的,不要进他的房间打扫,牙膏和毛巾都是我们之前摆放在那的,看样子他从来没有动过。”唐俊东一边说一边看着离门口不远的卫生间里的陈设,“从月日开始入住到今天,这个房间几乎没有灰尘,看来这个王大山很爱干净啊,每天都是自己打扫吧。”

邢振玉听到这个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并不是他没有注意到王大山提前入住的事情,而是胡玉言在一开始跟东郊宾馆联系时,就率先确认过了王大山入住的时间,当时邢振玉就在旁边,他很清楚这个细节。

“我看是的,这个房间好像比你们服务员整理的还要整齐呢?”

“可惜这个老家伙不在了,要是还活着的话,我一定让服务员们向他取取经。”

邢振玉对于唐俊东这种近乎于残忍的笑话并不想笑,他把全部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旅行箱上,这是一个并不大的普通行李箱,并没有密码锁之类的繁琐器件。

邢振玉犹豫了一下,因为胡玉言给他的任务是非常含糊的,让他去调查王大山,却没有给他搜查令,而这时打开王大山的箱子,却没有其他刑警在场,这很明显是不合规矩的,但对案件的好奇心还是驱使邢振玉把手放在了箱子的拉锁上。

刺啦!箱子被打开了,里边的东西摆放得依旧很整齐。两件薄薄的短袖衬衫和一条西裤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的一角,几条内裤叠了四折放在另一个角上,高露洁牙膏和一柄折叠牙刷放在一个杯子里,毛巾和香皂盒在杯子的右侧,里边还有一个墨镜和一顶鸭舌帽。

剩下的都是书籍,都是近些年来关于古玩鉴定之类的书籍,这些东西才是箱子里的“主力”,邢振玉想王大山提着这些东西到处跑来跑去也够累的。

邢振玉把这些摆放整齐的书整摞地拿出来放在屋中的地板上,然后开始从上到下一本一本地翻动着这些书籍,这摞书的最底层是一本相册、一个黑色的软皮笔记本和一打皱巴巴的纸张,像是一堆单据。

邢振玉坐在床角边,翻开笔记本,一篇一篇地看了起来,一句话也不说。站在一旁的唐俊东也不敢出声,只是等着邢振玉下一步的指示。

大约看了三分钟左右,邢振玉合上笔记本,又拿起了那本相册,这次他翻得比较快,几乎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然后他又把那些单据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

“是不是有很多人来找过王大山?”邢振玉突然开始发问。

这个问题唐俊东一直保持着缄默,因为刘胜利曾经告诉过他哥俩,只回答刑警们提问的问题。

“嗯,是的,有很多人来见这个老家伙,上楼来见的,我们这里都有记录的,我一会给你拿去。”

“嗯,麻烦了,他不是每个人都见吧?”

“好像是,有几个很固执的人非要留下联系方式给这个老头,我都让服务员把联系方式给他了,但是那个有没有记录就不好说了,他们到底见没见过面,也不得而知。”

“原来是这样。”

“王大山见了很多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邢振玉把笔记本摊开让唐俊东看,“这里边记载得一清二楚呢。”

这不是邢振玉要向唐俊东泄露什么,而是自己的调查实在是违背规矩,如果再装得深沉,什么也不告诉人家,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对了,我想把这三件东西都借走!”

唐振东搔了搔脑袋,“你借我的东西没问题,但是这些你是不是要给我个字据啥的,咋说你也是没有搜查令的,随便拿走客人的东西,我可是有点为难。”

“你跟我来!”说着邢振玉就带着这三件东西走出了房间,唐俊东一脸疑惑地跟着他走出了屋子。

邢振玉拿着三件东西,先后冲着摄像头摆着姿势,故意让摄像头照下他拿着这三件东西的影像来。

完成后,邢振玉对唐俊东说:“你保留这三段影像就是了。”

胡玉言翘着二郎腿,托着腮帮看着外滩咖啡店的菜单,服务生慢条斯理地给他端来一杯泡着柠檬的水。

他道了声谢,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在嘴里回味了一下,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都喝不出来个滋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堂堂的考古专家会选这样的洋地方来见面?”胡玉言一边抱怨着,一边放下杯子,继续托腮看着那份菜单。

“是胡警官吧?”

胡玉言突然抬起了头,看见一个肥硕的身躯站在自己的面前,弄得他竟然一时有些紧张。

“您好,尹教授。”胡玉言站起来主动伸出了右手,摆出了平日少有的谦虚姿态。

“你好,看来是我来晚了,实在抱歉。”胖教授尹剑平也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胡玉言感到尹剑平的手可没有他身上的那些肥肉柔软,可能是常年在野外进行考古工作的原因,这只手充满了沧桑且极为有力。

“美国有个作家叫海伦·凯勒听说过吗?”尹剑平握住胡玉言的手突然问道。

“嗯,是那个又聋又哑却意志坚强的女作家吧?”胡玉言也跟着秀了一把自己的学问。

“嗯,她曾经说过手能拒人千里之外,也可充满阳光,让你感到很温暖。”

“那您从我的手上能感到什么?”

“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坐在了桌子的两侧。

服务生很及时地又给尹剑平上了一杯柠檬水,尹剑平喝了一口,胡玉言没觉得他有丝毫的反感。

“您要点什么?”胡玉言把在手里摆弄了半天的菜单交给了尹剑平。

尹剑平看都没看,便告诉旁边的服务生:“请来一壶柠檬茶,谢谢。”

“我还以为您会点咖啡呢?”

“那种西洋的玩意,喝不惯,喝多了睡不着,不太适合我这个年龄。”

“这种柠檬茶好像也不是中国的玩意吧?”胡玉言的脸上带着笑容。

“中国人一直是善于学习的,我反对完全照搬外国的生活习惯,比如,中国人要强迫自己天天喝咖啡,而放弃我们多年来的茶道。但我一直不太排斥中西合璧,我觉得这个柠檬茶的味道就很特别,既有柠檬的香气,又有中国花茶的清香,我很喜欢。”尹剑平的回答彰显出一位教授的古朴和品位。

“我总觉得这和您的工作并不匹配呢。”

“呵呵,谁说摆弄古董的人就一定是老古董要因循守旧啊!听你这么说,说明你根本不了解鉴别古董这项工作,还有它给我们现代人带来的启示。”

“哦?愿意听您的教诲。”

“不敢。其实,我们历代的古董都吸收了很多外来文明的长处,无一例外。”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嗯,汉朝的铜器、陶器有很多都受到了西域文化的影响,而明朝的瓷器就更为明显了,特别是永乐一朝,也就是明成祖朱棣时期。”

说到这里,尹剑平特意停顿了一下。

“嗯,您说,没关系,我对历史知识还是有一些了解。”

尹剑平一笑,脸上的赘肉抖动了一下,继续说道:“从朱棣称帝开始,加强了与各国之间的联系,后来就连景德镇的官窑瓷器有很多更是受到了伊斯兰文明的影响,很多的瓷器上甚至还有伊斯兰文字,这都说明我们古人是抱着包容的态度去对待文化的,并不保守。而我们这些搞考古的人,是可以解读到古人带给我们的情绪和思想的,也就自然地被感染了。”

胡玉言听着似乎有些吃力,但还是做出了愿意认真聆听的表情来。等到尹剑平把话说完,胡玉言轻声问道:“您说的就是派郑和下西洋的那位皇帝吧?”

“是的,他是一位伟大的皇帝。”

“一个考古学家对一个皇帝有这样的评价,可是很少见的。”

“是吗?”

“嗯,记得我学过的历史教材中,对于帝王的评价都是什么压迫人民的封建统治者这类的字眼,即便是秦皇汉武,也都是如此,能从您的口中听出伟大这个词来,说明您是个敢讲真话的人。”

“谢谢,有时这真的和我的工作性质有关,我和那些靠近政治的历史评论家不一样,我的工作是靠近真实的文物。”

胡玉言往前挪了挪身子,他一直觉得这里的沙发有些别扭,总是让自己往下出溜,不是那么舒服。

“你不太喜欢这里吗?”尹剑平看着胡玉言的表情说。

“呵呵,不是,只是之前没有来过。”胡玉言的回答有些羞涩。

“是吗?像你这个岁数的人,估计还是很多哥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比较兴奋吧?”

“嗯,警队里常常在侦破大案后,大家兴奋地去聚餐。好像我们还是比较适合那种可以胡乱喊闹的地方。”

“是吗?不过像今天的事情恐怕不太适合那种场合,所以我才选在这里。”

“难道您知道我为什么要找您来吗?”

“其实,这个你大可不必这样的绕圈子。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找我来,而不是其他的三位专家?”尹剑平脸上的赘肉一点都没有松动。

胡玉言心想:一直都是你在东拉西扯地卖弄学问。

这时,服务生已经把柠檬茶端了上来,他先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底下带蜡烛的小托盘,然后点燃蜡烛,再把玻璃茶壶放在小托盘上,让柠檬茶可以在蜡烛上面一直煮着。

胡玉言先给尹剑平倒上了一杯柠檬茶,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根据心理学的综合分析,无论是年龄、职业,还是您的资历,我都觉得在您身上可以得到我需要的情报。”胡玉言的情绪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进入询问的状态,他很少会受到心理因素以外的影响。

“你还真是自信,说说理由。”

“从您的职业和学识来说,应该是这些专家里最高的,我想您对于名利应该是他们之中看得最淡的一个,而且凭您的地位恐怕也不应该会受外界压力的影响,还有您从事考古工作多年,我相信您对真相的追求应该跟我一样的强烈。”

“说的还真是有点瘆人啊!”说着,尹剑平喝了一口柠檬茶,“嗯,这茶看来全国各地都一个口味。”

胡玉言见尹剑平根本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的意思,眼珠转了一转,准备转换策略。

作为T市最有经验的刑事侦查人员,胡玉言在各种侦讯手段上都是有一套的。面对这样学识高深的教授,胡玉言并没有急于求问,因为那样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对不起,我之前并没有看过《鉴宝》节目,案件发生后,我才请朋友给我找来了几期节目的视频,我觉得这确实是一个比较神秘的节目。”

“神秘?这话从何说起?”尹剑平脸上的赘肉稍微动了一下,但表情却仍旧自然平和。

“因为无论是台上的主持人,还是台下的观众、电视机前的观众,甚至是广大的藏友,其实都被剥夺了话语权。真正决定这场游戏胜负的是台上的五位专家。无论怎么说,你们都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更是判定游戏胜负的裁判。”

“嗯,继续!”尹剑平不动声色。

“我看到了视频中,观众对你们崇拜的眼神,我特别想知道鉴宝这项工作,难道真的是一项这么有难度的工作吗?”

尹剑平看了看胡玉言,严肃地说:“我用我的名声保证,这个工作难度比造卫星、导弹不相上下。”

“嗯,这点我相信。鉴宝师,我可以这么称呼您的这份工作吧?”

“很贴切。”

“那么请问鉴宝师的工作需要不需要特别的职业资质呢?比如,要像律师一样去考律师证。”

“据我所知,这个行业的顶尖人物,都是靠自己多年的鉴定经验和积累的名声。当然有些特殊的领域是必须有资格证的,比如,宝石鉴定师。不过宝石并不是古董,现代艺术品也很多,即便再值钱也不属于古玩的范畴。当然也有一些行业协会也在发所谓的古玩鉴定师的资格证书,但是这种资格证,好像并没有得到国家的正式承认。”

“嗯,这个事我明白了,那么民间的那些所谓的行业协会,也在做这方面的鉴定吗?”

“是的,而且很多。不过恕我直言,这些协会大部分都是在骗钱,他们都自称自己有古玩的鉴定资格,但国家根本就没有承认过这种资格。”

“你是说这些行业协会的鉴定很多都是假的。”

“可以这么说,有的人花几十万元鉴定费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赝品加上一个防伪标签而已。”

尹剑平的话,让胡玉言感到一丝兴奋,把他的烟瘾都勾了上来。

他本想掏出香烟抽上一支,但是看对面坐的是彬彬有礼的教授,实在是不好大煞风景,打破这种和谐的气氛,所以他干脆忍住了,狠狠地喝了一口柠檬茶,然后继续发问。

“那么《鉴宝》节目会不会也出现过错误的鉴定?”

“你什么意思?直说。”尹剑平脸上的平和正在被胡玉言的话一点点抹掉,而换上来的是越来越严肃的面孔。

“就是把赝品当作真品了,也就是你们的行话,叫打眼。你们打眼了。”

这个问题,让尹剑平开始沉默了。

“对不起,可能提了让您尴尬的问题。”胡玉言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我现在想问问,胡警官,你这次请我来的目的,是例行询问吗?”尹剑平开始对胡玉言发难了。

“不、不、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地点应该是警局。我今天只是想向您请教一些我们这些人并不知晓的比较专业的问题而已。”

胡玉言的话让尹剑平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不温不火,不急不躁,老教授终于领略了老刑警的厉害。

“你刚才说的那种事理论上是不可能出现的。”

“哦?是吗?您的回答并不肯定啊!”

尹剑平再次喝了一口柠檬茶,这次他感到这种中西合璧的茶水中,似乎也带着一种苦涩的味道。

“其实,古玩鉴定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在台上几个专家好歹看看就可以确定古玩的真伪。”尹剑平的脑门再次舒展开,只露出了赘肉下浅浅的皱纹。

胡玉言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他终于要打开教授的话匣子了,对于这种情况,他选择了倾听,而不再去提问。

“现在不同于以往,过去的造假,无非是在表面上做一些文章而已,比如,字画会用炭火烘烤,以增加它的古旧感,而瓷器有可能在釉色上做一些文章,让它比较接近元、明瓷器的光泽。但是现在,各种先进的科学手段已经上来了,即便是专家,如果只凭自己的肉眼去看,恐怕也不好确定文物的真伪。所以,在很多时候,有必要借助于仪器。”

尹剑平说完这段话后,好像也意识到了胡玉言在等待自己继续发言,他果断地停下了话头,又喝了一口柠檬茶。

“比如,C检测吗?”胡玉言可不想放过好不容易请来的猎物,他一定要在尹剑平的身上得到点什么之后才肯罢休。

“嗯,这是被大众所知晓的比较常用的一种,但是好像在国外都已经不用了。因为很多聪明的造假者好像做出了相应的措施来应付这种检测仪器,比如,最常见的是找来一些个古代瓷器的碎片然后再以这些碎片重新粘合修补成新的瓷器,这种瓷器如果运气好,C检测是无效的,因为这种瓷器中本来有一部分就是真品。取代C技术的是核磁或者频谱扫描之类的先进技术,但是这些技术的检测费用较高,在中国还没有被普遍使用,而且据我所知,检测的结果也不十分稳定。”

“用仪器都不一定能测出真伪,那么你们怎么保证在节目上的鉴定就一定能够准确呢?我看过《鉴宝》节目,每件古玩的鉴定时间都不超过一分钟,你们看的是很快的,专家给每件藏品的评定理由也很充分。您刚才说鉴定一个古玩的真假,并不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那么您刚才也说过,鉴定出现错误的可能性理论上是不可能出现的,您的那份自信由何处而来呢?”胡玉言继续做着有针对性的引导,而这次他不再用温柔的方式去试探,而是以尖利的语气直插入问题的核心。

“本来有些话,我是不该说的,也有人嘱托过我不要说,但是正如你所说,我这个年纪是不怕什么的,而且我确实也有一种对事物真实感的执著追求的欲望。”

胡玉言不知道尹剑平是投降了,还是根本就打算说出一些事情来,他觉得这会又该是自己一言不发的时候了。

“节目中所鉴定的藏品都是事先决定好的,藏品只有两种可以登上节目,一种是完全可以确定的真品,一种是赝品中的赝品,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假货。那些模棱两可不好鉴定的东西是绝对不会上节目的,就算在录制的过程中有,在最后播出前,也会被裁剪掉,即便它只是存在着一丁点疑问。因为这种电视台播出的节目,如果鉴定出一点纰漏,特别是电视机前如果真有行家在注意的话,是很危险的,对专家的声誉和《鉴宝》这个品牌节目的声誉都会有影响。我这么说你能够明白了吧?”

这令胡玉言大为意外,“也就说,你们事先就知道藏品的真伪,到台上录制节目只不过是做戏而已。”

“我对此不发表言论,因为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欺骗,而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您真的认可这种态度吗?”

尹剑平再次陷入了沉默,但他还是冲胡玉言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也对这种形式不认同,但是想来人都是有各种考虑的,这又并不涉及诈骗的环节,恐怕都是人们面对利益时对待事物的态度会有不同的角度。从我这方面来说,把真的东西鉴定出来,假的东西剔除出去,这是我的工作,剩下的工作都是电视台的事,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再问一个问题,您可以不回答。每一次鉴宝,摄制组会给您多少报酬?”

“这个确实不能回答你,因为跟电视台签订的合同里有明文规定,对于报酬的问题,要绝对对外保密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丰厚,但对普通人来说也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此时,胡玉言的电话响起了,上面显示着林玲的名字,胡玉言早就把模式调到了静音,所以并未理会。一会儿,他才发现林玲的那条短信:“我觉得《鉴宝》节目内部有问题!”

“刘胡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我可没兴趣来看你这个老家伙,又老又丑的,又不是美女,我想你干什么啊?”刘胜利见到了T市治安拘留所的所长区东,一脸的皱纹都展开了。

区东和刘胜利的年龄相仿,职位相当,他原来也是T市一个派出所的所长。

本来区东是一个非常有干劲的警察,在辖区里他带着所里的干警,侦破过许多的犯罪案件。虽然案件本身无非是偷自行车、勒索中小学生、公车站盗窃等这种并不被人重视的小案件,但因为都是关乎老百姓利益的事情,所以在他的那片辖区中区东的名声极好,颇受百姓的爱戴。

而刘胜利的状况恰恰相反,他比较懒散,对于辖区内的治安总是抓大放小,每当有群众为一些琐碎的小型犯罪案件报案的时候,他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从不积极地给手下布置任务,所以东郊派出所的破案率是全T市最低的。很多百姓都恨他,说他一个月白拿这么多工资不给百姓办事。

可就是这样两个性格迥异,对生活和工作态度截然不同的人却是生活中最好的朋友。

干事的人和不干事的人区别在哪里?

不干事的人永远不会犯错误,而干事的人难免会犯错误,这就是区别。

区东的辖区有一年发生了砸汽车玻璃盗取车内财物的案件,犯罪分子十分猖狂,曾经一个晚上就作案十多起,弄得该辖区民怨沸腾。

区东仔细分析了几起案件的事发地点,最终发现罪犯是按照街区的顺序轮回作案的,所以他带领手下干警在有可能发生案件的街口蹲守,这一守就是半个多月。那时正值寒冬腊月,数十个汉子,轮流在寒冬中忍受着刺骨的寒意,他们在苦等着不知道是否还会出现的罪犯。

终于在蹲守的第十天,这些罪犯又出现了。

罪犯一共五人,他们开着一辆吉林牌照的捷达轿车停在了街边的停车位置前,起初干警们并没有注意这些人就是罪犯。

突然区东大喊了一声:“就是他们,下手!”原来区东在一瞬间已经看清楚了他们的作案手法。

原来坐在捷达车后排座上的罪犯按下车窗,砸开临近车辆的车玻璃,然后下手偷盗车辆中的财物。这样的犯罪手法既隐蔽又利于逃跑。但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老猎手,这一幕被区东一双敏锐的鹰眼逮了个正着。

十几个干警这才意识到这些人就是他们等待多日的罪犯,他们一拥而上企图把该车包围。可是没有想到,这些砸车的盗贼非常机警,跳车后四散奔逃。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一同坐在车中,可能会逃走,但是这样目标太大,而且如果被抓就一个都跑不了。如果做麻雀状四散奔逃,可能有人被抓,但有人逃走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这很明显是他们事先就商量好的。

由于警力有限,十几个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只把三名犯罪嫌疑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而气喘吁吁的他们只能看着剩下的两个逃之夭夭,无法再继续追击了。

罪犯的逃跑计划很成功,而警方也算有收获,“皆大欢喜”!

正当区东为破获案件而欣喜若狂的时候,他却犯了一个十分低级的错误。

罪犯们很明显已经达成了默契,跑掉的算运气好,跑不掉的认倒霉。三名嫌疑人统一了口径,都说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大家是临时拼凑起来作案的,而且这是第一次作案。

区东的那些手下,那些在寒风中冻了十多天的警察本就怒火中烧,再听到这些用来骗人的鬼话,他们把心中的火气一下子都撒在了这三名犯罪嫌疑人的身上。

开始时,审讯人员在寒冬腊月扒光了三名犯罪嫌疑人的上衣,让他们站在院子里,然后一盆一盆地往他们身上倒凉水,冻得三人叫苦不迭。

不过这三个人也算是硬骨头,就是不招出另外两人的行踪来,也不承认他们之前的罪行,一口咬定这是临时起意的犯罪。

犯罪嫌疑人的顽固,让审讯的干警们的愤怒一下子达到了临界点,最终彻底爆发了,他们想出了更“新奇”的法子来折磨这三个冥顽不灵的家伙。

他们把三名犯罪嫌疑人带到一间封闭的小屋内,然后把他们三人铐在暖气片上,随后他们来到隔壁的小屋,用电棍击暖气管子。

顿时,隔壁屋中传来惨叫声。对这样的刑讯逼供,区东竟然是睁一眼闭一眼,什么都没有过问。

没过多久,意外发生了,一名犯罪嫌疑人突然急性病发昏厥,被送到医院治疗,诊疗的结果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电击。

区东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有一个右腕上刺着火焰纹身的人突然带着记者闯入医院,警方刑讯逼供的事件也就由此曝光。在区东的脑子里从此多了两样东西,那个火焰纹身和这次屈辱的经历。

本来是一个立功的案件,却演变为了一个刑讯逼供的典型,这场风波的牵连极大,除了许多干警被停职外,区东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而更让警方泄气的是,好不容易被逮捕的三名犯罪嫌疑人都被保外就医,后又因证据不足的理由,最终并未受到刑事处罚。

但这起影响极坏的刑讯逼供事件,却成为了社会口诛笔伐的焦点,T市的警察形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那时又恰巧市局新的党委书记黄汉文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在想黄汉文肯定会拿区东开刀,给自己立威。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关于区东破获砸车案问题的总结大会上,黄汉文狠狠地批评了区东的错误,本应被当作英雄表彰的区东一下子变成了彻底的罪人,黄汉文当时就想把区东作为负面典型,把问题会搞成个批判大会。

当时,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只有胡玉言一个人在会上为区东据理力争,把所有可以为区东开脱的理由都说了个遍。可是黄汉文却不为所动。当时所有人都替区东捏了一把汗,因为看黄汉文的气势大有想给区东来个开除公职,最好是开除党籍的处分。

可是,最后这件事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区东甚至连处分都没有受到,只是从管片派出所转到了市里的治安拘留所当了所长,平级调动。

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区东心里清楚,这是刘胜利在私底下做了很多工作。

人在危难的时候才最见真情,在区东岌岌可危的时候,胡玉言敢于在明里和黄汉文顶牛,是因为他知道区东在市里是仅次于自己的刑侦人员。

而刘胜利却完全是因为他和区东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这个号称T市最懒惰的派出所长,却为了自己的老朋友,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十分积极,发动各种关系,为区东开脱,甚至不惜到区东的管片鼓动群众,联名为区东喊冤。

当然,左右事件本身的绝对不是这些百姓的努力,刘胜利如此懒惰却还能安稳地坐在东郊派出所所长的职位上稳如泰山,这源于他的一种超乎常人的能力,那就是公关,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人际关系。

如果说谁在T市的业务能力最强,那非胡玉言莫属,而若说谁在T市的警界最吃香,刘胜利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这个满脸皱纹的老警察,在T市高层的眼中,却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角色,无论是哪个衙门口的人都要给他点面子。

当区东被调到拘留所的时候,他问过刘胜利“,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胜利那时却只是淡淡一笑,不肯回答。但是从那时起,区东知道在T市警界可以相信的只有三个人,刘胜利、胡玉言和T市市局局长张涛。

区东感谢刘胜利是因为他为朋友出力,感谢胡玉言是因为他为同事仗义执言,感谢张涛是因为他知道没有这位老局长的暗中保护,恐怕自己的这身警服算是脱下去了。

不过,区东的仕途也就算走到了头,谁都知道拘留所这个地方只适合养老,不适合干实事。不过让一个“虐囚”的警官头子,调到拘留所来管犯人,在T市也算是一个莫大的笑话了。

区东到了这里,沿袭着他执著的工作作风,对于工作兢兢业业,毫不放松,关进这里的每一个被拘留人员他都会把他们的案由和相关材料研究个底掉,虽然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了。而刘胜利也依旧在他的派出所所长的岗位上继续着他吊儿郎当的工作生活,上班喝茶看报,好生惬意。

“前两天是不是有几个天津人因为打架被关了进来?”刘胜利对区东没有任何的隐瞒,上来就直入主题,问自己关心的情况。

“你向来对案件是不关心的,今天来问案子,是哪根筋搭错了?”

区东笑着给刘胜利拿了一个一次性的纸杯,放上一包立顿的菊花茶,给他泡上。

“我到你这来还不来点好茶啊?拿这些纸包里放些碎末子来敷衍我。”

“老兄,这牌子的袋装茶可比那些散装茶要贵哩,我一般都喝点普通花茶,贵客来了才用这个呢。”

刘胜利指了指区东,口中念叨着:“你这个老抠门!”

“你问那几个天津人干啥?他们在你的地头犯过案子?”

“那倒不是,其实我这次还真的是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了,根本不是我的案子,你也知道就算是我的案子,其实我也懒得管的。”

“那是什么原因?”

“你知道国际会展中心,前天办的那个《鉴宝》节目吗?”

“知道啊!听说是吊灯掉了下来,当场砸死了一位古玩专家,有风言风语说八成是他杀。”

“嗯,这事本来是委派胡玉言去侦办的,但是开会的时候,张局特意把我也给叫上了。我就寻思着是不是他有意让我为这个案子出出力?”

“不是我说你,你这个懒虫闲了这么多年了,就算张局没这个意思,你也早就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可是你也知道人家小胡可是看不上我,在会上就给我甩脸子看了。所以,有好多事我还是通过我自己的关系去查。”

“呵呵,小胡为人耿直,不是个坏人。”

“哦,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坏人啊!我知道你对他有好感,当年那件事,小胡在会上跟黄汉文当场顶牛要保你,你感激他。”

“说的哪里话,那件事我最应感谢的人是你,只不过觉得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人,却愿意为我说两句话,实在是够朋友。不过,后来我请小胡吃饭,他可是一次都没来。”

“那家伙就那样,要是放在宋朝估计他贴个月牙就去当包青天了。”

“呵呵,你可真逗,不扯闲篇了,说说你查到什么没有?”

“我在东郊宾馆前找到一个出租车司机,”刘胜利故意没有把和唐氏兄弟关系密切的事告诉区东,这是他谈话的一贯作风,不肯透露自己的私人关系,“据那个司机说,王大山,也就是那个死者……”

区东点点头,意思是他知道,不用刘胜利解释。

“王大山在死之前半个月内,天天都坐他的出租车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四平路的兰之海玉石专卖店。”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但是王大山去那个店干什么?”

“这就是我今天来你这的目的。据出租车司机回忆,王大山每次去都要带一些精美的盒子,而且都不用他等着。我怀疑王大山是去做什么交易,从他的职业分析八成是去卖古玩的。回来时东西也就卖了,再随便打辆车就回来了。”

区东拍了拍刘胜利的肩膀,“你这个老小子就是懒,真的认真起来也是相当厉害的嘛。”

“少废话了,其实我还有更深的想法,只不过这时还没有得到证实,没法跟你说。你还是先带我去见见那几个天津人的头,应该是叫张芃的那个人吧。”

“没问题!但是我有个要求,我要在一旁听着,你也知道这个案件和他们所犯的事是两码事,我不想再惹麻烦了。”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没办法,这年头想当个好人真难!呵呵。”区东说完就拿起电话给下边的狱警安排了相关事宜。

询问被安排在了区东办公室隔壁的一间会客室里,并没有特意放在审讯室里进行,这也是区东特意安排的。

张芃被狱警带着走进了房间,此人一进屋子便令刘胜利颇感意外。

在刘胜利的印象中,张芃这个人应该是个混混儿,对警察应该有种天生的藐视,生怕别人拿自己当好人看的那种形象。

可是,当刘胜利见到张芃时,却发现这是一个在外表上极其温文尔雅的人,耳朵上架着时尚且流行的塑料框眼镜,凸显了几分文气。

若不是在拘留所里,说他是个律师或医生绝对有人相信。

但在他的身上也流露出一丝凶悍的气息,他眉目突出,虽不俊朗,但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敬服的气质。他年纪在岁上下,宽厚的肩膀,显得人非常的魁梧,而厚厚的胸膛也预示着这个人是一副好身板。如果摘掉那个伪装似的眼镜,瞬间击倒几个大汉,似乎也并非难事,刘胜利对眼前的这个人充满了联想。

张芃进来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刘胜利斜对面的沙发上。

“抽烟不?”刘胜利掏出香烟。这两年因为老是咳嗽,所以他自己不经常抽,带着烟多数是为了让让别人。

“对不起,我不会。”张芃的回答简单明了,他的举动一个接一个令刘胜利意外。

“你叫张芃?你这个名字很特别啊!”

“家里上辈是做学问的人,就给起了这么个好多人不会念的字。”

张芃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与刘胜利交谈着,丝毫没有带出任何的天津口音来。

“这个芃字当什么讲呢?”

“字形上就能解释吧,就是看似平凡,却绝不平凡的小草。小草看似弱小,却可以在狂风过后仍旧屹立在草原上,在大火过后依旧重新钻出土壤。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芃就有这个意思。”

“还真是有学问的人家啊,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为什么进来呢?”

“打架,把人打伤了。”

“可真看不出像你这样的斯文人也能干出打架这样的事。”

“有时逼急了,兔子也能咬人。”

“说说为了什么事啊?把你这只兔子给惹急了?”

“你们有几个当地人抢了我们的生意,截了我们的货,这个我在审问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哦?截了你们什么货?”

“明知故问,当然是玉石了。他们的玉石来路不好,没有我们卖的好,就变着法地使坏,威胁我们的进货商不要进货给我们,他们还企图联合你们当地的地痞流氓,想把我们的地盘吞了。”

“有这么严重啊?”

“做玉石这行生意的,靠的就是货好,给我进货的客商的料都是正宗的蓝田玉和和田玉,可你们当地贩卖玉石的总是想拿什么缅甸玉以次充好,欺骗消费者。我们家的玉石都是好玉,而且从来不骗人,价格又公道,生意自然比他们好,他们眼红,就去找流氓威胁供货商让他们不许再踏进T市来,否则有生命危险。这也就罢了,客商不进来,我可以去外地自己进货。但他们还成天找人来我店门前捣乱,弄得我们做不下去生意了。”张芃说到此处有点激动,没了刚才的冷静。

“嗯,这行还真是难干啊!就因为这个你带人把他们打了。”

“当然不是了,一开始只是口角。”

“口角?”

“昨天,我跟他们约了出来谈和解,我一开始跟他们说得很清楚,我卖的是玉石原料,他们卖的是一些已经加工好的玉镯、玉坠之类的成品,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没必要大动干戈。”

“这样说,我觉得是不会演变成一场斗殴的。”

“可是他们不依不饶,非说我们抢了他们的地盘,弄得他们现在只能搞些A到C级的翡翠装饰品,最挣钱的玉石原料生意被我们都给抢走了。”

“哦,原来如此,继续说。”

“我一开始也并没有想打架,但同行是冤家,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怪我手下的兄弟多嘴,对他们说谁让你们的水平只能卖些玉镯、玉坠的东西,糊弄糊弄无知妇孺而已。好像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他们激怒了。”

“呵呵,这话如果是我当时听见,估计也要冲你动手了。”

“对呀,就是他们先动的手,我是被逼无奈才还击的。不过,你们当地的警察还自己人护着自己人,把我们都抓了,你们本地人却都释放了。”

“是吗?其实我现在就能放了你。”刘胜利的话,让旁边的区东一阵紧张,心想这个老小子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活。

“哼哼,还是不要了,反正就是天呗,在这里待几天就出去了,我可不想欠谁人情,特别是你们这些警察。”

“出去?哪这么容易?你们打伤的人里边两个是轻伤,现在他们死咬着你们不放,如果他们不放口到法院去起诉,判你个三年没什么问题。”

张芃的眼神里依旧满不在乎,没有一丝害怕,不过他听到刘胜利的这句话后却一言不发了。

“你放心,事情没有这么严重,我已经找到那些人跟他们说过了,他们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

“为什么帮我?”张芃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在眼镜片的放射下,这种疑惑似乎被放大了。

“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光做玉石生意吧?”

“我只懂得玉石,当然在天津时也倒腾过一阵蝈蝈罐子和葫芦。”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如果你这么不实诚的话,我恐怕很难让你尽快出去了。”

“你不用这么威胁我,我外边也有人,能把我捞出去。”

“我相信,不过恐怕你的关系也不是这么硬朗吧,要不你干吗现在还在里边坐着呢?”

张芃再次陷入了沉默,所谓的外边关系也确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给力,自己现在还待在拘留所里是事实。

“其实你是T市地区最大的地下古玩商,对吧?”刘胜利见张芃的表情有所松动,赶紧把自己想要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你这家伙真能瞎猜,我说过我只做玉石生意。”从张芃的眼神中似乎又什么也看不到了,而越是这样刘胜利越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还记得这个人吗?”刘胜利说着拿出了王大山的照片,在张芃面前晃了晃。

张芃看着照片,突然沉默了,似乎察觉到警方已经掌握了相关的情况。

“嗯,认识,前两天来我店里让我帮他销几样东西。”

“你不是说你不卖古玩吗?”

“我确实不玩古玩,我只是托朋友帮他销出去的。”

“朋友?什么朋友?”

“这个恐怕不能告诉你,这种买卖并不违法,这个客人卖的东西里也没有什么国家禁止买卖的像青铜器一样的文物,只不过都是普通的古董而已。”

“你知道这个客人的真实身份吗?”

张芃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他虽然没说,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是《鉴宝》节目的那个专家,叫王大山。”

“我现在想要知道王大山托你卖过什么?还有你又转卖给了谁?”

“我真的不能说!”

刘胜利突然一拍桌子,把旁边的区东吓得一个激灵。这回刘胜利给区东的感觉是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某位大侦探的灵魂附体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这会的他绝对是个合格的刑警。

“你知道吗,王大山就在你被拘留的前一天,死了!现在是人命案,比你打架的事可大多了。现在警方掌握的情况是,他在死之前,只跟你接触过。你如果死扛着那边的人不说的话,那么你现在就被列入嫌疑人的范围之内了,知道不?”

“他死了?”张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好了没有?到底愿不愿意告诉我们?当然你也可以再考虑一下。”

张芃咬了咬嘴唇,思考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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