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凌彻
近年来,在出版社的引荐之下,使用叙述性诡计的日本推理小说,有不少重要作品已经中译。如今,对于此种运用文字隐蔽性进而造成意外感的诡计类型,读者早已不再陌生。例如知名作家绫辻行人正是以此类诡计见长,也已在推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只是若提及爱用叙述性诡计的日本作家,则必然不能错过这一位。少了他,对于叙述性诡计的了解便不算完整。
那就是折原一。
折原一,一九五一年出生于日本埼玉县,早稻田大学文学部毕业,曾参加早稻田推理小说俱乐部。一九八八年在东京创元社以《五口棺材》(五つの棺)出道,之后每年都有作品问世,而且大都维持着一年二至三本小说的写作速度,因此二十年的写作生涯已经累积了超过四十部的作品,着作颇丰。
他的妻子是小说家新津清美(新津きよみ),着作数量也相当惊人。虽然并没有太多的中译作品,不过二零零九年的日剧《三角效应》正是改编自她的小说《Triangle》(トライアングル)。夫妻两人也曾经共同执笔小说《二重生活》(二重生活),由讲谈社出版。
由于折原一是以叙述性诡计为招牌,因此若回顾其作家生涯,或许会让人感到惊讶,因为他的第一本小说竟是以密室为主题的短篇集《五口棺材》。
对熟悉推理小说历史的读者来说,这个书名肯定不陌生,必然会联想到约翰·狄克森·卡尔(John Dickson Carr)的《三口棺材》(The Three Coffins)。《三口棺材》是长篇密室推理的经典作品,会模仿这个书名,《五口棺材》当然也与密室脱不了关系。本书收录了五个短篇,都以密室为主题,例如在空中的缆车里,女子被刺杀,但凶手却从密闭的车厢中消失无踪,此类密室谜团想必会让密室推理的爱好者眼睛为之一亮。本书在一九九二年改为文库版时,另外又收入两篇作品,书名改为《七口棺材》(七つの棺)。
折原一的第一部作品,正收录在《五口棺材》中。他以〈多事的密室〉(おせっかいな密室)(在《七口棺材》中改名为〈天外消失事件〉)投稿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虽然并未得奖,却也因而得到了出版机会,一九八八年发表第一本短篇小说集《五口棺材》。同年以《倒错的轮舞曲》(倒错のロンド)投稿江户川乱步奖,虽然进入到最终候补,但最后仍未获奖,本年的得奖作是坂本光一《白色的残像》(白色の残像)。
虽然没有新人奖的光环,但同样于一九八八年,他在东京创元社推出第一本长篇《倒错的死角》(倒错の死角),翌年,无缘拿下江户川乱步奖的《倒错的轮舞曲》,也由讲谈社出版。在这两部长篇小说中,折原一将他擅长的叙述性诡计正式展现在读者眼前,也成为他的代表作。一九九四年在早川书房出版《沉默的教室》(沈黙の教室),以此作得到一九九五年第四十八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是作家生涯的重要里程碑。
折原一与叙述性诡计
折原一虽以叙述性诡计而闻名,但他并非只创作此类作品,也有部分着作属于经典推理小说的仿作,出道作《五口棺材》正是此类,系列人物是黑星警部。由于黑星警部非常热爱密室,所以此系列里也大多是密室诡计。
在这些小说中,过去经典作品的场景或设定在此重现。例如短篇〈脇本阵杀人事件〉(脇本阵杀人事件),新婚之夜,新郎死于密室中,而之前有人见到一位只有四只手指的男子,这个设定当然是来自横沟正史的《本阵杀人事件》(本阵杀人事件)。又如《鬼面村的杀人》(鬼面村の杀人),合掌屋在一夜中消失,也让人想起家屋消失的经典作品——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的〈上帝之灯〉(The Lamp of God)。似曾相识的情景,与前人不同的解答,别有一番风味。本系列至二零零三年为止,共有四本长篇与两本短篇集,作品数虽不算多,却是相当具有特色的一个系列。
折原一的主要成就在于叙述性诡计,这也是最为读者熟知的风格。他的独特之处在于,小说本身就是以叙述性诡计为号召。他让读者在阅读之前就已经非常清楚,手上拿着的这本小说,使用的就是叙述性诡计。
这种作法并不常见。叙述性诡计是一种要求隐蔽的诡计,因为文字的不透明性,让读者自认为与作者之间达成默契,却殊不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真相其实完全不同。由于此种特质,通常在小说的简介上并不会特别说明,因为只有在读者毫无认识的情况下,最后诡计现形时的冲击才能带来最佳的效果。作者总是希望读者能够愈晚察觉愈好,最好是在真相揭露时才恍然大悟。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哪些小说使用叙述性诡计,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禁忌。
以基本的性别诡计为例,作者刻意使某人看起来像是男性或女性,例如给予中性的名字与人称代名词,让读者先入为主地认定某人的性别,直到最后才惊觉自己受骗。文字适合用来达成此种隐蔽性,影像化基本上并不可行。若是读者一开始就知道叙述性诡计的存在,或许就会对作者完全不提及某人的性别而感到怀疑,进而识破真相。
折原一反其道而行,他的作品总是以叙述性诡计的存在为前提,并不在意读者是否知情。以叙述性诡计为号召,意谓着读者尚未阅读前就知道故事中必然隐藏着和他的认知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真相。在这样的条件下,折原一还能够不断推出此类作品,可见其对叙述性诡计的了解与娴熟了。
多样文体与多重视点
由于作品数量不断增加,作家所开发出的叙述性诡计逐渐涵盖更多的面向,完全不曾出现过的可用诡计当然也愈来愈难取得。当性别、年龄、身分等等基本属性都已经被使用过之后,崭新又单纯的叙述性诡计已经相当少见。
因此,折原一的小说不得不走向复杂的设计上。例如过去单靠一个人或一种属性的错认就能构成故事,如今可能变成必须将多个人物都纳入诡计的范围内。这样的设计虽然不容易被读者看穿,但过于复杂的诡计却也需要读者反覆思考与前后对照,才能知道真相究竟为何。复杂的叙述性诡计,所要求的阅读门槛也较高,虽然可以满足此类诡计的爱好者,但对于入门者来说,由于阅读经验并不丰富,或许会因为看不懂而无法从中得到乐趣,反而不见得有利。
身为爱用叙述性诡计的作家,折原一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的作品设计也有所转变。他让小说呈现出可能隐藏着诡计的风貌,但是读者只有在读完后才会明了,故事中根本没有叙述性诡计。为了达成这样的效果,他保留了在过去作品中常用的叙事技巧,以此构成小说。
折原一的叙事技巧,表现在视点与情境的频繁切换上。不只是人物视点,还包括新闻报导、手记、年表、访谈、作中作等等,丰富且多采多姿,《异人们的馆》(异人たちの馆)与《沉默的教室》可说是最佳示范。如此多样的文体与视点,让折原一得以将真相隐藏在其中,因而成为他爱用的模式。能够自在运用如此多样的叙事技巧,也可见其写作功力的雄厚。
除了招牌的叙述性诡计作品,他的悬疑小说中也常见到如此的设计,因此尽管作品表面上看来风格雷同,却已经无法在阅读时猜测是否有叙述性诡计的存在。多样文体与多重视点仍然健在,许多真相隐藏于其中,文字的隐蔽性也发挥作用,但读者所构筑的世界与作者所描写的世界已不再出现差异,这样的作品,其实已不能归属于叙述性诡计的范畴。
折原一正是如此与叙述性诡计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使用过去常用的叙事风格,刺激读者的想像,让读者不自觉地起疑,猜想或许有诡计存在的可能性,直到真相揭露时才发现猜测错误,过去的常识已不再适用。
刚出道时,以叙述性诡计为号召的折原一,藉由这种技巧再次取得制高点。他的小说不再宣称有叙述性诡计,但过去的实绩却又不断提醒读者,是否在熟悉的叙事模式中正隐藏着什么谜团。读者无法看穿作者的设计,也让作者希望达成的效果更有机会实现。
对叙述性诡计有着深入研究的作家,自然也比其他人更了解叙述性诡计的优势与局限。无论何种作品,他都能让读者得到阅读乐趣,因为揭露真相之后的意外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满足感,才是让人愿意持续阅读且津津乐道之处。至于是不是叙述性诡计,或许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而且折原一的作品绝非单靠诡计就能成立,小说的故事总是杰出,让人一翻开便无法停止。《倒错的死角》中,翻译家窥视着隔壁公寓女子的生活,最后自己似乎也深陷犯罪泥淖。《倒错的轮舞曲》中,作家要用来投稿新人奖的小说因故遗失,原作者与盗作者之间的角力就此展开。《异人们的馆》中,影子作家为一名失踪于树海的人写传记,却发现对方的过去隐藏着许多谜团。他的故事,总是有着能够吸引读者想要一口气读完的魅力。
折原一的写作实力,在这些故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位已在叙述性诡计上有着卓越贡献的作家,巧妙运用多样的叙事风格,持续发表精彩的作品。创作能量充沛,至今仍执笔不辍的折原一,未来还会设计出何种出人意表的故事,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