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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女侦探的密室与友情

恍惚的我微微睁开双眼。失焦视线首先看见的物体,是浮在半空中的碟子。那东西正是飞碟,也就是UFO。这种偏颇的认知控制我蒙胧的大脑。

接着我察觉到,看着空中飞碟的我,好像是仰躺的姿势,背部确实传来硬床垫的感觉。我躺在床上,但这里不是自家卧室,我房间没大到能让不明飞行物飞进来。

我同时朝手脚使力,试着起身,但我的四肢无法自由动作。套着夏季外套的双手、裙子底下的双腿,都像是被某人抓住,我硬是想动,手腕与脚踩立刻传来剧痛。这股痛楚使我得知自己的处境。

我双手双脚被绑在床角,整个人固定成大字形。

头上的飞碟、无法动弹的我。从这种状况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我是被外星人绑架的可怜地球人。还有别种可能吗?

——不是这样吧?美伽,静下心来。你要冷静。

我川岛美伽对自己这么说完,再度看向正上方。仔细一看,浮在半空中的碟子,其实是吊在天花板的碟形灯具。不过这个灯没打开。照亮室内的,只有枕边台灯的微弱橘光。我靠着微弱的灯光,再度确认周围的样子。

又粗又结实的绳子,把我的四肢牢牢绑在钢管床的四个角落。我对这张白色的床有印象。不对,不只是床,我对整个房间有印象。

木质地板的房内,四面墙漆成白色,墙边是白色钢管床与台灯。小型电视摆在床上看得见的位置,另一面墙是摆饰柜。窗户只有一扇,在进房的最深处,是一扇及腰的推拉窗,打开窗户,平塚的大海肯定尽收眼底。不过现在大概是夜晚,半透明玻璃另一边一片漆黑。

肯定没错。这里是日高静江的卧室,这张床是日高静江的床。

——可是,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被绑在她床上?

我让依然朦胧的大脑全速运作,回溯至今的记忆。

我首度造访这个房间,是夏末阳光依然耀眼的午后——

第一节

叫做“花水苑”的这栋大厦,座落于平塚市区西方的沿海住宅区。靠近花水川的这个区域划分在平塚市,却比较靠近邻接的大矶町。大矶町是广受有钱人欢迎的高级度假区,相较于被称为“微湘南”或“湘南外郊”的平塚市,大矶町的名声在全国更加响亮。其中的大矶长滩堪称大矶的代名词,在昭和时代被称为“艺人游泳大赛圣地”,现在也是在夏季挤满泳装年轻人的热闹人气景点。

不过,大矶长滩是因为位于大矶才叫做大矶长滩,即使是相连的同一座沙滩,平塚的海滩也不是大矶长滩,即使极接近大矶却不是大矶。我的好友基于某种赌气与开玩笑的态度,将平塚海岸称为“平塚长滩”或“差不多长滩”,但我其实不知道这里的正式名称。

“花水苑”座落于俯瞰平塚海滩的位置。是矗立在海边,外观时尙的七层楼大厦。

不过,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找房子。今年春天辞掉东京公司的工作,刚回到老家平塚的二十七岁单身女子,原本就没有闲钱住这种高级住宅。我来这里只是担任好友工作的助手。

好友叫做生野艾莎。在平塚自行车赛车场旁边经营“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是日夜脚踏实地努力辛勤工作的女侦探。由此推论,我当然是侦探助手。再三强调,我没闲钱住高级住宅。

我们这天造访“花水苑”,是为了见委托人。

“所以,这位委托人是怎样的人?”

我走下侦探的爱车雪铁龙询问。由于是造访委托人的家,我今天穿平常很少穿的套装。白色衬衫加及膝窄裙。包头高跟鞋是在车站大楼“LUSCA”一时冲动买下的特价品。

艾莎用力关上驾驶座车门,仰望委托人所住大楼的顶楼。

“天晓得。我只讲过电话所以不清楚,但应该是年长女子没错。”

一如往常以粗鲁语气回应的艾莎,服装也是一如往常轻便。如同强调修长美腿的窄管牛仔裤加红色无袖背心,脚上是深褐色包头鞋。随海风飘扬的短发是亮褐色,也是别名“平塚母狮”的她引以为傲的鬃毛。她随兴以手指一拨,头发在夏日余晖的照耀之下金光闪闪。

我看着耀眼的好友问:“不过小艾,叫侦探到家里的委托人很稀奇吧?因为委托人大致都是避人耳目偷偷摸摸找上侦探事务所,再偷偷摸摸离开吧?”

“我的委托人没这么偷偷摸摸。”艾莎不悦地以褐色双眼瞪我。“不过,找我们到自己家里的例子确实很少。”

“肯定是傲慢的有钱人,摆架子叫别人做牛做马的类型。但最近开销大,接这种有钱人的生意也不错。”

“是啊,不过光是有钱人还不够,挥霍的有钱人才棒。”

我们径自说着愿望,进入大楼正门的公共玄关,以对讲机请对方开门之后入内。等电梯的时候,我看着门厅低语:“哇,这栋大楼挺漂亮的。”

“不,只是看起来漂亮,实际上相当老旧。”

好友抱持确信断言,我提出疑问:“没那回事吧?门可以自动上锁,而且还挺新的。”

“问题就在那道电子锁。这栋大楼一到七楼都有房间,不过依照这种设计,一楼房客没受到电子锁的保护。因为你想想,只要翻过一楼阳台扶手打破玻璃窗,就可以轻松入侵屋内吧?”

“唔?听你这么说也对。电子锁确实没意义……”

“没错。所以最近安装电子锁的大型住宅大楼,一楼都不住人。一楼可能是商店或停车场,二楼以上才是住家。不过这栋‘花水苑’不是这样设计。应该是屋龄几十年的老房子加装电子锁,假装成作好完善的防盗措施。哎,这种不上不下的房子挺多的。”

侦探进入抵达的电梯,展现自己精通房屋大小事的一面。“唔……这样啊……”我心感佩服,进入电梯按下七楼按键。

七楼的走廊并排着六扇门。委托人居住的七〇六号房距离电梯最远。门牌写着“日高玄藏、静江”,应该是夫妻的名字。

按下门铃,门立刻开启,穿衬衫的男性从门缝露面。

男性意外地年轻,很适合戴时尙眼镜,是这年头吃香的英俊长相。应该不是玄藏,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一点,所以是三十出头吧。我原本认定是老夫妻应门,所以看到帅哥现身莫名紧张,慌了手脚。

“那、那个,我、我是,侦……”我说到“侦探”时,艾莎突然一脚踢向我的小腿肚,我将没说完的话语连同尖叫一起呑下肚。

艾莎代替我询问:“日高静江女士应该住在这里,她在吗?在的话麻烦叫她一下。”

对方随即从眼镜后方投以冰冷视线。“在是在,不过你是谁?”

我好友随即按着胸口。“我叫艾莎,生野艾莎。”她进行简洁却完全没用的自我介绍。“别看我这样,我是静江女士的死党。”接着她说出毫无可信度的谎言。不过,彻底的谎言似乎比简略的自我介绍有用得多。

“喔,死党啊……”男性即使诧异,依然暂时离开我们,找当事人确认。

“小艾,你做什么啦!”等到完全看不见他,我按着小腿肚向野蛮好友抗议。“别突然踹别人的脚啦,这样很痛。”

“笨蛋,我才想叫你别在陌生男人面前自称侦探。我们还不晓得他是委托人的敌人或朋友吧?”

原来如此,听完就觉得她说得对。侦探这种职业不能随便就告诉别人。我深深反省自己过于冒失,但还是对好友抱持不满,觉得她不应该突然踹我的脚。

不久,那名男性再度从门后探头,以截然不同的和善态度邀我们入内。“抱歉让两位久等了,请进。”

我们在玄关脱鞋进入屋内,在年轻男性带领之下,进入某个房间。这一瞬间,我们得知委托人刻意找侦探到家里的原因。

名为日高静江的女性不只是年纪大,是年迈。骨瘦如柴的身体躺在白色的钢管床,一眼就看得出她是病人。身穿睡衣的静江一看到我们,就从床上坐起上半身,如同迎接老朋友般露出亲切的笑容。

“欢迎两位。我等你们好久了。”

我与艾莎瞬间转头相视,接着学静江回以僵硬的笑容。

“是、是的,听说您生病,所以来探望一下……”

“没、没错没错,但你看起来气色很好嘛,我放心了……”

戴眼镜的男性以质疑的视线,目不转睛看着我们拼命作戏。

日高静江在睡衣外面加披一件开襟上衣,为我们介绍一旁身穿衬衫戴眼镜的男性。

“他是冈野宏一,我过世哥哥的儿子,是我唯一的侄子。现在是内科医生,在平塚市内的医院工作,也是我的主治医师。我今天状况不太好,刚刚请他帮我打个针。宏一,这两位是我的好友,叫做艾莎,以及,我想想……”

“我是美伽,川岛美伽。”我硬是插话打圆场。“静江女士您真是的,这么健忘。”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毕竟我这把年纪了。”静江也假装一时忘记。

实际上并不是忘记,到头来,我们根本没见过面,她当然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们的不自然互动似乎增加冈野宏一的戒心,他隔着镜片朝艾莎投以犀利视线。

“哇,我完全不知道姑妈认识这么年轻的朋友。究竟是在哪里怎么认识的?”

他的疑问很中肯。实际上,看起来七十多岁的孱弱老奶奶,和开朗活泼正値青春年华的二十七岁女性,是在哪里怎么认识的?感觉比起受伤的鹤认识狰狞的狮子还要离谱。但我这个骗子好友看着远方,毫不犹豫开始述说。

“和静江女士的相遇?是的,记得是在半年前,我在闹区的梅屋总店门口,发现不良少年缠着静江女士,那就是我和她的初遇。四、五个太保朝我打过来,我拿起凑巧在手上的豆沙包猛扔,奋勇应战——对吧,静江女士?”

“呃,嗯,是的。那一幕至今也历历在目。”

“……”我当时也在场吗?我开始担心。静江大概也判断继续说谎很危险,突然面向冈野。

“你还有工作要忙吧?我没事了,你回医院吧。”静江说完,将侄子半强迫赶出卧室。

请保重——冈野宏一留下这句话,就抱着看诊包独自离开寝室。

静江等侄子离开之后,在床上叹出长长的一口气:“真是的,看来好不容易没被他发现你们是侦探。”

“没事的,我们看起来不像侦探。阿姨,这一点就放心吧。”艾莎突然将委托人称为阿姨,然后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要拜托我什么事?”

素昧平生的人以这种装熟方式搭话,一般人大多会说:“你是我亲戚吗?”坏了心情。实际上,造访侦探事务所的所有客人,都会因为她的平辈语气遭受文化冲击,一半的人没提出委托就走人。也有不少男性客人猛拍桌面大骂“成何体统”,我担心事务所桌子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劈成两半。

但静江没生气,依然挂着慈祥的表情,回答侦探的问题。

“其实,是关于我外子的委托。”

“你说的外子是日高玄藏先生吧?”艾莎一边听,一边擅自拉旁边的藤椅过来坐。“你先生搞外遇?”

“不,不是这样。”静江稍微绷紧表情摇头。“外子在一周前过世了。”

“啊,是喔。”侦探感到意外般低语。不过很遗憾,她的辞库没有“请节哀顺变”或“请坚强活下去”这种可嘉的话语。她双手抱胸,以正经表情对静江说:“这样啊,死掉就没办法搞外遇了。”

静江一瞬间露出诧异表情。“是的,一点都没错。”她说完,意外地发出愉快的笑声。“侦探小姐,你讲得真有趣。”

“我讲了什么有趣的事吗?”艾莎诧异问我。不过,要将她的言行解释为有趣或讨厌,端看对方的度量。我露出苦笑回应好友,然后面向静江。

“容我深入请教一下,玄藏先生为什么会过世?是病逝吗?”

“不,不是生病,是自杀。享年七十四岁。”

静江轻声说完,像是自行否定这番话般摇头。“可是,我质疑外子的死是否真的是自杀。那样真的是自杀吗?”

“这样啊。假设不是自杀,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我问完,床上的静江毅然决然地抬起头。“外子是被人杀害。”

出乎意料的这句话,使我与艾莎瞬间语塞。

“阿姨。”艾莎就这么坐在藤椅提问:“既然你这样质疑,就代表玄藏阿公的死有疑点?”

“是的,突兀的点很多。首先,外子没有自杀的理由。外子当年成功经营贸易公司,如今不再插手管理,和我在这个家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幸好我们存了不少钱,不用担心开销,也和工作压力无缘。我无法想像这样的他会突然自我了断,留下我一个人。”

“唔……可是这不能一概而论吧?直到昨天精神百倍的阿公,并不是不可能今天突然想死。”

“就算这样,那种死法也很不自然。”静江像是要甩掉讨厌的记忆般摇头。“警察说,外子是自己把毛巾围在脖子上,自己用力拉毛巾两侧勒死自己。你觉得有可能吗?”

女侦探听完没回答可不可能,而是反问:“那条毛巾是怎样的毛巾?是不是有点年代,而且是湿的?”

“是的,警察说是一条使用已久的毛巾,而且湿湿的。”

“我想也是。”艾莎听完静江的回复,满意地点头。

“一般来说,自己把毛巾围在脖子上往两侧拉,不会出人命。就算一时之间勒住脖子,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放松力气,毛巾也会放松,不会致命。但如果那条毛巾用很久了,也就是粗粗的,一点都不滑顺,而且还打湿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在这种状况就算放松力气,勒住脖子的毛巾也不会轻易松掉,可能因而致命。不到不自然的程度。”

“是喔。小艾真清楚,不愧是侦探。”

我稍微对眼前的好友刮目相看。她并非只是不懂礼貌的粗鲁女生。

“但我还是觉得这种死法不自然。与其这么做,在横梁绑条绳子上吊不就好了?”

“美伽,你讲得这么简单,可是现在的住家没横梁啊?”

“啊,对喔。”我不由得看向寝室天花板。没有横梁的天花板,吊着一个像是飞碟的时尙灯具。“可是就算没有横梁,只要有心,肯定找得到挂绳子的地方。而且这里是七楼,想死的话也可以从阳台跳下去,他却是自己拿毛巾勒死自己,果然怪怪的——静江女士,警方没考虑他杀的可能性吗?”

“是的。就我看来,警察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是自杀。”

“为什么?难道有遗书?”

“不,没有遗书。只是因为当时的状况只能判定是自杀。”

“只能判定是自杀?”我与艾莎异口同声。

委托人下一句话令我们感到意外:“现场是密室。凶手没办法进出。”

“啊啊,对喔。”侦探没想太多就点头。“这里是七楼,而且公共玄关加装电子锁,凶手没办法轻易入侵。”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一楼确实加装自动锁,不过凶手只要有心,就可以轻易入侵大楼。只要趁住户开锁的时候跟着进来就好。”

“嗯,这是破解电子锁的最简单方法。不过,就算用这种方法进入大楼,也没办法进入这间七〇六号房吧?”

“不,这也不是不可能。我们夫妻很少开冷气,夏天为了通风,会稍微打开大门直到傍晚。所以很可能有人在白天入侵,躲在壁柜或是衣柜里。除此之外,虽然不太可能,但也无法否定外子自己邀请某人到家里。”

“什么嘛,既然这样就不是密室吧?”

“不,是密室。七〇六号房的我这间卧室是密室。”

“喔?”艾莎略感意外地环视卧室,接着像是央求奶奶讲故事的孙女,要求委托人。“听起来挺有趣的。阿姨,可以详细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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