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节
黑沼家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竹笼。走进黑漆漆的大门,按下开关,带着灯罩的灯泡发出橘色的昏黄灯光。:
四周寂静一片,打开电灯时发出的嗞嗞声回荡在房间里。连在大城市的时候觉得嘈杂的电车或者汽车经过的声音,在这里都那么让人怀念。
外面传来虫子的叫声。大概是一个人待在宽敞的房子里的缘故,现在连虫子的叫声都让人觉得可爱。
早知道这样就在市内找间宾馆住好了,但是已经到了这里,现在再回去也很麻烦。
黑沼家的宅子四周被菜地和水田包围着。因为宅子很大,去隔壁邻居家也要走很长一段路。我有种被抛弃了似的感觉,不只是寂寞,还有种被疏远的感觉。
微微感到口渴肚饿,我往厨房走去。厨房是没铺地板的土间㊟。穿上地上放着的拖鞋,脚底凉凉的。
走近水龙头,一股血腥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一看料理台上,今天克文杀的那只鸡的死尸扔在砧板上。从脑袋的切口处流出大量的血,把砧板都染红了。大概克文慌张之下,就这么扔下鸡直接去了医院。
如果切成肉块倒还好,像这样还是鸡的样子,看上去真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连白天听到的鸡临死的叫声也回想起来,在我耳边萦绕不去。
我一下子没了食欲。胃像是吞了铁块似的沉重。我脱掉拖鞋离开厨房,向起居室走去。
那里被警察搜过,搞得乱七八糟,就算想收拾一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已经跟警察说明了情况,明天鲇川应该会从警视厅过来。那个刑警因为真树男的假证词,似乎把我当成了杀死由贵子的第一嫌疑人。我所到之处都发生了杀人案,被怀疑与其有关也是无可奈何。
我呆呆地望着乱成一团的房间。我来黑沼家的时候,主要进出的就只有起居室和我们就寝的房间。厨房满是血腥味,起居室是铃奶奶和忠男被杀的现场。我有种被死去的铃奶奶盯着似的感觉,虽然动都不动,但心情却越来越无法平静。
墙上挂着的挂钟当当地响起来,我吓了一跳弹了起来。挂钟的钟声仿佛正警告着我说“快走快走”。
我暂且回到门口。查看大门是否上了锁,并从门口向里把房间的拉门一扇扇地都打开来。
也许这个宽敞的宅子里隐藏着埋葬“巨人”的方法也说不定。
离门口最近的右侧的房间里一片漆黑。按下门口的开关,荧光灯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白光。
这是一间看上去很有年头的铺着榻榻米的陈旧房间。房间里飘荡着潮湿的空气。
房间的一边放着一个闪着黑幽幽的光的木制大衣柜。抽屉把手上有金属装饰,很有些年头。旁边摆着的大罐子也旧旧的。待在这个房间里,有种像是回到了明治、大正时代的错觉。
衣柜旁边摆着的大玻璃柜子里的五月人偶Ⅲ高高举着手里的刀。人偶没有感情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点,看上去像是在监视着进到这个房间的我。
我尽量不看人偶,走到衣柜旁边,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很多和服。大概是由贵子的母亲君子的衣服吧。
旁边的五月人偶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我感觉自己仿佛是乱翻故人的东西的盗墓贼,赶快关上了抽屉。
大概是快要坏掉了,荧光灯一闪一闪的。我总觉得在被五月人偶㊟看着,不敢抬头。一想到如果电灯现在灭了怎么办,心里担心得坐立不安。
小时候,曾经有个类似鬼故事的都市传说。说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突然房间的灯灭了,然后听到“白,红,青”的声音。白是绷带的白,红是动脉的红,青是静脉的青。据说在房间里的人,会流光全身的血液,必死无疑。待在这个房间里,让我想起了那个鬼故事。壁橱里我也查看了一下,没发现资料或是可能有关的东西。
出了房间,我拉开了对面房间的拉门。
一打开拉门,一股灰尘一样的霉味刺激了我的鼻腔。
我按下电灯开关,但是只听见“咔嗒”一声,电灯没亮。黑暗中看不清楚,只是大概能看见不用了的椅子、桌子、沙发等随意地堆在那里,还堆叠着好几个纸箱。虽然像是有窗户,但好像被堆起来的东西遮住了。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仿佛隐藏在这储物间中的魔鬼和浊气飘出来,包围着我似的。我慌忙关上了拉门。
再往里面走,是间木门的小房间。这里是厕所。按下电灯开关,拉开厕所茶色的门上的门闩,门开了。
里面冲出一股刺鼻的氨水味。我想起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曾被这气味熏得鼻子都歪了。
这股强烈气味是因为厕所不是水冲式,而是老式的地坑式。地面是灰色的石板,放着两双厕所用的拖鞋。地坑式的厕所我小的时候还经常看到,但最近已经基本看不到了。
颇有年头的玻璃罩下的小灯泡发出淡淡的光,朦朦胧胧地照着四周。石板上像是漏水了似的,湿湿的。男用便器上有着土黄色的渍。
女用厕所是和式的蹲便,上厕所的时候排泄物直接排到下面。下面黑漆漆的看不清,只让人觉得一旦掉下去就再也爬不上来了。
地坑式厕所跟外面的淘粪口是连着的,如果有人想要从这里钻进来也不是不可能。我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从地坑式厕所伸出手来的鬼故事。仿佛现在就会有只手从坑里伸出来抓住我的脚腕似的,我赶快关上了木门。
厕所对面的房间是我们来黑沼家的时候被安排的房间。我们来黑沼家时一直都住在这个房间。
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打扫得很干净。这间房间大概是客房吧。房间就在厕所对面大概也是为了方便客人找厕所,不至于迷路。
虽然没有窗户让人稍微有些在意,但其他都无可挑剔。我确认了壁橱里放着被子后,出了房间。今晚就睡在这里吧。
隔壁的房间是个无法忽视其存在的巨大房间。跟其他的房间不同,一共八面的拉门上画着色调沉稳的山水画。门边和拉手上都涂着黑漆。
我以前就想过是谁用这间房间。大小足有至今去过的房间的数倍,光从外面看就能感觉到其他房间所不能比拟的存在感。
拉开拉门打开电灯的一瞬间,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黑沼志头马的照片正从正面瞪着我。照片的头部部分跟以前在直江伸马的笔记本上看到的志头马的照片相同。带着疯癫的神秘的眼睛仿佛正在昏暗的房间里监视着我。
这间房间比之前为志头马做法事的佛堂还要宽敞。房间的内侧有祭坛,摆着跟之前在由贵子房间看到的差不多的老人铜像。从老人的身体里伸出很多条蛇,威吓着我,大小比由贵子房间的那个还要大两圈。
房间里到处贴着各种各样的神符和护符。祭坛旁边的小桌子上铺着紫色的布,上面放着水晶球、卜签等占卜道具。这里一定是志头马的房间。
看清了房间的样子,恐惧感渐渐地消失了。开始觉得可怕的铜像也有那么点庄严,志头马的照片也没有邪恶的感觉了。是房间里飘着的淡淡的线香的气味使我平静下来也说不定。
我在祭坛前坐下。突然很想向志头马说几句话,我闭上眼合起掌。
“如果有能够解决这次事件的办法,请你告诉我。一连串的事件的凶手是真树男呢?还是另有其人?‘巨人’究竟是谁?要埋葬‘巨人’该怎么做?你能告诉我吗?”
发觉自己向祭坛祈祷的样子正像以前看到的由贵子一样,我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转到祭坛后面,我察觉后面的墙壁上有个像是拉手的东西。试着拉了下拉手,撕裂绢布似的声音响起,门一样的东西微微开了一点。再拉一下,门发出沉重的声音,翻转过来,打开了。
这扇门,大人弯下腰勉强能过去。门前有通向下面的台阶,似乎连着什么通道。我下定决心,钻过小门,顺着台阶走下去。
前面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感觉像是就这么一直坠人地狱底层似的。我一级一级的一边试探着台阶,一边往下走。终于台阶走到尽头。我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突然碰到了木门。拉住像是门把手的东西一拉,门开了,凉凉的空气和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地下密室呈现在眼前。我摸索着找到了像是电源开关的东西,按下,橘色的昏黄灯光亮了起来。
这间房间好像是志头马的书房。大概有六张榻榻米大小。旧书散发出的霉味还有线香混在一起的味道有些刺鼻。地上铺着地板,一走动就发出吱吱的惨叫似的声音。不知是灰尘弥漫的缘故还是这房间的气氛的缘故,我有点喘不上气来。
里面的墙边摆着几个书架,书摆放得整整齐齐。房间的左侧摆着豆沙色的木桌木椅,应该是志头马用的。再往里面走去,突然头上好像沾上了什么。我吓了一跳,双手拂了拂,原来是蜘蛛网。
站在书架前,我拿出一本书翻开来看了看,上面写着草书,墨已干涸,认不出写的什么。又翻开几本书看了看,哪本都很费解,尽是些我不太明白的内容,但是模模糊糊知道是关于佛教、占卜的书。
走到志头马的桌前,试着拉动桌子中央大抽屉的拉手,但是好像上着锁拉不开。居然要上锁这么谨慎,这让我很在意。是不是志头马把这个桌子的钥匙带到了坟墓里,谁也不知道桌子里有什么呢?如果是这样,这里面也许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握住抽屉的拉手用力拉了一下,木质的抽屉的材质好像已经老化,发出“啪啪”的声响。如果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拽一下也许能把抽屉拉出来。我把脚抵在桌上,双手拉住拉手,使出浑身的力气用力一拉。
“咔嚓”一下响起木头断裂的声音。锁的部分坏掉,抽屉一下子被拉出来了。我不由得松开了拉手,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我揉着屁股站起来,走到桌前,拉出锁已经坏掉的抽屉,在里面发现一本已经破破烂烂的发黄的笔记本。一翻笔记本,装订的部分好像马上就要散开了一样。我小心地翻开,笔记本上贴着一张照片。
笔记本上用毛笔写着“昭和三十三年十一月七日失败”。照片像是退色了似的呈深褐色,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中央处有个直径一厘米左右,一团模糊的光一样的东西。
翻到下一页。又贴着一张照片,写着“昭和三十四年一月四日失败”。照片跟刚才的一样是深褐色,中央处也有一团模糊的光,比刚才那张要大一些。
之后又翻了几页,只看到写着日期和“失败”的字样和照着一团光的照片。
再继续向后翻,是张内容跟之前那些稍微不同的照片。虽然写着“昭和三十四年三月十八日失败”,但是在这次的照片上,之前的那团模糊的光隐约映出一个人形。
翻开下一页,上面写着“昭和三十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成功”,但是旁边没有贴照片。这页之后的笔记上什么也没有写了。
笔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照片已经完全染成了深棕色,焦点好像也是虚的。大概是很久以前拍的照片,但是看到第一眼,我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照片的中央站着一个小男孩。背景像是哪里的河滩。男孩讨好似的歪着脑袋,冲着这边笑着。这个小男孩像极了真树男,又大又圆的眼睛带着些撒娇的神情,只看一眼的话会觉得非常可爱。
但是越仔细看越会发现男孩的脸上有种无以言表的可怕神情。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睛却没有在笑,嘴角像是在蔑视着看过去的人一样微微歪着。凝视这张照片,会感觉到男孩内心深处隐藏着的一种邪恶力量一样的东西,不由自主地想背过脸去。虽然有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使照片看起来是这样,但照片上的男孩的确有着不止于表面,深不见底的感觉。
照片上的男孩的衣服是现代风格,跟真树男的衣服是一样的款式,而且这个男孩没有影子。阳光从斜后方照过来,背景的树木都有影子,但这个男孩的脚边却什么都没有。
莫非这不是普通拍的照片,而是通过意念显像出来的照片?证据就是不仅仅四周风景的远近感不对,细节很模糊,照片的右上角什么也没拍到。后面的风景也像是第一次遇到早希子时的防波堤旁小路边上的河滩,可以看见远处流浪汉的帐篷。
笔记本最开始的一页上贴着的照片,是志头马意念写真的失败作品,而昭和三十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成功的照片就是这张。这样考虑的话很合乎逻辑。
翻过照片背面,上面写着“巨人图”。果然,志头马预见到真树男,称他为“巨人”。并通过意念写真得出了他的样貌。
遥远的过去,在这个昏暗的书房里,志头马将脑海中浮现的五十多年以后的,当时还未出生的真树男的样貌,通过意念显像出来。想象到当时志头马的样子,我不觉浑身微微发冷。
我记得志头马是在昭和三十四年五月一日,七十九岁的时候走完了他的一生。那就是说他是在意念写真成功后只过了五天就死了。
在抽屉的最下面,找到了两张纸片和一个用土捏成的泥人。一张纸上用红色的笔这样写着:
诅咒
在符的中心写下咒文右边写下名字,左边写下年龄用“咒”字把东西南北团团围起泥人用符包起,烧掉
用心念二十一遍咒语巨人便会沉睡
在图书馆看到的预言诗里没有看到过这首诗。
莫非这是葬送“巨人”的方法?还是只是诅咒的方法而已?
另一张纸的中心写着“KASHIDEENMANAOEMASHIN”,上下左右写着东西南北四个字,字被“咒”字星圆形围住。
这大概是《诅咒》里提到的符吧。
我取出笔,打算在“KASHIDEENMANAOEMASHIN”的右边写上“赤井真树男”,但想了想,写上了“黑沼真树男”。左边写上“六岁”。
我把泥人用纸包好。附近就有个大烟灰缸,我把纸包好的泥人放到里面。然后只要一边烧掉泥人一边念二十一遍“KASHIDEENMANAOEMASHIN”的咒语,真树男成为“巨人”的诅咒大概就能解开了。
刚要点火,我改变了主意。
这张纸上写着的也许只是一个诅咒的方法。如果真树男并不是美联所说的那种可怕的孩子的话,岂不是变成我咒死真树男了吗?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斩断对真树男的不舍。到真树男六岁为止我一直都很疼爱他,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是我养大的孩子。
如果真树男是无辜的,事情就无法挽回了。明天再去图书馆查一下之后再执行《诅咒》的预言应该也不晚。
而且,就像《希望》那首诗里写的,如果不是“拿着笔的人”念咒语的活(如果没有写出文字的话),也许是没有效果的。
突然,一种像要被永远关在这房间里的紧迫感向我袭来。我赶快从密室出来,顺着台阶回到了志头马的房间。
出了志头马的房间,旁边就是起居室。起居室里面的几个房间也被我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但是没有发现有参考性的东西。
时问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从回到黑沼家已经过了很长时间。虽然还不是睡觉的心情,我还是往客房走去。
铺好被子,我突然想起要以防万一,睡衣也没换,把在杂物间找到的铁棒拿了过来,就算杀死铃奶奶和忠男的那个人偷偷溜进来,多少也能应付一下。
在起居室找到一个ZIPPO打火机,大概是克文的,考虑到万一没灯,把它也揣进了裤子口袋里。
荧光灯发出的白光太强,有点刺眼,于是关掉房间其他的灯,只点着小灯泡。橘色的光朦朦胧胧地照着天花板和房间中央。
把刚才包好的泥人放在枕边,我长长吁了口气,在被窝里躺下。身体虽然已经疲惫至极,但可能是紧张的缘故,一点也睡不着。
远处,谁家的狗寂寞地叫着。仔细聆听,能听到虫子清脆的呜叫。我仿佛一个人迷失在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里。无法忍受的寂寞越来越强烈。
我至今仍不能完全相信真树男就是凶手的这个说法。我所知道的真树男是有点孤单、有点爱哭,但是一个直率的可爱的孩子。想起真树男的笑脸,我开始觉得那是不是神经错乱的由贵子的胡思乱想。
而另一面,我无法消除对真树男的不信任。这大概是因为我感觉真树男说不出哪里跟普通的孩子有点不一样。
这时,门口那边传来一点像是拉门移动的声音。
我全神贯注,竖耳倾听门口那边的动静。
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的只有虫鸣声。是我听错了吧。
感到一阵尿意,我从被窝里爬起来,出了房间去厕所。小便的时候我也竖着耳朵,但是没听到什么别的动静。
保险起见,打算去检查一下门锁,我往门口走去,就着打火机的光亮看到门锁的那一瞬间,我吸了一口凉气呆住了。
应该已经锁了的门锁是开着的。门口的拉门也开着一条小缝。我记得回来的时候,我千真万确是锁了门的。
我想是不是克文回来了,但是其他的房间一点灯光也没有,只有铺好被子的客房里漏出一点朦胧的橘色光亮。如果克文回来了,至少也会把走廊的灯打开。
不祥的念头涌上来,我急忙回到房间。
客房里—个人都没有。我深呼吸了一下。我的确是锁了门的。我应该没记错。
门锁开着,就是说有人进到家里了。要说进到家里的人,除了克文我想不到别人。如果是其他的人进到这个家里,运气好的话大概是小偷之类的;运气不好的话是这一连串事件的杀人犯也说不定。
我把泥人放进胸口口袋里藏好,拿起铁棒,轻轻地走近房门,屏住呼吸。
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我耐心地继续等待。心跳渐渐加速。冷汗从脖子上流下来,心脏像快被压碎似的难受。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潜入之后在家中走动,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难道是我记错了,以为自己锁了门?
突然,传来开大门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雅彦,在吗?”传来克文的大嗓门。刚才进来的人是克文吗?
我松了口气,放下铁棒,走出房间。
“刚才是大哥吗?”克文站在门口。
“你一直在家里吗?”克文的脸色很难看。
“嗯,是的。今天大哥不是要留在医院的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真树男从医院走掉了。去了厕所之后再没回来。医院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大哥没陪他一起去厕所吗?”
克文摇摇头。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雅彦,你真的没带走真树男吗?”
“真树男还需要静养。我怎么会把他带走呢。”
“说得也是……”
“有什么真树男会回到这里的理由吗?”
“真树男一直问我你在哪里。”
虽然有种汗毛直竖的不祥感觉,我还是尽力控制住情绪的波动。
“哎呀,估计是真树男想知道他爸爸在什么地方吧。”
“也有些道理。”克文同意似的点点头,但眼神却在空中游移不定。
我的心里骚动起来。莫非刚才打开门口拉门的不是克文而是真树男?
“就在刚才,打开门口门锁的是大哥吧?”
克文摇摇头。
“我刚回来。大门的锁没锁,我还想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从医院到这里,坐车也足足要三十多分钟。真树男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回来。
但是,如果刚才的声音真的是真树男的话……
我有点呼吸困难,嗓子干干的。
“其实,刚才我听到门口那边有点动静,过去一看,应该已经锁上的锁开着,我还以为是大哥你回来了。有家里钥匙的除了大哥还有谁?”
克文点点头。
“我在医院给了真树男钥匙。他吵着要回家,怎么说都不听,为了哄他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他了。除了真树男和你,没人有钥匙。”
“这么说的话,真树男应该已经回到这里了。”
克文发出破了音的声音。
“怎么可能!从医院到这里坐车也要三十多分钟,你说真树男怎么回来的?”
真树男也许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这句话冲到嘴边,差点说出来。
“也许是搭了出租车。”
“六岁的真树男怎么会有钱?”
“怕有什么事的时候救急用,我在真树男裤子里面的口袋里放了一万日元。说不定是用的那个。”
这是我编的。但是这种情况下想让克文同意,就只有撒谎了。
“再怎么说就算六岁的孩子坐上出租车,司机也一定会问家长在不在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明明锁上的门锁的的确确是开了。如果有钥匙的除了我就只有真树男的话,真树男应该已经回到了家里。”
“如果真树男回来了的话,为什么不出来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分头在家里找找吧。”
“你既然这么说了,找找也行……”
“那就拜托了。我找门口周围的房间,大哥你看看里面的房间,怎么样?”
“知道了。”
“我再说一次,别对真树男掉以轻心。”
听我这么说,克文皱起眉。
“什么?你怎么还这么说?真树男大概是想你才回家的。你不应该这么说,他太可怜了。”
我无法再多说。
“有什么事的话大声叫我。我马上就到你那边去。”
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认真,克文有点不安地点点头。
克文走开后,我振奋了一下精神,拉开了离门口最近的右边房间的拉门。
按下门口的电灯开关,荧光灯慢慢地亮起来,一闪一闪的,忽明忽灭。
一踏入房间,榻榻米发出“咯吱”的微弱声音。随着踩下去的位置不同,有时榻榻米还会发出木头相互摩擦的刺耳尖锐的声音。我快步朝壁橱走去,猛地拉开拉门,摆好架势。
壁橱里什么人也没有。壁橱里没有的话,这间房间里就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了。只是,总觉得五月人偶的位置好像变了似的,让我非常在意。我逃也似的冲出房间,关上了拉门。
接下来是左侧的房间。
这间房间的灯不亮,而且东西像仓库似的堆得高高的。小孩子要躲起来的话这里最适合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拉门上。
只开了一点点,门缝里飘出一股霉味,仿佛从房间里飘出混浊的妖气似的。这个房间的窗户被堆起来的东西挡住,连从窗子照进来的月光都没有。
我点着打火机照着房间里。
房间里杂乱地放着灯罩、桌子、椅子、有年头的自行车、罐子之类的东西。电被炉也靠墙放着。我仔细地查看着阴暗处有没有藏着人。
似乎右边有谁在看着我。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长约五十厘米的西洋画被随意地放在那里。画里的娃娃头少女在黑漆漆的背景里直直地盯着我。
少女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向着这边祈祷着。穿着黑色连衣裙似的衣服,只有画的上方略微显得明亮。少女带着完全不像是祈祷的悲痛神情,眉间的皱纹让她看起来更显诡异。仿佛就像城山早希子变成了画中少女,在向我抗议一样。
我确定了房间里没人,慢慢地关上了拉门。
下一个是厕所。打开木门,一股刺鼻的臭味。按下开关,灯泡亮起淡淡的光。
我穿上拖鞋,打开女厕所的门,确定里面没有人。蹲便里面也用打火机照着看了一下,不像是有人在里面。
之后,黑沼志头马的房间也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一个人也没有。接着,我转到祭坛背面,拉住拉手,打开了暗门。
我刚要下台阶,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如果我在密室的时候,谁在外面把门关上的话,我就再也回不到上面了。
有一瞬间我想还是不要下去了,但是,如果不查看地下密室的话,就不能说是把家里全部查看了一遍。而且如果有人藏在这个房间的话,再怎么把家里的锁都锁上,到了夜里那个人从这个房间爬上来的话,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鼓起勇气,一边保持着随时能从台阶跑上来的姿势。一边顺着台阶走下去。打开密室房门的同时按下电灯的开关,然后赶快摆好架势。
房间里似乎没人。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还是我刚才进来时候的样子,地板上散落着弄坏的抽屉的碎片。地板灰尘上的脚印也似乎只有我的。
我一边留意着上面的动静一边查看了房间,果然没有人进来的痕迹。我关掉灯,快步跑上台阶,关上了暗门。
出了志头马的房间,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吗?放心和疑问相互交织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为了等克文,我先回到了铺着被子的客房。
拉开客房拉门的一瞬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为了防身拿过来的铁棒不见了。这一次,绝对不是什么我的错觉。
“有人吗?”我微微发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是真树男吗?”我又怒喝一声,还是没有回音。
莫非闯入者藏在屋顶,想趁我不备,突然扑过来不成?
我慌忙看了看屋顶上方,什么也没有,也没听见可疑的动静。
但是,有人进到这个房间里来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从刚才开始胸口就像被按住了似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尽管是盛夏,我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突然,我发现壁橱的拉门微微开着一条缝。开始我想大概是拿被子出来的时候忘记关了,但是,不可能是那样。我慢慢靠近壁橱,咬紧牙关,一下子拉开了拉门。
真树男扮着鬼脸伸着舌头。“哇!”
真树男右手拿着铁棒,蹲在壁橱上面的格子里。
“啊,啊……”
我被恐惧淹没,话不成声,嘴巴一张一合,身子向后挪着。
“唉,被你发现了。”真树男一脸淘气的表情耸了耸肩,“你怎么在这里?”
真树男一边温柔地摩挲着铁棒,挑起一边嘴唇笑了,一边撒娇似的抬起眼睛看着我。
“我想见爸爸嘛。”
真树男一如往常的说话让我感到极度的异样,就像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在学真树男说话一样。我闻到一股血一样的腥味。
“你,真的是真树男吗?”
真树男从壁橱上跳下来,慢慢地向我走过来。
“我好孤单的。”我像逃一样跟真树男拉开距离。
真树男像是要哭了似的憋屈着脸。
“怎么了?为什么爸爸要躲着我?”
真树男半张着嘴,拖着铁棒,一点点地向我逼近。含着眼泪的眼睛有些失焦,看上去似乎很像志头马,但给人的感觉又跟志头马有着根本的不同。
我直觉地明白了由贵子和美咲所说的话都是对的。这个孩子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真树男了。
我转过身跑到房间外面,用尽力气大喊:
“找到了。克文大哥,找到真树男了。”
真树男慢慢向我逼近。
“怎么了,爸爸?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抽抽噎噎的真树男眼睛里含着泪,但脸蛋却好像很高兴似的微微抽动着,嘴角抿着,带着笑。
远处传来的响亮的脚步声,很快克文就出现了。克文一看到真树男,满脸惊讶,不禁失声。
“真树男……”
真树男一下子收起刚才的邪恶神情,“刷”地扔掉铁棒,换上一副令人怜爱的表情,发出撒娇似的声音,一下子抱住了克文。
“克文舅舅。”真树男把脸埋进克文的裤子里。
“好了好了,不怕了。”
真树男的态度刻意得仿佛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但克文却满足地微笑着。
这两个人的样子跟我来N市之前全然两样。克文毫不掩饰对真树男的爱,真树男对克文也非常亲近依赖。看这样子,是不是克文趁着在医院跟真树男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告诉了他谁是真正的爸爸。
克文抱着真树男,温柔地看着他。
“真树男不喜欢在医院里睡吧。真树男的状况也好像没那么糟,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为什么真树男特意回到黑沼家?
真树男知道我正接近这一连串事件的真相,所以来监视我的。也许不仅仅是监视,还要趁机把发现了他的真面目的我除掉。
不光这些。连巴士都没有,真树男是怎么回到这个家来的?
在克文的身后,真树男那没有焦点的玻璃球似的眼睛在看着我。那眼睛就像小孩子在观察竹笼里的昆虫时一样冷酷。我绝对无法跟真树男睡在同一个屋檐下。
克文观察着我的神情,不解地歪起头。
“你今天有点怪。真树男在我的房间睡,没问题吧?”
虽然是在问我,但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但是……”
真树男很危险。我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就算现在告诉克文真树男的可怕,恐怕他也完全听不进去。
没回答克文,我问真树男:
“真树男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真树男挑了挑嘴唇,撒娇地看着克文。
“我的裤子里一直放着钱,所以我用那个钱坐出租车回来的。”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真树男不知从何处听到了我跟克文的对话。
不,那时候真树男不是在壁橱里吗?他不可能听到我们在门口的对话。
我尖声叫起来:
“你别撒谎了!出租车怎么可能让小孩子一个人坐车?”
真树男做出疑惑的表情。
“刚才爸爸不是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告诉他地址了吗?为什么这么问?”
克文气极了,提高声音:
“什么!果然是你把真树男带回来的。”
糟了。真树男是要把克文拉到他那边,把事情搞成是我有问题。在这里争论也只会让形势对我不利。
克文不耐烦地看着我思索如何回答,最终不容置疑地开口了:
“已经很晚了。现在也不用回医院了吧?就这么定了。”
克文这么说完,看着真树男温柔地轻声说:
“那,真树男,今天爸爸好像有点累了,你跟舅舅一起睡吧?”
真树男摆出一副完全依靠克文似的令人怜爱的表情,抓住了克文的衣角。
真树男出色地扮演了一个得知自己真正父亲是克文,虽然有些困惑,心却渐渐地靠近克文的孩子。
克文看上去完全相信了真树男。他爱怜地抚摸着真树男的头,连连点头。
我对真树男彻底骗倒众人的狡猾感到一阵微微的寒意。但是,我自己也曾经被真树男的笑脸欺骗,丝毫听不进去由贵子的话。
真树男应该不会加害于克文吧。估计真树男的目标,只有发现了他真面目的我—个人。只要克文相信真树男,克文就应该是安全的。
我大大地吁了口气。
“知道了。今晚真树男就拜托你照顾了。”
今晚将是不眠之夜。如果睡着了,不知道真树男会对我做些什么。由于紧张,胃像是被攥得紧紧的似的。
克文不悦地瞥了我一眼,朝真树男微笑着。
“好,爸爸也这么说。今晚跟舅舅在里面的房间睡吧。”
被克文带走时。真树男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真树男带着妖气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着,鼻翼呼扇呼扇,跟我目光相对时,挑起右边的嘴角现出了扭曲的微笑。
这时真树男的表情,就像顸利进行着诡计的魔鬼一样残忍而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