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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剧组外景队阵容

(剧组人员名单)

导演 艾维·特芙拉

第一助理导演 乔伊斯·伊兹那

助理导演 罗德·法洛

助理导演 约翰·特拉维斯

摄影指导 理查德·沃金森

第一摄影师 杰克·戴维斯

第二摄影师 保罗·盖伍德

美术指导 奥利佛·巴雷特

道具管理 麦克·贝利

佩里·波诺

舞蹈设计 拉里·霍华德

发型师 吉姆·贝兹

化妆师 巴特·奥斯汀

录音师 彼得·法布雷

录音助理 艾迪·托马森

第二录音助理 马隆·瓦伊达

制片 史蒂夫·亨特

丹尼·杰克逊

厨师 里卡多·兰扎

(演员名单)

莎乐美松 崎玲王奈

希罗底卡 罗尔·达内尔

希律王 文森特·蒙哥马利

约翰杰 洛姆·米兰德

刽子手A 山姆·霍奇斯

刽子手B 丹尼·费舍尔

卫兵A 阿道夫·梅亚

卫兵B 法兰克·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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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特拉维夫机场到死海的这段路程,往往使初到此地的游客们感触良多。车子刚离开市区不久,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大片人工开垦出来的农田,可是往前走了不远,这片田地就像无力继续开垦下去似的不见了。不仅如此,甚至连人类生活以及生命存在的迹象也完全看不见。很多人一定认为,即使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似乎从《旧约·圣经》时代起就无力改变这片土地。这是块上帝所创造出的,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土地。

有太阳的时候,如果离开车子到外面走动,除非是体力特别出众的人,不然不到三十分钟就会出现脱水的症状。然而,正为此心情沉闷的旅客,当看见一望无际的死海终于展示在自己眼前时,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又是上帝创造出的世上最美的地方。突然出现的这片浩瀚的湖水,似乎可以抚慰口干舌燥的旅客们的心灵。然而,这片看似魅力清澈的水却根本不能用来解渴,因为其中盐分的含量极高。

远古时代,当人们传过身后这片毫无生命气息的土地,好不容易才来到水边,却发现这里的水不能喝时,心情会变得如何呢?上帝究竟在水里投放进了什么教诲?想用此给我们带来何种启示?这些都成了世上最难解的谜团。

因此,这座湖里连一条鱼也没有。汇入死海的河流在尚未流入这里之前,水里都还能找到鱼的踪影,可是一旦河水流入死海后,水中所有的生物都会立即死去。

死海很美,它的美丽异于世上任何湖海,是一种美感独特的风景。四周没有一丝绿意,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沦落到哪个不知名的其他星球上,极目所至,尽是一片灰白干燥的土地。

这片水域就展现在这片干燥的土地里,呈现出一片洁净的翡绿色,水面连一片浮尘也找不到,到处只能看见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该有的白色海岸。海岸上竖立着许多美丽的白色岩石,还能看见阳光下反射着亮光的白塔,宛如几个孤独的人影静静地伫立在水边。这些奇妙的岩石,其实是盐凝结成的。

死海超乎绝伦的美,是死亡所特有的美。这里拒绝一切动植物、水中微生物,以及所有有生命的物体生存,它美得就像一片由水构成的沙漠。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片狭小的独特的土地上,竟集中诞生出世界上绝大多数占统治地位的宗教。

根据《旧约·圣经》的记述,从“诺亚方舟”开始算起,亚伯拉罕属于第十代。上帝为了表彰他信仰坚定,所以就把迦南这片土地,也就是现在的巴勒斯坦赐予了他。但是,迦南不久之后就遭遇严重的饥荒,亚伯拉罕的儿子雅各布率领族人逃到了埃及。然而在埃及等待他们的却是残酷的奴隶生活。他们辛苦劳作,渴望救世主的出现,终于在摩西的带领下逃离了埃及。

摩西率领一行人逃到西奈半岛,上帝在那里授予摩西著名的“十诫”。一行人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巴勒斯坦。在以后的两百年里,他们一直过着安定的生活。《旧约·圣经》上记载的这段故事,也宣告了“犹太教”的诞生。

他们在耶路撒冷修筑神殿,在那里把感谢的祈祷奉献给引导自己脱离苦难的上帝。但他们的苦难并没有到此结束,接下来又要迎接一次次真正的苦难。历史上没有任何民族像犹太人那样遭受过诸多来自各方的迫害、歧视和苦难。其后不久,耶路撒冷就被巴比伦帝国所征服,大批犹太民众被作为巴比伦帝国的俘虏被强行带走。而巴比伦帝国后来又被波斯帝国打败,犹太人被允许重新回到了耶路撒冷。他们回国后重新修复了一度被彻底毁坏了的神殿。

但是,统治了波斯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犹太人又继续被希腊人所统治。犹太人被迫接受了希腊文化,不得不在希腊人的残酷统治下苟延残喘着生息下去。他们一次次奋起组织反抗,终于迎来了本民族的独立。但是不久罗马帝国的铁蹄又践踏上他们的土地,耶路撒冷随即被强悍的罗马军队所攻陷。犹太人被赶出了巴勒斯坦地区,并分散流落到世界各地。

这只是犹太人流浪的开始。失去了祖国的犹太人只能将自己的执著用在金钱上,他们的这种守财奴的特性和历史上出卖耶稣基督的犹大的形象相迭加,因此在世界各国都被当地人所嫌弃。他们被迫佩戴代表犹太人身份的徽章,被强制住进专为犹太人建造的聚居区,后来甚至还遭受到希特勒的大规模屠杀。

从二十世纪初开始,他们提出了“重返圣殿山”的口号,并先后获得英军和美军的支持,大批犹太人开始在巴勒斯坦地区集结。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们终于建立了独立的国家,即现在的以色列国。现在,他们还经常聚集在耶路撒冷神殿中,见证他们民族两千多年苦难历史的哭墙前祈祷。哭墙和神殿都曾多次遭受过各国侵略者的破坏,又多次被他们修复,现已成为了犹太人受苦受难的历史的象征。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哭墙可以望得到伊斯兰清真寺的圆顶,而哭墙的后面就是伊斯兰教的圣地阿克萨清真寺。

然而,在巴勒斯坦这块土地上,从亚伯拉罕时代起阿拉伯人就在这里定居,尤其是犹太人被罗马人赶走之后,阿拉伯人更成为了这块土地上的主要居民。

据传耶路撒冷也是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跟随天使升天之处,因此伊斯兰教信徒们也把那块升天的岩石成为“世界的基石”,还在上面修筑了称为“圣岩金顶清真寺”的神殿,成了伊斯兰教的一处圣地。

就像犹太人曾经被罗马人赶出巴勒斯坦,成为难民流落世界各地一样,以色列建国之后,阿拉伯的伊斯兰教徒也被赶出了这块土地成为流浪者,因此大量的所谓巴勒斯坦难民又产生了。进入二十世纪后,犹太人和阿拉伯人这两大民族之间曾几次爆发战争,而且一直持续到现在。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两大宗教最重要的圣地之间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墙。

以耶路撒冷为圣地的宗教还不止这两个,连世界上最大的宗教基督教也把耶路撒冷视作无可替代的圣地。据说基督教所信奉的耶稣基督,就在犹太教圣典《旧约·圣经》时代后不久诞生于这里的伯利恒。成年之后他又前往杰里科的荒野,在这里历尽恶魔般的考验后得到诸多感悟,然后又到死海北边的加利利湖畔,在迦百农开始了他的传教生涯,他给病人看病、孜孜不倦地教诲信徒,渐渐获得民众的爱戴。他被上天告知自己是上帝的儿子,而且他也毫不避讳地亲口承认自己就是救世主。

这对于禁止崇拜偶像的犹太教来说,是尤其难以容忍的。他被当地的以色列罗马总督彼拉多逮捕后,在位于耶路撒冷的总督官邸里被判有罪。距认为,当时罗马政权之所以同意逮捕耶稣并判处他死刑,是完全屈从于犹太民众的压力。事实也许果真如此,对罗马而言,基督教的存在也使他们终日如芒在背。

耶稣受到鞭打,并被迫背负着十字架,从彼拉多的官邸穿过闹区,一直走到各各他山丘,途中受尽凌辱。当他走到各各他之后,被赤裸着身体钉死在十字架上。这个故事在《新约·圣经》中有详细的记载。耶稣基督跌倒三次的地方,以及沿途与妇人交谈之处,都已成为基督教中的圣地。

这个庞大的宗教后来又衍生出很多教派,所以基督背负十字架走过的这条被成为维亚·多勒罗莎,即“苦难之路”的两边,各种教派的教堂鳞次栉比。而各各他山丘所在的耶路撒冷则在很长时间里被视为世界的中心。对于基督教徒而言,耶路撒冷也是无法拱手让人的绝无仅有的圣地,所以历史上十字军才会不惜代价多次发动东征,企图夺回此地。

背叛基督的最后一个信徒是犹太人,而且犹太民众并不承认基督,在全体犹太人的共同愿望下,最终才导致了耶稣被处死。《新约·圣经》里所记载的这件史实,也成了西欧社会长期迫害犹太人的依据,希特勒还多次亲口说出过“要实现纯粹的基督教社会”的言语。

犹太教和基督教这两大宗教之间也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冲突,但基督教在成为世界第一大宗教后,教徒们就把犹太教《圣经》成为《旧约》,开始承认它是一本记载耶稣诞生前的历史和预言将来的书籍,并对它的存在表示出极大的宽容。从西欧基督教社会一致协助以色列建国的事实看来,他们立场的变化表现得十分明显。不过,这种选择也许是在和伊斯兰教的比较中做出的,大概是个必然的结果吧。因为对于基督教徒而言,犹太教要比伊斯兰教共同性更多些。

另外,犹太教和伊斯兰教还看不到可以携手合作的前景。耶路撒冷市区目前还分隔成回教徒区、基督教徒区、亚美尼亚人区和犹太人区。但是,从以色列这个国家的总体情况来看,目前仍处于以色列人(犹太人)和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相互内战的状态中。而且这场争斗还牵扯到两大民族的后代,连他们的孩子们也互相残杀,争斗不休。

历史上为了拯救民众,各个民族都出现了不少圣人,而他们为了拯救民众,也都曾留下过许多教诲。但是当我们面对以上事实时就能发现,这些教诲本身已经成为导致两大民族互相争斗不休的坚定的民族信仰;正是这种坚定的民族信仰才演化成对于敌对民族的杀意。如果没有如此虔诚的信仰,如果他们的圣地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话,我想就不会出现目前的这出悲剧了。

这个问题与沙漠里能看见那些清澈的水却救不了濒临渴死的旅人的事实十分相似,看起来让人觉得两者都是上天所赐予人们的严厉的教诲。但是,从这个事实,我们人类究竟该吸取哪些教训呢?

《莎乐美》剧组外景队一行人分乘两辆越野汽车,从特拉维夫机场直奔预订的摄影外景地,他们一路上也思考了很多问题。尤其是当他们能望见死海,已经进入《旧约》和《新约》两部《圣经》中屡屡提及的这片土地后更是如此。这里曾诞生过多种宗教,也曾拯救过许多处于烦恼和贫困中的民众的灵魂。

当世界处于饥饿与战乱中时,宗教是十分有用的。然而如今当和平景象越来越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也许能导致战争的却正是宗教间的冲突。可以发现,在过去两千年的时间里,各种宗教在细节上都已经渐渐变得很难适应现状了。

创始时期的基督教因其缺乏所谓的正当性而受到迫害,但在他们手中握有权力以后,也转而开始迫害敢于在学术上坚持真理的人,甚至把他们强加上女巫的罪名烧死。同样,伊斯兰教则会根据两千多年前流传下来的教规,在百姓面前公开把犯有通奸罪和杀人罪的人用石块砸死。

宗教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人们能够因宗教而得到救赎,这究竟说明了什么?在两千年时光流逝的长河中,基督教教规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容许杀生以获得肉食,竟然容许了战争、容许了奴隶制。耶稣基督曾教谕教徒,别人打了你的右脸,就把左脸也伸到面前让他打吧。你的裤子被人拿走了,就把上衣也给了他吧。不但爱你的邻居,也爱你的敌人吧。如果从这些教谕来推测耶稣基督的性格,上述基督教教规的变化只能用妥协和堕落来解释。世界上最大的宗教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战争双方居然向同一个上帝来祈求胜利,而居于该国最高神职地位的主教,还向民众信誓旦旦地保证,上帝始终站在我们一边。宗教本身也会借助人们肤浅的保身本能,来维护自己一直拥有的权力。

这个地方能够同时成为各种宗教的圣地,原因何在?而且,上帝从未要求教徒杀生的主张,在二十世纪末的今天是否依然正确?对于这样的上帝,人们还应坚信下去吗?外景队一行人中最年长的巴特·奥斯汀和拉里·霍华德,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你在思考宗教问题吗?”拉里·霍华德对着前排座位的巴特·奥斯汀的背问道,“正在思考我们的上帝吧?”

“来到这里,无论谁都会有所自我反思。”奥斯汀面向前方回答道。

“我们两个老兵因为答应做完这份最后的工作,来到这个上帝的国度。但是一个多月以前,我们的两位制片人来到这片《圣经》提到的土地后,却完全杳无音信,他们都是犹太人。你不觉得其中暗含什么奇怪的象征吗?”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但我现在尤其思考的是关于复仇之心的问题。各种宗教全都认同人类的复仇之心,也许正是这点成了所有错误的根源。尤其伊斯兰教对复仇心理的认同更为强烈。如果不是这样,也许今天的流血冲突就不会出现了。”

“你也赞同甘地的不抵抗主义?”

“只有单方面的不抵抗不能解决问题。必须让所有的神们一起开会,达成互不对抗的共识才行。”

“结果我们的上帝还是允许殴打绝不抵抗的佛教徒,那又该怎么办?”

“不仅如此。有人砍断三万名拒绝纺纱的印度人的手腕,上帝也没有给他任何惩罚。耶稣基督本人应该不是白人,但却成为维护白人利益的守护神了。”

“这种堕落成了新兴教派独立出去的理由,尤其是在东方,基督教里现在不断还有新的教派产生。这些本来应该更纯粹的新教派,不久也逐渐故态复萌,变成权力机构,变成保身团体,贪得无厌地做尽相同的错事。”

拉里·霍华德和巴特·奥斯汀都已经年过七十了。三十八年前,他们在米高梅公司的摄影棚里认识,后来一直都是好友。两人共同经历过好莱坞最鼎盛的时期。在好莱坞音乐电影全省时代的后期,一个担任舞蹈动作设计师,一个以其独创性的化妆技术,相互配合,多年合作下来。

随着电视技术的问世,只要拍摄音乐片,不管花费多少钱都有人出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两人全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以宁愿待在比佛利山自己的家里,安静地安度晚年。直到松崎玲王奈这位新型影星出现,才把两个两人叫来帮忙,因为她十分希望和他们两人一起合作。

在好莱坞时剧本已经精心排练过许多回。互相配合得很成功。尤其是担任舞蹈动作设计的拉里·霍华德,其实完全可以不必随队赴以色列来拍摄外景,但是他想把这次的工作作为一生最后的纪念,所以自愿提出参加。

奔驰在死海边上的两辆越野车上,搭乘着几位稍晚才到的剧组人员。其中一辆搭乘的是刚才提到的舞蹈设计师拉里·霍华德、化妆师巴特·奥斯汀、道具管理麦克·贝利,开车的则是年轻的发型师吉姆·贝兹。另一辆车里坐着三位录音组的成员,他们是录音室彼得·法布雷、他的助理艾迪·托马森和马隆·瓦伊达,还有管理道具的佩里·波诺等四人。

刚一打开车窗,一股像是烤箱中释放出的热气,夹杂着滚烫的沙子和石子的气味迎面扑来,空气中还能隐隐闻到海水特有的咸味。车子很快便过了昆兰附近,继续往南驶去。这是个以发现过古希伯来文写成的早期基督教《圣经》——死海古卷而名闻天下的小小的村庄。进入以色列后,只在死海以北的某些地方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绿色,但从死海往南,就只能见到满眼的戈壁和荒漠,一点儿也看不到绿色了。

远方呈红褐色的山丘底下,看得见一堆灰白色石块耸立在荒原上。也许这里就是昆兰的遗迹吧。除此以外,极目所至,只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依然保持着《旧约·圣经》时代所描述过的样子。

“快看!那是什么?”奥斯汀问道。路边一处凹进去的地方,有一栋外表十分肮脏的大厦,旁边堆积着一座黑色碎石块的小山。

“这里一定就是他们的铀矿提炼厂了。我早就听人介绍过。”拉里·霍华德回答。

“我看,咱们还是远离那座矿渣山吧,据说那些石头具有很强的辐射性,接近它的人容易患癌症。”

“在上帝的国度里,居然还能见到这些令人厌恶的东西!”

车子过了铀矿提炼厂,又往前开了不久,前方的路旁突然出现了一座样子独特的建筑物,远处看去虽然很不起眼,但是因为车速很快,转眼间就靠近了。

路过这里的车子也许都会放慢车速看它几眼吧,这座外形奇特而且十分漂亮的建筑就这么静静地矗立在死海边上。那是座寺院,大概就是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它和建在耶路撒冷伊斯兰圣地圣岩上的金顶清真寺极为相像,中央是个金碧辉煌的美丽的圆形拱顶,周围耸立着四座高塔,高的顶端也涂成闪亮的金色。

圆形拱顶建筑物的周围好像还有四个墙垛,因为附属在拱顶建筑的周围,所以从上面看下来,那些凸出的部分就像去掉扇骨的扇子纸部分似的。四座尖塔耸立在四个凸出部分的屋顶,屋顶外檐的拐角位置上似乎装着采光用的玻璃。这也难怪,因为这栋建筑物似乎看不到任何窗户之类的东西。周围的外墙上贴着蓝色为主调的漂亮的马赛克瓷砖,瓷砖上画满各式各样阿拉伯风格的图案。

在死海之滨强烈的阳光下,见惯了一座座红褐色的山丘和漫长而又单调的荒漠以后,扑进眼帘的竟是这些图案精巧、色彩鲜艳的蓝色瓷砖和金色圆形拱顶形成的强烈对比,一行人不由得感到深深的震撼。它的美丽,或许能够成为吸引人们产生伊斯兰信仰的契机。沙漠中突然呈现在人们面前的,伊斯兰文化创造出的极具吸引力的这种美丽,可以说基督教教堂和犹太教会,甚至连佛教的寺庙都难以望其项背。伊斯兰教在沙漠环境中能把自己的美丽发挥得淋漓尽致,堪称充满魔力的宗教。

然而能把一行人的眼球紧紧吸引到建筑物上的,不光是那些经过长期岁月洗礼的伊斯兰文化色彩,还有金色圆形拱顶和它周围屋顶上在风中不停转动的无数的螺旋桨。正是有这些螺旋桨,让人不得不怀疑起这座伊斯兰教的大圣堂莫非是艘迫降在死海之滨的巨大飞船。沙漠里经常遇到大风,就是那种刮在皮肤上就像感觉被火烤过似的干燥的热风。大风起处,清真寺的周边瞬间扬起大片沙尘,无数螺旋桨的转动更加造成一股声势。这时,这座雄伟壮观的清真寺看来就像加足马力,即将腾地而起一样。

清真寺变得越来越近,车子慢慢、慢慢地靠近了它。放眼望去,尖塔似乎无边无际地向上延伸,形状变得非常巨大。一座希腊式神殿模样的白色建筑物出现在旁边。那里看来像是玄关,因为一条石板铺成的笔直小路一直通到像是清真寺的围栏方向。这座希腊风格的附属建筑,就在玄关小路的左边。

小路尽头清真寺正面的玄关,可以看见伊斯兰建筑中常见的左右对称的吊钟型的门廊,旁边立着石头砌成的美丽石柱。石柱共有五根,因此夹在中间的吊钟型门廊共有四个。石柱上也贴着蓝色的瓷砖,密密麻麻地描绘着伊斯兰风格的图案。

车子降低车速朝着玄关慢慢开去,渐渐接近了。清真寺的后方停着两辆拖车和两辆越野车,还能看见一座大型帐篷。从玄关往里看去,由于周围阳光太过刺眼,里头看起来一片黑暗。黑暗的背景中站着四个人,全都戴着太阳镜。其中一位身材较矮的正朝这边挥手,他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大,终于停止不动。此时,车子已经停在玄关小路的石板上那座希腊神殿风格的建筑物前。

刚才挥手的是位穿着长裤的女性,她下了两级台阶,在强烈的阳光下往这边快步走来。先向最早打开车门下车的吉姆·贝兹“嗨”地一声打过招呼,握了握手,然后扭头又朝着车里正在慢慢准备下车的拉里·霍华德和巴特·奥斯汀笑了笑。她戴着一顶白色帽子,脸上挂着一副雷朋太阳镜。美得比起那些蓝色瓷砖上精雕细刻的伊斯兰图案毫不逊色。她就是松崎玲王奈。

三位男子在她后面慢慢走来,站在中间的那位就是导演艾维·特芙拉。他戴着一副宽边太阳眼镜,一头留得挺长的头发在风中不停飘舞。年老体衰加上腿脚不好的巴特·奥斯汀正要下车,看起来从车身较高的越野车上下来还挺费劲,特芙拉赶紧上前扶住老人,助他一臂之力。

外头果然正如想象的一样酷热难耐,四处充满热气和滚烫的石头味道,还有隐约闻到的大海的气息,正是《创世纪》中描写过的气味。

走在特芙拉导演的右边,脚步有点慢的那位有点谢顶,看来不是太好相处的中年男子就是摄影指导理查德·沃金森。左边那位有点肥胖的中年男子,则是美术指导奥利佛·巴雷特。

“怎么样?各位还好吧?”奥利佛以轻松的口吻说道,“欢迎来到火炉。有人出现脱水症状没有?到了这里最好尽量喝水。来,请到阴凉地方来。”

“虽然没有冷气,但是阴凉地方还是相当凉爽。”玲王奈说。

“这是上帝创造出的最糟糕的地方。但是,只有这里才能诞生上帝。”导演边说,边动手搬起了一行人的行李。

发现车子到了,两位助理导演也从暗处陆续跑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把行李搬到玄关,放在门前的石头上。

“史蒂夫·亨特和丹尼·杰克逊找到没有?”巴特·奥斯汀拄着拐杖边走边问。

史蒂夫·亨特和丹尼·杰克逊两人都是《莎乐美》的制片人,一个月前先来这里勘察外景,以后竟然音信皆无。不过这事目前媒体还不知道。

“还没找到。”导演简短地回答。

黑暗里又走出一个人来,是位体型细高的美女,她叫卡罗尔·达内尔。因为夏隆·穆尔遭遇不测,所以临时请出这位新近走红的话剧女演员出演希罗底这个角色。玲王奈十分欣赏卡罗尔的才华,认为她比夏隆更加出色,这在剧组人员之间已经尽人皆知。

但卡罗尔目前还未成为夏隆那样的明星,缺了夏隆,估计票房收入还是会大受影响。而且,在洛杉矶已经拍摄完毕的夏隆的镜头,都得再让卡罗尔重拍一次。因此拍摄进度也将大大放慢。

卡罗尔规规矩矩地从老人开始依序和他们握过手,嘴里连话都很少。

“现场彩排都结束了吗?”舞蹈设计师拉里·霍华德问道。

“是的。”卡罗尔·达内尔回答。

“你看这位女孩怎么样?”霍华德向玲王奈问道。

“她太棒了。”玲王奈说。

“玲王奈给了我很多指导才能演下来,学到不少东西。”卡罗尔说。

“她很纯真。”特芙拉导演说,“很久没有遇见这种演员了。”

“后生可畏啊!”玲王奈说。

“还望不吝指教。玲王奈姐姐。”

“那是自然。”

“各位,你们见过我最得意的摄影布景了吗?浮在死海上的用盐建造的宫殿。”奥利佛·巴雷特说。

“啊,我们刚从车上见过像是这类东西,但是离得太远了,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这里的清真寺来了。”吉姆·贝兹边抬头望着清真寺边回答。被风转动的无数螺旋桨的声音,只要人们不说话,就会嗡嗡地悄然传来,就像一台气势磅礴的大合奏。

“哦,我的布景比起这座清真寺,气势还是差了点儿,当然花钱多少也不一样。但不会相差太远。”

“真想马上过去看看,可是这会儿阳光太强。”拉里·霍华德说。

“噢,我看还是先休息会儿再去好些。今天休息,摄影明天开始。在这座不可思议的建筑物里,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休息的房间。”导演说。

“里面可有让人迷路的回廊。”玲王奈也说。

“这座建筑物到底是什么?看来好像不是饭店。”巴特·奥斯汀问道。

“是座清真寺吧?”拉里·霍华德说。

“你们全都猜错了。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建筑,真让人满头雾水。”导演说。

“请看看这堵墙吧,各位。看来还相当新,就像为我们拍电影专门搭建的布景。”奥利佛·巴雷特也说道。

“你们在看那边。”导演怒了努下巴示意道。

建筑物的入口处有扇很大的门,冲里面整个打开着,门紧贴着里头的墙壁。门的旁边,也就是稍微再往里走一点儿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白纸。导演刚才的动作像是要他们去看看纸上写着什么字。几个人走到白纸前,看了看上面写着的几行英语:

欢迎来到死海清真寺。虽然无法准备几位女佣伺候各位,但请把这里当做饭店,各位可以随意使用。这里不是用来向真主祈祷的地方,所以即使非穆斯林人士也用不着顾虑。不过遗憾的是,这里没有水、电、浴室,也没有厨师。不过,这些你们自己大概都有准备吧。我为各位准备了一些娱乐节目,也准备好了柔软干净的床铺,我想也许比起睡在帐篷里多少舒服点儿。

一位好莱坞狂热的崇拜者

“真是位奇怪的人。”巴特·奥斯汀拄着拐杖说道。他年纪最大,腿脚似乎变得越来越不方便。

“那么,这位自称的什么狂热崇拜者你们见过了吗?玲王奈,他没找你要个签名?”

“没见过。我们来这里勘察外景时,就已经发现这栋建筑物,还有这张纸贴在这儿了。这一带是个绝佳的拍摄地点,是以色列文化部所指定的开放地点之一,周围也没住着那些让人头疼的爱围观的老百姓,所以我打算接受这份好意,把我们的据点设在这里。这上头的话说得对,睡在屋里总比在野外睡帐篷舒服多了。”特芙拉说。

“我怎么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奥斯汀说道。

“我看不至于吧?这里完全感觉不到有人的迹象。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屋子而已。”特芙拉语气轻松地说。

“这真是座让人不可思议的建筑物。我不是穆斯林,也从没进过清真寺,可是我总觉得别的清真寺好像不该盖成这样似的。里面带圆筒型拱顶的部分,全都建着一条旋涡式的走廊。”玲王奈说。

“与其说是走廊,不如说是迷宫,里头的结构太复杂了。而且,这里面一间用来向真主祈祷的地方都没有,我看这不像清真寺。”导演说。

“这位神秘人物给我们的留言里,已经对此做过说明了。”吉姆·贝兹在一旁说道。

“艾维,我看迷宫这个字眼并不合适。所谓迷宫结构,其目的就是要让人进到里头找不着路,让人很难找到目的地,寻不到出口,对吧?但这里的走廊虽然结构复杂,还绕来绕去,曲里拐弯的,但是路却只有一条,人在里头根本迷不了路,所以我想还是应该叫它走廊有道理。”

“OK,玲王奈,看来在分析问题方面你比我强。就像我们这位女主角刚才说过的一样,各位,这个圆顶建筑里修建着几条让人可怕的复杂的走廊,它们就像蛇一样绕来绕去的。这到底是那个好事者花那么多钱建造的呢?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这几条走廊还都是双层结构的。”

“双层结构?”拉里·霍华德问,“指的是什么意思?”

“走廊是修成两层的。要不我带你们看看去,跟我来吧。”

听特芙拉一说,四个人不约而同地伸头往建筑物的暗处看了一眼。和外面的灼热完全不同,屋里的空气感觉要凉得多,隐隐约约地能闻到一股石头特有的气味。

“你们可以看到,这里竖着三面墙,这样就把空间分隔成四条走廊。无论选择四条走廊中的哪一个口走进去,一直到出口为止,绝不会串到别的走廊上去,所以这四条路是把我们带到四个不同的地方而设置的,中间绝不会交叉。”

“你刚才说,它是修成两层的,这是什么意思?”拉里·霍华德又重复地问道。

“你们请看左边的两条走廊,进去后没走几步就能看见楼梯,从那里可以爬上去。”

“噢,那原来是楼梯啊!”奥斯汀说,“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看不清楚。”

“一进了左边那两条走廊,就只能爬上那座楼梯了,没有别的路。上去后,二楼又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迷宫,噢不,又是一条走廊的起点。我们得顺着走廊绕半天,才能走到出口处。”

“要是选右边那两条走廊进去的话,只能在一楼这条走廊里拐来拐去了。每条走廊可以分别通到一个出口。”

“那么出口又在哪里呢?总不会是地狱吧?”拉里·霍华德问。

“是张床。”导演简短地回答道,“这座样子像是清真寺的莫名其妙的建筑物,就像诸位看到的一样,中间是圆形的,还有四个凸出的附属部分,每个凸出的部分上都建着一座塔。我们在这里可以休息的房间就在这个凸起的部分里。”

“嗯,然后呢?”霍华德点了点头,催他接着往下说。

“大家都知道,这种凸出的部分有四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休息的房间和塔的数量一样,也是四个。刚才大家已经知道了,走廊的入口也有四个,选择其中一个入口进去后,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底,就可以到达四个房间中的一个。等会儿我会把奥利佛画的草图让你们看。来吧,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特芙拉轻松地说完后,提起奥斯汀的行李就像出发。

“等等,难道你们真的想睡在这座建筑里?”奥斯汀问。

特芙拉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已经睡过一夜了,你们也都看见了,不是都好好的吗?我们还接你们了呢!”

“你脑子不会有毛病吧?连这座建筑物是谁盖的都不知道,你们也敢住?”

“的确,我们还不知道。”

“我们还不知道里头是不是被人设下什么套,你别忘了,我们剧组的两个制片人至今还下落不明呢。艾维,你能不能谨慎点儿?富有冒险精神是个好事情,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提供房子给我们住,也不知道对方以后会对我们怎么样。”奥斯汀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那你说该怎么办?在外面一人搭一顶帐篷睡?你可看清楚了,这附近的地面上不是有许许多多小洞吗?你说这是蚁巢?别逗了,那可全都是蝎子窝!”

“毒蝎的窝总比中了别人的诡计好。包括玲王奈和卡罗尔在内,我真怀疑你们几个神经是不是正常?你们几位都是大明星,在好莱坞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以前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影迷提供豪宅供你们住,也许你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化妆师,连对方有什么企图还没弄清,就敢睡到别人家里,你说我还能睡得着吗?不管选择那个入口走下去,通到的那四个房间不是都没有厕所吗?如果这样,我宁愿在外面和毒蝎一起睡算了。”

“噢,对了,厕所就在拖车的旁边,淋浴设备在拖车上面。你想睡外头的话就随你的便吧。可是这一带风很大,虽然说里头既没水、没电、又没厕所,也没有人管做饭,可是在这种鬼地方,有人肯提供房子让你住,就该心满意足了。我看这位提供者已经够不错的了。”

“艾维,也许你认为人的本性都是好的,可是我看人可不像你这么乐观。”

“反正,我们先进去看看里头的情况再说吧?现在就说怎么办还为时过早。看了以后还不放心,就在外面睡好了。”理查德·沃金森一旁插嘴道。于是,导演终于带着几位进到走廊里看看去了。

“那好,我就陪你们参观参观吧。我的腿不太好,要让我爬楼梯我可不干。”奥斯汀不大高兴地说。

“OK,那我们就走第三条通路吧,就是从左边数起第三条,从右边数起第二条的入口,从这里可以通到最靠左边的那处凸起部位了。我和玲王奈他们昨晚就住在从左边数起第一和第二两条入口通着的地方,可是第三和第四个入口还没人进去过。”

“看来你们对这座幽灵鬼屋还挺感兴趣的。这可不像迪斯尼乐园的鬼屋好玩噢。”

“巴特,我看没那么可怕吧?”导演以他那惯常的轻松的口吻说道,他自己也许就是个典型的见怪不怪的美国佬。

从走廊入口往里走了没多久,前头便无路可走了,只能顺着墙往右拐。挡住去路的这堵墙上贴着绿色的瓷砖,一副优美的阿拉伯风情图案展现在众人面前。走在前头的玲王奈点亮手电筒,伸手摘下了太阳镜,墙上的绿色瓷砖似乎看不到尽头。

确实,称这条路为迷宫倒也十分贴切,虽然看不到把人引入迷途的岔道,但不断地拐来拐去,让人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有些地方还要绕一个大圈,一路上还见不到灯光。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在这个人迹罕见的沙漠里,根本就不可能通电。

一行人走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到达了这间圆形的房屋里。

“这里就是外面能见到的圆形屋顶的正下方了。”和玲王奈一起,站在一行人最前头的特芙拉说道。

“一层正如各位见到的一样,是一点不见光亮的。但如果选择第二条通路走,就会到达这里的上方。在那里光线能透过圆顶透下来,比这里漂亮多了。”玲王奈说。

“对了,玲王奈他们几个演员就选择走那条道。”导演解释说。

巴特·奥斯汀和拉里·霍华德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但是一楼这里看不出有任何吸引人之处,而且黑洞洞的。玲王奈举起手里的电筒往上照了照,这是大家才发现,天花板相当高,和热锅似的外头比起来,这里还有几分凉飕飕的感觉,也许正是由于天花板高的缘故。

“我总觉得,刚才我们像是在建筑物的圆顶下面绕着走了一圈似的。”吉姆·贝兹说。

“正是如此。我们看起来像是左拐右拐地绕来绕去,其实只不过是围着中间绕了一圈而已,其实我们只是回到刚进来那个入口旁边的屋子。”奥利佛·巴雷特说。

“设置这种机关也太低级趣味了!”拉里说的话开始难听了,“修造出这种玩意儿来有什么用?在这几个凸出部分的外头各开个门不就得了?”

“哎,算了。和我们的电影不也很相似吗?前头那些内容尽在故弄玄虚,等到玲王奈出场跳舞时,观众早都不耐烦了。可是如果把莎乐美的舞蹈搁在前头,电影刚放十五分钟就没人看了。”

“这也许就像电影里把情节拉长了一样,盖这座建筑的人,让我们在走廊里绕来绕去,不会只是让我们慢慢欣赏那排阿拉伯风情的瓷砖吧?”理查德·沃金森说。

“又没个亮光,怎么个欣赏?”拉里·霍华德一肚子不满似的说道。

他已经开始热得满头大汗了,一边摸出手绢在额头上擦个不停,一边说道:“起码每间房能开个窗户就好了。唉,说这些有什么用?倒不如先把行李拿进来算了。”

“人要是闲极了,便会想出许多无聊的主意,万圣节的假面具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

“你知道万圣节上出了不少强盗吧?他们也学会了脑袋上顶着个南瓜,一边乐呵呵地跳舞,一边杀人,听说这种歹徒最近多起来了。”奥斯汀说。

“好了,大家走了那么远的路都辛苦了。门外头阳光灿烂的世界正等着我们呢。”导演说着,伸手打开了门。然而大家的期待就像当头被泼了桶凉水似的,完全破灭了。门外依然是一片漆黑的走廊,略显弧形的走廊上四个门并排挨着,这里的走廊上也贴着绿色瓷砖。

“光线就在这四扇门的那边。这里可以简称为绿栋,因为每座走廊涂成不同的颜色。刚才在入口处看到的,最左边的是通向黄栋的黄色走廊,第二条通路是红的,第三条通路就是这条绿的,而最右边的是蓝的。连接走廊的这扇门没有上锁。”导演说完,打开最近的一扇门。门打开后,出现一间墙壁涂成奶油色的空荡荡的房间。但是这间看似普通的房间却让大家猛地精神一振,因为房间里见到了亮光。

里面除了摆着孤零零的一张床外,没有其他任何家具,屋里却显得很宽敞。虽然只在靠墙的一个小洞里透出来一丝亮光,但是在黑暗中待了好久的一行人眼里,却产生了光线十分充足的错觉。而在光线落下的地方,就像上帝向他的子民指引通往天国的道路似的,竖着一把木制的梯子。

“来吧,各位。请往里面走。就像大家见到的一样,这间屋里有光线透进来,这是因为在二楼天花板的边上,镶着一圈仅有三英寸宽的一块玻璃可用来采光。请到梯子旁边看一眼,哦,就是这儿。从这里能看到蓝色的天空对吧?爬上采光位置下方的这个楼梯能到二楼,二楼和一楼像这样连通着的,中间没有门隔开。这里实际上算是跃层楼式的公寓呢!”

这时,两位助理导演提着行李陆续走了进来,他们满头大汗,刚把行李放在床上,就急着掏出手绢擦起汗来。

“这里简直就像是监狱!”拉里·霍华德又骂开了,“窗子在哪儿?”

“根本就没有窗子啊。”

“那么盥洗室呢?衣柜呢?”

特芙拉默默地左右摇了摇头说道:“就像各位见到的一样,不用说,电视、立体声音响也没有,更没有什么酒吧和陪酒女郎。对于习惯了享受比佛利式生活的人来说,这里根本就是座坟场。”

“连关押死囚的小屋子都给开个小窗户啊,这里连撒泡尿的地方都没有,这太不像话了!”

“可是想撒尿可以随便到外头去啊。”

“什么?我得从那条让人脚发麻的走廊出去撒尿?走到半道上肯定就憋不住了!这里没有浴室,没有水,没有电,也没有餐厅。甚至连扇窗户都没有!”拉里激动地摊开双手,终于忍不住大声嚷了起来。

“可是这里有张床啊,还有一盏煤油灯呢。如果先设想咱们是来露营的,那就算是天堂了。”

“这种鬼地方你们还真能忍耐得了?”

“如果隔壁有座希尔顿大饭店,当然我毫不犹豫就住进去了。可是拉里,你得知道,这可是在死海边上啊!有个屋顶就不错了。”特芙拉说。

“还有,钥匙呢?门总得锁上吧?我知道上下两层屋子之间没有门,也许这是为夫妇俩或同性恋准备的。可是外头的两扇门总该有锁吧?”拉里又抱怨道。

“你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沃金森用讽刺的口吻说。

拉里毫不客气地走到门边,背对着众人,双手一摊说道:“大家都看见了,根本没有。”

这时,奥利佛·巴雷特说:“顺便告诉大家,通向外面走廊的门也没法锁。”

“不过,刚才我们进来时走过的玄关的门,倒可以从里面关上。”特芙拉说。

“你说的是什么?”巴特·奥斯汀问道。

“我说的是刚才进来时的那四个走廊的玄关。四个走廊的入口处不是共有四个门吗?只有那四个门上分别都各有一根又粗又结实的门闩,可以从里面把门顶住。”特芙拉说。听过他的解释后,一行人中今天刚到达的几个人不说话了,他们也许正在心里思考着,为什么这座建筑物的设计者要把它设计成这样。

“各位请看,这是张这座清真寺的草图。”奥利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大家纷纷把头凑了过来,盯着这张图看了起来。

“刚才你说,只有玄关的门有门闩,这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巴特·奥斯汀问道。

“这也就是说,谁也无法从外面进到这个石头箱子里来。只要把门闩上,这里几乎就成了一座要塞了。连采光口和透气孔都开在天花板上。说到小孔,总共也就是这几个了,蚂蚁也许还能爬得进来,根本就进不来人。只要不用大炮来轰,我们在里面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特芙拉说罢,奥利佛又接着说道:“而且,我们是被分成完全独立的四个小组,只要住进这四种颜色中的一栋房子,那么几个人就是一家人了。直到第二天早晨约好的集合时间止,这四个小组是完全分隔开的。”

“你在说什么?”拉里问道。看来他一直在考虑着。“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家被几扇门分别隔开了?”

“不。我是说,从空间位置上来说我们四个小组其实离得非常近,却隔着很远的距离才能见到,就像分别住在相距两百码的建筑物里一样。”

奥斯汀也松开一直安在额头上的食指说道:“还真是这样。我们刚才走了那么远,却离开原来的位置只有那么点儿距离。”

“的确是这样。黄栋和红栋之间只不过隔了两道墙,但是若要走一趟的话,却得走刚才两倍远的路才能到达。看了这张图应该就知道吧。从直线距离来算,我们就像在相距两百码外远的两栋小屋里住着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看懂了。这条迷宫似的走廊,其主要的作用就是想把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隔得远些。”

“奥斯汀,我虽然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谁会想做这种事?其目的又是为了什么?”特芙拉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艾维。也许谁得罪过什么人,这我哪能知道呢?”

“奥利佛,你得罪过谁吗?理查德,你呢?玲王奈呢?噢,你的可能性挺大。吉姆,你怎么样?你倒不像有仇家。巴特,那一定是你了,快说!你到底干过什么得罪人的事?”

“这座建筑物如此奇怪,我想,也许它在哪里还安装了什么机关。”巴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巴特,你不是刚把这条走廊好好走过一遍吗?哪像安着机关的样子?到处都只不过是水泥墙而已。我们已经花了三天时间,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这座房子了,哪儿都没有发现什么暗门或者探孔之类的东西,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头屋子罢了。那种哄孩子的机关迟早会被发现的吧。我看,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房子,跟我们美国的家一样。”

“那好,我知道了。那我们晚上就睡在一起算了,我提议把床集中在一起,每间屋子里各摆两张床……”

“床怎么搬得动?那条走廊那么长。每间屋里摆一张床,每家饭店的规矩也都是这样的吧?我看就这么算了。”特芙拉说。可是巴特·奥斯汀还是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还是不喜欢就这样。很显然,这里一定有什么蹊跷。我觉得,如果我们这么分开住,肯定要落入别人的圈套。”

“可是睡在外面的沙地上也没什么区别。我们这里离市区好几百公里,如果有人想谋害我们,在外头岂不是更加方便。”

于是,这场对话到此结束,因为谁都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来。

“好吧,讨论到此结束。我们来分配一下房间吧。”看到巴特·奥斯汀和拉里·霍华德都默不作声,特芙拉导演说道,“第二栋房子几位演员已经在用了,第一栋是我和沃金森几位编导人员,第三栋嘛……”

“给我们几位老头当养老院算了。”拉里·霍华德提议道。

“那么第四栋就让录音组和管道具的几位人员住,再加上奥利佛先生,我看基本上就这样简单分一分行吧?要是嫌住的人太多,也可以自己互相调整。问题是我们怎么称呼这几栋房子,把它们称做第一栋、第二栋也太没意思了,而且用编号区分房子更容易混淆,我看干脆就按颜色来称呼吧。玲王奈他们几位演员住的是红栋,我们几位导演和摄影指导,以及摄影师们住的是黄栋,舞蹈设计、化妆还有红栋里住不下的演员就住这个绿栋里,发型化妆还有美术指导、道具管理以及录音组的工作人员就住蓝栋。基本上就这么分配了,大家看,没问题吧?厨师就住在外面的拖车上算了。”

“如果接待我们的主人能露一面就好了。”霍华德大声嚷道,“也免得我们在这里担惊受怕了。在门上贴一封信就把我们打发了,这种办事作风跟衙门似的。”

“你也别这么说,这叫做背靠背式服务,双方可以不照面,对我们来说这也是最安全的。而且这里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有一处一流饭店也比不上的娱乐设施。来,我带你们看看去。各位,请这边来。”导演边带头往外走去,边回头说道,“真对不起,巴特也许很难上得去。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好吗?”

巴特默默地举手表示赞同。

导演率先登上楼梯,楼梯是木头做的,和梯子没有多大区别,是临时安在这里上楼用的。从楼梯爬上二楼一看,那里也是一间和楼下一模一样的屋子。房间里单调而宽敞,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床。不同的是,二楼的床头旁还放着一张带抽屉的小柜子。

楼梯的边上附近光线最明亮,抬头往上看去,可以从一道窄缝里看见一小片一丝云彩也没有的蓝天。那是因为顶上镶着一条细长的玻璃用来采光。这就是上下两层房间白天唯一能看见的一点光线了。看来,为了让光线可以充分透进下面的房间里去,所以上下两间房间里都没有隔开的墙或者门,而且,楼梯也造得极其简单。

特芙拉站在床边,又开始做起自己最得意的演说来:

“各位,在此我还有另一个建议。四栋房子的名字我们已经决定用颜色来称呼了,再就是区分一下房间号码。

“每栋各有四个房间,因此我想用顺时针方向给房间编个号:一号室、二号室、三号室,和四号室。

“这四个房间分别还有上下两层,也就是上房和下房。因此,你们觉得把这叫做一号上、一号下、二号上、二号下好不好?比如说我们现在待着的房间就叫做绿栋的二号上。如果各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主意,我想就这么决定了吧。之所以我想带各位到绿栋的二号上这个房间来,不为别的,是因为这玩意儿。”

特芙拉导演指着墙壁。大家扭头一看,原来那里有个固定在墙壁上的金属梯子。梯子垂直地贴在墙上,一直通到上面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开了一个洞口,洞口里能看见四角形的金属板。

“这个梯子只有各栋的二号上房间里才有。各位,做好登山的准备了吗?”

特芙拉说完,走向梯子径自爬了上去。众目睽睽中,身躯高大的他很快把脑袋伸进天花板上的洞里去,用手抓住洞里头的金属板。

“这个金属板其实是个可以往上掀开的门。像这样往上推,只要没有患上关节炎,我想谁都能推得动。”

说着,他伸手抓住表面长着一层铁锈的灰色铁板往上一推,哗的一声,铁板往对面倒了下去。

“来,各位请跟我上来吧。”

接着,他继续往洞里爬了上去,先是头,接着是上身和腰部,慢慢看不见了。大家有点儿犹豫,纷纷往后躲了几步。这种时候表现得最勇敢的一般就算是玲王奈了,只见她迅速抓住梯子,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于是,大家也就不再犹豫,一个个跟着往上爬了起来。

爬上固定在墙上的梯子后,再穿过那个正方形的洞口一看,上面原来是个直径十几英尺的圆形平台。跟下面宽敞的房间不同,也许是因为地方狭窄,或者是外墙直接被太阳晒透了的缘故,空气中显得有些闷热。不过,由于这里空气的湿度比较低,感觉还不算太难受。

圆形地板的角落,安放着一座螺旋状的梯子。到了这里,拉里和吉姆俩人终于想起来,这里的位置其实是附设在建筑物外的四座塔里的一座。

“既然我们已经爬到这里来了,就没有理由不继续爬到顶上去。各位,这里只是稍微比下面热点儿而已,如果能加把劲爬到顶上去的话,就可以看见天堂了。”

特芙拉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时,他的身子已经爬到螺旋型梯子很高的位置了。他低头向后面的人说完话后,又接着迅速往上爬去。紧跟着他爬上来的还有玲王奈、拉里·霍华德、吉姆·贝兹和奥利佛·巴雷特四个人。收到特芙拉的鼓舞,他们几位也都一个接一个地跟着爬上了螺旋梯子。

五个人终于爬上塔顶后,只觉得一阵阵风呼呼地在耳边响起,远处不知从哪儿传来低沉的嗡嗡声。声音慢慢地越来越大。甚至能感觉到塔顶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四周的空间越来越狭窄了。这是因为越往上爬,塔尖也变得越细了。

又往上爬了不久,螺旋梯子终于到头了,这里又是一个圆形空间。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爬上来后,站在一起已经显得很拥挤了,因为这一小块地方的直径只有几英尺了。

“哇——”吉姆·贝兹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感叹声。这里有一个开口,位于塔的最顶层。从这个开口望去,荒凉的沙漠、红褐色的岩石、堆满瓦砾似的山丘,还有一望无际的荡漾着湛蓝色水波的死海,全都一览无余地呈三百六十度地展现在大家的眼前。从开口处灌进来的强风呼呼地响着,里头听到的风声原来就是从这里传进去的。沙漠里吹来的风虽然带着一股热气,但由于空气较为干燥,所以刮在身上感觉还挺舒服的。

“这简直太棒了,完全没有人的痕迹,是个死亡的世界。”贝兹轻声说道。

他一动也不动得呆呆望着前方,说:“我怎么觉得以前好像见过这个风景似的。人要是死了以后,我想灵魂也许就会到这种地方来。我那个死了的儿子,没准灵魂也在这里呢。”

听到他的话,大家全都默不作声了。

刚才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嗡嗡声也知道来源了。开口处的正下方就是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圆顶,圆顶上安着许多密密麻麻的螺旋桨,在沙漠吹来的强风中不停地转动着,发出那种沉闷的嗡嗡声。

“这些螺旋桨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一向话语刻薄的霍华德开口问道,“作为一种装饰品一点也不觉得好看,反而吵得要死。”

“我可不这么认为。看到眼前这些一起转个不停的螺旋桨,可以激发我的创作灵感。”美术指导巴雷特说道。

“这让我想起《魔鬼的发明》那部片子,还有卓别林的《摩登时代》。”玲王奈也说。

“是啊。还有那部《大都会》和《未来世界》。当年,作者要表现未来的时候,都会选择一堆齿轮或者螺旋桨乱转的画面来表示。所谓实现了机械文明,也许最直观的就是给观众留下许多轮子乱转的印象吧。我的做法也差不多,我曾经运用在银幕的各个角落安上许多转动的齿轮,这样就可制作出一大片稻田随风摇摆的恬静的田园风景了。那场面真让人怀念!”

奥利佛·巴雷特拼命把头贴近开口往外瞧。开后虽不算太窄,但无论从哪个角度,人的脑袋都无法从开口处伸过去。

从开口处可以近距离地看到其他三座塔。其余三座塔顶的瞭望台也都设计得一模一样。顶上的小空间里有道纵向的开口,塔尖和圆顶一样,全都涂成黄色。在尖尖的屋顶上也各安装着一个螺旋桨,在风中不停地转动。按道理来推测,这座塔上大概也安着一个同样的螺旋桨吧。

“每座塔的屋檐上都贴着不同颜色的瓷砖,因此,哪座塔里是哪个颜色的房子,从外头看便一目了然。如果对方也爬上自己住的那栋房子的塔顶,站在这里大声说话的话,也许就能简单地彼此沟通了,因此相互之间的距离很近,但如果走路的话,就有百倍以上的距离了。”特芙拉说。其余三座塔顶都很寂静,展望台上也不见人影。

“实际上,我们互相之间真离得那么远吗?”发自内心的不安使霍华德开口问道。

“不,我们手里握有无线对讲机这种文明的利器,大可不必担心。”导演回答到。

“那么,对面那座贴着红色瓷砖的塔里,就是玲王奈她们住的屋子?”吉姆问道。

“是的,但是只有那座红色塔顶不能上去。”奥利佛回答。

“只有我们那间屋子通往塔顶的金属板打不开。”玲王奈接着说。大家都歪着脑袋不做声。

“无论如何,这里看到的真是不可思议的风景。在以色列还能看到这样的风景,真是出乎意料。也许正是因为这里就是上帝的国度。原来如此,觉得似乎完全理解了。”吉姆·贝兹平静地说。

“这里的风景的确动人心扉,尤其是这片数不清的螺旋桨,还有空中遥相呼应的四座塔尖,连我这样的无神论者也会想起上帝。”

“那么,霍华德先生还有吉姆,那位谜一样的主人提到的,为我们准备好的小小娱乐节目,指的大概就是这个吧。各位如有兴趣,请过来鉴赏一番我的作品——那座漂浮在死海海面上,用盐块搭建的布景阳台吧?”奥利佛指着眼前浩瀚的死海,还有海中远处那座隐约可见的白色冰山似的景物对大家说道。由于距离太远,看起来并不十分清楚,但可以看出体积相当大,从这里望去,简直就像一座浮在水面上的小岛。

“噢,那就是你们搭建的啊!果然很有气派。虽然离这里远了点儿,但和这里的景物太协调了,看上去就像天然存在的岩盐小岛!”拉里·霍华德不禁感慨地说道。

“看起来像座冰山,其实不是。上头到处都是棱角,很像水晶砌成的巨大晶体。”吉姆·贝兹说。

奥利佛听了使劲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那完全是用盐块垒成的城堡。根据剧情的需要,它得用岩盐来搭建。如果大家不累的话,真想带你们一起过去看看。不过太阳快下山了,真希望你这位舞蹈设计大师能近距离地欣赏我的杰作,亲自用手摸一摸,站在上头好好亲眼看看。”

2

死海的海面上,一艘大型汽艇乘风破浪,正朝远处的布景地直驶而去。船上站着的是舞蹈设计师拉里·霍华德、化妆师巴特·奥斯汀、发型设计师吉姆·贝兹、录音室彼得·法布雷、录音助理艾迪·托马森和马隆·瓦伊达等一行人。清爽的海风迎面而来,吹得众人的头发在风中飘舞。不用说,担任讲解的当然是设计和建造出这座大型浮岛布景的美术指导——奥利佛·巴雷特了。

“这可太让人惊讶了!从近处看,简直堪比一艘船,像艘大船似的!”拉里·霍华德一路上赞不绝口。船一靠近这处海面上的宏伟壮观的布景时,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宛如一座白色的岩块垒成的小岛。

“也许有一座楼房那么大吧?死海的管理当局对环保的要求很严格,连一艘船下水也很难得到许可。我们原想在岸边搭建这座布景,但是根本批不下来。不得已,后来只好改为搭建在海面上,好容易才得到他们的准许。布景的材料绝大部分都是从美国运来的,只是在海上组装成的而已。”

“那些盐的结晶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我们尝试过各种不同的方法。在美国做好之后运来的几乎都是增强复合纤维,粘合部分的材料使用的是特殊橡胶,在这里补充制造时使用的是石膏。而顶上耸立着的那根是金属制成的。”

“那是一把剑吗?”拉里·霍华德向这位设计者问道。

“是的。那是剧情进入高潮时,用来承接上帝发怒后发出的雷电的道具。因此,我还在剑底下安装了一台很大的变压器,还有蓄电池和放电装置,从剑尖放出电流来。”

“噢!”巴特·奥斯汀佩服地感叹道。

“整座布景是浮在水面的吗?体积如此庞大,完全看不出是漂浮着的,简直就像一座小岛。”吉姆·贝兹说。

“阳台那部分看起来像是石头造的,里头使用钢筋了吧?”

“用了可不少。为了在阳台上空使用自动摄影机移动拍摄,我还拉了一些钢丝绳。虽然没有仔细计算过,但可能使用的钢筋总共得有好几十吨吧。如果不是在死海上,它早就沉了。”

“这座阳台实在太大,看起来太壮观了!有了它,影片的档次马上就不同了。”

“听到你的夸奖,我太高兴了,巴特。噢,码头在后面。”巴雷特驾船绕到后面。于是刚才还在身后的,带着四座尖塔的清真寺,又正好面对着他们的视野。

“这座布景可太棒了!奥利佛,绝对不比那座清真寺差。”拉里说。

“谢谢夸奖,拉里。喂,巴特,小心你脚底下。”

“奥利佛,你是怎么让它停在这里的?只是浮着而已吗?我看风挺大的啊。”吉姆说。

“下面拴着锚呢,而且底下还拉了根绳子,把布景和那清真寺捆在一起了。黄栋屋子的墙上正好钉着个很合适的套环,也许是用来拴骆驼用的吧。我把绳子绑在套环上了。大致上风都是从清真寺方向刮过来的,布景总是往这边,也就是往清真寺相反的方向漂。但是已经可以放心了,因为布景已经和清真寺绑在一起,一点也不会动了。高速公路是从清真寺的后头经过的,所以拉根绳子并不影响车辆的通行。”

“嗯,原来是这样。玲王奈他们已经在这里排练过了吗?”拉里·霍华德问。

“已经排练过上百次了。今天还排练过呢。她说已经随时可以开拍了。”

“那太好了。噢,这个不错,舞台上还铺了层塑胶呢。”

“照明也很完美,从各个角度都能打出光线来。两台喷雾机分别安装在舞台的两侧,还备有四台大型发电机组,已经安放在船底位置上了。”

“这么重的家伙居然还能浮起来,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如果放在其他湖里,早就该沉下去了。”

拉里·霍华德站在死海阳台的中间,咚咚地踩了两脚舞台,接着两手一摊,旋转了一圈说道:“这可真不错,站在这个布景上,连我这个老头都想跳起舞来,实在做得太好了!”

“一点都不感觉摇晃。”吉姆说。

“因为体积太大了吧?我看大小赶得上小型豪华客轮了。而且,除了那把剑的放电装置外,重心全都在下面,在水里头。就算电影里那头‘金刚’使劲在上头翻跟头,只要它停下来,布景马上就会恢复原状。”

“你是说翻跟斗也不怕?”

“只有金刚才有那么大的力气。这个布景就像金字塔一样,底部做得特别大,我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保证绝不可能颠覆过去。而且一般的风浪也不可能晃动它。即使有时候风刮得大,使用带三脚架的摄影机完全也能拍摄,绝不会再有拍《大白鲨》时出现的麻烦。”奥利佛说。

这里提到的拍摄《大白鲨》时出现的麻烦,是指大导演史蒂芬·斯皮尔伯格拍摄从船上追逐大白鲨的镜头时发生过的小插曲。他原打算把摄影机的三脚架固定在船上,但摄影师却坚持自己用手抓住摄影机拍摄。他的理由是,用固定三脚架的方式拍摄的话,观众看到的效果容易产生晕船的感觉,结果斯皮尔伯格采纳了摄影师的主张,把这个重要镜头用手持摄影的方式来拍摄。最后手持拍摄拍出来的画面反而很稳定,电影也因此大获成功。

“嗯,这家伙好像一座巨大的山浮在水面上,相当稳定。”巴特·奥斯汀在舞台上走了一圈,停下来后,住着拐杖抬头望着天空说道。从舞台上可以望见这座巨大的盐山高高的顶部。

“这顶上可够高的吧?从底下到山顶的剑尖足有六十英尺高。”巴雷特解释道。

“可是剧本上好像没提到那把剑啊?”奥斯汀问道。

“这是特芙拉导演出的主意。我们在安装这座布景时,他突然心血来潮,提出在剧情达到高潮时,要加进一个镜头,让雷电从那支剑上劈下来,整个布景要在电光雷闪中垮塌掉,所以我才急忙安上去的。”

“原来这样,上帝发怒了啊!难道导演真想把爆破组再叫到这里来?”

“想倒是想这么做,可是就算等上一百年,以色列的旅游局也不会批准吧?即使我们拥有好莱坞的巨额资金和以色列政府强有力的渠道也不可能得到批准的,所以这里只能拍摄放电、爆炸和崩塌的镜头,回好莱坞再用缩小的模型进行补拍。”美术指导解释道。

“盐块的结晶一个个都那么晶莹透亮。看上去就像冰块似的,充满了北极风情,在灼热的沙漠里能做出这种东西来,不但太有想象力了,而且很能说明设计者的实力。这几处扶手本来该用石头来做的,可是你看这雕刻多精细!根本看不出来是用塑料制作出来的。舞台离水面只有一英寸,要是风浪大的时候,海水也许都能没到舞台上来。这玩意儿制作地实在太逼真了。如果当时批准我们在岸上搭建这座布景的话,我想效果不会这么好吧?真是歪打正着啊。”巴特说。

“剧情达到高潮时,整个布景电闪雷鸣,能制造出暴风雨来临的场面。等我们拍摄结束后,这座布景大部分还能拆下来运回美国去,我打算重新组装后把它立在派拉蒙电影公司的游泳池旁边。”

“拍电影就像打仗一样。只要肯花钱,舍得投资,就能把胜利牢牢抓在我们手里。噢,这就是升降梯吧?用它把约翰的头颅送上来的吧。”巴特·奥斯汀说。他朝盐块的结晶之间露出的四方形洞口慢慢走了过去。

“是的。升降梯的洞口就在这个位置,和那边希律王和希罗底坐的沙发正好对着。拍摄时镜头扫过他们俩的肩膀后,再专门给那个头颅来个大特写。”

“原来是这样。”

“可是,这台升降梯有点过时了,就像独立战争时代的留声机那样,是用手来摇动的。剧中只有两处用到升降梯,只有刽子手下到地牢去,和把约翰的头颅送上来这两场戏而已。为了这两个镜头改成电动式的,我觉得太浪费了,何况这里的电力也不足。来,现在让你看看,你到下面来。噢,对了,巴特,你乘升降梯下去。”美术指导说完后,就走进那个阳台中央,像是在盐山中挖出的洞穴里去了。

“从旁边的码头也可以直接走进地下来,不过从这边走要近得多。”奥利佛一边往里走去,一边解释着。跟在他身后的是拉里·霍华德、吉姆·贝兹、麦克·贝利和佩里·波诺四个人。负责录音的几位技术人员没什么必要了解升降梯的功能,他们继续呆在阳台上做进一步的检查。

“只要到了后台,见到的场面就差多了。到处是裸露的钢筋,三合板整个看得一清二楚,穿着牛仔裤,满身大汗的工人跑来跑去,实在大煞风景。来,往这边走。”

后面有一个楼梯。

“这里尤其适合开场独特的演唱会。只拍一回电影就拆掉,实在太可惜了。完全可以找来十个一流的摇滚乐队,轮流上台演唱,观众全都乘船观看表演。我看名称就叫做‘摩西演唱会’得了,一定获得成功。”吉姆说道。他是摇滚乐迷。

“这个主意不错!可是最怕演唱会一旦结束,这里垃圾就该堆成山了。”奥利佛一边小心翼翼地从钢筋上铺块木板搭成的楼梯下来,一边说了几句扫兴话。这座布景内部连个窗户也没开,但周围却很明亮。因为使用增强复合纤维制作的盐块结晶框架,隐约可以透进外头强烈的阳光。

“开场演唱会固然不错,要是我的话,宁愿在这里召开一场正式舞会,从傍晚一直开到深夜都行,要是选在月亮明亮的夜晚那就更好了。大家穿上晚礼服或者燕尾服盛装出席,就在那座清真寺前集合,然后乘坐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向海面驶来,把大家接到这座岛上。台下配上一流的伴奏乐团。不管探戈、吉鲁巴还是华尔兹,想跳什么都行。”

“大家各有不同构想固然很好,但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只要听到这些想法,首先就得想到资金筹措问题,脑袋马上就大了。光是这个布景,购买材料加上运到这里来,足足花了一百万美元还不止。拍完戏后,就算就地处理,光是拆解费用就要花掉三十万。听说现场还得从美国请来那么多人当观众,实在不知道最终要花多少钱。这些群众演员一人得要多少报酬,现在还不得而知。如果你们要提出那种计划,我是头一个要提反对意见的。”美术指导边说边走下楼梯。

“喂喂,总不能连个梦想都没有吧。”拉里·霍华德说。

“梦想就得花钱,早点儿丢开岂不更好。”奥利佛针锋相对地反驳道,“好了,有关梦想的话题告一段落,下面该谈正事了。这里已经处于水下,正是升降梯的正下方。各位已经看到了,升降梯的轿厢现在升到上面了,所以里面只是空的。我把它降下来让你们看看,要用这个。”

奥利佛指着轿厢子旁边的钢骨圆盘,握住一个附在把手上的凸起,开始转动。圆盘像是卓别林时代汽车上的大型方向盘。

“喂喂,轿厢里面还要搭乘两个大块头的刽子手呢,这么简陋的家伙能载得动吗?”拉里·霍华德挖苦似的问道。

“搭乘两个大块头那算什么?就算一头大象也不费劲,因为只往下降。”

“只往下降?……噢,对了。”拉里说。

“往下降的话,只要转动圆盘就行,不必用力。乘客本身的重量就会使它自然下降。可是相反,如果搭乘两个大块头向上提升到舞台上,那可就费大劲了。这种活我可干不了。但是这场戏里往上提升的只有约翰的头颅和一张桌子而已。”

“原来如此。两个大块头男人只往下降,要升上去的只有约翰的头颅,这样的话,用圆盘来提升就足够了。”

“是的。”

升降梯轿厢降了下来。巴特·奥斯汀背对大家,拄着拐杖站在轿厢里。

“这个设计对于腿脚不便的人来说,真是太方便了……咦,我怎么转了个方向?”从升降梯上下来的巴特说道。

“因为搭建布景方便,没办法,只能将就点儿了。喂,你们几个负责道具的,把桌子上摆的那个特殊制作部门加工出来的得意之作让大家看看。”奥利佛一边说,一边把桌子上那块就像美术大学雕刻系教室里常摆着的沾满石膏和颜料的布掀了起来。

布的下面出现了一个让人恶心的东西。如果旁边站着的是洛杉矶警局的路易斯和雷恩的话,也许看见后会神色大变吧?拉里、巴特、吉姆、麦克和佩里几个人全都皱起了眉头。掀开布后,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制作得十分精巧的道具——约翰的头颅,简直就和扮演约翰的杰洛姆·米兰德的脑袋一模一样。放在银盘上的头颅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

“快把那张桌子搬进升降梯里去,再把这个头颅连银盘脸朝后放在桌子上,然后转动圆盘把它升上去。喂,巴特,你老在升降梯里待着干吗?别妨碍别人干活了,赶紧出来吧,不然头颅放不下了。”

“你不是还得把我弄上去吗?”

“我可不想去转圆盘,你请他们几位帮忙吧。可是把你弄上去以前,我要先把顺序跟大家说明一下,快点出来吧。各位,我们先来练一遍吧。先把桌子放进去,对了!然后再把头颅放上去。盘子没法固定,小心别打翻了。”

负责道具的两个人把桌子搬进升降梯的轿厢后,小心翼翼地端起头颅,说道:“噢,还挺沉的。”

“和保龄球的重量差不多,这是根据实物的重量做出来的。莎乐美跳舞的时候,总不能举这个气球跳吧?重点儿才显得真实。”

“可是放在盘子里相当稳当。”佩里·波诺说。

“跟这座布景一样,制作时已经把中心放在颈部附近了,所以不容易倒。好好,这就行了。那么,大家请过来,转动这个圆盘看看。”

麦克·贝利握住圆盘的凸起,战战兢兢地转了几圈。升降梯开始缓缓地往上升。奥利佛不满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行,得转得快点儿。对了,这种速度还差不多。待会儿再问导演行不行。好了,我的说明到此结束。把头颅再放下来好吗?等升降梯下来后,把桌子连同头颅一起搬出来就行,再用布把它盖起来。最后再把咱们这位老先生给弄上去。我想,总比人头得重多了吧?”

“我的脑袋还和身体连着呢。”巴特·奥斯汀说道。

3

一条二十码长,铺着石板的小路一直通到清真寺的玄关前,站在路上,面对清真寺的话,顺着左边的那条碎石路往前走,可以看到清真寺的旁边附着一座希腊神殿式的建筑。这座石头砌成的建筑也很特别,毫不逊色于里面建着几条曲里拐弯的走廊、屋顶上还安装着无数螺旋桨的那座与众不同的清真寺,以及好莱坞制造的、浮在盐湖上的那座独一无二的布景。

一楼的景观并没有什么特别,无非和雅典著名的帕台农神殿的遗址十分相像就是了。但以色列这座神殿的屋顶还很完整,平常就算下点儿雨,躲在里头也淋不湿。可是如果碰上暴风雨,尤其是斜着浇过来的话,避雨的也许就会淋成落汤鸡了,因为一楼根本没有墙。

巍峨的屋顶正面有一个三角形的屋脊,屋脊上装饰着取材自希腊神话里的浮雕。屋顶下只竖着一排圆形的柱子,四面敞开着,没有一堵墙。拉里·霍华德和巴特·奥斯汀来到这里的那天,因为刮着大风,虽然躲在这座希腊神殿的屋顶下,但风卷着尘土和小石头却不停地砸在小腿上,和待在旷野里相比,并无太大的区别。

外景队一行人私下曾探讨过好多回,这座建筑的设计者或者拥有者为何要把房子盖成这种样子?但是,起码从建筑意图不明确这点来说,这座希腊式神殿和旁边的主建筑清真寺没什么两样。清真寺只有几张床铺和几条莫名其妙的走廊,连浴室、厕所和厨房都没有。这可比洛杉矶最差劲的汽车旅馆还差得远。

“我也弄不太清楚。可是总觉得这些建筑是不是也和我们搭建在死海上的布景似的?”特芙拉导演说,“那座人工岛是我们摄制组为了取景而赶制出来的。根本就没想过在哪儿住,也没打算让玲王奈的影迷们来参观。我想,建造这些建筑物的目的是否并不是为了居住?这是我这个老电影人的知觉,猛一看外观是否宏伟而豪华,但仔细看过后就能发现,其实内部细处的结构非常粗糙。当然了,这些难看的细节是绝对不会拍到电影里去的。”

“你是说,这几座建筑也是搭建的布景吗?”理查德·沃金森问道。

“我没这么说。它们可比布景漂亮多了。但我总觉得它也是类似的东西。肯定是为别的什么目的搭建的,虽然那么大,但肯定不是真东西。哪儿见过穆斯林肯把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和希腊的神殿并列建在一起的?这不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两种宗教的信徒吗?”

“那你说,建造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暂时还不知道,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吧。”

这座希腊式建筑物的奇特之处不仅在于让人感觉只为了营造一种气氛,并无实际意义的一楼,它竟然还有地下室!背朝清真寺,转过身来面对着希腊神殿时,可以见到建筑物前方有一段通往地下的陡峭的台阶,下了这段台阶,就能见到一扇巨大的金属制作的大门。大家使尽全身力气,把这扇沉甸甸的金属门推开后,展开在众人面前的,居然是和一楼那个桩柱结构的空间一样大的,空空荡荡的地下室。

这间地下室又成了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整个地下室里竖立着很多圆形柱子,这和一楼是出于共同的构思理念设计出来的,对此不必大惊小怪。然而和一楼的柱子是石头建成的不同,地下室里的柱子全是金属制作的,是一种灰色的什么金属,而且数量非常多。

对着柱子又嗅又摸了好半天,奥利佛才开口说道:“这不是铅做的吗?”竹子的表面贴着一层铅,而且地下入口的大门的内侧,也包了一层像是铅的金属。

稀奇古怪的不但是柱子,两根柱子之间还有一块金属板连在一起。无数柱子之间的东西方向,凡是有块长方形地板的空间,在距离较短的那边,全都用板子把柱子跟柱子连了起来,板子的高度大约也有从地板快到天花板那么高,而南北向的柱子之间却什么都没有。

因此,进到里面后,就会觉得这和清真寺中央的走廊很像,完全没有给人空间宽敞的感觉。地下室里没有窗户虽然可以绕一圈,但中央的空间部分只能东西方向走动,因为隔着金属板,南北方向根本无法走动了。为何要建这样一座地下室?又是一个新的谜团。

可是既能避风,又容纳得下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大点儿的空间,也就只有这儿了。于是,大伙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各个屋子里的小桌子搬了过来,利用被金属板隔开的三行空间,一行人一起吃了顿晚饭。之所以要费劲辛苦聚在这里用餐,是因为从黄昏起,风势已经渐渐加强了。如果在空荡荡的一楼吃一顿北欧海盗式的晚餐,汤和鸡肉里就可能刮进许多沙子去。

在餐桌前坐定后,大家点上许多蜡烛,又往杯子里斟满葡萄酒,特芙拉导演就开始致辞了。为了能看见分成三列的在座的各位,他还必须不停地在隔板之间走来走去。他首先说道,如果清真寺的主人今晚能够露上一面,再对大家讲上几句话,一定可以极大地打消大家心里的不安。

说起剧组人员上一次聚餐,那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那回还是在派拉蒙电影公司摄影基地的一家餐厅里,当时在座的还有夏隆·穆尔、制片史蒂夫·亨特和丹尼·杰克逊。可是那之后接连发生了几起不幸的事件,直到今天晚上,才有机会正式地把替代夏隆·摩尔的卡罗尔·达内尔介绍给大家。导演介绍完后,卡罗尔低头向大家鞠了个躬,谦虚地表示了自己的决心。她说:“长时间来,我一直是演话剧的,这次才第一次拍电影,希望能在各位前辈的指导下努力把角色扮演好。”

特芙拉接着说道,因为有隔板挡着,无法看见大家的脸。可是明天即使刮起飓风来,晚餐也得在上面吃了。

干过杯以后,大家就开始进餐。理查德·沃金森和坐在旁边的奥利佛·巴雷特也聊了起来。虽然他们俩挨着坐,但由于玲王奈他们几位演员以及特芙拉导演都在隔板的那一边,因此从奥利佛的位置上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

“你没闻到有一种什么怪味?”沃金森问道。

“噢,也许那就是铅的气味吧?闻到这种气味,连汤喝起来都没味道了。”奥利佛回答。

“我说的不是它,我总觉得闻得到一股酸味似的。”

“酸味?没闻错吧?”

“倒也是,我也不太敢确定。”

于是对话暂时到此结束了。俩人各自撕开一片法式面包,在上头抹上奶油送进嘴里,然后默默地喝起汤来。

“要说最耐酸的金属,应该就数铅了。”奥利佛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理查德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会儿,暧昧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奥利佛,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有一种说法认为,罗马帝国是由于铅而灭亡的。”

“没听说。”奥利佛回答。

“当时的罗马帝国过着高度文明的生活,他们有上下水道、浴场、剧场和议会政治,也有喝葡萄糖浆和葡萄酒的习惯,生活方式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不,他们还可以买票欣赏角斗士们互相格斗,以及把基督教徒喂狮子的表演,寻找一些我们无法体会的无聊的刺激。古罗马帝国这个让人觉得再过一千年都不会灭亡的超级强国,为何迅速灭亡了?有一种说法认为,这是因为铅中毒造成的。”

“噢。”

“罗马人不管是水管、装葡萄酒和葡萄糖浆的杯子,还是餐具,凡是能和嘴巴接触的东西几乎都用铅来制作,因为铅不生锈。”

“确实如此。”

“所以,现在检测从罗马遗址挖掘出来的遗骸时,骨骼中居然检测出含量超乎寻常的铅来,据说甚至是我们普通人的一百倍。所向无敌的罗马帝国,居然在他们想象不到的地方隐藏着这么一个致命的强敌啊。”

“原来如此。”

“也有人认为,他们之所以患上铅中毒完全是一种报应。罗马长期滥用职权,逐渐变得狂妄自大,滥用武力压迫和屠杀其他民族。所以现在的意大利才会如此堕落,沦为黑手党的发源地。虽然那里也是孕育出文艺复兴运动的国家,但其后却无法继续保持世界文化中心的地位。现在那个国家里正酝酿着想让持有毒品合法化,并对吸毒行为解禁,把毒品视为烟和酒一样的东西。这是因为他们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犯罪就太多了。据说每三个意大利人中就有一个与某种形式的犯罪活动有牵连。这个国家之所以没落到这种地步,也许是两千年来世界各国对罗马帝国的怨恨,一股脑儿全让帝国的后代子孙们来偿还了。”

特芙拉导演的周围坐着拉里·霍华德和巴特·奥斯汀这两位老人,还有玲王奈和卡罗尔·达内尔等几位。电影里一起扮演女主角的演员中,向玲王奈和卡罗尔这样相处得如此融洽的实在是太少见了。她们俩无论吃饭还是开会,总是并肩坐在一起。大家通常认为,这应该归功于卡罗尔的好脾气。无论如何,她们在一起能够相安无事,起码让导演和所有剧组人员的压力减轻了一多半。

饭后的甜点端上来的时候,特芙拉导演从脚边的一摞厚厚的封皮已经变了形的文件拿到桌子上,打开让大家看。打开封皮后,和大家预料的相反,里面竟然一行字也没有,全都是照片。那是一本相册,里面满满地装的都是他们所住的这座清真寺兴建过程中拍下来的照片,照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拍摄的,其中既有远景也有近景。可是照片上的建筑工人好像全是满脸络腮胡子、皮肤棕黄色的阿拉伯人。虽然满满好几页都贴着这座清真寺从开工到完工全过程的照片,可是上面完全没有附带文字说明,见不到一个阿拉伯文、希伯来文或英文文字。

“这在哪里找到的?”玲王奈问。

“在我房间的床头柜里。这些照片中也许就有款待我们的主人,可是看起来照片中留下的全都是阿拉伯人啊。”

“我可没交过什么穆斯林朋友。”拉里说。

“你说款待我们的主人?这种说法不符合事实吧。”巴特·奥斯汀说,“他哪儿款待过我们?使我们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我想,房子的主人正生着一肚子气呢。”

“不过,奥斯汀先生,我们可是见到过他留给我们的信啊。”卡罗尔·达内尔说道。

“也许他认为反正拦也拦不住我们,干脆送个人情,所以才写下那信的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不算是非法入侵民宅吧。”玲王奈说。

“说得对。就算他不情愿,反正我们已经得到主人的许可了。就像我们的祖先只用一包烟钱就从印第安人手里买到曼哈顿一样。可是,只用蜡烛照明,住在这里还真不方便。”

“那么,明天开始使用发电机吧。”特芙拉说。

“但是我倒觉得这样也还不错。”玲王奈说,“因为没必要化妆了。”

“照你这么说,十九世纪以前的欧洲妇女都该很舒服了吧?”卡罗尔说,“因为一到晚上,就可以不用化妆了。”

玲王奈点了点头说道:“即使到了十九世纪,室内的照明灯具也只有几盏小小的瓦斯灯而已。如果不想让人见到自己衰老不堪的面容,白天出门时只要把前面的面纱放下来就行了,她们考虑得还真周到。”

“确实如此。”两个女人都点头称是。

“至于这些建筑现场的照片,”特芙拉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说道,“你们看,这张脚手架的照片跟我们所知道的建筑现场完全不同。在这里完全没有进行过地基的施工。”

“哪儿?”拉里说着,伸手把相册朝自己跟前拉了拉。坐在他身边的吉姆也把脑袋凑了过来,两人一起慢吞吞地翻阅起照片来。

“嗯,确实每见他们进行过地基施工,直接就在岩石上盖起清真寺了。”

“我说得对吧?因为下面的地基就是岩盘。”

“是这样的。这个背后有座岩山,这里就在和岩山通着的岩石地基的上头,我说的应该没错吧?”拉里端详着照片说道。

“这么说来,那座清真寺是盖在石头上,噢不,是盖在岩层上的?只是垒在上面而已?”巴特·奥斯汀说。

“也许就是这样吧。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下室,但旁边的清真寺并没有地下室,从这张照片里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我看他们连根桩脚都没埋,只是把房子垒在岩层上就算了。”导演说道,“也就是说,它名副其实地是用《旧约·圣经》时代的技术建造的。”

霍华德一边把相簿还给导演,一边综合了大家的意见,说道:“它的技术水平就和我们见过的昆兰遗址差不多,都是先把石头垒起来,再抹上水泥盖出来的看似外观很漂亮的大箱子而已,里面既没水又没电。通常盖一座这么大的房子的话,地下都该设有动力室。”

“有了又怎么样,这里根本就没有电。”奥斯汀说。

“自己发电如何?就像我们这样,使用汽油发电机发电。”卡罗尔说。

导演摇了摇头回答道:“那可不行。因为没有蓄电池,要让那么大的一座房子全都有照明,恐怕得需要好几台发电机。而且必须二十四小时不断运转,这恐怕不合算,要是我的话,就会充分利用这里的阳光,把太阳能机组和蓄电池合并使用。或者以太阳能发电为主,再以汽油发电机为辅来运行。”

“要说太阳能发电,玲王奈的国家拥有世界一流的技术。”拉里说。

“是的。”特芙拉赞成地点了点头,“可是日本离这里太远了。据我的观察,这座房子并没有安装太阳能系统。拉里说得对,虽然这里设计方面想得挺周到,但技术还停留在公元前的水平。”

“各位,期待已久的拍摄,明天终于正式开始了。明天早上,我想从第一百四十个镜头,也就是约翰的头颅用升降梯升上来那场戏拍起。但是莎乐美跳给希律王看的那出戏,算是剧中的高潮,因为舞群中需要召集很多临时演员,这出戏要延后再拍。玲王奈,你准备好了吗?”

“随时OK。”

“你对死海印象如何?”

“简直梦幻一般!尤其要感谢提议到死海来拍外景的巴特·奥斯汀先生。”

“不用谢我。当时我只是建议,如果要拍莎乐美的话,最好得到这个《圣经》的国度来。既然到了以色列,总不能不到死海来吧。谁都会这么想。”

“但是在弗雷德·阿斯坦和金·凯利他们活跃的年代时,谁也没想到过要在死海里上演一场群舞啊。”

“是啊,因为那时这里还在打仗呢。虽说现在战争还不算结束了,可是当时的情况可比现在紧张得多。”

“来到这里以后我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至今为止就没人想过到这里来拍片子。在以前既没有电视机又没有录像机的时代里,不是许多人肯花大钱拍摄歌舞片吗?大家能想到的只是浮在死海上看报纸、读书,没有人设想过能在死海里吹奏管乐器吧?我记得当年有一部歌舞片,有个场面我记得很清楚,许多双手齐刷刷地从白色的地板下伸出来,各自拿着不同的乐器,有个女孩在其间穿梭跳舞着。”

“噢,那部片子叫做《小镇女郎》,安·米勒主演的。”

“我就是看了那部片子后才产生这个创意的。我想,我们一定能拍出在音乐电影史上留名的画面来。如果还能重新摄制一次《娱乐世界》那部片子的话,我们这回拍的死海的场面一定能用上。谢谢你,巴特。”

奥斯汀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说道:“看来我也得多努力了。”

拉里·霍华德也说:“要不,过会儿我们一起到死海去泡泡海水?”

“真是个好主意。”特芙拉导演说,“离拍摄群舞的场面还有一段时间。如果各位还有什么创意,请早点儿告诉我。”

“听说死海的海水对治疗关节炎很有效。”卡罗尔·达内尔说。玲王奈点了点头。

拉里则苦笑着说道:“你这句话可不该说,这让我联想起自己的岁数了。”

玲王奈不以为然地接着说:“是啊,据说对皮肤病也很好,而且疗效和富含矿物质的温泉差不多。以色列南部的艾因盖迪那里有宾馆,也有可供游泳的海滩,不少人为了治疗皮肤病,还特地到那里住宿一段时间。听人说,在身上抹上死海的泥巴后再晒日光浴就更好了。”

“据说连香港脚也能治好。”

“看来我们的话越说越投机了。”

“因为死海的含盐量高达百分之三十五,因此水里没有生物,也不会有危及人类生命的鱼了。”

“这里不必担心大白鲨,简直就像天堂似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拉里,在海岸边脚下可要小心点儿,因为水里的石头全是尖的,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脚底。据说是因为这里几乎不起浪,所以石头都是尖的。”

“你是说,得穿上凉鞋才保险吗?”

“但是凉鞋在水里容易掉,而且会浮起来。我的经验是穿跑鞋最好。”

“噢,得穿跑鞋啊?嗯,有道理……”

“你带跑鞋来了吗?”

“是的,带来了。”

“不但是岩石边,在泥地里也得小心。现在温度太高,脚踩在泥地里后,很可能要烫伤的。”

“哦,是吗?”

玲王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而且不能让海水进到眼睛里去,也不能喝下肚去。光是把舌头伸进死海里轻轻一舔,就会感觉刺痛。”

“噢!”

“还有一件事得注意,在海里小心别让风给刮到约旦去,那样就别想活着回来了。”

“就算能保得住命,也会被逮走,因为两国之间正处于临战状态中。”特芙拉也说。

“但是,这些事只要小心点儿完全就能对付过去。总之待在这里对皮肤还是有好处,只要游几天泳,再冲冲淋浴,皮肤就变得光滑多了。”

“这里的水资源很珍贵,淋浴太浪费了吧。”

“不过,在这里一定要喝足水,万一出现了脱水症状,那是会丢掉性命的。”

“我知道了。各位,课已经上够了。怎么样,巴特?待会儿一起下水游会儿泳好吗?我还没见过你游泳呢。”

“我的腿脚不利索,已经五十多年没下水游过泳了,我还是不太想去。”

“我看你还是该去试试。死海是矿物质的宝库,听说这里的死海开发公司每年都从海水中提取大量的氯化镁、氯化镍、钙、钾等各种矿物质,再精制成产品。因此游泳对身体绝对是有好处的。”

“难得到一回死海来,那我就到水里浮着看看书吧。”巴特笑着说。

旁边的桌子上,扮演约翰的杰洛姆·米兰德正在和扮演希律王的文森特·蒙哥马利谈笑正欢。

“我从演话剧起,当演员的时间已经相当长了,演过各种角色,从奴隶、出卖肉体的牛郎,一直到国王都演过。但是,只有《莎乐美》里的约翰我真不想演。一想到明天会被那两个刽子手砍了脑袋,我一晚上都睡不着。”这位英俊的年轻人露出满口白牙笑着说道。坐在他身边扮演刽子手的两位演员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你可别恨我,”文森特摸着他的大肚皮笑着说,“我可是拼命劝阻过啊。但是那两个女人要你的脑袋。”

“那也怪你没提出送莎乐美更好的礼物。”

“那你说,该送什么才对?”

“你该说,我把整个死海王国都送给你,我让出王位吧?这样才有吸引力。”

文森特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说道:“你还年轻,不知道女人的欲望有多强。万一真那样说了,她们在取得王位后,还是会砍你的脑袋。”

摄影指导和美术指导正在聊被绑架后遇害了的孩子的事。

“说实在的,对我们的伤害还不算大,因为被绑架的毕竟不是我们的亲骨肉,而是佣人的孩子被绑架了。”理查德·沃金森说道,“但是,吉姆·贝兹、拉里·霍华德还有巴特·奥斯汀可就不同了,被绑架的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或者孙子。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很开朗,其实内心受到的打击应该是很大的。”

美术指导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吉姆还是开朗不起来,这个打击让他瘦多了。巴特也显然不如以前精神了,如果没发生过这件事,这种场合他应该会更闹得慌。”

“因为巴特是至今唯一一个找到亲人遗体的被害人。当然了,其他人只是至今还未发现遗体罢了,可是他的孙女已经百分之百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丢失孩子的都是有三个子女以上的家庭,比起独生子被人绑架要好得多。你们家丢的也是比利夫妇的第三个孩子吧?”

奥利佛点了点头。

“我们家可不同,那孩子可是汤姆夫妇的第一胎。他们为了避免生出畸形儿来,还特意从提华纳搬到洛杉矶,好容易才盼到了这个孩子。孩子丢失后,玛丽娅精神完全失常了,夫妻俩最后离婚了,玛丽娅还失踪了。”

“是吗?”

沃金森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真是一场悲剧啊!已经找到尸体的只有奥斯汀的孙女一个,其他的婴儿还下落不明。一想到如果丢的是自己的孙子,我就心痛得不得了。这种事究竟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干?”

“巴特的孙女好像死得也很惨。”

“嗯,脖子后面的肉缺了一块。疯子干的,要不然只能用恶魔来形容。”说到这里,沃金森压低嗓子说道:“奥利佛,你考虑过没有,为什么被害人全都是我们这个外景队的?”

“这一点我也想到过。”奥利佛点了点头回答道。

“你看,从夏隆算起,我们家、吉姆·贝兹、拉里·霍华德,还有你、巴特·奥斯汀,再加上作家麦克·巴克雷,全都和《莎乐美》这部戏有关。而且麦克·巴克雷遇害的方式和剧本里的约翰很相像。”

“你说得对。”奥利佛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事到底是谁干的?简直太疯狂了。”

“只有天知道。”奥利佛两手一摊,无奈地回答。

“我可不这么认为。”沃金森把嗓子压得更低,他往前拉了拉椅子,凑近奥利佛说道,“直觉告诉我,凶手一定是我们认识的人。”

“你说什么?真的?”

“是的,”沃金森缓缓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奥利佛,我想凶手现在就在这间屋子里。”

“你可别瞎说!”美术指导脱口否认道,接着他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正和杀人魔鬼坐在一起吃饭?”

“奥利佛,你没看过摄影机,但我看过无数回。我总是通过镜头观察人,那些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我一眼就能看穿他。”

“这么,这么说……”奥利佛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说,莫非……”

“是的,没错!”沃金森举起手,不耐烦地打断奥利佛的话说道,“我通常是不会把镜头对准那些幕后人员的。”

“那么,你指的是演员?”

“正是这样,不会错的。我们正和世纪的狂人一起工作。”

理查德·沃金森两眼直盯盯地瞧着害怕得说不出话的奥利佛,一边深深吸了口气。接着,他把头从奥利佛面前移开,将椅子推回原位,像是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依我看,我们这支外景队一定受了什么诅咒。也许我们选择莎乐美作题材是犯了个错误。”

“受了诅咒……”奥利佛喃喃地重复道。

“是的,比罗马所受的诅咒更恶毒。”理查德说道,“等着瞧吧,事情不会到此结束,我想以后一定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4

第二天早上,死海王国阳台的布景上,升降梯不停地上上下下,不断调整提升的速度,接连拍了几遍把约翰的头颅送上来的镜头。

接下来要拍的,是玲王奈战战兢兢地靠近约翰头颅的镜头了。阳台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把。虽然时间还是上午,但通过滤光效果,完全可以表现出夜晚的场景。通常采用这样的技法,可以达到比拍摄真实的夜晚更逼真、细部特征更清楚的画面。这正是理查德·沃金森引以为豪的摄影技巧。

扮演希律王的文森特·蒙哥马利和扮演希罗底的卡罗尔·达内尔正手拿孔雀羽毛的团扇端坐在沙发上。由于剧中他们俩见到约翰头颅时的面部表情要分开来拍摄,所以还没轮到他们。

玲王奈早就对人说过,她十分期待拍摄第一百四十场戏。原因之一在于,为了把莎乐美的这场戏演得更好,至今为止她没少对剧情的安排出谋划策。所以,玲王奈早就请求导演,拍摄这场戏时不要把镜头分隔得太细。为了能让自己的情绪更加融入剧情,她要求拍摄时尽量一气呵成。导演接受了玲王奈的意见,决定同时启用一台利用钢丝控制的空中摄影机,以及另一台安装在舞台上的摄影机同步进行拍摄。

玲王奈穿着银白色的内衣,外面套一件薄薄的纱裙,为了酝酿情绪,她静静地坐在地板上,等候导演开拍的指令。

导演的声音终于传来了。只见这时的玲王奈已经完全变身为剧中的莎乐美,她慢慢站起身来,向升降梯里面色苍白、双唇微张、两眼紧闭的约翰的头颅走去。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虽然还算是试拍,但空中的小型摄影机慢慢地在钢丝上移动,随时跟拍她的动作。阳台上的摄影机也不停地捕捉着玲王奈脸上的表情。

台上的玲王奈精神恍惚,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她走进升降梯,战战兢兢地深处双手端起银盘,接着,她又举着盘子转了一圈后再把盘子放在地上。她双手扯着头颅的双耳,缓缓地举起头颅,开始不停地旋转着跳起舞来。

这场戏的表演完全依赖于玲王奈的自由发挥,因此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来,但大家明显地可以看出,她的动作与彩排时已有了很大的不同。跳完舞后,莎乐美把头颅紧紧抱在胸前,泪水充满玲王奈的眼眶。顺着化过妆的脸颊滴了下来。她又一次捧起约翰的头颅,慢慢贴近了自己的嘴唇。

这时,一旁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玲王奈浑身就像电流通过似的痉挛起来,她的腿不住地发抖,接着,莎乐美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啊!太感人了!特芙拉不禁发出由衷的惊叹,她的表演实在太逼真了。

倒地后的莎乐美继续把嘴唇久久地贴在头颅上。莎乐美的呼吸急促,全身不停地痉挛,她伸长舌头,忘情地舔着约翰的嘴唇和下巴,然后又在脸颊和额头之间来回舔舐,像狗似的把整个脸舔了一遍。

她还伸直舌头对着脖子的断面,用力吸吮上面的每一处地方。那副样子简直就像饥渴万分的动物一样,这不禁让旁边的人们打了几个寒战。

玲王奈左右两边捧着头颅的手突然使起劲来,两只胳膊颤抖个不停,剧烈的颤抖逐渐蔓延到莎乐美的全身,皮肤上甚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她的身体像木棍般地向后一仰,直挺挺地瘫倒在地上。莎乐美的后颈部慢慢向后弯曲,身子扭成一张弓的形状,足尖几乎挨到自己的脑袋上。

离她最近的沃金森和特芙拉两人不禁面面相觑。而这时沃金森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摄影机。

“停!”特芙拉大声喊道,“太棒了!玲王奈,十分精彩。这段镜头完全可以使用,一次通过!”导演满意地宣布道。在场的工作人员纷纷向玲王奈身边跑去。可是她还不站起身来。于是,大家围站在地上的玲王奈周围。

“喂,玲王奈的样子有点儿不对啊!”特芙拉轻声对旁边的人说。

谁都看得出,她的样子显然有些异常。站在她旁边的第一助理导演乔伊斯·伊兹那俯身用手碰了碰地上趴着的玲王奈的肩膀,她的身体还在持续不停地颤抖着。

“喂!玲王奈!玲王奈!你没事吧?”特芙拉说着走了过去,把她脸朝上翻转过来。只见玲王奈紧紧咬住牙根,闷声不停地低声抽泣。

“玲王奈!玲王奈!”众人呼叫着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后,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整个身子紧紧地抱住特芙拉,不但未见一丝缓和,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求求你,把我扔进死海里去吧……”玲王奈一边大哭,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来。

这次轮到特芙拉和乔伊斯面面相觑了,因为不但玲王奈提出的这个请求不知究竟是为什么,而且她的说话声也突然变得像个小孩似的尖细了起来。

“快,快,求求你,快把我扔进死海里去!”玲王奈声音尖细但轻轻地哀求。

“为什么?就这么穿着衣服?”

“是的,赶快!”

“为什么?”

“不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这么下去我会发疯的。求求你了,我走不动路。”玲王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别把我抱起了,就这么拖过去,求求你了。”玲王奈说。

无奈,特芙拉和乔伊斯只好小心翼翼地从两边把玲王奈的上身搀起来,把她拖到阳台扶手边上。增强复合纤维制作的扶手看上去很像石头做的,每隔几块竖着摆放的石头就留有一个很宽的缺口。接近缺口处后,玲王奈把头钻过石头中间,自己用力跳进了死海。

“哎呀,难怪是个天才,说的话真让人听不明白。”

特芙拉说完后猛一回头,发现一堆人正团团围在约翰的头颅旁站着。助理导演罗德·法洛和约翰·特拉维斯以及三名录音师彼得·法布雷、艾迪·托马森、马隆·瓦伊达,还有第一摄影师杰克·戴维斯也停下了拍摄,加入了围观的人群中。连穿着戏服的卡罗尔·达内尔和文森特·蒙哥马利也围了过来。

这时,这堆半蹲半坐的人群中,一位挤在最前面的人慢慢站了起来,满脸疑惑地扭头看着导演。他就是理查德·沃金森,只见他的脸色比纸还要白。

“艾维!”这位摄影指导心事重重地向导演喊道。

“理查德,怎么了?别这么严肃嘛。我们的女主角表演得太投入了,难免变得有点古怪。刚才的镜头都拍进去了吧?下面还有好多戏要拍呢。”

围成一圈的人群陆续站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大家的眼光不约而同地紧紧盯着特芙拉导演。

“艾维,艾维,快过来,你看看这个。”沃金森急切地叫道,同时努了努下巴。

“到底什么事?理查德。”

“艾维,认真点儿,你听我说!”这时他才恢复了镇静,缓缓说道,“这个脑袋可是真的。”

直到这时,特芙拉脸上还挂着点笑意问道:“你在说什么?”

“是真的啊!这颗人头。”

“理查德,可别拿这开玩笑!”

“待会儿再争论吧,你先看看这颗脑袋。”

“你说是真的?这什么意思?”

“这颗脑袋是真的,这是杰洛姆·米兰德的头颅。”

导演惊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开什么玩笑!”特芙拉愤愤地骂道。他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用力蹲在滚落在银盘边的人头前。

中东耀眼的阳光把地上这个奇怪的物体照得又白又亮。在这极为明亮的地方,却摆着一个与此最不相称的东西。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由于前些天排练时使用的用合成树脂制作的假头颅做得太逼真了,以致谁都分不出真假。可是这颗人头与假人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散发出臭味。

至此,导演已经完全没必要再去仔细查看这颗人头了,刹那间,他已经对自己的过分乐观后悔不迭。

无论假的物品做得如何巧妙,它毕竟还是假的。似乎在嘲笑制造者贫乏的想象力似的,真的东西和制作的模型有许多无法比较的不同之处。比如渐渐呈现出酱紫色的上唇,肿胀后向两边裂开的嘴,脖子皮肤上开始隐约出现的尸斑。这些无论如何不可能制作得惟妙惟肖。还有,眼睑上微妙的肿胀,下颌下面浮起的小小的紫色斑点,这些都是在假人头上绝对看不到的,这就是真实所展现给我们的细腻技巧。

“王八蛋!到底为什么干出这种事?谁这么残忍?这到底是为什么?”艾维·特芙拉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脸红脖子粗地朝四周咆哮着。接着,他不再四处张望,视线紧紧地盯住远方,他望着扶手外面的海面上。顺着导演的视线看去,大家发现,穿着戏服的玲王奈正身体朝上在水面漂浮着。

5

艾维·特芙拉和理查德·沃金森一起来到死海王国的阳台布景的地下升降梯前。麦克·贝利和佩里·波诺两位刚才把杰洛姆·米兰德的头颅送到舞台上的道具管理站在他们面前。

两位道具管理的脸色甚至比沃金森和导演还要苍白,因为他们心里十分清楚,这回无论如何很难摆脱杀人嫌疑了。这很自然,因为把头颅放进升降梯,又送到上面的就是他们。地下和舞台之间相隔不过数英尺,根本不可能在途中被人调换。

“我想你该相信我们,特芙拉先生。”蒙克·贝利说道,“我们只是完全依照巴雷特先生吩咐的去做,不过是把放在那里的桃花心木桌子抬进升降梯的轿厢,再把原先连盘一起放在作业台上用布盖着的假头颅端过来,脸朝后摆在桌子上,然后把布拿掉,转动这里的圆盘升上去。仅此而已。”

“人头可不是假的。”

“我们现在才知道。可是,刚才哪能知道啊!”

“怎么会是这样,理查德,我们片里拍的居然是颗真的人头!”特芙拉导演回头对摄影指导说道。

“但是,你们当时完全就没发现?”沃金森目光严厉地盯着两位道具管理。

“我们怎么能发现?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假人头,而且又没拿在手里仔细看。今天我们只是把盖着布的头颅连盘一起端进升降梯里,把布掀开,再转动圆盘而已。”

“真人和假人的脸,应该能分得出来吧?”沃金森问。

“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脸,因为脸是朝后放的。”佩里·波诺说。

“朝后放?果真是朝后放的吗?就算这样,真假头颅重量该不一样吧?”

这次是导演在一旁搭话了:“不,理查德,重量是照着真的制作的。这件事他们可能确实不知道。可是这么说来,从这里到上面只有数英尺之遥,途中想调换头颅,这在物理上是绝对不可能的吧……”

“我们今天一早就到了这里,只不过把摆在这里的头颅放进升降梯里而已,别的可什么都没干。”佩里·波诺再次分辨道。

“行了,知道了!麦克,我清楚了。这么说,一定是在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之间,桌子上的头颅被人调换了,应该是这样。”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之间?”沃金森问道。

“是的,准确的说,是昨天晚上九点四十分到今天早晨之间。因为我们昨天大约晚上七点半开始吃晚饭,将近九点四十分才结束。晚餐期间,米兰德坐在我斜对面,和演刽子手的还有说有笑的呢。”

“我们今天早晨到达这个布景台的时间,差不多是八点刚过吧。”

“是的,理查德。昨晚九点四十分到今天早晨八点之间,也就是这十个小时之内,有人进行了这桩疯狂凶杀。我们住在黄栋,如果让住在红栋的人再仔细回忆回忆,也许作案时间能锁定得更短。”

“米兰德和谁同住?”

“这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几位演员大概都是上下两个房间分开住的吧。待会儿再问问看。”

美术指导奥利佛·巴雷特刚从楼梯上下来,正朝升降梯走过来。

“奥利佛,你看从这里到一楼的舞台之间,能有办法在升降梯里对头颅进行调换吗?”导演问。

“绝对不可能。”奥利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从这里到上面只有一个木板钉成的井壁而已。而且途中的一举一动站在这里都能看得很清楚。你们过来看看!就是这样,到处连个洞都没有。再说如果有人想干这种事,也会被人发现吧。”

三人从升降梯后退了几步,从这里可以看到,钢骨架构中的确只有一条垂直的升降梯井壁。

“嗯,我明白了。看来只能是在十个小时内被人调换的。奥利佛,大家情绪如何?”

“玲王奈的样子有点奇怪,卡罗尔陪她一起坐船先走了。据说她想好好洗个澡,再躺下休息一会儿。”

“大家都想搭乘同一艘船早点儿回去。你们打算怎么办?”奥利佛问。

特芙拉双手抱胸说道:“看来我真中了邪了。以前拍摄《阿依达》时也是这样。不是我就是玲王奈,我们一出外景就会有人遇难。真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我们只能先回岸上再说了,赶紧想法报警吧。”沃金森提了个符合常理的建议。

“你说怎么报警?这里没有电话。就算开车上了高速走上半天,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总不能因为这样就不报警吧?”

“从这里到艾因盖迪或者耶路撒冷警局得有多少公里?何况对讲机也根本无法接通。”

“谁都可以随便进入这里吗,奥利佛?”

“根本就没想过需要锁门。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样,这里既没有门,也没有锁。”

“这么说来,只要晚上偷偷坐船来到这里,谁都可以进来?”

“不巧的是,艾维,死海上根本不用坐船。”理查德不无嘲讽地说道:“人在死海能浮起来,游累了可以躺在水面上休息一会儿也没关系。鲨鱼等等凡是危及人身安全的危险生物这里一律都不存在。因此无论想去邻国约旦,或者打算横渡死海,只要跳进海里游泳都能做到。水面很难遇见风浪,连日以来气温都很适合游泳,加上我们住的清真寺距离这座人工岛又不算太远。”

“说得也对……总之,我们先回岸上吧,再向大家确认一下昨晚以来米兰德的全部行踪。”特芙拉说道。

6

艾维·特芙拉、沃金森和奥利弗·巴雷特乘坐的小艇靠岸了,在岸边迎接他们的是面色苍白的拉里·霍华德。

“艾维,发生了一件怪事。”

特芙拉虽然心情也不好,但他认为,这种情况更不能显出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当他见到清真寺前柱桩结构的一楼里摆满昨晚用餐的桌子和椅子时,他只能打起精神说道:“嗨,拉里,里卡多说过午饭在一楼吃吗?”里卡多是外景队专门负责伙食的意大利厨师。

“他确实说过,午饭放在一楼吃,艾维。”霍华德回答道。

“那也没问题。偶尔体会一回在一楼就着风吃午饭的感觉也不错。”

“在哪儿吃都没关系,艾维。但是这顿就着风的午饭并不是里卡多的主意。”

“不是里卡多的主意?那是谁提议的?”

“不只是午饭,今后我们还得接着品尝就着风吃的晚饭,就着风吃的早餐,和就着沙子吃的午饭,就着天上的星星吃的晚饭,永远就个没完,看来我们命该如此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瑞赖,餐厅消失了吗?”

“今天早晨我们没吃早餐就到布景那里去了,每人只拿了块三明治,所以才没有发现。其实昨天夜里地下室里的椅子和桌子就全被搬到地上来了。”

“你在说什么?到底是谁搬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挨个问过所有的人了。没有人告诉我是他干的,不仅如此,也没有任何人见到过谁干了这件事。只能认为,昨晚那些桌子椅子自己长出两条腿,爬上楼梯后,又好好排成几行了。”

“你是说,外景队里没人干过这件事?”

“绝对没有。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怎么回事?这……”特芙拉双手抱胸沉思了起来。

“不仅如此,昨天晚上我们吃晚饭的地下室被人关起来了,也就是说上了锁,不管怎么使劲推或者拉,噢不,没有门把手,哪能拉呢?不管怎么推都纹丝不动。咱们的餐厅打烊了。”

特芙拉丢下拉里,自顾朝地下室的入口走了过去。下了陡峭狭窄的楼梯一看,的确,那扇铁门关得紧紧的,不管怎么推或者敲都纹丝不动。

“嗨,里面有人吗?如果有人请回答!”特芙拉大声喊道。他咚咚地敲了半天门,但里头没有任何反应。无奈,他只好又从楼梯爬上来,走进神殿桩脚屋里找了把椅子坐下,问道:“拉里,玲王奈的情况怎么样?”

“卡罗尔在陪着她。看样子还是没法开口说话,似乎受了很大打击。”拉里·霍华德一边回答,一边坐在特芙拉身旁的椅子上。

“我们受的打击也不小啊。喂,罗德!”助理导演刚一露头,特芙拉便大声喊他。见他来到身边,特芙拉吩咐道:“请把我的笔记本取来,然后找找文森特,让他到这里来。”

笔记本拿来后,他翻倒一页白纸上,从胸前掏出万宝龙牌钢笔,拧下笔帽。

“那好,总之,我们先把那座古怪宾馆的人员配置好好整理一下。好莱坞正在削减预算,我们算是花钱最少的外景队了。幸亏这里黄栋、蓝栋、绿栋住着的人都有了。待会儿文森特来了后,四栋房子的人就到齐了。嗨,巴特,你往那边坐坐吧。”

巴特·奥斯汀走了过来,拉了把身旁的椅子坐下来。

“好,我就从我知道的黄栋开始说吧。一号上住的是助理导演罗德·法洛,一号下是约翰·特拉维斯。二号上是我——艾维·特芙拉,二号下是第一助理导演乔伊斯·伊兹那。三号上和三号下都归摄影指导理查德·沃金森一人使用。四号上是第一摄影杰克·戴维斯,四号下是第二摄影保罗·盖伍德。我们黄栋就是这样。那么,巴特、拉里,请把绿栋的房间分配情况说一说。”

拉里抢先答道:“一号上和一号下都是巴特一人使用,二号上和二号下也只住我一个。就算老年人的特权吧。”

“三号房是扮演刽子手的两位,三号上是山姆·霍奇斯,三号下是丹尼·费舍尔。四号房是两位扮演卫兵的住着,四号上是阿道夫·梅亚,四号下是法兰克·克雷。”

特芙拉飞快地记着笔记,写完后说道:“那好,我知道了。接下来该是蓝栋了,奥利佛,你说说吧。”

“好的。一号上是发型化妆师吉姆·贝兹,一号下是录音师彼得·法布雷。二号上是录音助理艾迪·托马森,二号下是第二录音助理马隆·瓦伊达。三号房是两位道具管理,三号上是麦克·贝利,三号下是佩里·波诺。四号归我一个人使用。”

“好,头三栋就这样了,只剩下红栋了。噢,来得正是时候,文森特!玲王奈目前情况如何?”

扮演国王的文森特·蒙哥马利挺着他肥胖的肚子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跟在他后头的罗德·法洛也坐在他身边。

“好像一直在呕吐,还有点儿发烧,说胡话。”

“说胡话?她说了些什么?”一旁沉默不语的理查德·沃金森问。

“嘴里一直喊着不知道是伊莎贝拉还是伊利莎白,反正像是个人的名字。”

“她在喊伊丽莎白?用不用找个医生看看?”

“这我不知道,听卡罗尔说,也许不是太要紧吧。她吐完后就回房间去了。”

“真不好办。这里既没有医生也没有警察。不过,看来她暂时无法再演戏了。”

“可是,如果让她继续演的话,她……”

“也许会接着演吧。但我看还是算了。这么个打不起精神的莎乐美拍下来也没用,而且和前头的表演反差也太大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拍到的镜头太成功了,那演技,真能称得上是出神入化啊。难道这么好的镜头我们就不要了吗,理查德。”

“那不是该由我决定的,应该由你和派拉蒙的头拍板。我对此不发表意见,我可负不起那种责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我看你就别问我了。”

“真太不像话!我看,你在电影公映前干脆躲到死海海底算了!难道就没人肯帮我一点忙?”

“艾维,这些话是我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对你提出的忠告。”沃金森说,“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使用今天拍到的精彩镜头。因此,你打算把米兰德的死和两位制片人一样,故意把他们按照不明原因的失踪来处理,对吗?”

“理查德,你不是说,你不想负任何责任吗?既然这样,就请你别多嘴。”

“别这样,艾维,请冷静点。你不觉得《莎乐美》从一开始就怪事不断吗?先是女主角失踪,在海上又发现了疑为她的尸体,剧组人员的儿子和孙子接连遭到绑架,协助编写剧本的畅销作家离奇死亡。接着,今天扮演约翰的演员又被人杀了。也许你的忍受力比我强,甚至可以把这些挫折当做影片最好的宣传,可是我觉得,这都是莎乐美的阴魂在作祟啊!”

“光靠宣传好消息,电影是很难卖座的。”

“可是那能不能不择手段啊!艾维,我们会因此送命的。”

“反正两位制片已经失踪了。”

“艾维。”沃金森的眼神越来越严厉。

“那好,理查德,我问你一个问题,这支外景队到底听谁的?”

短暂沉默过后,沃金森双手一摊说道:“反正不是我。”

“那不就对了吗?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我还没做任何决定,如果我打算这么做,希望你能照我的办。”

大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风吹过的响声。脚下的沙粒在风中缓缓移动,但风力还不算很强。

“我饿了。”文森特·蒙哥马利突然说道。

“好的,国王陛下。罗德,你到拖车催一下兰扎,问问他希律王的饭准备好了没有。然后你把手头没事的人叫来,让他们帮忙准备餐桌。”

“就在这里吃吗?”蒙哥马利问。

“是啊,下面餐厅的门关了。”

“其实那里也很挤,并不是非在那里吃不可。可是门到底是谁关的?”

特芙拉双手一摊,说:“谁知道?也许是真主吧。”

“艾维,这种玩笑不能开!”巴特·奥斯汀在身后制止道,“开这种玩笑太危险。已经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难道还不够吗?我们擅自闯入的这座房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我们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吃饭。”

“女主角昏倒了,和她一起配戏的男演员也死了,我可不像这位国王,还有胃口吃饭。”导演说。

“趁我们不知道时,能把门关起来的,我想也只有主人了吧?也就是哪位看不见的房主。”拉里说。

“看不见的房主?他到底住在哪儿?这附近并没有别的房子,唯一能住人的地方已经让我们占了。清真寺里也没有地下室,他还能住在哪儿?”特芙拉说。

“艾维,那你说,是谁把地下室的门锁起来的?你不觉得,房主对我们的无礼感到不高兴了,所以才把门锁上的吗?”奥利佛·巴雷特说。

“照这么说,一定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空间存在,或许房主就躲在那里。”沃金森说。

“在哪儿?”

“就在下面。”

大家一时都沉默无语。

“你是说,这位不肯露面的房主把自己关在下面阴暗的地下室里?”奥利佛说,“那间充满怪味的地下室?而且那里黑洞洞的,连扇透光的小窗户都没有。”

“要不然哪儿还有地方?”

“算了,大家都累坏了。在我们互相指责对方是凶手以前,还是换换心情吧。”导演说。

“换换心情以前,艾维。”巴特说道,“我们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了。米兰德的躯体到哪去了?那个假人头又到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啊!”特芙拉小声嘟囔道。

“上次是更换希罗底的演员,这次又不得不再找个人来演约翰。换了人以后,以前拍过的镜头都要从头再来。如果这种更换角色的事再来一两回,就算把派拉蒙公司仓库里的底片都用上也不够啊。”

“是啊,再这么下去,所有的成员都得换,搞不好下回就得换导演了。”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是啊,这些情况我都清楚,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办。”特芙拉大声叫嚷着。

他把手贴在额头上好一会儿,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打开笔记本说道:“好,我们还是接着说房间的分配情况吧。文森特,你把红栋的房间分配介绍一下。一号房里住的是谁?”

“是我。”

“是你?你住一号,是谁定的?”

“我哪儿知道?难道我不能住一号房吗?”

“不,这无所谓。”

“因为我来得晚。到这里的时候,玲王奈已经住进二号房了,卡罗尔住三号。剩下一号和四号由我和米兰德来挑。本来米兰德也可以住一号房。”

“嗯,一号房是文森特,二号是玲王奈,三号是卡罗尔,四号就是出事了的杰洛姆·米兰德。行了,我知道了。还有,你知道米兰德昨天晚上的情况吗?”

“我想,知道的不会比你们多。”

“昨晚吃过饭后,他是不是立即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是否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睡觉?这些你知道吗?”

“他确实回去了。至少,我们曾经一起回到房间过一次,就在这下面吃完晚饭后。”

“吃饭时你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而且挨着坐,是吗?”

“是的,艾维,就像你见到的一样,我们俩一起说了会儿闲话。他说,他演过很多角色,但就是不想演约翰。他还真说对了,他的不祥预感应验了。发生了这种事。昨晚他还那么活泼,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真不敢相信那家伙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是个好人。”特芙拉也说,“他很适合演约翰,要找人替代他大概很难。不过,吃完饭后你们不是还在一起吗?”

“刚开始是待在一起的,我们一起去了趟厕所。因为考虑到第二天要起早,所以我们打算早点儿回房间睡觉。因此我们俩一起走过那道走廊,到红栋后,在走廊道过晚安才分手的,情况就是这样。然后我们分别往两边的门走去,开门进了房间。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今天早晨拍摄的时候,他只剩下脑袋了。”

“也就是说,今天早上谁也没见过他,可是为什么谁都没注意到呢?”奥利佛说。

“到布景去的船里并没有他……”

“噢,是这样的。今天没有他的戏份,所以才没有人注意。如果平常的话,经纪人早就到处找他了。为了不刺激以色列人,我们把经纪人全都留在美国了。文森特,你今天去过他房间,就是那件四号房看过吗?”特芙拉问。

“没去过。”蒙哥马利回答。“好,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特芙拉说完,站了起来。

“现在去?吃饭前就去吗?”文森特·蒙哥马利不情愿地问道。

“什么意思?文森特,难道吃饭前去不行吗?”

“米兰德那具可怕的尸体也许还在房间里,见到后食欲就全没了。”

“我早就已经没有食欲了。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特芙拉说。结果跟着导演去的只有奥利弗·巴雷特、理查德·沃金森、罗德·法洛、巴特·奥斯汀和拉里·霍华德五位。

7

通往红栋房子的走廊入口在面对清真寺玄关左边数起的第二个,这几天大家已经习惯把它称为红色走廊了。红色走廊是白天经过时唯一一条不需用电筒照明的通道。这是因为只有这条通道经过二楼时正好穿过主建筑正下方的圆筒形屋子,从圆顶透下的光线十分充足,而这里的光线还可以渗透到整条走廊。因此,住在红栋里的演员们虽然也分到了手电筒,但大家使用的机会并不多。特芙拉曾经听玲王奈说过,最近因为众人的恐怖感已逐渐消失了,所以,住在红栋里的人晚上也敢摸着黑在这里行走。

“也许正像巴特昨天所说的,我确实胆子也太大了。在这么一座奇怪的房子里,晚上没打灯还敢在这条走廊走上好几回。”特芙拉伸手搀了一把爬楼梯爬累了的巴特,回头向众人说道。

“我看还是在走廊上每隔几英尺放盏煤油灯吧?”巴特·奥斯汀提议道。

“这个……”沃金森面露难色回到道,“这也许太危险了,可能发生火灾。”

“这座房子全都是用石头和泥巴搭建的,怎么可能会着火?”拉里反驳道。

“建筑本身也许烧不着,但万一煤油灯倒了,火烧起来就麻烦了。如果地板烧成火海,走廊就不能通行,那麻烦可就大了。何况每个房间既没有窗户也没有门,逃都没地方逃。”

“那完全可以打破采光的小窗户逃生啊!上头装的是玻璃。”

“它在楼梯的最上头,打得破吗?如果用枪打或许还有办法。”

“有人带枪来了吗?”特芙拉问。

“谁都没带。”巴特回答。

“这么说,我们没带任何武器。”导演无力地说道。

“也许昨天巴特说得对,我们离开这座鬼屋要好些。”奥利佛说。

“那好,如果在米兰德的房间里发现他的尸体、血迹,或是任何异常的话,我们就搬出去算了。”导演做出了结论。

落在后头的巴特也已经上完楼梯了,一行人离开了走廊。拉里举着电筒走在最前面。

“等等,这之前我们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导演说。

“什么事?”沃金森问。

“门闩啊,玄关大门的门闩。只要把走廊入口的门关上,再顶上门闩,至少这四栋房子,包括外头的走廊就全被锁住了。从外面谁也无法偷偷溜进我们的卧室里去,住别的栋的人也不能闯进别人的屋子,只要把走廊入口锁住了不就行了。”

“说得对。”奥利佛回答道,“可是,自己人串串门总可以吧?”

“也不能这么说,凡事小心点儿好。”沃金森说。

“奥利佛,昨天晚上蓝色走廊入口的门锁上了吗?”特芙拉问。

“没锁上。”美术指导摇了摇头回答道。

“拉里,绿色走廊的门呢?”

“我也没锁。巴特,你记得锁上了没有?”

“我不知道,也许谁都没锁吧。”巴特·奥斯汀拄着拐杖边走边回答。

“看来哪一栋都差不多。黄栋的门也一样,我没锁上。”特芙拉说。

“我也没锁。”沃金森回答。

“明明有那么结实的门闩,我们却没有想过把它爬上用场。”

“因为在沙漠里,谁能想到外面会有歹徒来呢。”沃金森说。

“确实如此,而且走廊那么长,即使关上走廊入口的门,也产生不了什么安全感。”导演说。

“是这样的,艾维。可是,敌人未必都来自外头啊。”沃金森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理查德。”特芙拉不太高兴地责问道。

“我并不愿意怀疑伙伴,但我们不能不考虑各种可能性吧?如果以后我们还继续住在这里,我看从今晚开始就得把每条通道入口的门闩上。”沃金森说。

一行人走到红栋房子的入口。他们先打开通向走廊的大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玲王奈和卡罗尔应该正待在左边数起的第二间屋子里,旁边尽里头的屋子是文森特·蒙哥马利的。

特芙拉终于扭过头来看了看右边最靠边的那一间。拉里也把手电筒的光对准了那儿。靠右手的那扇门,应该就是杰洛姆·米兰德的房间了。一行人默不作声地来到米兰德的房门前,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大家都非常紧张。特芙拉伸出右手,握住米兰德房门上的把手。

“各位,做好准备了吗?”导演问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果凶手从里面冲出来,两位岁数大的就先闪到一边。另外,不管见到里头有如何血腥的场面,千万不要惊慌。这可不是在拍恐怖片。以导演的身份我再交代一句,光会尖声大叫是不管用的。我们已经见过人头了,即使房间里再有被分解的肢体,也不要再受惊吓了,OK?”

“OK。”奥利佛代表众人回答道。

“那好,我们进去吧。”特芙拉拧动把手,推开了门。

眼前突然出现一缕阳光,走过漫长而黑暗的通道后,好不容易才到达房间,所以开门的瞬间往往令人激动。其实,说到底只不过到达了一个既没有窗户,有没有紧急出口的令人绝望的死胡同而已。然而阳光具有的极大的功效,能给人以身处开旷之地的感觉,能让人产生一种来到户外似的安全的错觉。

屋里十分明亮,因此,一切尽都一目了然。米兰德的行李箱摆放在地上,床头还放着一本小阿瑟·施莱辛格的名作《美国的分裂》。床的旁边有两把椅子,此外并没有其他物品。屋里找不到任何打斗过的痕迹,连一丝血迹也没发现,给人的印象似乎相当整洁。经历过极度的紧张后,众人都觉得一下子松了口气。

“什么都没发现,和我们刚来时一模一样。但是各位,现在放心还太早了点儿,也许尸体就在二楼呢。”导演说完,径自往房间里走去。他站在透过采光玻璃照下来的光线下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楼梯的上方,说道,“我先上去,理查德、奥利佛和罗德跟我上来。巴特和拉里……”

“我们俩就在下面盯着吧。”拉里说。他很清楚,一旦到了不需要电筒的地方,他也就没什么大用了。

特芙拉慢慢地爬上木制的梯子。这是如果架设一台摄影机在二楼地板上,也许就能拍摄到一个精彩镜头了。只见导演的脑袋就像海面上的日出一样,非常小心地一点点从地板下露出来。虽然露头时十分谨慎,但过了眼睛的高度后,看来他一下子就不紧张了。只见他噌噌地几步就上了梯子,跳到二楼的地板上。

导演摊开一只手,向跟在他后面的人展示了一下二楼的全景:“各位,大家都见到了,这里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床上略显凌乱。从凌乱的程度超过一楼来看,杰洛姆应该睡的是二楼的这张床。床边搭着一件衬衫,外套好端端地挂在衣架上,但屋里没有发现血迹和不正常的物品。

“总算松了口气。”沃金森说。

“喂,艾维,上面怎么样?”拉里在下面大声问道。

“比你的房间还平静呢。没事。你也上来吧。”艾维大声吼叫道。

“这么说来,凶杀现场应该不在这个房间。”

“是这样,但到底在哪儿还不知道。上下两个房间都归他一个人使用,行动完全无法掌握。”

“要不,把大家都集中在一起住怎么样?干脆连厨师都叫到一起。”沃金森说。

“那样子就真的好吗?我可不喜欢朋友之间还要互相监视。”奥利佛说。

“艾维,下面该怎么办?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这里没事,总可以安心吃顿饭了吧?”

“当然可以了。我们再看看玲王奈的情况就去。”特芙拉回答。

一行人来到玲王奈的房间前敲了敲门。他们担心万一她在二楼的话,也许听不见敲门声,但马上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请进。”可是并不像玲王奈的声音。

门打开后,一楼的床上好像躺着玲王奈,卡罗尔则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一个空杯子和一个装着饮用水的白色塑料瓶放在另一把椅子上。玲王奈的嘴里喊着温度计,额头上盖着一条湿的花手帕。

“玲王奈,情况怎么样?”特芙拉先开口问道。

玲王奈伸直右手,拿开额头上的花手帕。动作就像三十年代的绅士摘下头上的软帽一样。

“已经好多了,特芙拉。”她说。

“还发烧吗?”

“烧已经退了。”

“卡罗尔,你觉得她状况怎么样?”

“再好好睡一觉,也许今晚就没事了。”

“嗯,那就好。玲王奈,头还晕吗?”

“不能说已经完全恢复了,但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晚上能起得来吗?”

“现在就能起来。”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特芙拉,请别告诉我要停拍《莎乐美》之类的话。”玲王奈说。

“那怎么可能!”特芙拉用坚决的口气说道,“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投资四百万美元了,如果到此停拍,我就要丢饭碗了。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拍完它。”

“选择扮演约翰的替补演员时,请让我也参与讨论行吗?”

玲王奈的这番话让大家不禁苦笑起来,因为还没考虑到这么远的事。看来她的神经果然比别人更坚强,也更务实。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早点儿恢复身体。我们打算现在去吃午饭,要不要让人把你们俩的送过来?”

“好吧。”卡罗尔说。玲王奈也躺在床上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手帕盖回额头上。

“那就先这样吧。关于饰演约翰的替补演员问题以后再说了。”

会谈到此结束,一行人又回到了走廊。

“对了!”走在最后正要出门的特芙拉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朝床上问道,“昨天晚上红色通道入口的门有人关过没有?”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摇头答道。

“好,知道了。”特芙拉说着,慢慢关上了房门。

8

在这栋开始被大伙叫做帕台农的石砌建筑的桩脚屋里,特芙拉一边把壹式沙拉送进嘴里,一边开口说话。据厨师说,能吃到蔬菜沙拉的日子顶多只能维持两天了。

“就像玲王奈刚才说的,我们得找个接替扮演约翰的角色。如果可能,最好得找个相貌和体型都跟米兰德相似的。幸好在死海王国阳台那段镜头里,约翰没有和莎乐美、希律王、希罗底同台出场,拍摄过的只有他的脑袋而已。四天后就要安排群舞了,在大批群众演员抵达之前,我们得把这段戏拍完。”

“你的意思是,还是不想报警?”奥利佛惊讶地问道。

“还没最后决定,还在考虑。”

“米兰德的头颅怎么办?”沃金森问。

“先找个箱子装起来,再放进拖车的冰箱里。”

“他的躯体就不找了吗?”

“当然要找。”

“谁去找?是你找还是我找?大家都很忙啊。”沃金森追问道。

“我已经有些想法了,请再给我点时间。”

“你有什么想法?”奥利佛问。

“奥利佛、沃金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请你们痛快点回答。”

“什么问题?”

“你们一门心思地催着要报警,这是为什么?”

“就像拍电影要找导演和演员一样简单。有人被杀了,当然要找警察出面啊。”沃金森说。

“找哪儿的警察?难道找以色列的?我们是美国人,是美国的外景队!”

“总不能打电话请比佛利山的警察来吧?”

“真希望你能这么做。”特芙拉说。

“正因为不可能,所以只能找以色列的警察啊。”沃金森说。

“奥利佛,我们正拍摄《莎乐美》,对吧?”

“噢,是的。”奥利佛带着点不耐烦地说道。他知道,每当特芙拉用这种口气说话时,那就表示他的话多少开始不讲理了。

“你想,万一玲王奈病倒了,随便找个女孩替她跳舞,就能拍出一部音乐片吗?如果我病了,能让拖车里做饭的里卡多·兰扎替我当导演吗?”

“艾维,你这是在狡辩。就算站在帕台农神庙的屋顶下,你也别学古罗马的西塞罗啊。”

“不管怎么说,重要的是得拍完片子,我说得对吧?”

“对倒是对。”

“如果厨师能替我拍片子,还能拍得好的话,那我就没话说。”

“那又怎么样?”

“报警也一样啊。叫警察来,是因为他能干,能比我们有办法查出凶手来,对吧?”

“对倒是对,可是……”

“那么,只要我能查出凶手来,不就得了吗?”

奥利佛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就凭你?真打算一边拍电影,一边捎带查出凶手来?”

“这有什么奇怪吗?”

奥利佛哈哈大笑,说道:“你真以为是超人啊?再说,警察的用处也不只是查凶手吧。”

“还能干什么?”

“问口供、做笔录。”

“那是美国警察。算了,这种无聊事别再说了。我有事请教一下,你们过来点儿。”

特芙拉压低嗓子,向前探了探身子。奥利佛和沃金森也往前凑了凑,三个脑袋在餐桌上紧挨在一起。

“我的问题很简单,但也许回答起来却很难。告诉我,杀害杰洛姆·米兰德,你们认为是谁干的?”

刚把脸凑近特芙拉的奥利佛和沃金森两人,听到问题后,不约而同地坐回椅子上,双手一摊说道:“艾维,你的本事就是这啊?就凭你,哪年哪月才查得出凶手?”奥利佛说道。

“如果你能边吃饭,边偷偷找俩外行问一番,就能查出凶手的话,还要那些警察做什么?”沃金森也说。

“你们听着。”这位好莱坞大导演一点也不沮丧,接着说道,“以我们现在的位置为中心,至少半径十英里范围内找不到其他人。而且前面是死海,后面又是光秃秃的石山。在这种地方有人被杀了,那么凶手肯定出自这帮奇怪的外景队,肯定是哪位堕落的美国佬。警察一定会这么想的,我说得没错吧?”

听特芙拉一说,两人竟觉得无言以对。三人陷入了沉默。

“总之,今天的活儿已经没法干了。还好这里不用担心明天会下雨,干脆一切都等明天再说了。今天晚上睡觉前,我看四栋房子入口处的门都给它锁上。”特芙拉说。

“喂喂,今晚还让我们睡在那座鬼屋里啊?”

“奥利佛,不是早说好了吗?如果米兰德的房间没什么异样,今晚还照样睡在清真寺里。”

“噢。”奥利佛·巴雷特只是举起一只手,点了点头。

“你这人可太不讲理了,艾维。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你还光顾着拍片子,既不想报案,也不让我们走。这就是你们好莱坞的做法吗?真认为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我怕就跟《莎乐美》一样,迟早要受老天爷惩罚的。”沃金森说道。

“你是说,老天爷会把雷从剑尖上劈下来吗?告诉你,只要还是这种好天气,上帝想发火也没办法。”

特芙拉导演硬着头皮回答道。

9

次日早晨八点,外景队一行再度集合在帕台农神殿里。玲王奈也来了,而且看来精神还不错,至少瞧她的举动已经并无大碍了。连日的天气也好的出奇,晴朗的天空上一片云彩也见不到。

“早安。”

听到特芙拉导演的声音,正埋头喝着奶茶的玲王奈也抬头回答道:“早安,特芙拉。今天是拍片的好日子。”她的表情已感觉不出任何异常,看来已经做好准备,随时恭候导演的安排。这才是玲王奈一贯的风格。

特芙拉朝奥利佛·巴雷特、理查德·沃金森吃饭的餐桌走去。几天来,外景队这帮人连就餐时的座位似乎也十分自然地固定下来,通常是助手和助手同桌,而女演员也和女演员坐在一起,靠边坐着的是发型师和化妆师。大家显然心有灵犀,不必多说,就能各自找到适合自己的固定位置。

吃早饭时,轮到今天要上镜的演员即使还未化妆,也已经都把戏服穿戴完毕。这种情况在摄影棚里倒属于正常,但在无人管束的外景场地就很少见了。因为这里通常不会围着一堆闲杂人员。

这次外景队来的国家,属于入境手续烦琐的少数地方之一,加上国情不太稳定,外景地点又很偏僻,就像导演说的那样,即使美国电影预算充足,这只外景队也算是个特例,演员人数不多,全都没带陪同。

即便如此,全体人员在帕台农的桩脚屋里聚齐了后,还是挤得满满的,谁在哪里很难马上分清。就像昨天米兰德那样,除非缺了哪个主要女演员,否则少了一个人很难马上知道。

“昨天晚上发生地震了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后,特芙拉导演开口问道。

“不知道,我睡得很熟。”奥利佛·巴雷特一边把面包送进嘴里,一边回答。

“你老吓唬别人,说是害怕什么老天发怒,自己居然可以呼呼大睡,你也睡得着?”

“我也感觉来过地震了,大概是在快到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吧?”沃金森说。

“噢,对,也许就是那时候吧。断断续续晃了好久,而且震得还很厉害。周围实在太暗了,看不清手表。理查德,你的手表带着夜光涂料吗?”

“没带夜光。不过昨天月亮很圆,我到采光玻璃底下一看,皎洁的月光照得十分清楚。”

“死海边上都能发生地震,看来世界末日很快就到。”奥利佛说。

“死海不会劈成两半吧。”

“就算不惹上帝发怒,也得得罪派拉蒙公司那帮王八蛋。我这导演这回算是躲不过去了。”特芙拉一边喝汤一边抱怨道。

“艾维,我不是性格固执的那种人,同样的话我也不想重复几遍。可是话说回来,昨天要是报告了警察,米兰德的死亡时间起码就能推算。那样一来,只要查查那段时间里每个人的不在现场证明,不就全都清楚了?”沃金森说。

“身体还没找到,你说怎么查法?”特芙拉说。

“啊?”

“推算死亡时间,一般要看体温下降状况,以及胃内食物消化程度,才能大致得出结论。米兰德的身体还没找到,怎么才能推算?而且你说不在现场,谁来给你证明?鸡尾酒吧喝过一杯?还是海鲜餐厅吃过炸虾?要不就到哪位亲朋好友家串门去了?这些证据哪里找去?这里可是沙漠中间!”

“得了得了!连我都想同意上帝对你进行惩罚了。”沃金森说。

“说到上帝的惩罚,理查德,昨晚我倒想过许多,结论却是不必担心。因为我从小就是虔诚的基督徒,上帝不去惩罚凶手,干吗专来找我?拉里一定赞成我的看法,因为他也常去教堂。拉里!咦?拉里呢?”

“对啊,今天早晨就没见到他。”奥利佛·巴雷特也说,转头又在用餐的外景队员中四处张望。

“喂,巴特,巴特!”奥利佛大声呼叫坐在卡罗尔旁边的巴特·奥斯汀,他有点耳背。老人扭头正朝这边张望。

“巴特,拉里怎么了?”特芙拉大声问道。

巴特也扭过头去,东张西望地寻找拉里,然后双手一摊。

“连老伙计也不知道他去哪儿?算了,我想他应该没事。”奥利佛轻声嘟囔道。

“昨天刚出怪事,如果今天又来,谁能受得了啊?”特芙拉说。

“特芙拉先生,特芙拉先生!”

听到背后有人叫喊,特芙拉赶紧回过头来,看见约翰·特拉维斯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离约翰十码远的地方是罗德·法洛,再过去十码,则站着乔伊斯·伊兹那。他的几位助理导演就像等候接力棒一样,依次排开站着,站得最近的约翰正在喊叫自己。这种排列方式让人觉得十分滑稽,特芙拉不禁笑了出来。三人站成一条直线,而这条直线延长线的位置上,恰好就是浮在死海上的布景阳台。

“怎么了?约翰,连你也信什么上帝发怒之类的蠢话,想来责备我吗?”导演的脸上虽然在笑,但笑容很快就不见了,因为在强烈的阳光下,三名助手的脸色显得那么惨白,神情也过于严肃。

“到底怎么了?脸色全都这么难看。”奥利佛也说。

“过来一下。让你看件奇怪的东西。”约翰·特拉维斯说道,声音似乎有点颤抖。

特芙拉站起身来,一把抓起膝盖上铺的餐巾,狠狠地摔在餐桌上。沃金森跟着站了起来。巴雷特也神色凝重地跟着起身。三个人跟着约翰·特拉维斯,从帕台农神殿的阴影里慢慢走进中东上午灼人的烈日下。

前方不远处,罗德·法洛正站着等候他们四人。五个会合后,又一起朝乔伊斯·伊兹那走去。乔伊斯的对面,两艘小艇正静静地停泊在死海的岸边。

六人会合后,乔伊斯这才开始说明理由。从他说话的表情来看,似乎背后有种什么难以说清的异常。不仅显得有点垂头丧气,又像听人开句无聊玩笑以后,似笑非笑的尴尬模样。

“特芙拉先生。”第一助理导演满脸抱歉地开口说道。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特芙拉这时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真是奇怪……”乔伊斯预言又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是件怪事。”

“什么怪事?”

“死海王国的阳台布景,样子怎么有点怪。”

“哪儿有点怪?”

“上头有个奇怪的东西。反正几句话说不清,不如你们跟我过去看看。”

乔伊斯加快脚步,朝岸边走去,一行人也快步跟上。到达水边还用不了一分钟时间,一路没人说话,也没必要说话。离盐海越近,就越靠近浮在水上的布景,越靠近布景,看上去它就显得越大。乔伊斯一直用手指着海中的布景,所以大家也都边走边盯着它看。

“咦?那是什么?”特芙拉终于开口问道。他紧紧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回头再看着大家,像在征求众人的意见。大家已经来到水边了,脚下就是浓浓的盐水,无法往前再靠近一步,但是谁也无法给于肯定地回答。

死海王国的布景贴着水面的位置上有个宽阔的舞台,上面有座冰山似的金字塔一样的造型。在白色的尖尖的山峰上,挂着一把设计用来承接上帝发怒后的雷击的剑。那把剑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泛着闪闪白光。不过,那已经是昨天以前的样子了——

不仅是剑,就连布景本身,就像一座中间突起一个枪尖似的锐角的山。两边斜坡很陡,根本无处落脚,要想攀爬上去几乎完全不可能。那个尖尖的山顶上,挂着一个看来像圆环的东西,而且还是向下垂着。由于有点距离,所以岸上很难看清那是什么,不过,既然岸边就能看到,上面那个东西体积肯定不小。

乔伊斯脸上为何露出那种难言的困惑表情,终于得到众人的理解,他们也都嘴里说不出话来,更不知道自己露出什么表情才算合适,只能默默地相互对看着。

这时几乎没有起风,清真寺上的无数支螺旋桨只能缓慢地旋转着。站在岸边,微风不时夹着一股热砂的气味,轻轻抚摸着大家的脸颊。

事后他们回忆起这段事情时,彼此都争相坦承,当时很怕有人嘴里冒出那句话来。他们心里也都明白,光在水边站着毕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大家还是一动不动地呆呆站着。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吃过早饭的演员和其他剧组人员也都觉得事情蹊跷,纷纷聚拢过来。

“那是什么?”

“布景上面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他们站在背后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先到的六个人明明听到他们议论纷纷,仍然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聚集岸边以后,艾维·特芙拉觉得无言的压力全都压在自己身上。虽然暂时还算承受得了,但无法一直拖延下去。他心里十分明白,那句谁也都怕听到的话只能自己来说了,这是一种责任,谁让自己当了这个正导演呢?众人都在默默等待。

“各位,感觉布景是否有点移动?”特芙拉先从这里说起。

于是乔伊斯大声回答:“噢对,绳子已经松了。”

众人的目光都往清真寺的方向看。这点毫无疑问,为了不让布景飘走,本来应该绑在黄栋屋子墙上,拉在海上的那根绳子已经不见了。也许正是由于绳子松开,才让布景浮在海上移动了吧。

“被风吹掉了吧?哎,算了。”特芙拉说,叹了一口气,然后满脸沉痛地说出大家担心已久的那句话,“大家请上船,过去确认一下上头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达声音渐渐大了,当船离开岸边后,特芙拉转身对着身旁的理查德·沃金森这样说道:“理查德,如果可能,我宁愿不上这只船,真想收拾行李返回洛杉矶。真是烦死了!我不想往前再进一步看清上头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想掉头回到派拉蒙公司的摄影棚去。”

理查德·沃金森任凭海风吹着自己前额的几根稀疏的头发,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一直紧锁眉头。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尽量不戴太阳镜。他只是看着特芙拉,静静地听他说话。可是听完特芙拉的这段告白后,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船破浪前进,慢慢接近了布景。这座王国的漂浮阳台在强烈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亮光。它的威严壮观让人一眼望而畏惧,像是无言地诉说着什么,正在表达自己无所不能的意志。设计者奥利佛当时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却有一个超出原来设想的东西,浮在这座白色的巨大布景上。

船靠近了,越来越近了。坐在前排的两位女演员突然失声惊叫起来,她们身后坐着的希律王、刽子手和两名卫兵全是一身戏服打扮,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帮人。如果船头装着一台摄影机,拍下他们接近布景时的形象,应该可以拍到比他们演出《莎乐美》时更加精彩的生动表情。

他们的嘴巴逐渐张开,眼睛也是一样,睁到无法再大的程度,那是人类见到世上最难以置信的情景时,因惊吓过度才能露出的那种脑子一片空白的表情。当然,脑子空白的程度每人还不一样。虽然各有差异,但慢慢总会变成满脸恐怖的表情。女演员们不断发出尖叫声,卡罗尔还吓得弯下了腰,她只敢看自己脚下,实在不愿再抬起头来。

“噢……”文森特·蒙哥马利不禁发出悲叹,“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样,只能漏出一点沙哑的响声。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世上从来没人见过,不,是有史以来人类谁也没有见过的奇怪景象。

布景的尖尖的顶端离水面大约六十英尺高,随着船身慢慢接近位于布景底部、阳台后面的码头,顶端看来更像直直地伸向遥远的上空。除了卡罗尔外,船上的每个人都把头抬得高高的,一直凝视着顶端。

一个只穿泳裤,裸露的双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跑鞋的人,正仰面朝天躺在上头。不,仰面躺着的说法不够恰当,因为他只是肚子朝上挂着,梁端后仰,呈现大大的弓形。

舞台上的整座山就像一个个盐结晶堆积出来的巨大的冰峰,因此山顶的陡峭程度远远超过了现实里的山峰。从下面仰头往上看去,挂在高空的人的身体下看不到任何支撑点,所以他悬挂着的姿势显得很凄惨,让看到的人感觉自己的背部也产生了疼痛感似的。

只见他的头无力地向下垂着,脚尖也同样向下垂,因此他的头顶和跑鞋的鞋跟挨得非常近,双手也软绵绵地垂着,整个身体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

特芙拉仅仅皱了皱眉头,他已经不想再往上看了。他知道,自己的不祥预感已经完全应验了。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满脑子想到的全是《莎乐美》的将来,想到的全是花费了巨额资金的这部音乐片的出路!

“他为什么会到那儿去?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巴雷特因为亲自设计出这个布景,因此对布景的结果了如指掌。因此他感受到的震惊更远远超过其他人。他一直呆呆地望着高空。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心想,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这时,众人已经把那个挂在高空中,身体完成圆弧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了。他的腹部被一把沾着血的利刃从下而上刺穿了,这正是那把原本用于承接上帝发怒后发出的雷电而准备的剑。挂在空中的死者被这把剑刺穿身体后,挂在湛蓝的晴空中。

“快看,他的头发是白的啊!”说话的是玲王奈。大家听到后纷纷点头。紧接着,所有的人有的回头,有的转向旁边,目光齐刷刷地都集中到巴特·奥斯汀身上,因为被害人很可能就是他那位最亲密的老伙伴。巴特把太阳眼镜摘了下来,满是皱纹的眼睑上看起来更是堆满了皱纹,他久久地凝视着天空。这很像按照剧本演戏时遇到的情况——下面这句台词该轮到奥斯汀说了。他被赋予对眼前这个难以解释的状况做出说明的职责。参与演戏的演员们心里都明白,静静地等待着他把这句台词说出来。

等待巴特·奥斯汀说出口的台词其实就是下面这句话。他鼓足勇气终于艰难地说出来了:“上头挂着的人就是拉里·霍华德。”

随即人群中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死者是谁这个问题告一段落后,众人又开始纷纷私下猜测起造成这场悲剧的令人费解的原因来。

船慢慢降低了速度绕过布景,往后面的码头开去。驾船的是罗德·法洛。他和奥利佛已经在认真地思考登上这座人工岛以后该做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把挂在高空中的拉里的尸体搬下来。这是件极难做到的事。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平常的布景房里倒也好办,只要使用摄影棚里的吊车就可以把尸体吊下来。如果发生在市区内的外景地,那么顶多让消防队来帮忙也能解决。可是这些条件这里根本找不到,事件发生在以色列沙漠的正中间,更况且还是在海面上。不用说,这里既找不到吊车,也找不到消防队。外景队里也没备着能够得到那种高度的梯子。建造这座塑料制成的悬崖时,还从未考虑有朝一日需要爬上去的事,两边的峭壁建造得光溜溜的,甚至想找个套绳索的地方也没有。

这桩案子真是人制造出的吗?奥利佛、沃金森、乔伊斯·伊兹那、罗德·法洛以及约翰·特拉维斯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这么想。光是思考如何把尸体搬下来,就已经够让人伤透脑筋的了。如果这桩案子是人做的,也就是说,是人把拉里搬到那么高的地方,再用那把剑刺死他。如果凶手和自己一样,是个人的话,那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围观的众人个个目瞪口呆,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但心中却都产生了一股想顶礼膜拜的冲动。

据《马可福音》上的记载,耶稣基督当年曾在死海北边的加利利湖畔的塔不哈村,拿着当地儿童奉献给他的五个饼和两条鱼,望天祝福后掰开分给众人吃,居然使五千多位饥饿的民众吃饱了。《马可福音》还记载了耶稣履海的故事,有一天耶稣基督的弟子们在加利利湖上顶风划船,十分辛苦,于是耶稣就在水面上行走,一直“走”到船上,而且使湖面霎时风平浪静。

而现在呈现在外景队成员面前的奇迹,一点也不比《新约·圣经》记载的奇迹逊色。如果能够解开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谜团,耶稣基督当年是如何创造的奇迹,也一定能迎刃而解了。

仰望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湛蓝色的天空,众人的大脑中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从遥远的天空中,拉里·霍华德就像一个白点似的仰面往下掉,乍看起来是慢慢下落的,但其实速度惊人,他落在下面的死海阳台山顶的剑上,剑尖猛地刺穿了他的肚子。

玲王奈久久地抬头仰望拉里·霍华德的尸体,但卡罗尔·达内尔却因为悲伤过度,以及对超自然力量产生了畏惧,一直埋头哭个不停。不知何时开始,一个字眼已经清楚地浮现在众人的心头,并渐渐固定了下来。这就是——“天谴”。

至此,所有的成员都清楚,影片《莎乐美》的前途已经消失了,拍摄也只能终止了。无疑,这一定是上帝的旨意。

10

一行人登上了死海王国的布景台后,见到的情景更让他们目瞪口呆。除了头顶上还悬挂这拉里·霍华德的尸体外,原本虽杂乱无章倒也还显得摆放有序的布景台上,竟然像遭受到以色列军一支突击队袭击和破坏过似的,变得完全面目全非了。剧中希罗底和希律王所坐的沙发被翻倒在很远的位置上,而其中一张沙发居然还倒竖着被人搁在尽里头的墙角上。

奥利佛脸色苍白,气急败坏地匆忙登上布景台,检查起埋设在墙壁上的灯具来。

“虽然还无法接通电源打开试试看,但表面看起来好像没太大问题!”他冲着几位摄影师们喊叫着,接着又不安地抬头检查起挂在空中钢丝上的小型摄影机来。

他急匆匆地来到舞台上,一溜小跑进了舞台中那个洞窟,因为洞窟里放了他的三脚架和摄影机。当奥利佛赶到那里时,摄影师们已经在里头了。果然不出所料,摄影机的位置被人明显移动过了。

“难道摄影机被人踢过或者扔过吗?”奥利佛低头看着摄影机,嘴里自言自语地问道。杰克·戴维斯和理查德·沃金森正蹲在摄影机前,专注地到处检查。

“看来还没问题,没被弄坏。”杰克说。

“那太好了。麦克,对不起,请你到底下去吧发电机的开关打开,我想确认一下灯具和那台小型摄影机有没有被损坏。”奥利佛刚对他们吩咐完。

“等等!”一旁的巴特·奥斯汀已经无法忍耐了,说道,“这些事早晚都来得及,我看还是先把拉里的尸体搬下来吧。”

来到旁边的艾维·特芙拉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正要向楼梯走去的麦克·贝利一听,又返回这里走回来。

“你说得有道理。真不好意思。”奥利佛简单地表示了歉意。

“整理这些舞台上被弄乱的设备,可以交给玲王奈和卡罗尔干好了。”理查德·沃金森提议道。

“我看她们干不了吧?”录音室彼得·法布雷正好走过来,插嘴说,“她们俩被吓坏了,看上去脸色惨白,连动也动不了。”

“那好,就让女演员们歇着吧。乔伊斯!如果她们提出想回岸上休息一会儿,你就开船送她们回去,但送完后你要立即回来,因为这里还弄不清发生了多少严重事态。对了,罗德也跟着一起去,把他送回岸就行。记着别忘了带上无线对讲机。各位,我们来商量看该怎么把拉里弄下来吧?奥利佛,你有什么好主意?”

“如果想从岩壁上爬上去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可以,我想让他们派一架带驾驶员的直升机来帮忙。”

“要安排直升机得等很长时间。”特芙拉说。

“这我知道,那么我们只能使用笨办法来完成了。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大家先爬上布景内部的脚手架,从里头把增强复合纤维外皮一片片拆下来。这样身体就可以露到外面去,逐步把剑连同拉里的尸体一起卸下来后再搬进来。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那样能做到吗?里头可是布满了放电用的电器设备啊。”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我们再难也得干。你们先把部分外皮拆掉,确保身体有活动空间后,我再来拆出配线。我会把变压器、电池、辅助发电装置这些机械的一部分先拆掉,用绳子把它们垂下去,这样就可以腾出更大的空间,最后再进行拆除剑和放下拉里尸体的作业。整体步骤就是这样。”

“你估计要花多长时间?”沃金森问。

“这很难说。因为当初组装布景时,并没有设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另外,拆除后想重新恢复原状,还是一次性破坏式拆除,这两种做法所花费的时间也差得多。”

“当然要准备恢复原状了。”特芙拉说。

“你还想执意坚持你那个从天上落雷闪电的方案吗?”沃金森问。

“那当然,这把剑就是为了落雷才安装的,我看还是小心点儿拆卸下来好。至于以后拍摄是不是恢复的问题,我还正在考虑,但是现在还不想做结论,明白了吗?”

“那好。就照你说的办。那么一来得花上半天工夫吧,因为必须非常小心地拆卸才行。”奥利佛说。

接着,他们几个又到地下去拆卸装置所需的工具,因为那些工具全都放在地下室里。到了那儿一看,发现那里也被弄得一塌糊涂。作业用的桌子横倒在地上,工具、道具、涂料、燃油、装燃料的罐子等都散落在各处。连那张用来放置约翰头颅的桃花心木桌子,也被整个翻过来后丢在远处。

“升降梯还能使吧?”特芙拉问。他握住圆盘的把手,试着转动了一下,升降的轿厢居然上下移动了,看来好像没毛病。

“不会是昨晚一大帮人冲进来破坏过吧?”奥利佛一边趴在地上把工具箱拉出来,一边说道,“可能那些家伙把拉里杀害了,还干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

“可是,我们光是把他放下来就得花上半天时间,他们杀了拉里,再把尸体弄到那么高的地方,那得花多长时间?奥利佛,那把剑是用螺丝固定住的吗?”特芙拉问。

“是的,奥利佛回答。”

“这么说来,他们先得把外皮一片片拆下来,再卸下机械之类的东西,这才能腾出里头的空间再往上爬,一大帮人再爬到上面,冒着摔死的危险,千辛万苦地把拉里的尸体搬到外面,再抬到最顶端,然后再由其中一个人给刺穿拉里的剑拧紧螺丝。”

“干完这些事后,那些人还得再爬进里面,小心地把外皮一片片贴回去。弄完后再把机械抬上去,安放会原位后再用螺丝固定紧。要是我的话,别说干了,光想想脑袋就得打了!”特芙拉说。

“如果换成我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做,我会把拆下的机械设备往下扔。可是如果这么做,它们应该会掉在这附近。不过,奇怪的是,地上并没有发现他们扔下来的东西啊。”

“奥利佛,上面有没有什么适当的地方可以扔东西的?”理查德问。

“如果扔在上面的话,我们马上就能发现。但是上面没地方放啊。当然,他们也可能新搭了一个什么架子,再把东西放在那里。换成是我的话,还管这么多干什么?我会往下一扔就算了。”

“要是我的话,我也不打算这么费劲。可是即使想这么干的话,是不是能做到还难说呢。就是说,按我刚才说过的顺序做的话。”特芙拉说。

“如果不怕危险,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不过,至少得有十来个训练有素的壮汉才行。”

“而且,当时拉里身上应该插着一把剑吧?奥利佛,换句话说,事先得用上头那把剑把拉里刺死。也就是说,在杀人之前还先爬上去,把剑拆下来再杀人。如果从准备阶段算起,一直到完成所有的过程,那些人到底得用多少个小时才能做到?奥利佛,那种剑还有一把备用的吗?”

“没有。”

“或者,凶手会不会先用其他凶器,使用别的办法杀死他以后,把尸体弄上去,再用剑穿过尸体?可是这样一来,尸体上的伤口应该有两处。如果伤口只有上面的剑刺穿的那一处,事情就太匪夷所思了。那说明凶手是把活着的拉里弄到上面,再从上面把他按到剑上刺死?这可是普通人办不到的啊。”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凶手就得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先从上头把剑拆下来,再用剑刺死拉里,然后还得用超人般的力量,把插着剑的拉里尸体一起弄到高空,再把尸体连剑一起用螺丝固定住。这可得要极大的耐心才能做到。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还得至少有一个班的兵力才能完成。不管采用的是哪一种方式,都绝非轻易能做到的。可是,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居然真发生了。”特芙拉边思考边说。

“那好,艾维。等会儿把拉里弄下来后,先数数他身上有几处伤口。来吧,大家从工具箱里挑选自己合适的工具,选好后跟我上脚手架干活去。这里没有梯子或者楼梯那些安全点儿的工具,所以得特别小心,别踩空了。”奥利佛说完,自己先从楼梯上到一楼,大家鱼贯跟在他后面。到一楼后,奥利佛抓住脚手架,开始往上爬。

“带上绳子不是方便些吗?”特芙拉在下面问。

“噢,对,帮我递上来!”奥利佛在上面大声叫道。

“约翰,把绳子带上。”特芙拉下令道,然后,他小声地对旁边的沃金森说,“不会是龙卷风干的吧?”

沃金森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昨天晚上突然刮起龙卷风,是龙卷风把拉里卷到高空,正好落到那把剑上?”

“我不觉得你说的话是认真的。难道龙卷风只刮在拉里身上和布景台这么狭小的地方吗?”沃金森用轻蔑的口气说道,“如果真是那样,布景的外侧应该多少会出现损坏,而且布景内部的损坏反应应该比外头更小才对。风力大到能把拉里刮到那么高的龙卷风,我们总应该能听到什么动静吧。”

“可是昨晚确实发生过地震啊。”特芙拉还不死心。

“地震跟这事没关系吧?无论地面怎么晃,总不可能把拉里晃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说得也是。算了,我只是说说而已。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总得找个理由自我解释一番吧。”特芙拉说。

奥利佛、特芙拉、沃金森,还有带上绳子的约翰·特拉维斯、麦克·贝利,以及佩里·波诺几个汗流浃背地爬到布景内部的最上面。这才发现上头的机械设备就像刚安装好一样,连一根螺丝都没被拆掉。就像奥利佛告诉大家那样,顶端的内部空间被黑色的大型设备塞得满满的,一点空隙也没有。外皮也完全没有被拆卸过的痕迹,根本没有人可以钻进来的洞。

“机械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奥利佛面对难以置信的事实,懊恼地说。之所以懊恼,是因为凭自己的能力终究无法解释这一切。

“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八蛋!算了,先开始干活吧!这可是大工程,先得把外皮拆掉。”奥利佛站在机械正下方的铁架上说道,“如果不把外皮拆掉,就无法判断能不能用把机械卸下来就能上去。先照我说的干,把尖顶那部分外面的东西都拆掉,只剩下铁架就行,这样我们就能爬到外面去。”

“没问题。”理查德·沃金森回答道。

“外皮并不全是用螺丝固定的,有些是用胶粘上的,拆完之后必须重新粘上,所以请特别注意用胶粘上的部分,尽量别弄破了。如果弄破了,事后要恢复原状就麻烦了,根本没有备用的。”

“知道了。”

“还有,我想尽量缩小拆卸的范围,只要空间足够我们站在机械周围就够了。所以我们从机械下方三英尺左右的位置往上拆就行了,明白吗?”

“明白。”

“拆下来的螺丝就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千万别弄丢了,待会儿要统一回收的。这里找不到杂货铺再购买。”

“好的。”

“那么,开始干活吧。请大家分头散开点儿。麦克、佩里!你们下去再拿点铁丝和几片木板来,在那儿搭个脚手架。我想把拆下来的外皮集中放在那里。”

于是大家便分头开始干活。一旦开始干,大伙才知道比想象中的更要难得多。每个人都边拆边想,到底是谁、用什么方法能干出这么不可思议而又困难的事呢?时间一小时、两小时地过去了,不但众人没有找出答案,反而更让人越来越无法理解。因为光是拆卸外皮就得这么费劲。就像奥利佛说的,如果真是一帮强壮的男人,甘冒生命危险拼着命干的话,或者在使用机械设备的条件下,才有可能让顶端的剑穿透拉里的身体。但条件是拉里已经死亡后无法动弹,而且还必须把这些外皮先拆掉才行。

每拆掉一片眼前的外皮,吹过死海的风就更多地扑在脸上。今天早上海面上风平浪静,可是现在稍微起了点风了。当外皮拆到一个可以看到外面的缺口时,众人恰好看到载着两位女演员的摩托艇驶过下方的海面。乔伊斯和罗德依照特芙拉的指示,开船送她们回去。今天看来是无法拍摄了,可是将来影片《莎乐美》又该何去何从呢?

理查德·沃金森一边干活,一边开始对旁边的奥利佛说起话来:“奥利佛,玲王奈她……”

“她怎么了?”奥利佛反问道,他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她抱着约翰头颅的那一幕,演得太棒了,看来艾维非常高兴。”

“是啊,他还夸奖说那是神来之技。导演能这么欣赏她,实在不简单。对于导演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演员演得好了。”

“但是,她那段表演也太逼真了吧?怎么能演得那么出色呢?”奥利佛瞄了理查德一眼,那副眼神似乎表达了他心中明白无误的揣测,但又没有说出来。

“我想是因为她真有表演才华吧。”美术指导回答。

“她确实有表演才华。可是如果凶手的疯狂也算一种才华的话。”

奥利佛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理查德,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道具是真的人头?”

接着是一阵沉默。奥利佛的表情似乎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上,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想,这个问题不是我这个美术指导该管的。但在艾维喊停之前,很难设想她会完全没有发觉。”

理查德停下手上的活儿,两眼一直紧紧盯住奥利佛,说道:“我也这么认为。”

“我想,她在拍摄中间应该发现有点不对才是。”

“然而她却完全没有想过要停止表演。”

“理查德,你觉得应该停止表演才对吧?”

“凡是正常的演员我想会这么做吧?”

“不过也许相反,一个优秀的演员在导演喊开拍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完全融入剧情中去,即使明知会受伤也一样。据说达斯汀·霍夫曼在拍摄《午夜牛郎》时,拍摄中差点在十字路口被出租车撞倒,可是他那时并没有从角色中出来,还以剧中人的身份对司机大吼大骂。”

“这次可不是出租车,是有人被杀了,而且脑袋还被砍掉了。如果精神正常的人,完全应该被吓得演不下去才对。”

“玲王奈扮演的并不是精神正常的女人,是莎乐美。她演的是历史上最不正常的女人。如果演员已经融入角色,看起来像是个人格异常的人也说得过去。如果因此而被指责的话,那当演员也太可悲了。”

又是一阵沉默。

“OK,我就不再拐弯抹角地和你争论了。我把我的想法明说了吧。我觉得第一百四十场戏之所以让艾维惊喜,是因为玲王奈的表现并非演技。”

奥利佛愕然注视着沃金森。沃金森接着说道:“从一开始玲王奈就知道自己手上拿着的是真的人头,并不是中途才知道的。正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中途才不肯停下来。”

奥利佛没有说话,默默地继续干活。

“她之所以能表演得宛如神仙附体一样,是因为手里捧着的是真的米兰的的人头,而且她早就知道这回事,才能演得那么逼真。这件事让她暗中非常兴奋。我看附在她身上的不是神仙,而是魔鬼。她太不正常了。”

奥利佛依然沉默着,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更没有什么理由告发玲王奈了吧。她是个好演员,她扮演莎乐美太投入了。能干女演员这份工作的多少都有点儿怪癖,这本来就不是神经正常的人能干的事。”

“奥利佛,你说,要是她一开始就知道人头是真的……”

“一开始知道不知道并不重要,如果因为这样就能把戏演好的话,那怕什么?如果我是导演,我也会挑选这种演员。这比礼仪端庄、举止文雅,但演到一半就演不下去的演员好多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奥利佛!”

“一拿到手上当然能知道。是合成橡胶做的,还是真的人头,我想肯定是分得出的。可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理解错了,奥利佛,你听我说!”

“你也听我说,理查德,你把女演员这种艺术创作者和餐厅的女招待混为一谈了。”

“奥利佛,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我的意思只说出了一半而已,我真正想说的是下面的话。”

“真正想说的话?什么话?”

“我本来还不想说出来,但既然这样,我还是说了吧。是的,你说得对,一开始拿在手上时,她应该马上就知道是真的了,不像我们跟人头还隔着六十英尺的距离。人头就在她眼前,还用手摸过,但是她并没有中途停演。如果原因像你说的那样,因为她是个好演员的话,倒也没关系,但真是那样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

“如果你想说,原因是由于她精神不正常,那我可不同意,那是演员这种人的宿命,这一点在你我评论什么玲王奈正常不正常之前就得先知道。”

“别急,你别急,奥利佛,我已经不想再重复争论那些抽象的原则了。我刚才不是对你说,她一开始就知道人头是真的,对吧?是的,一开始。所谓一开始,我指的不是艾维喊开拍之后啊。”

“你说什么?”这时候,奥利佛才第一次放下手中的活,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沃金森。“你是说,她不是把米兰德的人头拿在手上的那一刻才知道的?”

短暂的沉默。奥利佛的眼神也变得十分认真。看来,由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件诡异的事,连他的精神也变得有点怪了。

“什么意思?这么说,是她干的?”

“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这我早知道!从一开始,我们俩一开始说的不都是个人的意见?你别顾虑,干脆把话挑明算了。”

“我是说,玲王奈一开始就知道那是米兰德本人的头颅,早在特芙拉喊开拍之前就知道。”

“你说什么?”

“是的。更早以前就知道。米兰德被杀、头被砍断、把真人头和下面桌子上的假人头调换,这些事她在事前早就知道。正因为这样,她才没有中断表演,因为对她来说,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行为。”

奥利佛的两眼瞪得血红,气哼哼地把工具插进牛仔裤的腰带里,双拳紧握抱在胸前,因为他听到的这种说法自己根本就没考虑过。如果不好好想明白,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也就是说,你认定……”奥利佛再三思考后才说道,“你想说的是,那天早上开拍之前,也就是前一天夜里,玲王奈就已经知道了?知道米兰德被杀,脖子被砍断,而且那颗头颅还放在布景台地下室的作业台上?”

“是的。”沃金森肯定地重重点了点头。

“然而,玲王奈却一个字也没告诉我们,还假装自己不知道,若无其事地等待上台表演。你要说的是这样吧?”

“是的,所以她已经不正常了。那天她的样子很奇怪,这你发现了吧?”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咦?”

“为什么她不肯告诉我们?不,在这之前,为什么她全知道?”

“关键就在这里。”

“理查德,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话,不也很奇怪吗?瞒着我们,这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奥利佛,你的两个问题,其实只要一个答案就能回答。”

“到底你想说什么?说话别再拐弯抹角了。现在问题一大堆,我的脑袋都快炸了。”

“开膛手杰克把好几个女人开膛破肚,这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波士顿杀人王勒死了好多女人,他又能得什么好处?”

“什么意思?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想到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别以为对你说这些我会很高兴,其实我也很害怕。正因为这个想法憋在自己心里很难受,所以才告诉你的。你说她是艺术创作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如此。就像米开朗基罗雕刻《大卫》和达芬奇画出《最后的晚餐》一样,那些杀人凶手也把杀人当做一种艺术!只不过他们使用刀子取代艺术家的画笔,用鲜血取代颜料而已。这里没有普通人所理解的好处。凶手感受到的快感,不是我们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们只为了创作而创作。”

“难道是……你该不会告诉我,玲王奈就是这么做的吧?”

“把第一百四十场戏的底片冲出来看看你就知道了。那天她身子在颤抖,腿在痉挛,陶醉在我们正常人无法体会的、精神异常的人所特有的恍惚神情里。兴奋得几乎要晕过去,处于无法形容的愉悦中。”

“在你看来,是不是平庸的演员似乎更让人放心些?演员一旦把凶手的角色扮演得出色,每回都得被人指手画脚地说成他具有行凶杀人的潜质的话,谁还肯当演员?”

“奥利佛,我可不是外行,完全能分辨得出表演出来的异常和真正的异常。”

“胡说,这是你在胡思乱想!你该不会认为杀了米兰德的人是……”

“奥利佛,这种事不是我们的特长,交给警察去办就行了。但是你好好想想,米兰德是个好人,跟人无冤无仇,谁会想杀他?”

奥利佛无言以对。

“他钱包里的钱没有丢,当然,这里也不是小偷强盗出没的地方,这里不是洛杉矶。在这沙漠的正中央,除了《莎乐美》剧组外景队外没有别人,难道你不认为杀害米兰德的就是我们自家人吗?”

奥利佛还是沉默不语。

“人是谁杀的?我们外景队里找不出这个人吧?除开一个人外……”

一阵长久的沉默。耳边能听到的只有周围的人忙着干活的声音,以及从他们拆开的洞口不停地吹进来的呼呼的海风声。

奥利佛终于缓缓开口说道:“直说了吧,你想说的是,这个人就是玲王奈。”

“反正不是玲王奈,就是莎乐美。其他还能有谁?”沃金森接着又说,“其他人我们都很了解,让我们捉摸不透个性的,只有她一个人。”

又是一阵沉默。

“胡说。为什么玲王奈要干这种事?”奥利佛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小。

“也许就像你说的,就因为她是个好演员,是个好艺术家。她比谁都想把第一百四十场戏演好,比全世界演过莎乐美的几千位女演员都要演得好。”

“胡说!瞎猜什么!这全是你一手胡编的。”

“好好想想看,奥利佛。把‘莎乐美’这个题材发掘出来的人是谁?特别卖力,自己动手写剧本的人是谁?虽然得到麦克·巴克雷的某些帮助,还经过专业编剧改写过,但毕竟原稿还是玲王奈自己亲手写成的。夏隆·摩尔表示对扮演莎乐美这个角色有兴趣,就歇斯底里大吵大闹,最后让夏隆演不成的人又是谁?”

“玲王奈赔上性命都想扮演莎乐美,尤其是第一百四十场戏。因为她知道,一旦演技太差,会成为全世界的笑料。她是个疯狂的艺术家,为了自己的艺术,为了让自己比几千名女演员更胜一筹,居然牺牲了可怜的杰洛姆·米兰德的性命。”

“胡说!这些都是你胡乱猜测的产物。”奥利佛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拍在片子上呢,和实体一起拍出的画面,谁敢用它?就连小孩心里都明白。”

“这正是狂人有别我们的地方,而且观众根本看不出来,用真人头拍摄的只有第一百四十场戏,其他场景里的人头全用假的就行了。导演还是那个艾维。”

“理查德,那我问你,我终于想到反驳你的最有力的根据了。刚才你说,这里完全找不出其他像是凶手的人。确实如此,我也这么认为。但是那样的话,史蒂夫·亨特还有丹尼·杰克逊两人哪儿去了?挂在高空中的可怜的拉里·霍华德又是谁杀的?不管你如何猜测,总不能也把这些全都算在玲王奈头上吧?”

“我不知道谁把拉里弄成那样,但两位制片人曾极力主张让夏隆出演莎乐美,他们正是让玲王奈歇斯底里的罪魁祸首。听说她还哭叫着诅咒他们,放出话来要杀死他们。”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连他们两人都是玲王奈杀的?”

“这还不太清楚,可是他们两人也是在这里音信全无的。而玲王奈这回和我们一起出外景前,就曾几次单独来过以色列。”

“那是你的猜想。”

“噢,除了米兰德以外,也许目前还是猜想。但据我所知,没有人会想杀掉史蒂夫、丹尼和拉里他们,这点你该也很明白。”

“是的。剧组成员大家都是好人,互相都很了解。可是就连玲王奈,我们也不陌生啊。”

“那是因为她说英语。东洋人心里想些什么,其实我们根本不清楚。”沃金森说道。

11

光是把那点外皮拆下来就足足干了四个多钟头。如果施工位置再靠下一点的话,也许人手就容易摆得开。但布景顶端过于狭窄,而且里头的机械设备又碍手碍脚的,因此效率总也上不来。当大家停下手里的活,从机械和外皮之间的洞口露出脑袋往外瞧时,可以见到上方拉里的脚和头的影子了。

终于把这一大片外皮拆完了。沃金森、巴雷特、特拉维斯、特芙拉等人从洞口探出身子往上一看,被顶端的剑刺穿身体而一命呜呼的,无疑正是拉里·霍华德。

拉里满口白沫,倒栽葱般地往下垂着的脸,正好挂在理查德·沃金森探头出来的位置。由于拉里的身体呈大大的弓形,他的脑袋抵在离剑有点远的下方,被拆剩的几块增强复合纤维板上。

搜救队站在狭窄的脚手架上,用手紧紧抱住钢架,背对外面小心翼翼地站着。一走神朝后面多跨一步,或者不小心脚底一滑,都可能直挺挺地跌进下面的死海,要不就会顺着布景上方这座陡峭的斜坡倒栽葱地往舞台上滑下去,下场肯定不会比拉里好多少。

出人意料的是,上空的风很大,众人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如果没有抓紧,身子可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即使看似风力不大的日子,高处也一样有风,这就容易说明安在清真寺顶上的螺旋桨经常转个不停的原因。

搜救队成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挪动脚下,慢慢聚集到沃金森的旁边。当然,这是因为拉里·霍华德的脑袋就在他的头顶附近。拉里的表情已经看不出任何痛苦,在好莱坞以说话刻薄闻名的那张嘴正微微张开,狂风从舌头和牙缝之间无情地穿过。他已经连一句话也无法再说了。

特芙拉伸出左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他的脸冷冰冰的,就像特芙拉右手抓住的钢架一样。拉里的皮肤还有点软,用力挤压还会出现微微的凹痕,额头和露出一点的头皮已经出现紫色的斑点。

特芙拉的手指从拉里脸上松开的那一瞬间,大家的心中重新涌起一丝绝望。其中之一出自拉里已经气绝身亡这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其二出自布景顶端的这具尸体已经确定无疑就是拉里本人。由于事情太过离奇古怪,大家心里都还有个共同期待,那就是,挂在布景上方那个看似拉里尸体的东西,也许就和演戏用的道具头颅一样,并非真正的拉里。此前虽然没人把话说出口,事实上众人的想法完全相同,还是不敢完全相信。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无情地粉碎了众人的幻想。

“伤口有几处?”奥利佛问道。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到拉里的尸体上。但是从下面的角度看去,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后背,顶多勉强可以看到侧腹的位置。

“能看到的部位上没有其他伤口。”特芙拉回答。沃金森的表情还是那样凝重,他也摇了摇头。

“噢,”奥利佛陷入沉思,接着说道,“算了,先把他放下来再说。”

拉里的生命已经从他的肉体上消失了,不管采取什么姿势,应该不会增加他的痛苦。但是,他死时待着的这个古怪场所,死后摆成的这种古怪姿势,似乎都在无声对催促大家,急切地让人早点把他解救到一个得以安息的地方去。

“好,我们把最上头的变压器和放电机拆卸掉吧,这样就会露出固定住剑的螺丝来。这个位置没有想象的危险,只要减少点碍手碍脚的机械设备,人就能再靠上一点,把剑连同拉里的尸体一起拆下来。先用绳子把他捆绑住,再顺着斜坡把他慢慢滑下去。”奥利佛提议道。

“怎么把机械运下去?”特芙拉问。

“只能用同样的办法了。虽然多少有点危险,但我可以绑上安全带,在这里把固定的螺丝先拧开,然后用绳子把机械绑紧,再把绳子从钢架上穿过去,一点一点往下放就行了。你们在里面先抓紧绳子一头做好准备,听到我的命令后,就把绳子拉紧,把机械吊到这边的空中,然后再慢慢松开绳子就行了。其他人先下到地面,在舞台上等着接收。”

于是,干完这个活又花了将近一小时。午饭时间早就过了,助理导演罗德也从岸上回来了。他问大家,是否要让里卡多·兰扎把饭送过来,但大家马上异口同声地谢绝了。谁都觉得,在自己同伴冷冰冰的尸体下,根本无法把饭咽下去。

一台台大型机械被吊起在空中,大家小心翼翼地不让机械和外皮碰撞受损,慢慢把这些东西吊了下来。干完后,大家收回绳子,又来到空中。先用绳子把拉里的身体捆上好几圈,打了几个结。因为装卸这种活大家都是外行,干活难免失手。不管拉里在空中处于什么姿势,先得保证绳子不会中途松开,拉里不会突然掉下来。

由于机械已经拆走吊下去了,他们可以爬到比原先更高的位置,干起活来就容易多了。大家一边用绳子捆紧,一边仔细观察拉里的尸体。他几乎全身赤裸,只穿着一条游泳裤和一双跑鞋,所以身体表面如有任何伤口,应该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身上除了被剑刺穿的伤口外,连快擦伤也没有。拉里微微隆起的腹部因长时间暴露在干燥的海风吹袭下,已经开始发干。但仔细一看,他全身盖着一层细小的盐粒,这说明他在死亡之前曾在死海游过泳。

“看来拉里下水游过泳。”特芙拉说。大家都已发现这件事,只是同时点了点头。虽然发现了这个事实,但对解开这个令人费解的谜团还是没有任何帮助。看来,也许拉里真是毫发无损地被人弄到上面,然后活生生地被剑猛地刺穿身子后一命呜呼的。看来大家只能相信,这是上帝犯下的罪行了。

“OK,绳子绑成这样应该可以了。”奥利佛说。他的头发在风中飘舞。风比刚才更大了。

“绳子只能穿在最上面那根钢架上了。我松开螺丝时,拉里的尸体会往下掉一段距离才停得住。抱歉,没有比这个位置更高的钢架量。我现在绕到对面去,把剑上接着的电线和螺丝拆掉,这样拉里和剑应该会顺着这边,也就是舞台旁边的斜坡降下来。剩下的就和刚才拆卸机械时一样,我们已经练习过好多遍了。注意掌握和刚才一样的要领,慢慢松开绳子。这么干就没问题了。另外,在拆掉螺丝的一瞬间,因为担心让弹开的剑的底座扎破顶端的几张增强纤维板,所以舞台背后一边顶端的外皮必须全部先拆掉,稍微还得花费一点时间。你们在里头等着我。”

于是,这些活又干了一个小时。除了奥利佛一人外,大家都回到布景内,坐在钢架上静静地等候着。这时,太阳已经慢慢偏西了,渐渐向海面落下去。大家都很少说话。

绝望感、失去朋友的悲伤,以及对这部电影前途未卜的担忧,这些错综复杂的感情加上身体上的疲惫一股脑儿向大家袭来,手上一旦闲下来后,这种情绪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沃金森在琢磨玲王奈的事,特芙拉拼命设想以后的拍摄计划,尤其是否该让原本后天安排好的群舞如期举行,确实难以定夺。以群舞作为背景的莎乐美的舞蹈是这部电影最重要的一场戏,特芙拉真心希望能把所有麻烦事都处理完后,再专心致意地投入拍摄。玲王奈想必也是一样。

算了,就把群舞往后拖一拖吧!特芙拉下了决心。只要今晚找个地方能打电话,或者拍份电报出去,一切还都来得及。幸好是这种地方,不必担心取消大批订房还得支付费用。

“行了,这里准备完毕!大家牢牢抓紧绳子。这次不是机械,是我们的朋友。”

听到奥利佛在外面大声喊叫的声音,大家从钢架上缓缓站了起来,让身体靠在其他钢架上固定住。站稳身子后,用力拉紧手里的绳子。

“麦克、佩里,你们都准备好了吗?”奥利佛对着下面的舞台大声喊叫道,因为事先已经安排好这两位道具管理在下头准备配合。从特芙拉和沃金森站着的位置看不见奥利佛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脚。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俩人从下面喊叫着回答道。

“艾维、理查德、约翰,你们呢?”奥利佛又大声吼叫道。

“准备好了!”三人同时大声回答。

“那好,我要动手拆掉最后一根螺丝了。”

接下来的十几秒钟时间里,大伙因极度紧张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奥利佛正在拆卸最后一根螺丝的金属刮擦声,以及风吹动塑料片产生震动后所发出的声音。

“我马上就动手拆掉啦!”奥利佛又大声喊叫。沃金森、特芙拉和约翰赶紧使劲抓紧手里的绳子,绷紧了胳膊,掌心都冒出汗来。

“一——二——三!”奥利佛喊声未落,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从头顶上传来。拉里的尸体带着剑从尖顶上脱离,砸在增强纤维制作的外皮上。特芙拉他们几位的手上有一股沉甸甸的感觉,拉里的身体靠他们的绳子拉着,从上头吊了下来。

“很好!再慢慢放松点!对,对,就这样,好的!”奥利佛不停地喊叫着指挥大家的行动。接着,他又挪动脚下,绕到阳台这边来。

从阳台这边的洞口,已经能看见拉里·霍华德的尸体了。特芙拉、沃金森看着缓缓往下垂落的拉里的遗体,内心都揪紧了。他的身子居然还是弯曲着,完全没有伸直。也许这就是死后出现的尸僵吧?特芙拉在悲痛中这么想着。虽然他早就具备这些知识,但是亲眼目睹的感觉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原以为造成身体不自然弯曲的原因已经清除了,而且他的身体已经放下来了,悬在半空,却还是无法让他的身体变直。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情景,他的嘴咧着,但已发不出声音。如果这算是对他的处罚,那就是说,拉里即使已经从那么难受的位置上被解救下来,上帝还是不让他伸直身子得以安息。他究竟犯下了什么罪?

特芙拉的思考还未得出结论之前,拉里那受尽折磨的尸体已经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因为他被绳子吊到地面去了。奥利佛自己一人在外面孤军奋斗,大汗淋漓地使尽浑身力气调节着手里绳子的长度,把拉里的尸体顺利地从增强纤维板的斜面慢慢滑落下去。特芙拉和沃金森也绷紧手臂,小心翼翼地慢慢放手里的绳子。

“OK,能够着了。”听到下面的喊声传来,沃金森和特芙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伸手拍了怕对方的肩膀,辛苦的劳作终于完成了。

奥利佛·巴雷特弯下腰,回到尖顶的钢架里,特芙拉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紧紧按了按后又拍了拍他的背。大家都满身大汗,对同伴的辛劳心存感激,但没有人脸上露出笑意,只是觉得太累了。从卸掉外皮的洞口往外看,天空已不再湛蓝,太阳也已经快落下了。奥利佛原先说好只需半天的活儿,几个人竟然足足忙活了一整天。

“好了,各位。把你们口袋里的螺丝和螺帽掏出来,放进这个箱子里。”奥利佛说。

临时搭建在空中的脚手架上,拆卸下来的外皮堆积如山。众人从口袋里各自掏出螺丝、螺帽,七手八脚地丢进箱子里,奥利佛把箱子放在这堆外皮的旁边。一切都安放妥当后,大家陆续从脚手架上下来。虽然几乎一天没有进食了,却谁都不觉得饿。

大家从升降梯前面走过,快步跑上楼梯,从洞窟走上舞台后一看,拉里的遗体已经被防水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顶的一缕稀疏的白发。至此,这已经是第二具死海阳台上发现的尸体了。

从防水布隆起的形状猛一看去,实在很难想象包裹在里面的是人的尸体,让人感觉像是什么摄影棚里用的大型器材似的。因为拉里的身体摆成的姿势显得极不自然,无论如何看上去不像一个人。在结束了不算短暂的人生后,永远安息了的老人中,这种姿势是极不寻常的。

拉里的头旁边,巴特·奥斯汀孤独地坐在一把木头板凳上。他把防水布掀开一角,往里头看了一眼。防水布是蓝色的,能看到的缝隙也是蓝色的。特芙拉从巴特手里接过防水布的角,然后再用力掀开一点。防水布下露出了拉里仰面躺着的脸。特芙拉是个基督徒,很自然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理查德·沃金森和奥利佛·巴雷特也来到导演身边,两人都一言不发地默默站着。

“我想,我们也许应该对死者安慰几句……”特芙拉说,“可是什么话也想不出来。脑子一片麻木。”

接着,他把视线转向与死者年纪相仿的他的好友,说道:“我真不敢相信。”

巴特抬头看着特芙拉说:“真不敢相信,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而拉里这家伙却默默地躺在这里了。”

巴特垂下眼睛,眼中冒着泪花,说道:“人一旦活到我们这把年纪,自然会想到死亡。我几乎每天都会想到。我也曾开玩笑问过拉里,喂,拉里,你希望自己最后怎么个死法?这家伙告诉我,最好是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一边观赏着费劲毕生心血创作出的自己最得意的歌舞剧作品,一边喝着最钟爱的葡萄酒时,突然心梗发作,两眼一闭就走了。”

“真让人受不了,曾经说过这种话的他,却用截然不同的方式死去。想起昨天他还那么健谈,还在跟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论那座清真寺像不像个圆顶的猪舍什么的。我总以为,就算他眼神不济了,卧病不起了,可那副大嗓门还会永远叫嚷下去。让人容易记住的不是拉里·霍华德的外表,而是他那些刻薄的话啊。”

特芙拉把手搭在巴特肩膀上,轻声说道:“都怪我,把你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

巴特默默按着特芙拉的手,慢慢摇了摇头说:“这不怪你。”

特芙拉抬头说:“天已经不早了,我们把拉里运回岸上前,先把他的身体伸直点儿好吗?”

于是大家就这么裹着防水布,分别按住拉里尸体的各个部位,在特芙拉的指挥下,把拉里弯曲的尸体往相反的方向压,试图把它按直。这个努力足足持续了十分钟,虽然并没有谁下令不许说话,但所有的人就像存在默契似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用力按下去后,拉里的尸体虽然一时可以变直,但松手后又会慢慢弯曲起来,自动恢复原状。大家心里都很难受,觉得使劲把他压直的话,尸体一定也会感到疼的。既然为了使拉里从弯曲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反而因此弄痛了他的话,根据就是得不偿失。

特芙拉把防水布掀开,蹲在尸体旁边观察起来。奥利佛、沃金森也跪下单膝凑到旁边来。不用说,他们三人是想检查一下,拉里·霍华德尸体上除了剑刺进去的伤口外,还有没有其他伤口。三人花了整整十分钟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面面相觑地站了起来。

“伤口有几处?除了剑刺的伤口外,还有别的吗?”约翰·特拉维斯过来问道。三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只有被剑刺穿的一处伤口而已。”特芙拉说。

“真令人难以置信。”神色茫然的奥利佛也说道。一阵短暂的沉默。

“好吧,我们只好就这样把拉里放上船,运回岸上去吧。”特芙拉像是做出最终结论似的大声说道。把防水布照原样又盖了回去。

12

特芙拉、理查德·沃金森、巴特·奥斯汀、彼得·法布雷、艾迪·托马森、乔伊斯·伊兹那几位把拉里的遗体运上船,运回岸边时,罗德·法洛、吉姆·贝兹和马隆·瓦伊达等人马上飞奔过来帮忙搬运。

太阳快落下去了,风很冷,清真寺的东边已经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他们决定在阴影处搭建帐篷,把拉里的遗体暂时安置在那里。

艾维·特芙拉把处理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就带上乔伊斯坐上越野车。为了通知美国方面,让参加群舞和吹奏乐演出的群众演员延期到以色列来的,他得找个能打国际电话或者拍发电报的地方。正当乔伊斯驾驶的车辆四轮同时卷起一股沙尘飞奔而去的时候,沃金森一边大叫大喊,一边跑了过来。

“喂,艾维,你打算到哪儿去?”沃金森大声问道。

“艾因盖迪。”特芙拉也大声喊叫着回答。

“噢,那儿正好!”沃金森靠近驾驶座的车门说道。乔伊斯把电动车窗放了下来。由于车里已经可以听到声音,沃金森稍微降低嗓门继续说:“我想那里总能找到警局吧。”

然而,特芙拉坐在副驾驶席上没有回答。沃金森双手搭在驾驶座的窗沿,眼睛看着车里,准确的说,是看着副驾驶席,然后低声嘱咐道:“艾维,不用说你也该知道吧,记得去报警!”

“噢,那当然,如果找得着警察局的话。”导演因为想赶时间,用敷衍的口气回答道。不过这个回答并不能让沃金森满意。

“艾维,别净想些鬼主意,别以为自己也姓肯尼迪了。”

“我姓什么肯尼迪?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别以为自己老子天下第一,可以随心所欲,把这么大的事件能压下来。”

“照你这么说,我今天不去向艾因盖迪的乡巴佬警察报案,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阴谋家了?”

“艾维,从昨天起,我们面前就不断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昨天是米兰德,今天又是拉里·霍华德。明天该轮到谁?也许就该是你或者我了!”

“噢,这我知道。如果艾因盖迪有警察的话,我回去找他们的。”

“那儿一定有,那里是个有名的避暑胜地。”

“好,我会找找看的。乔伊斯,开车。”特芙拉大声喝道。

“光找不行。你得开门,得走进去,得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明白了吗?艾维,回答我!”

“乔伊斯,快开车。太阳快落山了,要来几个强盗怎么办?”

“你发誓!艾维,一定得去报警!”

“热的真受不了,空调都不管用。乔伊斯,把车窗关上!”

“艾维!”

“快开车,乔伊斯,别磨磨蹭蹭的。沃金森,有话咱们回来再说。如果我们回来晚了,那就是因为被那帮乡巴佬警察一个接一个问的。”扔下这句话后,特芙拉的车子在沙地上摇摇晃晃地离开车,拐进柏油马路后,向南疾驰而去。

这时,美术指导奥利佛·巴雷特和道具管理麦克·贝利、佩里·波诺,以及摄影师杰克·戴维斯、保罗·盖伍德一起留在死海布景的浮岛上。因为弄得乱七八糟的布景内,尤其是机械部分必须逐一进行检查。而且损坏、破损的地方,也要尽力加以修复。

杰克和保罗两位摄影师已经把自己管辖范围的物品逐个检查完毕,也看过照明装置和摄影机都没问题。道具方面,实际毁损的程度也比一开始猛一看到时的感觉轻得多,机械设备也完全没问题。

他们又试着发动被称为布景心脏的几台日本生产的发电机后,发现每台也都能正常运转。这样看来,即使今天马上重新开拍也完全可以应付。

奥利佛大大地松了口气,接着开始制作应急用的棺材。由于三个人忙不过来,于是他用无线对讲机把罗德·法洛、约翰·特拉维斯、艾迪·托马森和马隆·瓦伊达也从岸上叫来。奥利佛让大家把剩余的木板和木材一股脑儿都搬到舞台上,又粗略估算了一下,在尽量节约使用的条件下,这些够不够制作出两口棺材来。结果马上出来了,还是不够。这么一来,只能把米兰德用的棺材制作得稍微小一点。没有办法,他画出两张不算太正规的棺材设计草图后,交给了佩里·波诺。

四台汽油发动机开始启动,舞台照明打开了,两台电锯也接通了电源。马上,嘈杂的马达声在这片死海上响了起来。亲自在板子上画上切割位置的线后,奥利佛对每个人逐一做了必要的加工说明,把任务安排好。然后,他又独自离开水边,目光久久地落在两张亲自设计出来的形状特殊的棺材制作图上。

他想,世界上负责布景设计的电影制作人里,也许极少遇见在外景地设计棺材的吧?即使专业制棺业者中,也许从来没人设计、制作过这种形状古怪的棺材。

布景台里剩余的木材已经不多,因为大部分刚才都被搬到上头搭建临时脚手架,用来存放拆下来的外皮了,因此杰洛姆·米兰德的棺材小得只能放进一个头颅。以前还得担心,那位爱管闲事的可能问起,万一发现身子又该如何解决?然而现在剩余的其他木材,已经都在为他本人制作另一口棺材了。

相反,拉里·霍华德用的棺材,必须使用大型的变形木板制作。因为他的身体弯曲得厉害,几乎就像快被拉断的弓弦似的。如果制成一口尺寸正常、形状普通的棺材,把他塞进里面也许十分费劲。刚才出动几个大汉,忙活半天也无法把拉里的尸体弄直。如果勉强把他硬塞进去,也许会伤及某处肌肤,甚至部分骨头还得掰折,会让旁人心疼不已。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制作一口圆形棺材来吧?所以他才设计出比一般宽上一倍的棺材,因此,乍看之下谁也不觉得这是具棺材。

切割木板由道具管理人员负责,他们操作电锯已经十分熟练,因此这项工作很快便完成了。锤子的敲钉声此起彼伏地在舞台上到处响起,死海已经沉入一片昏暗,就连一扇窗户的亮光也看不见的清真寺是否照样伫立在对岸某处,也已经看得不太清楚。

奥利佛手头正闲着没事,他突然想起沃金森刚才对他说起过的话来,当时,沃金森提到了玲王奈精神异常的种种表现。但是,对于这种说法,奥利佛根本就不屑一顾。理由当然有很多,但对于这些理由,他也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在他的意识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这就是,他认为凡是演员,尤其是女演员,性格上或多或少总会有那么点儿缺陷。可是在导演和奥利佛这些电影人看来,只要她们能拍出好电影,就算有的缺陷又何妨?一个好演员的标准就是能拍好电影。对她们再多的苛求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心里很清楚,电影故事里那些十全十美的女性,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

即使是性格、人格两者都无可挑剔,可以娶来做个最理想妻子的女孩,如果她不具备表演天赋,那就不是他们电影人心目中理想的演员。相反,就算性格上有缺陷,但只要银幕上的形象能让片子鲜活起来,这种女演员就是最理想的。而现在的玲王奈就拥有那种神奇的能力。

玲王奈作为演员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可是,这又好像是以她性格上的缺陷为代价交换来的。总不能我们一方面要求她作为好演员的能力,另一方面又无法容忍她性格上的缺陷,这怎么说都让人觉得有失公平。

退一步说,奥利佛,不,或许其他剧组人员也同样这么认为,他们平时其实都很喜欢松崎玲王奈。也许她的性格是有缺陷,但作为一起工作的女演员来说,她显然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她不但守时,从来不迟到,而且就算偶尔会发脾气,但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耍大牌的名演员来好多了。她一次也没故意刁难过剧组的后勤人员,“我要吃这个!我要那种车接”这类不讲理的要求一次也没见她提出过。拍片现场见到的她,总是浑身充满斗志,默默地等候导演开拍的命令。

每当导演说:“该轮到你上了。”她总是微笑着回答:“你就放心吧。”这种回答不知给周围的人多大的帮助和鼓励。实际上轮到她上场时,往往她也确实能发挥出令人赞叹的演技。尤其是和其他名演员合作过的人,相互比较后就更清楚地了解玲王奈的优点,更觉得她值得信赖。

和她在一个剧组一起相处的话,谁都觉得她真是个“好同事”,可是一旦把玲王奈这种女孩娶回家一起过日子,那可就容易发生矛盾了,剧组人员中恐怕没人敢动过这个念头。奥利佛内心深处,确实存在袒护她的意识。因此,他决定不去理会玲王奈的问题,集中精神好好思考一番到底是谁把布景台破坏成那样的。

把拉里·霍华德从顶端弄下来,几乎花了一整天时间。而把弄得到处乱七八糟的布景台恢复原状又花了好几个小时。他们重新钉好断腿缺脚的桌子和铁钉松脱、木板散开的木箱,因此,从破坏的程度可以推断,到布景台来破坏的绝对不会只是一两个人,应该是有组织的一伙人趁大家昨天晚上睡熟了后大举侵入这里,疯狂地进行过破坏。

事实如果是这样,有些事情又变得无法解释,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首先出现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阻止拍摄这部片子吗?要不然就是想在布景台上寻找什么物品吧?

然而,被弄坏的东西虽然不少,被偷走的东西却一个也没有。当然了,这座布景台上本来就没有藏着什么贵重的东西,值得他们半夜起来偷窃。要不就是这里藏着什么值钱东西,可是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奥利佛猜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然而,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么一大帮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究竟躲在哪儿?这里不正是沙漠的中央吗?离这里最近的,有人居住的村落也得有几十公里。这么一大帮人到底从哪里来?又使用了什么交通工具?

“巴雷特先生!巴雷特先生!”听到佩里·波诺的喊声,奥利佛才回过神来。

“棺材做好了。完全是照你的设计图做的。”

奥利佛回头一看,那几位手艺不凡的同事已经放下手里的活儿,正扭头往自己这边看。

“好,干得真快,各位,谢谢了。”奥利佛说着,朝做好的大小两口棺材走去。有了它,至少能让两位死者有个安息的地方了,但以后怎么办还得让特芙拉来作决定。

这时,奥利佛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设想,莫非就是站在死海阳台上,自己眼前的这几个人,趁自己睡熟后偷偷溜下床,全都跑到这里来,把布景台破坏得乱七八糟?这种可怕的想象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但仔细想想后又觉得不大可能,他和这几位满脸乐呵呵的同事们太熟悉了,他们都是好人。奥利佛不由得苦笑了,他嘲笑自己太多疑了,简直是在胡思乱想。可是,这个可怕的念头竟然在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反复地在眼前出现。他们可都是好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的。可是,今天早晨自己亲眼看到的惨状又是怎么来的呢?可以确定的是,除此之外无法设想出其他的可能性。如果是眼前这帮人把可怜的拉里弄到高处,布置成献给万能的上帝的供品的话,也许可能性是存在的。不,应该说,除了他们,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连设想的可能都没有。

不,决不会是他们干的!奥利佛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领,可是在漆黑的夜里,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现场破坏成那样,说到底还是不可能。把拉里弄下来就花了一整天,而他的身体除了剑刺穿的伤口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伤痕。也就是说,先要仔细地把顶上的外皮拆掉,再把机械挨个吊下来,把顶端那把剑卸下来,找到拉里,再用剑刺死他,再把他的尸体搬上布景顶端去安放好,然后再把机械吊上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再把外皮一片片贴回去——开什么玩笑!这得花两天时间,一个晚上根本做不完。就算他们对这座布景台的构造了如指掌,起码也要花上两昼夜。稍微耽误点儿的话,甚至可能得花上三天。

再说了,他又想,今天拆下来外皮后才知道,那些外皮和两个星期前贴上去时一模一样,也就是没有被拆卸后重新贴上过的痕迹,机械也是这样。亲手把机械安装上去的人只要一看螺丝周围的情况,就知道最近有没有被拆下来过。况且,外皮中有一部分是用黏胶粘贴上的,如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它揭开又重新粘上的话,内行的一看就知道了。这些外皮的确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想布置出那种效果,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让拉里飘在空中,冷不防地把他扔在剑尖上。

实在太疲劳了,奥利佛想到。今天从一早起一直干到现在,才会产生这些奇怪的念头。于是,他在两口棺材中间蹲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脑子有点晕眩。

13

把米兰德的头颅和拉里·霍华德的遗体装进棺材后,又在清真寺旁搭了顶帐篷,把棺材暂时安置在帐篷里。没有人有勇气把剑从拉里身上拔下来,所以,拉里身上就这么插着剑装进棺材里。这里晚上很凉,但白天的气温相当高,虽说空气很干燥,但总不能把遗体长久地放在帐篷里。奥利佛·巴雷特和理查德·沃金森两位商量过遗体的处理方式了,两人共同的看法是,得尽量把遗体放入带有冷冻设备的停尸间,如果没有这个条件,那就只能在沙地里挖个坑掩埋掉算了。无论如何,最终结论都得等特芙拉导演回来后再定。

晚餐已经在帕台农的桩脚屋里准备好了。这一带远离人类聚居的村落,太阳一落山,到处都融入让都市人望而生畏的黑暗里。虽然月光可以用来照明,但月亮要是缩进云里,四周还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帕台农的桩脚屋里可不黑,因为有了发电机,所以这里显得灯火通明。玲王奈和卡罗尔俩虽然说不上显得神采奕奕,但看上去样子还算很开朗。没有人愿意提起杰洛姆和拉里遇害的话题,因为这显然不适合用于餐桌上的讨论。

特芙拉和乔伊斯两人还没回来。也许大家都在等待导演回来,因此吃完饭后也都各自要了杯咖啡慢慢喝,没有人打算离开。平时饭后的时间是最轻松的,不过,只要从聊天屡屡陷入停顿便可以得知,其实大家心里都是很痛苦。

有些话题碰不得,可是别的能碰的话题却又一时找不到。大家对影片拍摄的前途都充满了不安,但是又不得不找点话题继续聊下去,因此,大家不得不鼓足勇气尴尬地继续留在座位上。坚持了一个小时后,众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两位女演员先站起来,于是,众人就想得到特赦似的,纷纷跟着离开了。这家露天餐厅转眼间变得安静了下来。一旦没了人的说话声,发电机的噪声便显得格外刺耳。这一带极少有生命存在,连虫鸣声也听不到。

厨师里卡多和助手们收拾锅盘碗后也离开了,尽管咖啡杯里已经空空荡荡,沃金森和巴雷特俩人还是留在这里,因为他们打算等特芙拉回来后一起商量以后的事,争取能做出个决定。加上特芙拉也许会带几位警察来,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也能参加和警察的会面了。

也许因为干了一整天活,奥利佛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正当这时,马路那边传来了不同于发电机的马达声。两人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越野车回来了,刚好里卡多经过这里,所以车子就停在他身边。车窗打开了,车里的人好像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不久,车子有开动了,穿过玄关前的石板小路,往拖车方向开了过去,然后停在老地方。奥利佛俩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又坐回椅子上等了起来。然而等了很长时间,也没见到特芙拉过来找他们。奥利佛和沃金森的眼睛不停地一会儿看看车子的方向,一会儿又看看马路的方向,可是看来没有别的车跟在特芙拉的车子后头一起回来。也就是说,只有一辆车出去,又只有一辆车回来。

“喂,警察的车子呢?”沃金森问。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久,特芙拉和乔伊斯的黑色影子才从拖车方向走了过来,出现在桩脚屋里的灯光下。他们右手拿着刀叉和汤杯,左手端着盘子。

两人这才终于弄清,原来特芙拉他们实在太饿了,来不及在帕台农神殿的桌子上老老实实等着,直接跑到里卡多的拖车里自己取东西吃了。

“嗨,你们两个都还没睡啊?”特芙拉先开口问道。

“奥利佛刚打过瞌睡呢。”沃金森说。

特芙拉和乔伊斯把盛着鸡肉的盘子放在桌子上,特芙拉先拉了把椅子坐下来,高兴地搓了搓手,接着乔伊斯也坐在他旁边。

“我倒是想早点睡,可是想等你回来。”

“噢?那是为什么?”特芙拉边喝汤边问。

“为什么?”沃金森反问道,“我们已经做好棺材,把米兰德和霍华德的遗体放进去了。现在正摆在清真寺东边的帐篷里。可是总不能一直放在那里啊,明天天气也很热。得尽早把遗体送到警局或者医院的停尸房去。”

“你以为这里的警局能替我们准备那么周到的设备吗?顶多告诉你,用盐腌上吧。要不然就挖个坑埋了吧。”

大家一阵沉默。导演和助理导演俩人默默地嚼着鸡肉,美术指导和摄影指导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们。这时,大厨里卡多满脸堆着笑,拿着沙拉和面包也过来了,他把盐罐和胡椒罐放在桌子上。特芙拉笑眯眯地向他道过谢。

“艾维,喂,艾维。”沃金森不耐烦地说道。

“什么事?”特芙拉边撕开面包边回答。

沃金森慢吞吞地问道:“警察来了吗?他们在哪儿?”

而特芙拉却说:“奥利佛,请把盐递给我。”

“艾维,你去过艾因盖迪的警局了吧?”沃金森追问着。

“当然去过了。”导演回答道,“但不巧警察局关着门,我想他们也许是在放暑假吧。”

“真的?”沃金森瞪大眼睛问道,“真的吗?乔伊斯。”

乔伊斯只好暧昧地点了点头,露出满脸困惑的表情。

特芙拉一边嚼着食物,一边答非所问地说道:“目前,全世界为民族问题困扰着。”

“有关民族问题的长篇大论你就别说了!”沃金森语气强硬地说道。

“不,你得听我说,理查德。冷战结束后,国家间的爆发战争的危险已经减弱了,全世界目前已经进入一个局部地区民族斗争的时代。民族是什么?划分民族的因素是语言和宗教。”

“艾维,难道你想说,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是和宗教、民族问题有关吗?我们是天主教徒,死去的人也都是,但这里可是犹太人和以色列的土地。”

“奥利佛,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们现在正处于‘旧约圣经时代’以来一直持续不断的宗教战争中啊。在这片土地上,警察很可能就是那个教派的士兵呢。”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知道居住在土耳其境内的亚美尼亚人的来历吗?他们当年是乘坐诺亚方舟漂流到阿拉拉特山下,并定居在这里。他们相信自己就是诺亚的子孙后代。然而他们却一直受到土耳其人、俄罗斯人、伊朗人和阿塞拜疆人的迫害。”

“那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费尔干纳盆地的的乌兹别克人和吉尔吉斯人的斗争吗?”

沃金森很不耐烦似的靠在椅背上回答道:“好,我知道了。你先把话说完。”

“他们直到九十年代还在持续冲突,很多人因此死亡,失踪的人也很多。家属每次都请警察帮忙寻找,但是一点都没有用。因为警察也无能为力。这就是战争,不是警察能管得了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处理能力。”

“这我知道。这跟我们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全世界民族斗争最激烈的地方之一就在这里。这里的警察不可能为了维护异教徒的利益办事。”

“艾维!”

“还有一点,”导演打断奥利佛的话,抢着说道,“我们面对的案子是什么?是一个人被带到遥远的高空,在哪里被剑刺穿而死。这种案件,你以前曾经听说过吗?”

“没有,但这不能成为不让警察知道的理由。”

“这种奇特的案件,你觉得警察有能力处理吗?”

“这种事不向警方报告,怎么知道他们能不能处理呢?”

“我当然知道。你好好听着!”特芙拉竖起食指说道,“警察听到这种案子,他们毫无疑问就会这么考虑:这些人果然是异教徒!居然将这么恐怖的魔鬼的念头付诸实行。这些从事堕落的电影产业的家伙,既然会想盖一个这么古怪的布景浮在死海上。肯定是他们合伙把其中一个伙伴杀死后,再弄到布景的顶端去的。那么好,我就对他们一个个严刑拷打,让所有人都吐出实情来。警察一定会这么想的。”

沃金森和巴雷特听了后沉默不语。确实,这种忧虑是存在的。发生了那么离奇的事,周围人的眼睛里确实除了我们自己人之外,不会怀疑到别人。

“然后他们也许还会这么想,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真主安拉给异教徒的惩罚。”

一阵沉默过后,奥利佛说道:“可是即便如此,你也不会认为就这么算了吧?下面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对策了。”特芙拉回答。

“什么对策?”沃金森紧追不舍地问道。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一切责任由我负责。”特芙拉说。

接着他又补充道:“我已经通知他们,让群舞演员们把从美国出发的日期让后延期了,我想应该来得及。我让他们在接到我的通知前一直在洛杉矶待命。”

这么说,这个家伙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件后,居然还想继续拍电影?奥利佛心里想着。他对特芙拉的决定,一半表示佩服,而另一半则感到失望。

14

玲王奈换上一身拖地长裙,坐在床边,伸手拉过身边的手袋来。打开手袋金属的卡扣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对折着的白色信封。用指尖从信封里夹出一个透明塑料小口袋来。这个袋口可以封上的小袋里,放着几片淡紫色的小药片。

她拿出一片放进嘴里,用旁边半透明的白色塑料板里的水把药吞了下去,接着,她又把手指伸进信封,这次掏出的是个白色的纸袋,她把纸袋平放着抖了抖,一片白色的药片从袋里落入她的掌中,玲王奈把这片药就着水也吞了下去。

她把信封放回手袋里,没有想躺下,只是无精打采地倚靠在床上。

一阵剧烈的地震般的震动传来,身子下的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像是螺旋桨转动的嗡嗡声,又是一阵震动。艾维·特芙拉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发生地震了!他心里想道。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看看时间,可是由于没有亮光,看不清表盘上的时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特芙拉的耳边响起“叮当”的一声巨响,划破了暗夜里的寂静。特芙拉赶紧坐了起来,他只能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紧张地等待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又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看来余震还在持续。不一会儿,震动才完全消失了。令人心神不宁的寂静像潮水似的,退去后又扑了回来,重新笼罩了整个暗夜。

特芙拉忍不住拿起放在身旁的无线对讲机,按下通话键。绿色的小灯亮了起来,照亮了他的指尖。住在篮栋屋子里的奥利佛手头应该也有一台。四台对讲机四栋房子已经给配发了一台。红栋由文森特·蒙哥马利保管,绿栋的对讲机原本在拉里手里,昨天起已经改由巴特·奥斯汀来管理。而且每栋都有各自的号码,只要按下号码,每部对讲机之间都可以自由通话。也就是说,这些对讲机使用起来其实也和电话差不多。

“喂。”对讲机里传来奥利佛睡眼惺忪的声音。

“你睡着了吗?打扰了。”艾维说。

“艾维,半夜三更的,有什么要紧事啊?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太黑了看不清。刚才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没有?”

“没有啊。什么动静?”

“就像女人的尖叫似的,声音很大,好像整座楼里的空气都在震动一样。”

“我没听到。也许睡得太熟了,昨天太累了。”

“噢,倒也是,知道你累了。把你叫起来真对不起。刚才你没觉得发生过地震了吗?”

“地震?”

“是啊,刚刚摇得很厉害。”

“我一点没发觉。”

“是吗?知道了。你接着睡吧。祝你睡得香。”

“好,你也好好睡吧。把地震还是什么女人叫唤都忘了吧,这几天把你也折腾得够呛。祝你晚安。”

挂断对讲机,关掉通话键,把对讲机放回床头后,特芙拉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又把奥利佛说过的话重新想了想,慢慢又开始觉得他说的还是有道理。接着,他又躺回床上。他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想等会儿看看会不会再次听到刚刚的声音,可是等了好久没有再听到,身体也感觉不到刚才那种轻微的晃动了。

他闭上眼想接着睡会儿觉,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努力试了试,希望自己能睡着,可是好久还是无法入睡,于是特芙拉干脆爬起来,穿上鞋子来到小小的采光玻璃窗下。

外头像是有月亮,淡淡的月光透过小窗户,照得屋里很明亮。特芙拉把手腕伸到窗户下,对着月光看了看表。时间正是半夜两点整,分针正好指在十二上。他不想再睡了,于是蹑手蹑脚地慢慢爬下梯子到了一层。虽然这里里公路不算太远,但附近并没有什么车通过。而且死海又是有风也不起浪的湖,所以深夜时只要关上发电机后,四周就像死一般地寂静。即使他十分小心,但脚在梯子上每挪动一步,还是会发出轻微的声响。特芙拉担心,睡在一层的乔伊斯如果还在睡的话,可能会被吵醒了。

夜里这么安静,连自己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清楚,可是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乔伊斯居然还能睡得熟?特芙拉简直无法置信。

特芙拉已经往下爬了一半,再往下一两步就能看见一层房间的情形了。不过由于现在是夜里,还什么都看不见。特芙拉想知道楼下的乔伊斯是睡着还是已经醒了,打算和他聊几句刚才发生过的情况。

“乔伊斯,喂,乔伊斯。”特芙拉小声地呼叫着助手的名字。隔了一会儿,他又再叫了几声,但还是没有回答。他侧耳听了听,听到了乔伊斯熟睡了的呼吸声。特芙拉暗自惊讶,这些家伙怎么个个都这么迟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爬上楼梯去了。看样子,别说楼上有什么动静,连睡在自己身边的人被杀了,他都能毫无知觉地照睡不误。回头一想,早知道他睡得这么香,刚才下楼来时根本就没必要小心。于是他干脆大步走回床边。脱了鞋子后躺上床,他还想再接着睡会儿。

其实,被刚才的巨大的响动惊醒的还有一位,她就是卡罗尔·达内尔。可是她有个和别人不同的习惯,这就是一旦夜里醒来后,就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了,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觉得胸口憋得慌,觉得自己再这么躺下去,简直会喘不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虽然一片黑暗,但淡淡的月光和星光从采光玻璃透了下来,再加上她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所以周围的一切都能看得见。

她打算尽量在忍耐一会儿,但还是不行。卡罗尔终于不再努力了,强忍着反而使自己越来越睡不着。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什么?那个带着剧烈震动的奇怪的响声到底是哪儿来的?她双手按住太阳穴,她预感到自己的头很快要痛起来了。不好,这么下去头真的会痛的。啊,真想能打开窗!她知道,如果能打开窗户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的话,胸闷和头痛的征兆一定会消失的。

她下了床,把脚伸进拖鞋里,披上外套后慢慢在屋里踱起步来,走到采光玻璃下时她站住了。透过玻璃,隐约可以看到空中的月亮,她就这么站着,沐浴在朦胧的月光里。她想起一句诗——月亮是女人的象征。她经常听人说过,女人的生理机能是受月光控制的,因此就像人们常做日光浴一样,据说女人在晚上常做月光浴对身体有好处。

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种说法。阳光有益于人的身体,是因为阳光能在人体内合成维生素D,这种维生素可以增强骨质的健康。可是阳光一旦从玻璃透过后,合成维生素D的功能便会大大地减弱,也就是说,不能直接晒到阳光就不能发挥作用。也许月光也一样吧?卡罗尔想道。这么说来,由于采光的小窗上镶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可以调节女性生理机能的宝贵的月光,也许透过玻璃后就不起作用了。

当她想到这里时,感觉胸口更加憋闷了,她渴望能置身于死海刮来的凉风中,让身体直接沐浴在月光下。她想到,最近自己身体的状况不太好,好多地方感觉不舒服。在新鲜的空气和月光中散散步,也许能有助于恢复健康。不,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希望到外面去的念头就更强烈了。从卡罗尔心底涌起一股冲动,心口就像揪住了似的难受,迫切的愿望使她再也忍耐不住,几乎要大声尖叫起来。这间连窗户也没有的屋子已经让她再也收不了,在这个石头砌成的黑屋子里憋了好几天了,许多人都已经开始变得烦躁起来。卡罗尔甚至觉得,现在不到外面透透气的话,自己一天就能衰老得不成样子了。

卡罗尔回到床旁,拿起床头柜上的电筒和以防万一时用的对讲机,怒气冲冲地往梯子走去。她打开电筒照着脚下,一步步地下了梯子。到了一层后,她先用电筒照了照这间空着的屋子,接着她又向通往走廊的门走去。这扇门是向屋里方向开的,因此她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费力地把一层屋里的床挪到门边,用床顶住门,让外面的人无法进来后才敢放心睡觉。

其实,本来她用不着如此小心,因为红色通道入口处的大门已经闩上了,即使不把门顶上,能进入自己屋子的,在米兰德遇害后,也只剩下文森特和玲王奈两个。但她是在美国长大的,已经养成了不把门关好就睡不着的习惯。听玲王奈说过,她也有这个习惯。

她使劲把顶在门后的床推到旁边后,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一想到外面去还得经过那么长的走廊,想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的愿望好像变得不那么强烈了,但她终于还是下决心把床挪开了。她打开门后,来到漆黑的走廊里,探头往旁边玲王奈和文森特住着的屋子看了一眼,他们也许已经睡熟了。然后,卡罗尔朝通往走廊的门走去,她握紧门把,朝向内方向把门拉开了。

围着走廊砌成的,贴满马赛克的弯弯曲曲的水泥墙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怪味,她每次走过这里时都能闻到。无论从外面进来和从卧室出去时,感觉都很难闻。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气味卡罗尔并不清楚。她想,也许这就是水泥的气味吧。这时闻到的水泥的气味,让她不知道为何突然回忆起学生时代的男朋友。他是个喜欢运动的小伙子,最大的兴趣却是猎捕鲨鱼,常常和捕鲨能手们一起到澳大利亚潜水去。

“你知道鲨鱼最喜欢血腥的气味吧?”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男友曾对卡罗尔说过,“但是鲨鱼也喜欢另一种气味,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卡罗尔回答。

于是他告诉卡罗尔:“是水泥的气味。鲨鱼最喜欢新鲜水泥的气味,所以一旦附近进行过护岸工程施工,或者向大海中浇注水泥的工程,鲨鱼就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在那里。”

“噢,真的吗?”她说。

当时他又接着说道:“因此,如果在水泥的气味中再混进大量的血腥,结果会怎么样呢?我想海里的鲨鱼会全游到这里来了。”

这种场景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这已是好几年前听到过的事了,至今为止从来没再记起过他说的这些话。可是今晚刚刚踏进走廊,她居然想起了这段多年前早就被遗忘了的往事。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似乎朦朦胧胧地找出原因来了。原因就是这种气味,她想。正是这种气味让我不知不觉中回忆起那段陈年往事。一开始闻到这种气味时,感觉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是她突然又觉得今天晚上的气味显然与平常又有些不同。似乎在平常的气味里又混进了别的什么气味。卡罗尔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判断。当她想到这里时,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第六感觉来,甚至觉得它远远超过了思考和判断能力。

进入走廊后,前面就挡着一堵墙,这里得向左拐,拐过来后又是一堵墙,这里又得向右拐。又遇到墙,往右拐,再往左拐。就这样左左右右地拐来拐去。这已经习惯了,也记得住这条路了。就这样,她一边拐来拐去地走着,一边想,难道这真是一个女人的直觉吗?

突然,她愣住了,停下了脚步。一个念头冒了上来。刚才闻到的难道是血腥味?难道那就是水泥加上血腥的气味?

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这太可怕了!怎么会想到这么可怕的两种气味!没错,那一定是血腥味!和海水的气味、泥土的气味根本就不一样。

她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吸进两三口气。虽然比起刚进入走廊那一刻受到的强烈刺激已经迟钝多了,但她确实感觉到一股昨天没有闻过的异味。到底是什么气味?该不会真是血腥味吧?或许只是像血的,别的什么气味吧?到底这是什么呢?

红色通道是四条走廊中唯一可以通过金色圆顶正下方的路。如果在白天,从金色圆顶下通过时总是感觉很愉快。回房间去或是要外出时,只要经过这个中间点,金色明亮的阳光就会充满这个圆顶下的圆形空间,气氛也变得庄严肃穆起来。人会觉得很放心,觉得绕来绕去辛辛苦苦走这条路有所回报。因为圆顶下有了这个地方,所以红色通道是唯一一条白天不必用电筒照明也能走的路。

玲王奈之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住在红栋,原因之一也许在于这条走廊途中可以经过唯一一处明亮的场所。和红色通道相比,其他三条路就像已经死去的拉里·霍华德第一次走过时大声咒骂的那样,低级趣味而又无聊。

玲王奈选择住在红栋,还指定要住二号房,这是因为只有二号房里才能通往高塔。选择最好的走廊,再选择带有展望台的最好房间——充分说明此人性格任性。但是光拿这点攻击她也并不合适,因为玲王奈和特芙拉、奥利佛他们几位确实比自己更早来到这里,而且来过好几次。想必她也曾经单独来过这里。当时,是她发现了这座清真寺,走近里面来。那是其他剧组人员还没到,所以她给自己选择最好的房间倒也无可挑剔。而且这间房间她从那时起一直住到现在。卡罗尔冷静地这么想着。

尽管如此,那些大牌明星常有的任性,玲王奈身上都能找到。好莱坞是白人千辛万苦打造出来的电影王国,当然有人说是犹太人居功至伟。但说到底,白人才是这个行业的最大的功臣。美国整个国家何尝不是如此?现在拥有的荣耀,从性质上说,正式白人的不懈努力获得的正当报酬。

但是这位来自东洋的黄种人,不肯充当配角,而是直接上来抢了白人女演员的美差,坐上女主角的宝座,这在几年以前根本无法想象。

这可不是白人优越主义者的偏见之言。卡罗尔早就听过一位为人正派的、有见识的女演员对人声泪俱下地哭诉玲王奈飞扬跋扈欺负人的情形。

玲王奈毫不在乎地践踏美国人引以为常的道德,她排斥别的白人女演员,抢当片子中的女主角,剧组人员一旦提出反对,她连恐吓信都敢明目张胆地寄给他们。她想住进比佛利山正中央的要求被拒绝后,不肯死心还在比佛利山东边买房子,这让有识之士十分不以为然。

如果想当女主角,何不回到日本影界或者香港去谋求发展?如果玲王奈真的成为美国电影界的代表明星,整个好莱坞目前为止千辛万苦付出的努力,岂不成了为了捧红一个东洋女星而打下的基础吗?这么一来,对于以往为好莱坞默默奉献的那些有名、无名的人们,实在说不过去。正义之神应当无法容忍这种不当行为存在吧?卡罗尔愤愤不平地想道。

在圆顶下的圆筒形空间里,道路绕了一圈又往回返。这个时间的圆顶下,只是一片黑洞洞的空间,接着,那条细细的走廊就要开始了。

卡罗尔属于理智型人物,和玲王奈完全不同,拥有所谓美国式的良心,对人充满敬意。她对别人都很诚实,遵守礼仪。她尊重强者,也不忘同情弱者,所以无论如何无法和玲王奈从内心感到融洽。带有这种想法之后,在玲王奈面前她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大家一直以为这是出于她性格内向的缘故。

右拐后再向左拐,卡罗尔在走廊里一直往前走。当她来到一处拐角的时候突然吓了一跳,脚步也停住了。因为前方尽头的墙边上直挺挺地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看来像是女人的影子。卡罗尔举着电筒朝那个人照了过去。只见对方低着头,头发垂到胸前,身穿长到脚踝的白色筒形睡裙,那是玲王奈穿过的衣服。

“玲王奈吗?”卡罗尔叫道。这里除她之外,应该没有别的女人。卡罗尔又朝玲王奈走进了几步。

手电筒的灯光中,长发突然甩动起来。因为她抬起了头。卡罗尔发出一声尖叫。玲王奈的脸被鲜血完全染红,丑陋不堪,看似已经变形。卡罗尔拼命尖叫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大。那张沾满鲜血的脸正朝卡罗尔逼近过来,右手举得高高的,手上抓着什么闪着白光的东西。

特芙拉枕边的对讲机响了,已经开始迷迷糊糊的他又被吵醒了,他慢慢地伸出手,把对讲机拿近耳边,按下了通话键。

“我是特芙拉。”他说。

“玲王奈她——”小小的机器里一个类似女人尖叫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距离虽然不远,但在这密闭的石头屋子里,电波不易传递,况且对方似乎失去理智后正在高声狂叫。

“你是谁?”

“救命啊!有人要杀我!玲王奈!玲王奈!”接下来就是尖厉的惨叫,这种惨叫能让所有听见的人毛骨悚然,接着听到的只是沙沙的怪声。

卡罗尔?特芙拉推测道。因为脑子还在昏昏欲睡,感觉并不敏锐。但他知道那是女人的声音,外景队里只有玲王奈和卡罗尔两个女人。这次出外景连场记员也没带来,连对剧本的活儿都由乔伊斯来替。既然刚才那个女人声音里提到“玲王奈”,那她说明对方就是玲王奈以外的女人,这么一来。剩下的只能是卡罗尔了。

“卡罗尔吗?是你拿着对讲机吗?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特芙拉大声反问道。

可是,对讲机里突然沉默了,不再有一声回答。但如果把对讲机使劲贴近耳边,还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呻吟。这个声音让特芙拉心里一紧,因为那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倒像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奇怪的声。

“卡罗尔!卡罗尔!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快向我说清楚!”

但是没有回答。对讲机像是想证明自己还没坏,里头不断传来的低沉的呜咽声渐渐越来越小,几乎快听不见了。

“卡罗尔!”特芙拉高声大叫起来,“我马上过去!你把玄关的门闩打开,把门打开。”

“特芙拉先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声音。特芙拉一看,发现乔伊斯·伊兹那正站在月光明亮的梯子下。看来睡在一层的第一助理导演已经被吵醒了,想上楼来看个究竟。

“乔伊斯吗?卡罗尔的样子很奇怪,我们马上看看去,到红色通道去。你把大家叫起来,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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