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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这两名男子从外表看来并不是特别凶暴,其中一人慢吞吞地走着,另一人移动着轮椅,来到邻室的壁炉前。被指为野边修的人坐到了单人沙发上,坐在轮椅上的陶太则把轮椅停在野边修旁边。我和藤谷并排坐在背靠壁炉的沙发上,御手洗摆好单人沙发的位置后也坐下来。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御手洗和野边修正好隔着茶几相对。

如此安坐下来之后,我还是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什么。虽然我不会认为自己正身处欧洲的某个古老庄园,但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封闭在这种欧洲贵族公馆式的空间里。记得先前我曾独自来这栋大楼调查内部情况,但绝没想到大楼里还藏着这么一层壮观的房间。

御手洗称呼眼前这位皮肤白晳的男人为野边修。野边修……啊!我终于记起来了,他就是东大古井教授的研究生,把陶太的手记留在抽屉里然后失踪的那个人。野边这个姓氏与乔子的姓氏一样,所以两人很可能是兄妹。乔子在北海道最北端的幌延出生长大,那么这男人也是在那边出生长大的吗?御手洗或许就是从他的身上抓住线索,顺藤摸瓜,最终破解了这起怪异事件的全貌。

此刻,我的脑中突然想起证券公司职员松村贤策从不明场所跳楼自杀的事件。跳楼楼层不存在之迷似乎也可以得到破解了,他应该是从这层楼的阳台坠楼致死的吧。

“三年前,那个名叫松村的男人是不是从这里跳下楼的?”我向御手洗问道。御手洗默默地点头,露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还要问我吗”的神色。

但是,松村又是如何进入这层楼的呢?这又成了新的迷题。

“大家都置身于悲剧之中呀。”御手洗说起了开场白,“不顾两位的心情,一味说出自己的推理,其实并非我的本意,对于他人的痛苦,我是深感同情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野边修立即予以驳斥,“你模仿警察,擅自闯入他人屋中,然后在我们和世人面前趾高气扬地弦耀你的聪明。”

“炫耀聪明的恐怕是你吧!我把事情全盘揭开后,你就给我闭嘴,专心读书去吧。”

“要我闭嘴?笑话。你知道我做过些什么吗?你以为我杀了人吗?那你就错了,我不但没有杀人,我还救了人哪!”

“这我知道。”

“那你还想揭发我什么呢?”

“我只是想告诉你,世界上头脑聪明的人不止你一个。你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只会导致失败。遗憾的是,因为手头证据不足,我只能做些推测。但你不得不出售旭屋御殿,不是恰好证明了你的失败吗?”

被御手洗如此数落,野边修无言以对。

“其实,你的头脑不如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完美。把旭屋隐藏在这残存的产业里无疑是正确的,因为这样可以有效地切断他与旭屋制作公司的联系。但在这栋大楼里设置虚幻楼层,就太轻视世人的智慧了吧。这样的危险秘密能隐瞒多久呢?难道能永不败露吗?虽然这里地处海滨,旁边没有大楼,很少会有人去数楼层而发现这栋大楼比住户所知的多出一层。但是,在海上玩冲浪板和帆船的人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这栋大楼有九层,谎言不是一戳即破吗?要到这层楼,必须按下事先已被电梯徽电脑所记忆的暗号密码。这固然是个高招,但在极偶然的情况下,三年前还是有人无意中错按了密码,误入这层楼,因为看到旭屋可怕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冲出阳台坠楼致死。

“为了不让改建房屋的施工者知道有这层楼的存在,你甚至亲力亲为,自己动手做了这层楼的修缮工作。之所以会在各户安装干衣机,是因为如果阳台上常常晾晒衣物,那不曾晾晒洗涤衣物的这一层,从大楼外面看起来就显得很醒目,隐形的楼层也很快就会曝光了。你们一方面要向住户隐瞒四楼的存在,另一方面又保留原来的楼层标示——只是将四楼取消,说是忌讳四楼与死楼谐音,后来又匆匆更改楼层标示,导致住户误入四楼坠楼而死,总之搞得乱七八糟。”

“不是这么回事。”焦躁的野边修摇摇右手,阻止御手洗说下去,“刚开始,我们并不想隐瞒,改建大楼只是为了适合让旭屋居住,仅此而已。他是个名人,那副样子实在不适合在公众场所露面,我们所考虑的不过是这个问题罢了。但出人意料的是,住户完全没有发现,所以我们又花了点工夫做隔离工作。哼!如果我存心要藏起旭屋,可以做得更加彻底,怎么会被你这样的小侦探识破!”

“好,关于隐藏楼层的事就讨论到此。我们最好速战速决,想必你也非常关心你妹妹的事。她现在情况如何?正在进行抢救吗?”

“有父亲在旁边陪伴,我也去看过了,她虽然身受重伤,但没有生命危险。”

“这样就好。接下来,我将会说明你和旭屋已经做过的和来不及做的一切。如有差错,你就不客气地指正好了。”御手洗看了野边修一眼,兴致勃勃地说道。

“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御手洗开始做起简单明了的解说。

对野边修和三崎陶太来说,这显然是极不愉快的事件重述。但我们,尤其是我,则非常高兴看到这个扑朔迷离的事件被御手洗找到出乎意料的切入点,终于得以破解。当初,由于三崎陶太的文章里出现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非常肯定那不是真实的事件。

“大明星旭屋架十郎被他的心腹秘书加鸟猛勒索,是整个事件的开始。旭屋和加鸟都是同性恋,他们背着大众发展成情人关系。加鸟是个颇为能干的人,他认为自己也有资格在镰仓拥有附带泳池的豪宅,毕竟他与代表日本的大明星有着难分难舍的关系。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向旭屋提出金钱上的要求。其实这也难怪,身为情人,既然与对方发生了密切的肉体关系,自然也就会想与对方共享财富。但旭屋不肯,于是加鸟召来大批记者,做了一番准备揭发旭屋丑闻的预演,对旭屋进行胁迫。这个时候,一直对身边的心腹兼情人百依百顺的旭屋终于了解到加鸟对自己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如果这次屈服于他的胁迫,那就一辈子都要被加鸟牵着鼻子走了。加上情妇香织也在一旁唆使挑拨,旭屋便下了谋杀加鸟的决心。当时旭屋与香织构想出的谋杀计划堪称别具一格,旭屋利用他在海外拥有的公寓大厦和私人喷气式飞机,巧妙地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要知道,一九八三年有一段日子里,三崎陶太处于意识不明的昏睡状态,但根据医生的判断,认为他的意识迟早可以恢复。于是旭屋和香织以陶太的双手不方便为由,将他从自己的屋里,也就是从此地带到外地疗养。由于旭屋在雅加达海滨拥有一栋与稻村崎公寓一模一样的公寓大楼,而且也拥有私人喷气式飞机,所以能顺利实行他们的计划。或许陶太君在此之前不知道印尼是怎么回事吧,只是曾经与旭屋一起出过几次国,使用过几次护照罢了。我说的有错吗,陶太君?”

仿佛被御手洗的话提醒,我把视线转到轮椅上的陶太身上。由于他戴着假发,再加上室内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楚陶太的面部表情。他没有说什么,自从出现在我们面前后,他始终不发一言。

“当你在安佐尔公园一带遇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后,我猜测你就独自回到日本去了。此时,你并没有与父亲在一起,因为如果在一起的话,你就没有时间与野边乔子小姐亲近了。你在雅加达的郊区流浪,回到屋里后将香织和加鸟的尸体切断,稍微睡了一会儿,将自己的体验记在笔记本上,然后在屋里找到了护照和钱,开始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于是你携带了自己所写的日记,一个人搭民航客机飞回日本。回到日本的哪里呢?不用说,就是回到九年前的这里——镰仓的稻村崎公寓。有趣的是,从印尼至日本的数小时飞行旅程,竞然跨越两周以上的时间。”

“九年前的此地,四楼还是正常楼层,你的房间就位于四楼。你满怀悲愤回到这里,却邂遁了某位女子。双方完全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在这里,于是互相说明在此的理由。在双方交谈的期间,你更加明白了你父亲的所作所为和你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弄清楚了镰仓的时间突然提前了两周的原因。当然,真相大白进一步剌伤了你的心。来到这里的这位女子非常同情你的处境,而你也深感需要他人的慰藉,于是开始和她亲近。这位女子,就是野边乔子。”

“那么,野边乔子怎么会在这间屋子里呢?她当然向你作了解释。简单来说,她是应征兼职护士来你房间上班的,但她根本无事可做,到了你的房间后,就是为自己烧菜煮饭,然后坐在沙发上读书而已。不用说,这是旭屋和香织要求她这么做的。为什么?道理很简单:为了不让周围的住户识破三崎陶太和香织不在稻村崎公寓内。当陶太一天到晚在屋里睡觉的时候,香织仍然每天开着宾士车来这里照顾陶太。在他们移至印尼之后,为了营造陶太仍然住在稻村崎公寓的假象,就需要找个香织的替身。只要让周围的人目击这个替身,他们就会以为陶太的房间一切如常。”

“这个诡计也只有娱乐圏的人想得出。不过,之所以没有选择旭屋制作公司的职员来扮演替身,是因为之后的遣散会很麻烦。从护校聘请兼职的护理人员,显得更为顺理成章。当然,必须选择在岁数和外形上都要像香织的人。就这样,野边乔子与三崎陶太就在这里相遇了。”

“另一方面,还在印尼的旭屋又如何呢?他的儿子不见了,为了杀秘书又损失了情妇,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便坠入意气低沉的深渊。旭屋架十郎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三崎陶太,也就是你,在一九八三年的某段日子里因某种原因一时失去了意识,处于后天性的昏睡状态,但医生说几天后一定能够苏醒。旭屋和香织就是利用你的这种状态,想出了拔掉眼中钉加鸟的方法。他们避开旁人耳目,把你偷运出公寓大厦,抬上私人喷气式飞机,送到位于印尼雅加达海滨的一栋与稻村崎公寓一模一样的公寓大楼里。在日本出境和印尼入境时,则向海关申报说是为了替残障且昏睡的儿子疗养治病。”

“当陶太在雅加达的公寓大楼里醒来后,香织设法让你误以为自己仍置身于稻村崎公寓里,便巧妙地把时间倒回至半个月以前。半个月前,旭屋正好在北海道拍摄电影《北阳》的外景戏,而在真实的时间里,旭屋早已拍完电影,身在印尼了。这也就是说,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和稻村崎公寓四楼你的房间,所有的时间和地点都是旭屋和香织精心制造出来的假象,实际上,你是置身于六月十一日雅加达公寓大楼四楼的一间套房里。扮成强盗的旭屋就在儿子陶太的面前,开枪击毙了可恶的加鸟。当然,旭屋会事先通知加鸟到印尼雅加达来,而且要他在预定时间到达陶太的房间。

“那么,在加鸟的护照上,必定会盖上日本出境日期和六月十日或十一日的印尼入境日期,机场的入境管理局也会留下入境记录。这对旭屋来说当然是不利的,但按照旭屋原本的计划,他是准备把加鸟的尸体偷运回日本,然后让警方发现的。之后再处置加鸟的护照,不让人见到,就万事大吉了。事实上,除非警方想了解加鸟的出国情况,否则也不会去调査他的出入境记录。至于旭屋、香织和陶太的护照,自然也会有印尼的入境纪录,对应之策是回国后把护照处理掉,然后谎称护照被偷,重新申请新护照。”

“旭屋之所以把陶太运到印尼,又把加鸟叫来,以雅加达作为杀人现场,理由除了在雅加达海滨有一栋与稻村崎公寓完全相同的公寓大楼,周围环境比较相似外,容易从当地买到手枪恐怕也是重要原因吧。印尼的治安远比日本恶劣,对杀人者来说是个有利环境。假如按计划成功杀死加鸟,旭屋将会用药物再度让陶太昏迷,然后把陶太与加鸟的尸体一起偷偷运回日本的稻村崎公寓。而陶太的房间将被布置成强盗枪击访客的杀人现场,一切就绪后,香织打电话报警。当陶太苏醒过来,就会向警察提供证词,说他亲眼见到一个强盗闯入自己房间,开枪射杀加鸟。发生命案的日期是五月二十六日,这天旭屋正好在北海道的电影《北阳》拍摄现场,所以旭屋就拥有强而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心腹大患既除,从此以后,旭屋和香织就可以坐拥巨资,无忧无虑地逍遥度日。”

“但这样的计划,毕竟是两人脑中的设计。就算日本警方敬畏大明星,相信旭屋关于加鸟一直在日本的说法,不调查加鸟的护照和出入境记录,但香织为什么到六月十二日以后才报警呢?足足两个多星期的时间里,香织一直向警方保持沉默,这当然会引起警方的怀疑。再说,检验加鸟的尸身,即可证明加鸟不过死去两三天而已。而且,加鸟在五月二十六日以后应该仍在日本,如果有多名朋友或熟人见过加鸟的话,那就无法解释加鸟五月二十六日被杀之说。总之,这种出自演员脑袋的杀人计划一戳就破,完全经不起考验。”

“哈哈,看来名侦探也没什么了不起。”御手洗的话一停顿,野边修便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香织和旭屋的发言人,没有必要为他们的智商辩护。但我以为他们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弱智。首先来看加鸟的行踪吧,我认为旭屋一定事先要加鸟在五月二十六日后飞往外国,等旭屋完成电影拍摄工作后就会立刻飞往国外会合,愉快地作海外旅行。所以,你没有必要为加鸟于五月二十六日后被日本人目击而担心吧。旭屋打到陶太房间的电话,我想多半是从新加坡或其他地方打去的。”

“嗯,你的想法有道理。正因为如此,所以香织一看到加鸟便歇斯底里发作了。”御手洗难得虚心地点头说道。

“联想到对方与自己男人的缠绵情事,香织难免怒火中烧,难以自已。至于香织报警的问题,我认为她不会这么做。加鸟的尸体按原计划也会在印尼被处理掉,回到日本什么也不用做。找不到尸体,警方的重案组就无法出手,正因如此,他们才特地把加鸟带到印尼。不用说,加鸟的失踪必定会引起媒体的一阵骚动,警方也会在形式上进行搜索,但结局还是会不了了之。你看,此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旭屋不是安然无恙吗?”

“那为什么要施实这样的诡计呢?”藤谷问道。

“不过为了保险而已。”野边回应,“两人把加鸟被杀的假记忆灌输到陶太的脑中,一旦警方穷追不舍,让陶太出来作证便是最后的手段。这可以说是香织和旭屋两人的创造性诡计。”

“保险?”御手洗驳斥道,“这是你的想法吧?确实,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发生了杀人事件已在陶太脑中形成记忆,但若不尽早利用,这个记忆恐怕就会风化。作为一种保险,当然是不错的想法,但这么一来却引出了加鸟尸体的问题。两人被警方穷追不舍之际,他们敢说加鸟是在陶太的房间里被强盗射杀的吗?尸体到哪儿去了?是谁藏起了尸体呢?”

“这个我可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或许可作以下的思考:旭屋是超级名人,他最怕被揭发丑闻,何况事件现场又是儿子的房间。若被警方穷追不舍,他就不得不和盘托出一切,这么一来,隐瞒了二十几年的畸形儿子就要在公众面前曝光了。再说,就算旭屋声称强盗闯入儿子房间杀死了加鸟,社会大众也未必会这么简单就接受。就在旭屋左思右想、举棋不定之际,加鸟的尸体开始腐烂了,到了这个阶段,除了沉尸大海,再无其他方法。警察前来查问,旭屋只能胡乱回答了。”

“嗯,你的想法不无道理。不过,在实行杀人计划的过程中却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加鸟体内反弹出的子弹击中了香织。最爱的女人竟死于自己之手,对旭屋来说是莫大的打击,因此他独自躲在雅加达某地闷闷不乐了一昼夜。之后要怎么办呢?考虑了一两天,他决定回到雅加达儿子的住处,或许此时,旭屋打算把事情真相全部告诉儿子。可是跑到儿子的住处,他见到的不是儿子,而是被切断的香织和加鸟的尸体。”

“此时的旭屋,开始有点精神失常,经历了那样的场面,受了那么大的剌激,要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确实是很困难的。不过,他还是背着人偷偷对两具尸体做了处理,把与镰仓房间完全相同的日用品及书籍之类的东西分送给当地人,仔细冲洗和抹干浴室及地板上的血迹,然后伤心地返回镰仓。在回国之前,他在雅加达四处寻找儿子,大约花了一周的时间吧,但仍不见儿子的踪影。恰好在这段时间里,陶太与野边乔子在镰仓迅速地亲近起来。”

“归国后,旭屋又如何行动呢?不用说,他马上赶来这里査看。毕竟有着骨肉之情,儿子的安危牵动着他的心,尤其儿子的双手残疾,缺乏正常的生活能力。走进屋里,旭屋意外地见到儿子与很像香织的一个女孩住在一起,他认为这实在太好啦,堪称是上天恩赐的绝配!同时,旭屋突然觉得心力交瘁,失去恋人的绝望与儿子有了依托的安心纠结在一起,驱使他踉踉跄跄地跑到阳台,在儿子的注视下纵身跃出。那一天正如今天一样,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旭屋坠落到阳台下的柏油路上,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香织的奔驰车恰好停在下面的柏油路上,或许她的车位被先到的车子霸占了。”

“或许你们以为我在编故事吧,但除此以外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凭着人的体重,从四楼坠落到地面必定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也一定会引起住户的注意。而一旦发现名人自杀,势必成为一宗轰动社会的大新闻,但当时的报纸等媒体并未刊登旭屋自杀的消息,说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自杀。坠落的声响因某种原因而被消音了,消音的原因也可能是雷鸣、大雨声或海浪声等,但既然旭屋没有摔死,跌到汽车顶上的可能性就很大了。然而,如果是跌在别人的汽车上,车主必定会出面干涉,事情也就公开了。所以从各方面考虑,我判断旭屋是摔在香织的车顶上。”

“当然,采用其他自杀方式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假如是服药、自刎、上吊,就很难解释断了双手的原因。况且,能在不公开的情况下得到医学院学生和护士兄妹的救治,再考虑到那是一种突发性行为,显然是跳楼自杀的可能性最大。当旭屋坠下后,野边乔子和陶太迅速跑到楼下,从车顶抱下旭屋,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抬回屋里。野边乔子利用在护校学到的有限知识对旭屋迸行急救,她不想送旭屋去医院,于是马上打电话让哥哥赶来救援。

“于是,野边修先生出马了。当时,你刚从东大医学院毕业,在理学院古井教授的研究室当研究生。或许是因为古井教授需要助手,才把你这样的优秀人物延揽到他身边吧。那么,野边乔子为什么不将旭屋送往医院呢?这是因为她从陶太口中听到一连串的奇怪故事,她本能地觉得,若将旭屋留在自己手里,或许能改变自己与父亲一直以来所过的贫困生活。女性天生就有这种嗅觉。”

“你接到妹妹的电话后,带着有限的医疗器具,从东大宿舍搭出租车赶往镰仓。因为是深夜,已经没有电车了。当你踏人稻村崎公寓四楼妹妹所指示的房间时,发现了濒临死亡的大明星,你马上全力抢救。正如你开始时所说的,你是来救人的,不是杀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陶太君也扮演了救人的角色,这里谁都不是凶手。但是,旭屋双手的伤势非常严重,难以医治。随着时日的推移,已呈现坏疽状态,非得切除不可了。或许这时,旭屋已经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面对这样的情况,你设计和施行了后面的一系列计划。你在治疗旭屋的同时,继续去东大上班,原因在于容易取得药物。”

“在你们三人的悉心照料下,大明星的身体开始康复。虽然如此,旭屋身受重伤是毋庸置疑的,大小骨折好像多达十处以上,骨盆和背脊骨受到严重损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拆石膏。就算拆了石膏以后,也必须终生扎上束腰。而且,即使扎了束腰,他仍然不能自力行走,因为旭屋已经老态毕现。不仅如此,由于精神上的绝望和物理性损伤,再加上长期卧床,他的肩部已经无法再承托头部了。人的头颅有相当的重量,但是对旭屋来说,拉住和支撑头颅的肌肉已经完全丧失了功能。再者,他的喉咙的发声功能也已损坏,与周围人的对话需要通过扩音器的帮助。由于旭屋不可能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所以他也不能使用轮椅。”

“那么究竞该如何才好呢?你意识到必须替旭屋制作一部机器来补偿全部受损的功能:既能支撑头烦,又能达到束腰效果,还必须装入麦克风、放大器、扬声器、蓄电池,底部装上带小轮子的站立式步行器。如果没有这种机械,天王巨星旭屋就只能躺在床上当植物人了。才华横溢的你设计了这部多功能步行器,你们偷偷地买来材料,然后由你亲手制造。这部步行器现在就摆在隔壁房间里。或许你在组装这部机器的过程中颇感烦恼,因为你难以决定是偷偷摸摸地制作好还是公开地制作好。关于事件的善后,你们三人想必商议了好儿天,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把事情公布出来并非良策,不,这简直是不可能的。首先,所谓公布,究竟要公开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把一切公开,正好提供了令周刊杂志深感兴趣的大丑闻,传播媒体会对此大肆宣扬炒作,这样,你们情何以堪?无论如何,怎么能向大众透露天王巨星旭屋被同性恋情人勒索金钱,为了解除威胁而枪杀了他,在此过程中又误杀了姘居情妇,巨星因此大受刺激、精神失常,自杀未遂后还身受重伤,不得不终生与特制步行器为伍的消息呢?幸灾乐祸的日本人为数不少,这样的消息正好给他们提供了话题。所以,隐瞒事实是明智的选择。”

“公之于众的结果将会如何?首先,三崎陶太这个畸形儿的存在将在公众面前曝光。再来,号称代表日本电影一个时代的旭屋架十郎,这个战后屈指可数的天王巨星将会因此声名扫地。此外,旭屋御殿将由旭屋制作公司负责管理,而三崎陶太将在世人好奇的目光下生活,由公司给予最低限度的生活费。但这显然并非旭屋架十郎的本意。反过来想,加鸟猛和河内香织消失在世界上,对谁来说都不构成问题,因为两人都是举目无亲的人。或许旭屋在选人时就考虑到了这样的结局吧。你们一定也认为,只要你们三个人通力合作,就能营造四肢健全的旭屋架十郎隐居在镰仓山安享晚年的假象。同时,由陶太扮成父亲,野边乔子扮成情妇香织,也不用顾虑香织的双亲或亲戚会来找她。”

“最大的难题是旭屋制作公司。因为一九八三年时,旭屋制作公司与旭屋还保持着密切联系,如果旭屋突然不在公司露面,也不再处理由制作公司介绍过来的演员事宜,就会变得非常不自然。再说,制作公司的人也经常来镰仓山的旭屋家拜访。所以,你们最头痛的事必定是如何应付旭屋制作公司。所幸旭屋制作公司与旭屋演员训练学校离得很远,制作公司里认识香织的人不多,只有极少数的高层见过她。搞不好旭屋根本没有向这些高层介绍过香织,因为他巳在加鸟的问题上吃尽苦头。更幸运的是,演员训练学校已经解体,认识香织的师生四散,而且他们都不在旭屋制作公司附近生活或工作。”

“于是,你们做出颇为冒险的举动。由野边乔子冒充香织,进驻旭屋制作公司,大刀阔斧地解雇老职员;而野边修则充分发挥他的语言能力,把旭屋在海外拥有的不动产全部出售,私人喷气式飞机也廉价转让,得到的款项正好用来支付旭屋制作公司职员的遣散费。如此这般大动筋骨之后,香织向公司高层通告,由于旭屋架十郎身患重病,他将脱离所有与演艺圈有关的活动,然后让旭屋制作公司慢慢疏远演艺界,最终成为一家纯粹的不动产公司。到最后,旭屋就永远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以上计划之所以能成功,除了你们的聪明才智外,恐怕与大撒钞票有关吧。你们用钱堵住了这些公司干部之口。即使是公司高层,本来也不过是旭屋的帮闲和玩伴,在丰厚的金钱攻势之下,都纷纷闭口。”

“但是,公司的干部有时还是要来旭屋御殿采访,这种情况极难避免。因此,面容与父亲酷似的陶太君,就扮演起因患病而老态毕现的旭屋来了。他大多数时间都睡在屋里的床上,所患的病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艾滋病。旭屋与加鸟的关系在公司里是公开的秘密,根据旭屋的性癖好,染上艾滋也是迟早的事,这是很有说服力的谎言,所以干部们都不敢走到床边向旭屋嘘寒问暖。”

“另一方面,真正的旭屋架十郎并不住在镰仓山的旭屋御殿,你们把他隐藏在稻村崎的公寓大楼里。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多种理由的:首先,在短时间内很难制止公司的干部来旭屋御殿探访。其次,若将旭屋放在旭屋御殿,就很难避免他利用步行器到庭园散步。由于天王巨星突然从公众眼前消失了,娱乐杂志的记者必然会在住宅四周做二十四小时监视,万一被拍了照片或影带,旭屋的真相就将大白于天下。若将他隐藏在稻村崎公寓,就能大大减少曝光的危险。”

“为此,你们逼走公寓原来的住户,大肆改建四楼,把整层楼改建为供四肢残废的旭屋居住的场所。内部装潢、家具、日常用品等全都符合旭屋的喜好。而且为了生活方便,也对室内空间做了特别设计,譬如每个房间的门都没有门槛,不铺设榻榻米,也不铺地毯。这样是为了让旭屋方便移动步行器。门的把手也全部做成推杆式,高度正好与旭屋的下巴持平,因为旭屋已经失去抓握手把的手掌。而开关全都采用按压式,也是因为他无法抓住和转动开关。当然,旭屋处于这样的状态也为你们带来莫大的好处。例如,旭屋已经失去跨越阳台栏杆再度自杀的能力,你们不想让他接触的开关,只需要装在墙上的较高处,就不用担心他会碰到。不难推断,这层楼呼叫电梯的按钮也装在他接触不到的高度上。”

“野边先生,我对你最赞赏的是你把四楼做成一间相连的大屋,封掉窗户,加做壁炉与装饰架,为了隔离四楼又在外墙做逃生楼梯。这些改建作业当然需要请业界人士来做,但内部装潢的最后修饰则由你亲手完成,只要看看走廊的壁纸,就知道这是外行人的手笔。但若不是你亲力亲为,恐怕又会成为业者之间议论的话题。你的行动能力很强呀,以后可以考虑开间店呢!另外,在电梯里装入微电脑,只有按下五位数的号码电梯才会停在四楼,则堪称是天才的设计!”

“但遗憾的是,五楼以上的楼层显示仍沿用旧的数字,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疏忽。或许最初你们并不想对住户彻底隐瞒四楼的存在吧。但既然做了,何不做得彻底一点呢?在你们的计划中,包含了不少令人赞叹的大胆设想。在我们这个国家,为掩盖一件谋杀、一次事故和一件自杀未遂案而制订如此周详的计划并完全实行,是前所未见的。这样一出异想天开的戏剧得以成功演出,实在有赖于像你这样优秀的导演。还有,值得一提的是你的父亲,他好像就是为了担任严守稻村崎公寓秘密的大楼管理员而存在的。如果没有他,这栋幽灵大楼的秘密恐怕早就曝光了!一出好戏要演出成功,也需要有许多优秀的幕后工作人员协力配合。”

“不过,这个世界上常有一些画蛇添足的事。许多天才剧作家,往往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而导致最后的失败。当你认为大局已定时,就准备离开此地,所以你向妹妹索要你应得的金钱,跑到仙台开办医院去了。但却发生严重的医疗事故,导致病人死亡,最后经法院裁决你败诉,不得不将医院转手,而且欠下巨额债务。报纸上登了这则新闻,那间医院的院长就是你吧?为了偿还债务,你和妹妹他们商量后,不得已出售旭屋御殿。至于你妹妹,由于长期的辛苦劳碌,再加上哥哥开办医院失败对她的刺激,她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到现在,医生问她姓名时,她还是回答河内香织。我认为,最好让她重新过回简朴平淡、不用耗心劳神的生活吧。旭屋架十郎已死,让你们深感烦恼的噩梦终于结束。你们在伪装和谎言下生活了九年,一出漫长荒诞的戏剧已缓缓落下帷幕了。我相信,慢慢地,你们又会回复安定的生活。”

御手洗的长篇大论告终,大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此时,外面的雨势已经变小了。

“你呀,真是个爱嚼舌根的男人。”野边修露出厌恶的神情,“哼,今天是我最讨厌的日子,也是最倒霉的日子。”他说完话,垂下头用双手猛搔头皮,懊恼似的接着说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以失败告终。虽然也做了几件大事,但完全没有信心,当然也就没有成功。”

“这我明白。”御手洗点点头。

“其实,我并不适合做医生。”

“嗯,看样子是的。”御手洗有些同情地回应。

野边修接着说:“最大的失败,就是我不小心将陶太君写的日记遗忘在大学的书桌里。之后我到处寻找,就是记不得丢在什么地方了。”

“不论是谁发现那样的文章都会大感兴趣的,古井猛彦教授当然也不例外。他拿着这篇手记来我住的地方。对你来说,最大的麻烦就开始了。”

这话说得不错。御手洗就是根据这一篇写得莫名其妙,好像心理分折教材般的文章破解了这起惊天奇案。

“那么,你准备如何处置我们?”野边修抬起头问御手洗。

御手洗答不上来。面对这样严重的事态,御手洗默不做声,很显然,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我不会拿这件事做交易的。”果然,御手洗如此说道,“我对你们,以及你们的将来,一点兴趣都没有。由于在我眼前出现了有趣的迷题,于是我就千方百计地想破解它。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

野边修什么也不说,默默地看着御手洗。或许,他不明白御手洗的意思。

御手洗接着说:“自诩为世界一流登山家的男人,不可能不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就结束登山生涯,只要地球上有大西洋存在,世界一流的飞行家也不可能不飞越大西洋。”

“可是,如果在你眼前有个溺水者,而在另一个地方有着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你会选择那一个?”野边修问道。

“很简单。救人以后再去解谜。”御手洗回答。

“如果溺水的地点是急流险滩,拯救溺水者或许有生命危险呢?”

“那也要救。”御手洗立即回应,“既然被我发现了,也是命运的驱使吧,我岂能见死不救。不过,说句老实话,如果还有下次,我希望能在别的场所拯救溺水者。”

“那么你明白我的心情了?我也是这样想。”野边修说道。

“明白了。”御手洗点点头说,“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好吧,我们再回到解谜的问题上来。到目前为止,我还未破解全部的谜题,还留有最后一个谜题呢。”

我看了御手洗一眼,很同意他的说法。这尚未破解的谜题,一定是伴随着吟诵《占星术杀人魔法》里的咒语而复生的双性人。

“是双性人吗?”旁边的藤谷说道。

“上半身是香织,下半身是加鸟的合体人……”我不知不觉地喃喃出声。

野边修惊讶地看着我,好像被无形之手打了一拳似的,他的目光火辣但又带有几分虚怯。我为我的话引起他的强烈反应而感到惊讶。

“你们也知道了吗……”他突然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嘟嚷着,“也就是说所有事都被你们知道了。”

野边修继续说道:“你们一定不知道,我的祖先是会津藩的武士,随着时代的变迁,作为屯田兵而移居北海道。我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给你一个提议……”御手洗打断他的话,说道,“对事情没有必要做太深刻的检讨。你已经完成你的任务了。虽然出了一些纰漏,但那是任何人都会犯的错呀。”

“是呀,以后要脱离这不正常的世界,过普通人的安定生活……”旁边的藤谷慢慢说道。我听了深有同感。

“普通人的生活?”突然有人大声咆哮,盖过了藤谷的声音。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一时弄不清楚声音的主人是谁。只见一顶假发无声地落在眼前的桌子上,紧接着,一支手臂抛在桌上,发出巨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猛地敞开衬衫,然后发出短而尖锐的布匹撕裂声,几颗钮扣往四处飞散。他露出一边肩膀,长在裸肩前端的手掌宛如一株不可思议的肉色植物。

“这样的身体,要如何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愤怒地穿回衬衫,那手掌便被隐藏在衣袖里。然后他用另一只假肢抓起桌上的假肢,哆哆嗦嗦地想把它装回去,野边修见到他辛苦的样子,上前帮忙。御手洗在一旁静观。

发声的人就是三崎陶太,声音比我想象的年轻,但这是理所当然的——由于他头戴白色假发,身穿老人服装,带给我老态龙钟的错觉。其实他还年轻,发出年轻的声音是理所当然的。

“我活着有多辛苦,你们谁也不明白。”

花了一些时间,他终于装上了假肢。

“我没办法好好洗脸,也不能烧菜,上厕所更是困难,一个人完全不能过正常生活。但就是这样子的我,从童年起就一直孤零零地生活。我的父亲实在不负责任。他是日本家喻户晓的名人,却把儿子藏起来,不让世人知道。”

我注视着三崎陶太的面孔,现在总算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了。他眉清目秀,果然是个俊美的青年,很明显地,他遗传了旭屋架十郎的面容。

“在普通家庭里,双亲总是亲自照顾子女。可是我的母亲早就去世,父亲又极少在我身边,唯一的幸运之处就是不缺钱用。我被视为珍贵的动物,被隔离在离父亲很远的地方。为了不让我饿死,各色人等轮流为我送来精美的食物,但直到成为高中生之前,我每天早上吃的都是冷食。为了防止我因孤独而精神异常,父亲又替我买了各式各样的玩具。他偶尔来看我时,只要我说想要什么,隔天就有人把东西送来,就算我要真正的蒸汽火车头,父亲也会不惜花大钱买给我吧。于是我有十六厘米放映机、录影机和JBL扬声器,还拥有价值两万日元的电力机车模型。”

“慢慢地,我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快乐,我不再恨父亲了,甚至还以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但偶尔我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正常,最大的问题是少了母亲,这是父亲在百货公司买不到的。父亲派了各种漂亮的人来陪我,以安慰我寂寞的心。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加鸟先生,因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乔子。”

“关于加鸟先生的事我不想多说,但我对他确实有点着迷。我以为真正难以得到的,而且真正具有价值的东西,就是男人的爱。所以虽然也有几位像电视明星般漂亮的女性想与我亲近,我都淡然拒绝。总之,我很满足于一个人的孤单生活,这么说不是要博取同情。人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无论处于怎样的生活环境,总是能够快乐地活下去。再说,我觉得一个人生活总比被一群不好的朋友包围的生活好得多。我深深感谢父亲给了我这样的生活。”

听着三崎陶太既无悲伤,也无虚怯,更无喜悦的平淡叙述,我觉得他似乎变成了一具体内装了录音带的机器。但为什么这部机器现在突然运作了起来呢?我不明白。

“我不想再絮絮叨叨了。不管你们了解也好,不了解也罢,我讨厌有人对我的私事追根究底。御手洗先生,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对于四肢正常的我来说,实在很难明白。”御手洗冷冷地回答。

陶太听了淡然一笑,又说道:“但我不讨厌与头脑聪明的人见面。不过老实说,要拯救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容易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最厌烦的是十年如一日地对我表示老套的同情,有人对我洒同情之泪,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我拒绝接受这种廉价的怜悯。反正从一出生开始我就失去了安定的正常人生活。我好像一直活在梦幻之中,所以我很想从周围许多无意义的生和死当中捕捉某种有确实意义的东西。

“扮演父亲、坐轮椅、在镰仓山生活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麻烦,反而安定而自在。如果又恢复自己,那么我又要再回到不安定的生活了。说真的,扮演父亲的时候我觉得很快乐。我第一次体验到原来做自己以外的人可以那么轻松愉快,我也充分了解父亲选择当演员的心情。我真不愿意再回到三崎陶太的身份了。”

“太荒唐啦。这都是萨利德迈闯的祸呀。”野边修说道,“假定陶太君的海豹肢畸形确实是因药物而起,那么罪魁祸首是谁呢?是服药的母亲吗?当然不是。那么是研发这种药的药厂的罪过吗?多数人都会持这种看法吧。制药公司的实验室每年都会推出许多新药。虽然因果关系还在争论中,但说实在话,这错漏疏忽的责任恐怕不在德国某制药公司身上,因为他们做了彻底的动物实验,并没有发生产下畸形儿的情况。”

野边修稍稍停顿,他用虚怯的目光环视我们,然后继续说道:“其实,追根究底,这只能怪我们的医疗系统,因为它仅凭动物实验就作出结论。所以我说谁都没有罪,最无辜的当然是陶太君了,偏偏由他一个人承受了最大的罪孽。”

说到这里,野边修口中迸出强忍住的笑声。他的身子前倾,圆背显得更加凸出了。

“我说的话太一本正经了吧。其实生活中存在太多无聊的东西,这世界就是由垃圾组成的。人生太乏味了。你们不这么认为吗?”野边修说完,抬起头又看着我们。

“我赞成。”御手洗冷冷地说,“但是,医疗系统的过失和将陶太的文章留在大学研究室内的抽屉里并不是这垃圾世界的错呀,那是你的错。”

野边修突然仰起抱着的头,大声喊道:“你是恶魔!”

他的喉头发出咿咿呀呀的诅咒声,我感到隐藏在他体内的邪恶本质,在这一瞬间完全暴露出来了。野边修慢慢起身,房间完全变暗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讨厌的家伙,厚颜无耻、臭气冲天,还妄自尊大,以为这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聪明的人了。像你这种人,正是这个无聊、丑陋、愚劣世界的病根!”他盯着御手洗,破口大骂。

“我感到光荣至极。这多灾多难的人生因为有了你的这些话,反而有救了。”

“像你这样的恶魔,必须彻底消灭。”

“我可不那么想。”御手洗边笑边说,“像你这种恶魔,我倒可以放你一马。你以后还能做些有趣的事出来,让我的生活变得更有意思。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我可以不在警官面前透露有关此事的资料,你让我看看陶太君其他的文章。”

御手洗向站起身的野边修说道。我惊讶地看着室友的脸:陶太其他的文章?真有此事吗?

“我未能破解的最后谜题,答案就在其中。”外面又亮起白光,照亮了御手洗的侧脸。

好像要向刚才的雷鸣挑战一般,野边修大声喊道:“你这个令人讨厌的多事的家伙,想看陶太君的文章吗?正因为有你这样的家伙,世界才变得无聊。你对他人的痛苦一无所知,只会幸灾乐祸。你妄自尊大,却全然不知自已此刻的处境。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我的家!你已经在我手中。你胆敢进来,就永远出不去了。你是一只偷吃诱饵进人笼子的老鼠,你的生死全在我的一念之间!”

御手洗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像你这样的恶魔,我不得不除之而后快。”野边修一边咬牙切齿地痛斥,一边将右手伸入怀中。再度伸出右手时,一把黑色的小型器械已握在手中。啊!他手上握着的是一把手枪。

“你敢杀人吗?”御手洗呼喝道。

“对,这里有非杀不可的人。”说时迟那时快,野边修语音未落,他已经扣下手枪的扳机。伴随着一声短响,枪口喷出了小小的火花。子弹掠过御手洗的肩膀,打在御手洗身后的墙上,房间里的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火药味。

御手洗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在野边修发出第一击的同时,御手洗用双手撑住眼前的小茶几,整个身子向空中弹起,然后落到正准备从沙发站起的我的大腿上,以此为踏板,再度纵身一跃,在陶太的轮椅前落地。一旦在生死危急关头,御手洗的身手就变得如电光石火般敏捷。我忍住大腿的剧痛,赶紧与藤谷躲到沙发背后。

御手洗推着轮椅,向野边修的身子撞去。这时,野边修继续发射第二颗和第三颗子弹。子弹擦过御手洗的背,打碎了地面上的装饰地砖。

“下来!”御手洗抓住陶太的手臂,强行将他从轮椅上拽下。陶太跌落地面,御手洗的手上还留着陶太的假肢。野边修受到轮椅撞击,失去了平衡,摇晃着身子。御手洗用假肢保护着脸,在野边修恢复身体平衡前,又推动轮椅猛然向他撞去,野边修被撞得东倒西歪。就在快要后仰倒地之前,他用末稳定的姿势继续向御手洗射击。假肢发出白烟,同时像竹筒一样纵向裂成两半。这景象令我心惊肉跳。

御手洗使劲推着轮椅,向野边修做最后的撞击。野边修的身后就是阳台,他的身子与轮椅一起被推出雨中,随之传来凄厉的惊呼声。接下来的瞬间,白光亮起,只能见到野边修的双腿和鞋子,他的身子已越出栏杆外。我从沙发背后跳出,呆呆地看着。没多久,只听到楼下传来巨响。

藤谷和我迅速跑向阳台。御乎洗也从轮椅后出来,靠在阳台栏杆上,雨点拍打着他的背和肩。

“人死了?”我一边冲向阳台一边大声喊道,然后握住栏杆向下俯视。

只见野边修的身体仰躺在楼下的汽车车顶上,雨点打着他的身体。车顶轻微凹陷,周围飞散着玻璃碎片。行人的雨伞从四周向车子靠拢。室内虽然很黑,但外面还有一些光亮。

“喂!快叫救护车!玄关大厅的管理员室内有电话。”御手洗向下大叫。雨伞倾斜了,露出一名男子的脸,仰头望向我们。

“历史性的一幕又在车顶上重现。石冈君,我的搏击术如何?”御手洗侧过头对我说道。

“不许动!”有人发出严厉的声音。

我们转头往室内望去,见到三崎陶太自己站起来了。他因失去假肢而耷拉着的右边衣袖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用左面的假肢扯开右边的衣袖,露出里面的手枪。原来,他拾起野边修掉落的手枪。从肩膀生出的手正抓着手枪对准我们。

“啊!解决了一个,又来一个。”御手洗摊开双手,轻叹一声。“石冈君,我们到这里可不是来参观访问的呀。这种攸关生死的大事最好一次搞定。以后遇到这种场面,请你务必迅速捡起手枪。”御手洗转向我,用严厉的口气责备道,“我真佩服你任何时候都能这么迟钝。”

“你讲的话太难听了。这么危险的时候我还能做什么?!”我也有点生气了。

“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躲到沙发后面,或许现在我们三人的脑袋瓜都变成蜂窝了。”

“要是我那时候从沙发背后跑出来,一定会被野边修击中。”

“每个人都有被枪击的危险,在上楼时我已经说过了。但有时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你太死心眼啦。偶尔试试扮演我的角色又如何!”话未说完,御手洗右足一闪,跃身向前,把三崎陶太手中的手枪打落地上。藤谷像脱兔般迅速冲过去,捡起手枪。

“石冈君,今天发生的事你都记清楚了。你明天就去《F》周刊编辑部,怎么样?”

御手洗开始奔跑,离开房间前又回过头来喊道:“《F》周刊要什么,你就说什么。”

原来,三崎陶太跑到与旭屋寝室相对的屋里去了。御手洗将背部贴住门边墙壁,拉下位于高处的杆式门把,然后将门推开。房中一片漆黑,御手洗伸出右手沿着房门右侧墙壁摸索,显然在找电灯开关。不一会儿,伴随着“啪嗒”的开关声,黄色光线充盈室内,御手洗迅速走了进去。

“啊!”站在门口的藤谷和我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在房间左侧垂挂着一具奇怪的物体,正在轻轻摇晃。这不可思议的东西像是人体,与摆在邻室壁炉装饰架上的浅棕色台灯灯罩呈相同的颜色。蒙上白色灰尘的干燥黑发戴在物体顶上,缠结的头发长及肩膀。前额发下是凹陷的双眼,但其中不见眼球,只有两个洞穴,双眼之下是像木板做成的干燥而高耸的鼻梁。薄皮之下,头盖骨的形状清晰浮现。原本应该湿润柔软的嘴唇也变得非常干燥,似乎用手指敲一下就会发出硬邦邦的声音。从岩石般敏裂的唇缝中,可以见到部分已经变成茶色的牙齿。

嘴唇下是依然显现骨头轮廓的下巴,下巴连接着如白鹤般的瘦长脖子。锁骨从薄皮之下凸出,下面是胸骨,肋骨上的皮肤已经塌陷,但能见到乳房的隆起痕迹,乳头颇大,看来是个女性。由于体内水分蒸发殆尽,肌肉变得平坦,看起来干巴巴的。这是一具女性木乃伊,悬挂在天花板下面。我的视线继续向下,见到如厚木板般干而瘪的腹部,腹部之下又是一撮蒙上灰尘的体毛,体毛中间有一个干巴巴的男性器官。

我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这具双性木乃伊为何在此,我不明白。失去水分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上体两侧,瘦骨嶙峋的垂下双脚,但未及地面。膝盖以下的小腿还能见到稀疏的腿毛。这就是双性人吗?我想起竖立在玄关大厅里的青铜像。我又想,这个人是否受到某种惩罚,以至于暴尸于此?我联想到古代的暴尸酷刑。

“这是怎么回事?”藤谷问御手洗。这也是我的疑问。

“在陶太的文章里不是说双性人复活了吗?”我提醒道。

或许,获得生命而复活的双性人回到了日本,但不久之后又死掉了。他(她)可能是被再度谋杀,也可能是自然死亡。无论如何,反正他(她)已经死了。于是有人将他(她)做成木乃伊,放置于此。或许,将这双性人的尸体木乃伊化是出于旭屋架十郎的意愿吧。如果是的话,这奇迹般的双性人就是在这里陪伴旭屋一起生活。在我的脑海中顿时呈现具有美丽容貌和男女性征的神奇人物的形象。这种想象是十分容易而实在的。

“咻!”突然响起划破空气的声音。这异声以强劲之势向我们接近,就好像巨大的牛虻或甲虫向我们冲来,让我慼到害怕。

正在观察木乃伊背部的御手洗翕动嘴唇,似乎想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但在他的话从唇边吐出的一瞬间,垂挂在我们眼前的木乃伊突然爆裂开来。干燥的肉片和骨骼碎片爆裂四散。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木乃伊的下半身跌落地面,腹部裂了一个大洞,只剰上半身在空中晃动。“咻!”又响起划破空气的尖利响声,木乃伊的胸部发生爆裂,肉片和碎骨纷纷落到地面,空中只剩下一个头颅。好像是用来支撑身体的黑色金属架也完全暴露出来,与头颅一起在空中摇荡。木乃伊对面的板壁上出现两支尾部插着羽毛的细杆,好像是刚刚钻入板壁的。板壁在轻微地震动着。

旁边的御手洗不见了。我睁大眼搜索,看到了他的背影,御手洗正往房间深处前行。

这时候,我注意到房间里除了木乃伊之外,还放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天花板挂下呈红、白、黄、紫色的蛇眼伞,镶嵌贝壳碎片的低音大提琴竖在墙边,还有穿着红衫和黄色长筒袜的人偶。而在房间的阴影处,站着手持弓箭的三崎陶太。

陶太发现御手洗从后面追上来,他先把弓掷向御手洗,接着把还剩几支箭的箭简也掷过来,然后跑进旁边的一扇门里,不见了踪影。很快地,便传来“砰”的关门声和“咯嗒”的上锁声。御手洗赶到门边,刚好迟了一步。御手洗抓住位于高处的把手拼命摇动,又用身体撞门。

“有没有可以破门而入的东西,石冈君?”御手洗焦急地喊道,慌张地东张西望。我也学样环顾四周,但这房间里既没有沙发也没有桌子。

“两位跟我来,快去阳台!”

此时,从远处传来警笛声。不一会儿,这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回到邻室,御手洗率先冲出阳台。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不过雨已经小多了。

御手洗似乎要向右边移动,但有一块灰色木板挡在御手洗身前。我抓住栏杆往下看,只见一辆车顶转动红色闪灯的白色救护车正从对面车道转入我们眼下的柏油路。

御手洗毫不犹豫地用脚猛踢眼前的分隔木板。“啪”的一声巨响,分隔板的下半部被踢到对面去了。御手洗鼓起余勇再猛踢分隔板的上半部,终于踢开一个大窟窿。御手洗屈身,迅速钻过这个大窟窿。我不明白御手洗为何如此着急。

他在瓷砖上奔跑,薄薄的积水在鞋底下飞溅。

“快过来帮忙!”从楼下传来叫喊声。

右手边出现了一扇玻璃门,御手洗用双手贴住玻璃,凑近观察室内情况。他一边看一边往左挪移。室内昏暗,不容易看清里面的情况。

御手洗突然停下脚步,可以看到他紧紧咬着嘴唇。室内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御手洗想用双手打开玻璃门,但门的内侧锁着。他快步移到旁边的玻璃门,同样打不开。御手洗迅速弯腰,抓起脚边的花盆,向眼前的玻璃砸去。玻璃被噼里啪啦地砸开一个大洞,御手洗伸入右手,打开内侧的锁扣。

他大力推门,踏着玻璃碎片冲人室内。

三崎陶太在房里站着,手持一本已点着火的笔记本。御手洗飞身跃到三崎陶太身前,击落了他手上的笔记本,然后用鞋猛採掉落在地的笔记本,踏熄火苗。紧接着,御手洗弯腰拾起笔记本,啪啦啪啦地翻动书页。我在旁边窥视。这是一本活页式笔记本,火烧着的只是边缘,并不妨碍阅读里面的文字。御手洗非常激动地看了最初几页,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我们可以打道回府了。”御手洗欣然说道。我听得莫名其妙,三崎陶太也怔怔地站着。

我趁这个时候观察房里四周情况。房里有书架,书架上摆满有关公害问题的书籍,《占星术杀人魔法》也夹杂其中。书架前摆着一架旧式缝纫机。

“烧毁这本笔记多可惜,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御手洗对陶太说道。

陶太向一骨碌背过身去的御手洗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和石冈君都是你的文章的热心读者。”御手洗回应道。

“你准备把它交给警方吗?”

“就算警方要我协助,我也会拒绝。我只想早点回家拜读你的文章续篇。”

“你究竟想对我怎么样?”

“不要老是说这种废话。我需要的就是这本笔记而已。再见了。”御手洗说完,又霍地背过身去。他有时是一个很冷酷的男人。

“那么我以后要怎么办才好?”

“很简单,继承家业,马上去付遗产税吧。”御手洗头也不回地说道。他走到房间一隅,打开两道锁,推开房门。

在等待我和藤谷走出门口到邻室的这段时间,御手洗在门口暂时停步,回过头对三崎陶太说道:“我再补充一句,请好好处理刚才被你破坏的木乃伊,以及坐垫、画框和灯罩。”御手洗说完,静静地把门关上。

这里就是御手洗刚刚说的珍品收藏室。御手洗是喜欢这类东西的人,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突然,四周响起八音盒的声音,往发声方向看去,见到藤谷正在摆弄人偶的座架。

“对不起。”藤谷说道。

离开这房间,走到最初进入的那间房里,房中一片漆黑。御手洗向壁炉装饰架走去,打开摆在架上的台灯。淡黄色的光线隐隐约约照亮宽敞的房间。

“你们知不知道这台灯的灯罩是用什么做成的?”御手洗一边用手指捏着灯罩边缘一边说道。御手洗的脸被从下方射来的光线照射,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

“动物的皮革?”我说道。

“虽然不是,可也差不多。”御手洗边离开我身边,“那是用人皮做的。”

“哦?”我不知不觉靠近这台灯。

“旭屋回到这里时,好像把香织和加鸟的遗体也带回来了。合为一体的遗体刚才已被陶太用弓箭破坏了,剩下的遗体部分则用来制造台灯灯罩和这个画框里的东西。”

御手洗用手指示挂在墙壁上的画框。在玻璃里面是女人立像的剪影。由于背景是黑色的,看起来像白色的影戏。

好像又有白光一现,但并非闪电,而是天花板的灯射出的光线。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当然不会再有雷鸣闪电。

“这是房间的电灯开关……”站在门边的御手洗喃呢道,“可是在它上面有另一个开关。这个大而圆的开关分成上下两部分。由于装在较高位置,旭屋的前额无法碰到。显然,这就是呼叫电梯的开关。按下这个开关,当微电脑判明无人在电梯内,以及各楼层无人呼叫电梯时,电梯就会升降至这层。各位,现在我们到走廊上等电梯吧。”御手洗说完,缓缓走出走廊,我们在后面跟随。

在昏暗的走廊里,我问御手洗:“刚才,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什么刚才?”御手洗回应道。“就是被三崎陶太用手枪指着的时候。”

“手枪?噢,那个东西吗?不如把它留在这里吧……”御手洗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手枪,似乎想把它丢在走廊上。

“不,还是丢到海里的好,因为它是自杀的好工具哦。”御手洗重新将手枪收回口袋里。

“你是不是为了麻痹陶太才说那些话的?”听我这么一说,御手洗皱起眉头,眼睛盯着天空:“我说了什么啦……”不久,他轻轻点了两三下头,好像想起来了。但他依然保持沉默,我重新再问:“怎么啦?”

御手洗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自己理解吧。”

回到马车道寓所,御手洗把夺来的手枪丢在茶几上。

“御手洗先生,你在手枪的威胁之下似乎一点都不惊慌啊。”藤谷说道。

“这是菲律宾制的冒牌手枪,用四五万日元就可买到的便宜货。若非用惯这种枪的老手,外行人开枪时根本不知道子弹会飞向何处。”御手洗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你呀,任何时候都自信心十足,难保哪天要因此受伤的。”我不无担忧地说道。

“石冈君,你应该也知道吧,目前流行的是托卡列夫自动手枪这类笨重的二流枪械。但即使是勃朗宁或贝莱泰一类的名牌手枪,对未受训练的使用者来说,只要我在五米之外活动,他就绝对射不中我。所以,手枪完全不是一种恐怖的东西。这种情况在我国恐怕还会维持十年以上吧,原因是没有过硬的射击训练场所。而且,除了职业杀手,一般的持枪者往往以对方的身体作为射击目标,所以只要穿上一件防弹背心就很安全了。近来,流入日本的非法枪械日渐增多,我也想去美国买件防弹背心呢。”

“三崎陶太那边没问题吗?”

御手洗听了点点头。我续问道:“可是他一开始用手枪,后来又想用弓箭杀死我们。”

御手洗大口喝着啤酒,笑着说道:“他对我们并无恶意,只是不想让我看到这本笔记而已。因此,他想让这本讨厌的笔记和那具令人作呕的双性人木乃伊从世界上消失。他那么做只是为了争取时间。所以我如果得到了这本笔记,也就不想对他怎么样了。”

“不过他的箭术很槽糕,射向我们的箭都射歪了。”藤谷说道。

“错。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木乃伊,对他来说,那具木乃伊被我们仔细端详,就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耻辱,他根本没有想销毁证据的企图,只是在激烈的羞耻心驱使下,急于破坏木乃伊而已。他的箭术可说是一流,现在想起来,他的体型或许特别适合拉弓射箭,他自己可能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镰仓山的家中勤奋练习射箭。”

“他为什么感到那么羞耻呢?”藤谷进一步提问。

“这个嘛,令三崎陶太感到羞耻的原因可能不止一个。木乃伊的背部被挖了一个大洞,可能是第二个原因吧。”

“大洞?”

“什么?”

我和藤谷同声说道。

“只要把手伸进犬洞抓住骨头,就能像操纵一个巨大的腹语术人偶那样,让那具木乃伊行动和说话。”御手洗若无其事地说着。我听了毛骨悚然,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具木乃伊真的做了这种机关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终于恢复过来,开口问道。

“或许是为了慰藉旭屋架十郎的寂寞吧。”御手洗说完,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唉,这好像是为孩子演出木偶戏。”藤谷叹息着说道。

“那么是谁为旭屋做这种事呢?”

“除了野边乔子,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乔子吗……真令人吃惊……”我情不自禁地说。

“再说第三个原因,因为那是陶太本人的作品。这只是我的推测,由于他身体的特殊性,使他沉迷于非正常形态的身体。他对我们写的书如此感兴趣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吧。”

“那么第一个原因呢?”我问道。

“这第一个原因嘛,一定就在这本笔记里面了。”御手洗用右手指着茶几上那本已被烧过的活页式笔记本。

“不过,这笔本记中的内容已经被动了手脚。即使用常识来判断,也不难明白文章内容的顺序是错乱的。被抽出的部分文章应该被古井教授保存着吧。幸好我们这里也有这部分的影本。石冈君,请你把古井教授送来的小册子影本拿出来,我们就来看看这起事件的最后一出戏法吧。”

我起身走进卧室,从书桌抽屉里取出小册子的影本。当我拿着一沓影本回到起居室时,藤谷正在问御手洗:“陶太为什么不尽早处理那具令他感到羞耻的木乃伊?”

“那一定是考虑到旭屋架十郎的感受吧。”

“啊,是吗?说得也是……”藤谷仰头望着天花板,边点头边说道,“旭屋十分迷恋河内香织,而对加鸟呢……毕竟以前也有过同性恋关系……”

“是呀。或许旭屋见到这具从两人各取半身拼合起来的裸尸时,产生了极大的感动,所以用私人喷气式飞机把它带回了日本。”

“带回日本?”我一边坐到沙发上,一边责难似的问道,“那么尸体的处理呢……”

“这问题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制作了那合体人之后,他将剩余残体的皮剥下来,做成灯罩、画框等陈设品。”

“看起来旭屋的精神真的失常了。”

“那不是旭屋做的。”

“哦!不是旭屋吗?”

“对。”

“那是谁的手笔呢?”藤谷问道。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认为是野边乔子所为。”

“野边乔子?”我和藤谷异口同声大喊道,“她可是个女人呀!”

“由女人来制作人皮艺术品也不错呀。陶太烧笔记本的那个房间里不是放着大型缝纫机吗?在旭屋居住的地方也有其他明显是手工制的缝纫品,如坐垫等。用人皮代替布料其实是个不俗的主意。竖立在玄关大厅里的双性人青铜像,恐怕也是她的作品。看来,她对双性人像似乎情有独钟呢。”

“这女孩的精神看来也有问题……”藤谷说道。

“你们这种想法实在太肤浅了,剥下死人皮制作一些东西,不见得就是精神失常者的举动。试想如果此刻在这间房子里摆着两具尸体,任谁来处理都是困难重重的。或许你们以为将尸体沉入海中或埋进深山是个好方法,但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也存在被人发现的风险。剥皮制作物品,烤肉食用,打磨骨头精心雕刻,放在装饰架上做摆设,不是一种更高明的处理方法吗?在东大的标本室里,这种东西比比皆是呀。”

御手洗说得有理,但像我这样愚钝的脑袋是永远想不出这种主意的。

御手洗拆散影本的装订,然后取出相关书页插入活页式笔记本中的合适之处。

做完这项工作之后,御手洗把笔记本交给我,说:“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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