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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伞的女人

第九章

雪子蹑手蹑脚地走下紧急楼梯。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见脚下的路。环顾四周,附近还不是住宅街,有很多农田,笼罩在大片的黑暗中。脚下几乎没有一丝亮光,旁边的木曾川堤岸和前方的河流全都看不见。

抬头望去,对面的行车道上灯光影绰,汽车的车灯仿若银河般在路上流淌。汽车车体却模糊不清,化作一条漫长而朦胧的光带,将面前的楼群映成剪影。侧耳倾听,丝丝噪音传人耳中。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这些,脚下的世界则是充满潺潺水声的无边黑暗。

下到五层时,雪子忽闻头上传来“啪嗒啪嗒”的雨声,顿觉奇怪。伸手一摸,不禁“啊”地叫出声来——原来头上还戴着浴帽。之前因为紧张,她毫无察觉,把浴帽的事忘得一千二净,根本没意识到浴帽还没摘。要是在走廊里被人撞见自己这副喜剧演员般的扮相,对方肯定会记住自己一辈子,永生不忘。

不过这个结果并不算坏。多亏这顶浴帽,才没把头发掉在现场。离开公寓前,最好一直戴在头上。

虽说作案现场是祖父江的住宅,但实际上并不限于那里。如果警方和勘察人员一门心思搜集证物的话,没准儿会来到七层的走廊,在那里收集毛发。由此可见,头戴浴帽走到紧急楼梯,实乃明智之举。

无意中一看,手套竟也没摘,这也无妨。雪子刚刚碰过紧急楼梯的门把手和锁把。走廊自不必说,警方肯定也会检查七层这扇门的指纹。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个时候仍戴着手套,实在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了。雪子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于是下到一楼前,她没有摘掉浴帽和手套。

雪子没有打伞。外面像是起风了,所以她害怕打伞,不想让伞被风吹跑,或是碰到墙壁和门引起巨大的响动。让雨淋在身上,又有何妨?

接近地面时,雪子发现紧急楼梯紧挨着草地。草很高,尖端甚至挨到了一楼的楼梯护栏。

下到一楼,雪子站在楼梯平台,把手伸到门把上,要打开通向室内侧的门。此时,手套仍未摘掉。

尽管早已料想门会关着,可没想到门把竟转动得毫不费力。雪子拧动门把,将金属门拉开一道细缝。就在这时,一阵叽叽咕咕的说话声突然传进她的耳朵,吓得雪子赶忙关上了门。

是女人的说话声。有人站在前厅角落的这扇门附近说话。雪子心说不妙,没法去前厅了。当然,正门前厅灯火通明。

看来只能翻越栏杆了。雪子把身子探出栏杆,向下看去,发现很高。下方的地面比一楼地面低得多。事不宜迟,哪里还有时间顾及体面。雪子高高地撩起裙子,把腿抬到栏杆上。稍有迟疑,很可能会有人开门进来。

跨越栏杆比想象的要困难得多。雪子回到楼梯平台,把仓鼠笼和塑料袋扔到下面的杂草丛。随后犹豫了一会儿,又把雨伞和手提包也扔了下去。虽然会发出些许声音,但雨打草丛的声音很大,几乎听不到扔东西的声音。

雪子再次奋力撩起裙子,把脚迈到栏杆上,费力地翻越。栏杆设得很高,雪子怕上面的泥沾到裙子上,动作十分小心。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童年时期自己就曾这样胡闹过。

雪子总算翻了过去,倚着栏杆蹲下身,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飞溅的雨点猛地打在身上,她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雪子大叫一声,慌忙跳起身来。这个屁墩儿倒无所谓,她怕的是这身白衣的臀部和后背沾到黑泥。

远处有水银灯,雪子借着微弱的灯光检查了一下,毕竟是摔在草地上,所以并无大碍,衣服没怎么脏,不过内裤可能被栏杆蹭脏了。

脚踝受了点儿轻伤,雪子站在原地揉了揉,伤势便恢复了。脚踝不再疼痛,这样就能走路了。接下来该做什么,雪子尚未想好,不过看情形,得走上一整夜了。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绝不能在这儿崴了脚。坐电车或出租车的话,会被人看到。还是等逃远之后,再考虑乘坐公共交通吧。

雪子这才撑开伞,向木曾川的堤岸走去。她想先将仓鼠笼和行凶用的菜刀丢进河里。尤其是笼子,又沉又占地方,她实在不愿一路带在身上。

周围毫无人迹,从这一点上看,乡下还真是块宝地。雪子边走边摘掉头上的浴帽和手套,将二者塞进装着毛巾和菜刀等物的塑料袋中。

为了掩人耳目,雪子放弃了公寓前的柏油路,选择走在类似田埂的田间小路上。路上水坑遍布,泥泞不堪,必须加倍小心。走到堤岸下,雪子爬上斜坡,在堤岸上溜达了一会儿,寻找从哪里能下到河滩。不久,她发现一条小路,随即顺小路走了下去。

踩着被雨淋湿的杂草,雪子沿河滩来到了河边。许是因为下雨,河滩与河边人影皆无。现在还没到深夜时分。雪子来到河边,跳上河中像是垫脚石的大石上,极力向河中央靠近。

走到尽头的岩石上,雪子把装着毛巾和菜刀等物的塑料袋暂时放下,伞也收起放在旁边,随后脱掉鞋,赤脚走进河中,向河流中心缓缓而行。到达水面没及膝盖的位置后,雪子用尽全力把笼子扔向了远处。

尽管女人臂力有限,笼子却飞得很远,落入水波荡漾、暗如锅底的水面正中。“扑通”一声,河面传来极小的水声,在雨声的遮掩下细不可闻。几乎连水珠都未溅起,笼子就沉了底。

见此情景,雪子向右转去,慢慢回到河岸。河水冰凉,雪子小心翼翼,避免伤到脚。爬到石头上后,她想继续处理凶器,刚要从塑料袋中抽出菜刀,却突然改了主意。她转念一想,用不着把凶器也和笼子一起丢在这里。不管怎么说,这里离现场太近,警方很可能会到这里搜索。

再说,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丢进河里,万一有孩子到河中嬉戏,只怕会伤到他们的脚。因为是利刃,搞不好会伤得很重。还是避免伤到人为好。雪子如此考虑,乃是出于年长者的责任。

看来我还是个好人呀——雪子心想。这种时候还能考虑这些,我怎么可能会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呢?

仓鼠笼或许很快会被发现。只要警方有心搜索河川,马上就能找到。从公寓来到堤岸,自己没走柏油路,而后从堤岸上沿着最近的小路下到河滩,又顺着与堤岸成直角的方向,以最短距离从河滩来到河中。仔细想想,自己也真够蠢的,居然如此鲁莽地来到了这里。如果警方有心调查,费不了多大劲就能找到证物。由此可见,凶器确实不能丢在这里。

可是,即便找到那件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它根本不是什么重要证物——想到这里,雪子一愣。既然这样,自己为何还要特意把仓鼠笼拿到这里,扔进河中呢?既然不是重要证物,留在现场不就得了?若要隐藏所有痕迹,就该把地上的血也擦干净。和留在现场的血迹一样,把笼子也留在房间不就行了吗?

雪子伫立岩上,静静地思考着理由。为什么自己当时非要把笼子带出来扔掉呢?原因究竟何在?

首先一个原因,是笼底的盘中积满了血。雪子从生理上厌恶它,所以才想丢掉,便决定把笼子也一起扔掉。兴许当时她觉得是在打扫房间吧。

而且笼子已被压扁,雪子对此也十分厌恶。若问压扁的原因,无疑是她和宣子缠斗所致。一个温文尔雅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留下体现如此粗暴行为的证据。没错,就是出自这种心理。如此回想着,雪子逐渐明白了自己的思绪。

理清头绪后,雪子再度撑开雨伞。她犹豫了片刻,遂把浴帽、手套、袜子,还有铺在仓鼠笼底的报纸和木片、沾满血的毛巾等一股脑地扔进了河里。河水会将这些冲到下游,即便找到,毛发等证物也已冲得无影无踪。在雪子的经验中,还未曾有过从长时间浸泡在水中的刑事案件证物上检测出指纹、血迹、微小痕迹等的事例。好了,一切搞定——心中这样想着,雪子朝堤岸走去。

顺着下来时的那条小路返回堤岸后,雪子沿堤岸向下游走去。走着走着,却见水银灯林立,道路忽然变得明亮,行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可能是离弥富站越来越近的缘故吧。堤岸上的道路似乎变成了附近居民上下班的路。撑伞下班的大批人群走在堤岸上,一声不吭地踏上归途。雪子理解他们的心情。换作是她上下班,也会选择景色怡人的道路。天晴时,堤岸上的景色十分秀丽。

但不知为何,这些下班的人在与雪子擦身而过时,都会回头看她。当然,雪子走路时一直低着头,斜着伞,遮着脸。可大家为何还会看她呢?雪子很纳闷。

走到街灯下,雪子无意中抬头向灯光看去,不由吃了一惊。伞的颜色!祖父江家的玄关很暗,她以为伞是接近黑色的灰色,可到水银灯下一看,竟是橘黄色。

而且不止橘黄色一种颜色,还有在不同光线下显出粉色和浅紫色的红褐色。这种艳丽的红色和橘黄色交互排列。伞骨与伞骨间是橘黄色,相邻的伞骨之间是粉色,再相邻的区域还是橘黄色。整个伞面充斥着这种低级趣味的条纹图案。没想到这把伞竟如此花哨,雪子惊讶不已。这是雨伞,可说不定也是海滩上用的小型遮阳伞。

这伞不能再打了,否则会引起路人的注意。这把伞很像街头宣传员打的那种,旁人在它的吸引下往下看,会发现打伞的女子湿成落汤鸡,裙子紧贴大腿。路人的目光定会在她身上停留。

雪子不禁烦恼,这伞该不该扔到附近呢?得让大家以为她是因为淋雨才全身湿透的。因此没有伞最好。

可这实在行不通。一个成年女子不打伞,淋着雨在堤岸上蹒跚而行简直有悖常理。况且现在咖啡馆也在开门营业,如果突然赶上下雨,也可以到站前买把一次性的塑料伞。自己不是高中男生,也可以打车。若是碰到什么人,对方不是还会把伞借给自己吗?大家或许会想,这个女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了避人耳目,雪子从变成上下班之路的堤岸上来到下方的路。走在稍稍昏暗的路上,她又在心里盘算起来。该怎么办?自己太显眼了,这样下去可不妙。虽然现在已来到堤岸下方,多少能放心些,但这里并非毫无人迹。路上仍有行人,那个行人从雪子身旁走过时,也瞅了她一眼。

这伞不能再打了,可又不能显出没拿伞的样子。没有伞,也会引人注意。要是哪个男子误会了,为她撑伞可就不好办了。必须变成“有伞不能打”的状态。

雪子只顾想事,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离堤岸很远,走到了横穿住宅街的小巷。顺着水泥围墙而行,前方突然出现了行车道。雪子驻足观望,眼前的车流量很大。汽车来往不绝,轮胎发出“哗哗”的水声。道路很宽,要想过去可不容易。于是雪子沿行车道左转,寻找人行横道。在便道上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前方有处带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也有人行横道。

十字路口前的柏油已经融化,便道旁的部分路面隆起,行车道一侧反而有些下陷,因此柏油路面形成了大片波纹。许是在夏天酷热时变成这样的吧。

雪子来到人行横道前。车流量很大。红绿灯由绿变黄时,汽车急忙加速,从路面隆起部分旁那处稍稍凹陷的地方驶过,将那里的积水猛地溅到便道上。

雪子要过马路。就在她等待红绿灯之际,忽然心生一计——何不让汽车轧伞。把伞横在凹陷的路面上让车胎轧过的话,雨伞中棒就会弯掉,伞就没法撑开了。这样就只能拿着伞走了。

路上车流中断,周围也无行人,而汽车红绿灯也即将变成黄色。雪子火速合上伞,在便道旁蹲下身,把伞横放在柏油路的凹陷处。见那边有汽车驶来,她急忙后退,藏到了公寓人口围墙的背阴处。红绿灯变成黄色,驶来的汽车果然加速通过。然而,司机注意到雨伞,从旁边绕了过去。

伞被汽车躲了过去,这样可不行啊——雪子暗想。必须让汽车不再避让。于是她走过去捡起伞,用掉在便道上的黑色塑料垃圾袋包了起来,随后又放在同一位置,静静等候。

雪子躲在公寓围墙的背阴处暗自观察,令她惊讶的是,汽车仍然发现了雨伞,纷纷避让而行。按说雨天视线应该很差,可司机还是看到了。这下严重了,可是雪子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雪子驻足观望,红绿灯变了三次,这时对面车道上的汽车碰巧排成了长龙。恰在此时,这边的汽车因为对面车道也有车而无处可躲,重重地轧到了伞上。雨伞轧弯的声音混杂在轮胎溅起的水声中,形成了别样的声音。

汽车没了踪影,道路寂静下来。雪子过去捡伞,只见雨伞被弹到别处,弯得几乎要折掉。她把手伸到伞布下,使劲试了几下,却怎么也撑不开伞。

太好了,这下就行了。雪子想着,把弯伞拿在手里,湿着身子走过人行横道。穿过人行横道后,她向右一拐,沿着对面的便道再次朝堤岸而去。沿行车道走,好像是站前方向,那样的话路上的行人会越来越多。考虑到这点,雪子决定避开明亮的地方。

雪子有钱打车,数额只够从这里返回名古屋市内的家。不过现在为时尚早,要等晚些时候才能考虑打车,而且还得在离这里较远的地方打。

雪子又回到堤岸下方的路。上面行人众多,她心存警戒,便选择下方的路奔下游走去。幸运的是,那里行人稀少。如此一来,走在堤岸上也就无妨了。自己或许已经通过了上下班的路吧。

由于不能打伞,雪子早已浑身湿透。吸了水的连衣裙变得愈发沉重,压在肩上,犹如穿着一身盔甲。许是累了,加之天气寒冷的缘故吧。天降大雨,又赶上入夜,气温骤降,白天的温暖仿佛变成了去年的回忆。

打刚才起,雪子裸露的双臂就起满了鸡皮疙瘩。这样下去会感冒的。她想跑两步暖暖身子,却疲劳不堪。非但没有力气跑,反而越来越想蹲在地上。好想蹲下来歇会儿啊。可这么做的话,只会更加惹人注意。必须坚持住。

雪子把弯伞、装着菜刀和一条毛巾的塑料袋,还有自己的手提包拎在手里,一步一挨地走在堤岸辅路上。走着走着,泪水在疲劳、绝望和悲伤的催使下夺眶而出。我怎么这么可怜啊!我的正义感倍于常人,一直努力至今。我敢发誓,自己从没有死乞白赖地依靠过别人。可好人没好报,自己没能享受天伦之乐,又与丈夫分居,忍受着形影相吊的生活。母亲又惨遭不幸。自己不堪重负地挨到现在,最终落到了这步田地。

或许是遭了报应吧,雪子寻思道。列祖列宗里没准儿有人干过坏事。都怪那个人,自己才遭此横祸。看来下次得找家神社驱驱邪了。

“哎!”雪子突然大声叫道,头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对方似乎使上了全力,雪子疼得眼前发黑。

紧接着,腰部、屁股、乃至全身各处都中了招。这次雪子发出了悲鸣般的尖叫。

雪子顿时懵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跑上旁边的斜坡,逃到堤岸上方的路,想看看对方是谁。

是宣子?雪子暗忖。莫非宣子追来报仇了?

雪子等着跑上堤岸的对方被水银灯照到脸。对方出现了!是个女人。不是宣子,而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来人身材高大,瘦削,穿着黑色夹克和黑乎乎的连衣裙。

“你是谁?要干什么?你是不是宣子的……”

雪子刚一张口,对方却不容分说,不等雪子把话说完,又打了过来。那东西好像是伞。对方用伞打了过来。可她为何要这样做呢?

“你干什么?干吗打我!”

雪子遭到袭击,嘴里叫道。她一边叫一边应战,先用自己那把弯伞挡开对方不断落下的伞,随后上前一步,挥伞反击。然而这一下挥了空,雪子又跨出一步,这次还踢出了一脚。雪子曾练过一阵剑道。可她似乎累了,腿踢不起来。而且湿透的裙子紧紧粘在腿上,妨碍了她的行动。

对方轻松避过雪子的伞和腿,随后用伞横扫,向雪子的腰部狠狠打来。

“疼死啦!”

雪子喊道。一股怒火在疼痛的驱使下喷涌而出。对方为何打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女人是宣子的亲戚。可眼前这个女人和宣子迥然不同,实在不像她的姐妹。而以宣子的年纪看,她也实在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况且最重要的是,这女人不可能知道雪子杀了宣子。

“疼死啦!你干什么!凭什么打我,凭什么?!”

“就凭那把伞!”对方叫嚷道。

“伞?”雪子不禁愕然,不解其意。

“你忘了那把伞吗?!”

“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对方的伞便重重地打在雪子的左脸上。雪子光顾琢磨,一时大意了。这一下打得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摔倒在地。

雪子顿失理智,发出愤怒的尖叫,胡乱地挥舞雨伞。雨伞数次打中对方的头部和脸颊。

这时,雪子蓦然一惊,脚下的土地突然消失了。刚反应过来,身体便猛地摔在草地上,不停地翻滚,势头越来越强。雪子发出惨叫,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我要一直滚落到地狱中去吗?

身子好不容易停下时,眼前一片漆黑。啊,我死了吗?雪子想。人都是这么死的吗?没想到蛮轻松的嘛。

可意识仍然存在。视线黑暗如故,什么也看不见。意识却清晰地持续着,毫无失去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浑身湿淋淋的,雨水一刻不停地打下来。脸和身子也感受到淋雨的触感。鼻尖有一股植物的气味,还有水的气息,和强烈而独特的泥土味道。这里有泥土裸露吗?雪子想,能如此冷静地观察事态,是因为自己还活着。

雪子抬起头,出乎意料的是,周围突然恢复了明亮。定睛一瞧,眼前有块石头。原来是这块石头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刚才眼前一片黑暗,是因为自己倒在了这块石头旁。石头挡住视线,所以雪子才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雪子抬起上身,坐了起来,不停地喘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呼出的气微微发白。天气太冷了。

雨仍在下着,这里是堤岸斜坡脚下的河滩。眼前的斜坡上长满了草,犹如一面倾斜的墙壁。雪子恍然大悟——啊,自己刚才就是从那面斜坡上滚落的,和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浑蛋女人一起。

雪子把手放到腰上,当即“啊”地叫了起来。手掌感觉滑溜溜的——是土。腰部一带沾满了黑色的湿泥。白色连衣裙后一片污黑。

雪子暗叫不妙。绝望之下,她的眼前又黑了下来。亏自己之前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到头来却弄得一身脏,这下没法上街了。自己本来就够惹眼的了,怎么还能穿着这身脏衣服满大街走呢?出租车也没法坐了,司机定会嫌她把座位弄脏。

都怪那个女人。那个疯婆娘哪儿去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心里这样想着,雪子怒火中烧。她刚要站起来,却发现那女人就躺在旁边,这下倒省得找了。

女人苍白的脸在堤岸上的水银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雪子仔细打量,可对方看着还是面生,和祖父江宣子一点儿也不像。年龄大约三十来岁,和雪子相当。这个女人的母亲应该有六十多岁,宣子不可能是她母亲。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打人呢?

啊!雪子又低声尖叫起来。她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上有某种青黑色的东西——是血。那女人在流血。血正从鼻子中源源不断地流出。

这时,在宣子房间中的噩梦复苏了。雪子倏然想起了宣子那张血淋淋的脸,那张双目紧闭、毫无表情的脸。

雪子拼命把尖叫咽到肚里,在雨中伫立不动。这个女人也死了,表情和宣子一模一样。肯定是刚才被那块石头撞到了头部。

强烈的恐惧如洪水般奔涌而至,令雪子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她只顾捡起自己掉在女人身旁的手提包,想赶紧逃离这里。我没错,是这个女人突然袭击我,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除此之外,我又能怎么做呢?

雪子拔腿便跑。刚跑了两三步,突然灵机一动,停下了脚步。

衣服!自己这身白衣没法穿了。臀部沾满了黑泥,不能上街,电车和出租车也不能坐。

雪子站定脚步,回头望向倒在后面的女人。她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的衣服。

雪子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借走这个女人的衣服。她万万没想到会被这个女人突然袭击,还把衣服弄脏了。所以自己完全有权借她的衣服穿,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个女人的衣服是黑色的,所以污渍并不明显,也很难看出是湿的。最重要的是,那身衣服并没有雪子这身刚刚洗过的衣服湿。

更关键的一点是,这个女人的体型和矮胖的宣子截然不同,而是与雪子十分相近。雪子或许能穿她的衣服。另外,雪子并未在宣子家借宣子的衣服穿,所以和眼前这个女人交换衣服,并不能成为宣子命案的相关证据。

若穿上没有染血、也非刚刚洗过的衣服,就不必像之前那般辛苦了。届时既可打伞,也可光明正大地乘坐电车和公交车。此前之所以频频考虑打车,就是为了避开电车和公交车上众多乘客的耳目。只要有了这个女人的衣服,所有这些就不用在意了。

另外,此女身穿长袖夹克,可以把雪子从这场冰冷刺骨的雨中解救出来。穿着不觉寒冷的衣服,乘坐温暖的电车,回到自己干爽的房间——此时此刻,这些都在强烈地诱惑着雪子。

想到这里,雪子觉得没时间再犹豫了。虽然下着雨,但不知何时会有人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女人的衣服也会吸水湿透。现在应该还没到那种程度。只要衣服没脏,其他困难雪子都忍了过来。可事已至此,已无法再凑合下去了。

雪子脸朝下地翻过女人身子,首先脱掉对方的夹克,随后把对方连衣裙背后的拉链拉到腰部,从双肩扒下连衣裙,拽着裙子下摆。女子露出了上半身。当看到对方的吊带背心时,雪子不禁一惊——这种穿法真有大妈范儿。

雪子把吊带背心脱至腰部。许是因为天冷,对方下身穿着连裤袜。这么看来,此女可能是在下雨后出的门。若是这样,她或许就住在附近。这下雪子更想不明白了,这个女人究竟为什么要打她呢?

脱掉女人的衣服后,雪子又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对方的黑色连衣裙。套上长袖夹克后,一股暖意涌上全身,宛如梦境一般。

穿好衣服一瞧,连衣裙不是黑色,而是深褐色。不出雪子所料,衣服还未湿透,大小也正合适。

幸亏那女人穿着吊带背心。要是身上只有胸罩和连裤袜的话,就太惹人注意了。雪子把自己的白色连衣裙盖在对方身上。她本想给死者整齐地穿上,可转念一想,既然对方穿着吊带背心,还是算了吧,于是只把连衣裙盖在了对方身上。雪子的连衣裙是现成服装,而且也不是在名古屋买的,而是在大阪、梅田的地下商业街买的,样式并无什么特点,所以警方不可能凭借这件衣服找到雪子。

接着,雪子在附近寻找女人拿过的伞。如今穿着没有湿透的衣服,打伞也无妨了。不,不打伞反而显眼。自己的伞已经弯得没法打了。那女人的伞——那把用来殴打雪子的透明塑料伞——一定就在什么地方。

搜寻片刻,雪子终于找到了那把伞。只见一把塑料伞掉在草丛间。雪子赶紧捡起自己的手提包和那把伞,拔腿便跑。至于其他物件,早已抛诸脑后。雪子拼命地在昏暗的河滩上跑。她选择堤岸背阴的暗处,在雨中一瘸一拐地狂奔,恨不得逃得远远的,跑出一米是一米。

跑着跑着,雪子已经气喘吁吁。可能是刚才转来转去,身体劳累的缘故。她实在跑不动了,这让她自己也很惊讶。无奈之下,只好变跑为走,这才撑开雨伞。头顶旋即形成一片没有丝毫雨水的空间,雪子舒了口气,感觉轻松许多。自己居然忘了这世上还有淋不着雨的地方。

雪子就这样走了两站地,而后算准末班车到来的时间,坐上了电车。衣服已经换好,只待住宅周边的商业街关门了。她可不想让附近的女人看到自己这副打扮。

多亏这身陌生女人的衣服,雪子才能坐上电车,得以在深夜平安无事地回到自己家。“不,我想知道一切。”三宅说道,接着又有些担心地问,“可您不是需要时间想想吗?要不明天再说吧?”

然而御手洗说:“不,我可没那工夫。再说了,你那边不用将凶手尽早捉拿归案吗?”

“哎呀,怎么不用?”三宅回答说,“要是她逃跑了……有这种可能吗?”

“不能说没有。今晚就把案子了结吧。”

听到这话,三宅顿时慌了,赶忙说:“啊?可都这么晚了……”

“今晚是你值班吗?”

“是的,可周围一个同事也没有。”

“有你一个就够了。”

“案情概况我也一无所知呀。”

“我这就把一切解释给你听。”

“一切?您的意思是……”

“我已经明白了一切。”

御手洗满不在乎地说道。闻言,三宅似乎瞠目结舌。我忧心忡忡地站在旁边,但愿御手洗没有伤害对方的心情。

“您说您明白了一切……这是真的吗?您真能破这件离奇怪案吗?”三宅问道。

“试试如何?”

御手洗的语气充满了挑衅之意,让我有些不爽。我朋友就这臭毛病,说话老是这种口气,所以总会树立不必要的敌人。我说御手洗呀,你就不能说话稳重点儿吗?

御手洗乐于解谜,因而当谜题解开时,热情便会骤减,想赶快了结此事,态度也就粗暴了起来。自己明白了,工作也就结束了,他才不关心对方如何评价自己呢。他要在今晚了结此案,不是为对方着想或是考虑到凶犯有逃跑的危险,而只是想早点儿了事而已。

“那我能开始问了吗?”

三宅说道。我担心御手洗的态度伤到了这位警官的自尊心,可三宅并无闲心介意这点,将信将疑的思绪似乎占据了上风。

“您说今晚就能破案,可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请教呢。”

“没关系,尽管问便是。”御手洗悠然说道。

“那我先问一下,町屋诗子为何杀了祖父江宣子?”

“凶手可不是町屋诗子。”御手洗淡然言道。

“什么?不是町屋诗子?”

“的确不是。”

“不,御手洗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可调查过了,还见到了她的丈夫和孩子,而且也让丈夫核对过死者相貌了。”

“死在祖父江家的女人或许是町屋诗子,杀害祖父江的凶手却并非町屋。”

“您说什么?您的意思是没杀祖父江的人死在了祖父江家?可町屋的衣服上沾满了祖父江的血呀。”

御手洗的话也令我惊讶不已,可御手洗毫不动摇地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可能?!这也太荒谬了……”

“这是个很有趣的谜题。”

“可是,町屋在雨中让汽车轧弯的那把伞回到了房间呀。”

“在雨中让汽车轧伞的,也不是町屋。”

“那是谁?”

“名字我不知道。”

“不知道名字,那我们怎么逮捕凶手?”

“这个很快就能查到,只要三宅警官有这个心。”

三宅沉默片刻,随后这样说道:

“能否解释一下?”

“祖父江的死亡推定时间大概是几点?”

“下午五点到六点这段时间。”

“町屋那时的不在场证明呢?”

“没查到,因为我们根本没法问孩子话。连精神科医生也束手无策,还在花时间疏导呢。丈夫那时在公司。”

“那就抛开不在场证明说说吧。下雨之夜,在九点左右离开家到便利店买文具的女人,是不会只穿一件白色短袖连衣裙,而不穿外套和大衣的。而且更不可能还穿着一双黑色或深棕色的长胶靴。”

“绝对不可能吗?”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概率极低。”

“可我老婆就经常这样穿呀。”

“所以这么穿的人也是有的。可就算有这样的人,又有谁会在雨夜只穿一件白色短袖连衣裙呢?”

“嗯,确实没人会在那种时候这么穿……”

“女人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却常在思考。她们不光注重美观,也怕冷。”

“如果穿外套或大衣,鞋要穿什么样的呢?”

“白色,或是颜色更浅的鞋,也许还要露出脚踝。而町屋既无必要淋着雨四处游荡,也没必要折弯祖父江的伞。”

“更没必要杀祖父江吧?”

“不错。”

“这我明白。那样的话,她就没必要去祖父江家了吧,而且也没必要死在那儿了。”

“确实没这个必要。”

“可她偏偏死了,所以我才头疼呢。没必要去那儿,也没必要死在那儿,而她不但去了,还死在了那儿。这不说明她也可能杀了祖父江吗?尽管没必要杀人。或许她还折了伞,淋了雨。町屋做了好多不必要的事儿呀。”

“不,三宅警官,事情并非如此。就因为你这么想,所以思绪才会乱。町屋没做过一件不必要的事,她只会有的放矢。”

“是吗?”

“当然是呀。女人很聪明,从不做亏本买卖。所以我们可以逐一将其分类,看看什么事对她们是必要的,什么事是不必要的。如此一来,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嗯,道理我都明白,可做起来有这么简单吗?首先,町屋诗子是谁杀的?难道不是祖父江宣子杀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她杀的。”

“果然如此!那祖父江是怎么下的杀手?”

“有件急事儿,你刚才没联系负责解剖町屋诗子的法医学者吗?”

“我知道他手机号。怎么着?我联系一下他?”

“拜托了。”

“他可能在自己家吧,我问他什么?”

“先问问呼吸道闭塞的事儿。”

三宅不说话了,像是在用自己的手机给医生打电话。

“喂,冲山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搅您。您在家呢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安西警署的三宅。有件急事儿,那个死者——就是从现场运来的町屋诗子——她有没有呼吸道闭塞症状……啊,您不知道,没发现是吗……御手洗先生,法医说没发现这种症状。”

“是吗,太可惜了。那法医还记不记得,死者的指尖有没有很小的伤痕,像是用锥子扎的。”

三宅又问法医:“死者指尖有没有像被锥子扎的小伤痕……啊,您说有是吗?这样啊。”说完,他转而对御手洗说:“御手洗先生,法医说有。”

“是吗,这就行了,可以挂电话了。”御手洗说。

于是三宅对法医说:“深夜冒昧打扰,实在抱歉,我的问题问完了,那我先挂了。”

“接下来再给町屋的丈夫打。”御手洗指示道。

“町屋的丈夫?町屋先生是吗?我找找他的号码……”

“事不宜迟,夜已经很深了。”

“啊,找到了,那我给他打了,问什么呢?”

“先问问夫人有没有哮喘的老毛病。”

“喂,町屋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您。有件急事儿,嗯,我有个问题想问您,现在没法向您解释原委,明天再跟您解释。请问您夫人有没有哮喘的老毛病……啊,有是吗?偶尔发作。这样啊,我知道了。”随后三宅对御手洗说:“夫人有这毛病。”

“她家养没养仓鼠?”

“仓鼠?就是跟耗子似的小动物吗?町屋先生,您家养没养仓鼠?什么?啊,养着呢?因为您女儿喜欢是吗?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御手洗先生,她家还真养了。可仓鼠有什么不对吗?”

“你再问问,他夫人有没有被人用雨伞打过?”

“被人用雨伞打?喂,町屋先生,请问您夫人有没有被人用雨伞打过……什么?打过?哦,和女儿在一起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疯女人打过。您女儿也受了轻伤。哦,是这样啊。您夫人还气得哭了……”

“这些信息足够了,挂了吧。”御手洗说道。

“不好意思打搅您了。今天我就问到这儿吧……好,好,日后我再打电话跟您解释。好的,好的,那我先挂了……”结束通话,三宅大惑不解地问御手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町屋的死因。”

“死因是什么?”

“是仓鼠。她被仓鼠咬了。”

“被仓鼠咬了?仓鼠还能咬死人哪?又不是毒蛇。”

“那种体质的人最近在逐渐增多,尤以城市居多。而且他们本人大都没有注意到。你听说过‘Anaphylaxis’这个词吗?”

“啊,这个词我听说过。指被胡蜂蛰到时引起的过敏性休克吧?”

“不错。很多人不知道,其实被仓鼠咬到也会引发这种反应。如果对某种仓鼠过敏,又身患哮喘病的话,当被同种仓鼠咬到时,仓鼠唾液会进入体内,引起强烈的反应。这种罕见的强烈性反应,有时还会迅速导致窒息性死亡。町屋就是这么死的,而她看到血淋淋的杀人现场时受到的惊吓,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养仓鼠的不正是她自己家吗?”

“是的。”

“可町屋家明明有仓鼠……”

“事先没有接触的话,是不会引发过敏体质的。仓鼠笼中的皮屑、毛发、尿液是引发过敏反应的前提条件。这些微小的粒子漂浮在空气中,被町屋吸入了体内。可她和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对仓鼠严重过敏。”

“啊?但祖父江家……”

“祖父江宣子也养仓鼠。恐怕町屋走进玄关,摸索电灯开关时,用指尖敲打或使劲按了一下偶然在那儿的仓鼠。仓鼠受惊,便咬了她指尖一口。”

三宅无语,沉默片刻后说道:

“是吗……哎呀,简直令人惊讶。可祖父江养仓鼠这事儿您怎么会知道……”

“是向日葵种子。要知道,这可是仓鼠的饵料。还有,那块呈四方形的血迹,八成就是仓鼠笼的痕迹。”

“笼子?笼子吗?可现场并没有那种东西呀……”

“没有的话,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吧。”

“为什么带走呢?”

“可能是怕这个笼子上有什么东西能让警方锁定自己吧。因而笼子不能留在现场。但这点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没有材料。不过仓鼠跑出了笼子,所以还在房间里。”

“屋里还有仓鼠?这我还真不知道……”

“町屋也不知道。”

“可您怎么知道町屋是在玄关被咬的?”

“现场不是没有仓鼠吗?这样的话,仓鼠或许通过那时町屋打开的房门跑到走廊去了。它现在一定还在富泽公寓的某个地方。”

“您是说杀害町屋诗子的凶犯正潜伏在公寓里吗……”

“仓鼠这种动物,只要不去突然攻击它,它是不会咬人的。而人类只有在黑暗的环境下,才会做出让仓鼠误以为是攻击行为的动作。所以町屋被咬的地点为玄关的可能性较大。刚一进屋,屋里应该漆黑一片,所以町屋才会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不料那儿碰巧有只仓鼠。如果是玄关后的客厅或走廊,那时灯已经亮了,町屋不太可能被仓鼠咬到。”

“原来如此。您的所有解释都合情合理。玄关的电灯开关那儿有只鞋柜,上面有装饰架,仓鼠可能是在上面吧。玄关开着的话,不就说明房门没锁吗……”

“不错,确实没锁。”

“可町屋死亡的位置是客厅,而非玄关呀。”

“虽然过敏性反应是剧烈反应,但它并不会立即致死。哮喘引发的呼吸道闭塞是缓慢发生的。走廊上不是有血吗?”

“对,有血。”

“町屋看到血迹,大吃一惊。顺着这些异常的血迹,她一边朝里面喊,一边缓缓向屋里走,随后在客厅撞见了地上的大摊血迹和脖子被砍的尸体。这个刺激一下子引发了强烈的哮喘,于是町屋倒地身亡。”

“啊,是这么回事啊……”

此时,三宅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惊愕之情,陷入了沉默。须臾,他说:

“哎呀,这可太惊人了,简直就跟书上写的一样,引人人胜呀。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明白呢。必要的事、不必要的事……折伞属于哪种……”

“折伞属于必要之事。因为凶手想被雨淋湿。”

“为什么非要被雨淋湿呢……”

“因为衣服已经湿了。”

“衣服为何湿了?”

“因为衣服洗了。洗衣服的理由是上面沾到了血。”

“为什么沾到了血……”

“因为杀了祖父江。杀人也是有原因的,但町屋诗子没理由杀人。”

“啊?您是说……”

“凶手是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把伞折弯、让雨淋湿的人是……”

“是另一个人。这另一人也到过现场。她就是杀害祖父江、折弯雨伞、让雨淋湿的人。可不知什么原因,半路杀出了町屋诗子这个第三者,导致事态变得复杂起来,扰乱了警方的调查。”

“除了被害人,还有两个女人……”

“没错。”

“这么说,一共是三个人?可现场并无痕迹呀。”

“你是指这个女人平常的指纹、足迹、血指纹的痕迹、头发、纤维等微小物体吗?”

“是啊,按理说应该会留下些痕迹呀。”

“这个女人也许知道调查的准则。她把血洒在沾血的指纹和脚印上,擦掉了所有的普通指纹。为了防止头发掉落,她还用什么东西盖住了头,在洗衣服时一动不动,全身赤裸地等候。”

“她是内行吗?”

“她可能跟警察、检察官、勘察人员有关系,或是司法相关者,要么就是法医学人士。勘查人员在现场做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就这样,她把现场收拾妥当。之后町屋诗子走了进来,在各处留下指纹,因而凶手的痕迹被完全淹没了。”“町屋为何来祖父江家呢?”

“因为折弯的伞上写着住址。不过这个问题还是过后再说吧。”

“好的,我知道了。”

“等把现场如此这般收拾妥当后,天下起了雨,实在幸运得很。由此,她得以穿着湿衣服逃离现场。可她又怕自己来这儿的事被街坊四邻知道,或招来访客,所以屋里一直没开灯。这些工作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的,因此也出了差错。”

“是吗?处理得这么天衣无缝,怎么还……”

“问题出在了伞上。”

“啊,伞?!”

“她误以为是灰伞,结果拿的却是红伞。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特别引人注意,这才意识到伞太艳了。惊慌之下,她突然想到了让汽车轧伞的主意。”

“啊……”

“这个判断颇为独特。就因为这个判断,凶手招来町屋诗子,把她牵扯了进来。”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町屋诗子带女儿上街时,曾被一个女人用雨伞袭击殴打过。”

“啊……”

“她女儿被打伤了。这个女人的伞十有八九是红色的,而且因为殴打町屋母女的头部,伞的正中间弯了。”

“哦,原来如此!”

“町屋看到了这把伞,而且在雨夜出门买东西时,碰巧看到了凶手此时拿的伞——那把正中间弯了的红伞,那把用来殴打自己母女而弯了的伞。”

“是这么回事啊……”

“町屋瞬间火冒三丈,失去理智,挥出了复仇的拳头。她二话不说,上来就对凶手一通暴打。那时町屋没带女儿,所以无所顾忌。”

“这么说,她认错了人……”

“正是。”

“这个女人明明不是凶手,她却打人家……”

“其实这个女人是凶手的可能性也不是一点儿没有,只是町屋认错了而已。拿着弯伞的女人是杀害祖父江宣子的凶手,而非袭击町屋诗子母女的凶手。”

“是吗?嗯,这倒是……”

“于是两人扭打起来。这时,凶手不知是摔了个屁股蹲儿,还是倒在了地上,臀部和后背沾上了大片污泥。”

“哈哈,这样啊……”

“这场打斗只怕是凶手取胜,而町屋暂时昏迷了。”

“嗯,然后呢?”

“三宅警官,如果你是这个凶手,会怎么办?”

“这个嘛,应该会落荒而逃吧,肯定跑得比兔子快。”

“不顾白色连衣裙臀部和后背的黑色污渍吗?不要忘了,凶手可是刚刚杀了人呀。”

“话是这么说,可除了逃跑,也别无他法了呀……就算要掩人耳目也做不到了……啊,对了,衣服!”

“不错。”

“借町屋诗子的衣服穿?!”

“我也这么想。那时凶手的衣服已经湿透,想必冻得够呛。要知道,她只穿了件白色短袖连衣裙,外套都没穿。而且裙子上沾满黑泥,连出租车和电车也没法坐,所以她换了衣服。”

“她也真能豁得出去……”

“是愤怒使然。平白无故挨了打,她自然很生气。这场无妄之灾让她的衣服也脏了。既然这样,把对方没湿的衣服穿走又有何妨。鞋之所以和衣服不搭,就是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凶手没有换鞋呀……”

“是的。不过醒来的町屋当然怒气未消。衣服湿透,还是脏的。自己的衣服没了,伞也没了,自然要让对方归还。敢说半个不字,就到警察那儿告她——町屋满腔怒火,这样想道。只因她以前也曾遭到过袭击。”

“呵呵……”

“用来殴打她们母女的雨伞就在旁边,町屋把伞拿到街灯下一看,发现上面写着住址和名字。要是男人的话,这种麻烦事儿……”

“是绝对不会做的!”三宅接茬道。

“下雨天打伞外出,如果半道上雨停了,或是遗失的雨伞失而复得,实乃幸事。”

“是啊,我老婆也经常这么说。”

“所以聪明的女人会事先写上名字。人这一生难免忘事,要是写上名字的话,物品失而复得的几率会更大些。”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还了回去!”

“说得对。所以町屋才会捡起掉在旁边的装有凶器的塑料袋带在身上,按照伞柄上的地址去了祖父江家。”

“是这么回事呀。”

“到那儿一看,房门没锁,然后……”

“然后就被仓鼠咬了吗?原来如此!”

“这就是本次案件的部分经过。”

“要是伞上没写名字,町屋就不会死了吧……”

三宅似显惊讶,感慨颇深地说道。

“唉,事情就是这样。这里有伊索式的寓意。”御手洗说。

“什么寓意?”三宅问道。

“这个待会儿再说!总之,这也算帮了安西警署一个大忙吧?”

“拿伞袭击町屋母女的人,就是祖父江吗?”“有兴趣的话,不妨拿着祖父江的照片问问受害者。不过我想八成不是她,因为身高不一样。”

“什么?您怎么知道?”

“町屋把凶手误认成了那个用伞袭击人的女人。凶手身材瘦高。”

“啊,这是那个叫猪口的目击者说的吗?”

“也算是他说的吧,凶手穿不了祖父江的衣服,却能穿町屋的。町屋的身高也不矮吧?”

“嗯,确实不矮,挺高的。”

“就是这么回事。这下可以了吗?”

“不可以!凶手到底是谁呀?”

“我怎么知道。”

“这,这可不好办了。老师您应该立马就能知道吧。”

“我又不是占卜师,怎么会知道凶手的名字和住址?不过用于推测的材料倒有很多。”

“材料在哪儿?哪些是?”

“首先是凶器上的指纹。菜刀刀柄上不是沾着好些指纹吗?”

“哦,没错。可这些指纹重叠在一起,实在没法识别呀……”

“那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找到了凶手,勘察人员偷了懒。这些指纹里肯定有凶手的。只要细致调查,一定能找出来。在逮捕嫌疑人时,这将成为决定性的王牌,在法庭上也是强有力的证据。

“凶手原本拿走了这把菜刀,打算处理掉。扔掉的话,刀柄上的指纹自然会同菜刀一起消失在黑暗中。不料凶手突然遭到町屋的袭击,慌忙之中将菜刀忘在了当场。万幸的是,町屋特意捡起菜刀,和祖父江的弯伞一并带回了现场。倘若町屋没这样做,你们可要费上老大劲才能立证了。她在临死之际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呵呵,真的吗?这就是您说的寓意吗……”

“嗯,你说对了。之后,凶手穿着町屋诗子的衣服回了家。只要从町屋家的衣柜里查出少了哪套衣服,那么这套衣服就是那晚凶手回家时的打扮。”

“嗯,言之有理……”

“穿着那身衣服,她坐上了电车或出租车。这样一来,肯定也被人目击到了。前天的话,目击者应该还没淡忘。”

“可是老师,这种事简直就像大海捞针呀。”

“我知道很难办,可那是你们的工作呀。还有一点,凶手很可能患了感冒。天气寒冷,再加上心理压力,会导致免疫力下降,况且现在又是感冒高发期。”

“您是叫我们跑遍爱知县的内科医院,去查治感冒的女人吗?”

“不,这些都是补充事项。我这儿可有决定性的线索。”

“什么线索?”

“本案之所以像一团乱麻,是因为町屋没有杀祖父江的动机。没错吧?”

“没错。”

“可有个人对祖父江恨之入骨,心存杀机。”

“那人在哪儿?”

“她就是巴士劫案中被挟为人质、惨遭杀害的女人的亲戚。你们先去查查劫案被害人的女儿或姐妹吧。当中一定有人符合上述条件。不过,你们可别强行逼供呀。我解释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不让你们逼供。只有用科学来证明才是最重要的。利用氰基丙烯酸盐黏合剂或宁海德林,肯定能从菜刀上找出凶手的指纹。至于伞柄,因为已经湿了,所以可能测不出指纹。如此一来,本案就会一下子变成简单案件。”

“什么?变成简单案件……”

“测出的指纹中,既不属于町屋、也不属于祖父江的指纹,就是凶手的指纹。只有与那个指纹一致的女人,才是凶手。怎么样,简单不?这下用不着我再解释了吧?”

“还有个问题,拿伞袭击町屋母女的人到底是谁?”

“我哪儿知道呀,你们去查查吧。”

“此事与本案无关吗?”

“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对方为何打人呢?”

“不知道。逮到之后问问吧。不过,倘若遭袭的都是带小孩的母亲,那此事很可能与孩子有关。”

“莫非打人者是没有孩子的女人……”

“有可能。或是讨厌孩子、心怀怨恨的女人。总之没有材料,我无可奉告。不过我要是你的话,定会对这个暴徒千恩万谢,感激得彻夜难眠。”

“为什么?”

“因为多亏有她,本案才能告破呀。这回可以了吗?那我就……”

“再有什么问题的话,我能给您打电话吗?”

“唉,真拿你没办法。届时悉听尊便吧。”

说完,御手洗挂断电话,冲我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样说道:

“唉,累死我了!”

随后,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我也看了一眼,现在已是凌晨一点。这通电话打了两个钟头。可就在这短短的两个钟头里,御手洗竟破了桩疑案。我对他说:

“不过,这下你不无聊了吧?”

“是啊。可这只能维持一时,明天该怎么办……我还是泡个澡好好想想吧。”

话音刚过,御手洗便快步走向浴室,去拧热水龙头。

雪子身心俱疲,很快入睡,一小时后又醒了过来。她感觉身体异常难受,便起身冲了个澡,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刚有些朦胧睡意,却又马上醒来。只觉两腿发软,头痛不止。

越睡觉,雪子越觉得疲惫不堪。身体极度不适,估计到天亮也起不来了。之后,她反复徘徊在似睡非睡与醒来之间,终于得以在上午起床。然而,起来后她发现自己发起高烧,头痛欲裂。恶寒不退、恶心欲吐、浑身颤抖——不出所料,自己患了感冒。

雪子按下枕边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却见新闻正在报道颈部被砍、死在爱知县安西市烟中的“CORPO富泽”公寓七层房间的祖父江宣子。看来尸体还是被发现了。

许是发烧之故,雪子听着这则消息,心情出乎意料地淡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该不该欢呼雀跃呢?雪子这样想着,心里却分外平静。这种反应连她自己都很惊讶,可能是因为她坚信祖父江死有余辜吧。回想起死去母亲的面容,雪子的心中便波澜不惊。赤穗四十七义士若在电视上看到吉良上野介的尸体被发现的新闻,兴许也是这种心情。

此时的雪子只是觉得那不过是在做梦而已。在朦胧的意识深处,她怀疑刚才也是在做梦。在自家电视上迷迷糊糊地观看被自己杀掉的女人的新闻,这本身就是一场令人厌恶的梦。

然而,当听到播音员下面的话时,雪子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随即从床上站了起来。

播音员解释说,住在安西市帜田町的町屋诗子现年三十七岁,死在了祖父江家的客厅。町屋的身上没有丝毫外伤,身上穿的衣服却沾着祖父江的大量血液。由此推断,二人之间似乎发生了某种争执。目前安西警署正全力调查此案。

雪子伫立原地,大脑一片茫然。新闻的内容令她大为不解。衣服上满是鲜血的另一具尸体?到底是谁呢?雪子很纳闷。

不用说,自己离开时,屋里只有一具尸体。离开后,宣子的房间为何会出现另一具尸体呢?

接着,当画面上并排显示出祖父江宣子和町屋诗子的面部照片时,雪子惊愕得险些发出尖叫,急忙捂住了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蹲下身,呕吐起来。

祖父江宣子的脸雪子当然清晰地记得,毕竟对方和她曾在房间里正面相对过。而令她惊讶的,则是町屋。因为这个女人的面相雪子也很熟悉,她就是那个在木曾川堤岸上殴打雪子的疯子。

那个疯女人的尸体怎么也跑到祖父江的房间去了?到底是谁搬过去的?雪子愣住了。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在雪子心头挥之不去。必须把污物收拾干净,必须清理干净,否则房间里会臭气熏天。然后还要漱口。

雪子猛然回过神,拿来抹布,马不停蹄地擦拭地上的污物。她水米未进,所以污物中没有多少固体物。尽管如此,这摊污物却臭气熏人。这股臭味熏得雪子又想呕吐。她拼命地忍耐。

这时,玄关的门铃突然响了。雪子闻声站起身。门铃不停地响着。谁呀?雪子摇摇晃晃地朝玄关走去。

解除门锁,打开金属门,只见门外赫然站着满脸微笑的祖父江宣子!

宣子浑身是血,脖子一侧裂开的伤口朝向这边。裂口犹如解剖中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某种白色的物质在当中若隐若现。

雪子一声惨叫,忙要关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宣子的身体撞了过来。二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互相推挤。雪子叉开双脚,拼命站定脚步,全身顶在门上,终于关上了门,随后慌忙上好锁。

雪子哭着跑进房间,趴在床上,强忍着刺激。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胃里翻江倒海,发出令人厌恶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胃里的东西似乎即将往上翻。她想咳嗽,心中暗觉不妙——啊,又要吐。现在咳嗽的话,可就功亏一篑了。胃里的东西随着咳嗽涌到嗓子眼,还感觉到了胃液绝望的味道。同时,全世界开始不停地旋转。眼前的景象令雪子眩晕。

突然,一阵哄笑令房间摇晃起来。笑声由远及近,一下子逼到了耳畔。雪子猛地抬起头,睁眼看去。

只见床边蹲着一个女人,乌黑的头发缓缓上升——女人站了起来。这时,雪子看到了对方鲜红的牙齿——牙上满是鲜血!

女人扬起脸笑着,目光煞是恐怖。此人像是祖父江宣子。脖子旁边有一道巨大的裂口,黏稠的红色血液从裂口中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犹如锅盖下的汤汁从咕嘟咕嘟烧开的锅里谱到外面一般。

雪子腾地跳了起来,浓烈的血腥味当即扑面而来。雪子发出了惨叫。宣子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掐住雪子的脖子,雪子只觉对方的手黏黏的。

宣子睁得滚圆的双眼和充血通红的瞳孔猛然凑到雪子面前。宣子的唇间透出隐隐笑声。接着,嘴唇慢慢裂开。雪子看到对方嘴里那口鲜红的牙齿,仿佛一排排立在血池中的墓碑——

雪子失声尖叫。她大叫着,不停地惊叫——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啊!声音振聋发聩。

“不要怕,我这就给你退烧。”耳边传来了平静的男声。宣子狰狞的面孔蓦然消失。

“怎、怎么是你?”雪子问道。分居的丈夫居然来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男人放下面子,诚恳地道了歉。

霎时间,雪子决定,如果他能把我从这种状态中解救出来,我就再也不对他任性了。我也可以接受丈夫的辩解,再度回到从前的生活。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二人户籍未消,尚未决定离婚。

雪子顿时一惊——不好!得把呕吐物收拾干净,才能让别人进屋,不能让对方——尤其是男人——看到污物。想到这里,雪子赶忙坐了起来。“你干什么?!”雪子厉声说道,随后怒斥说,“这可是我的房间,你擅自闯入,到底想干什么?!请你出去,要不我可喊人了!”对方却说:“听话,我该给你量体温了。”闻言,雪子忍俊不禁。“神气什么?少碰我!这可是我的房间,拜托你好好看看四周。”

“好,请看吧。”

说完,白衣男子举起了一只手。雪子环顾四周,发现白色的窗帘不知何时拉了下来,床上安装了金属栅栏。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安的?点滴瓶吊在头上,地板变成了亚麻油毡地板。

“这是哪儿?”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医院。你恢复得不错,脸色比昨天好多了。再打一次点滴吧。”

白衣男子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是别人把你送来的,那时你很虚弱。我是医生。”

“你们凭什么自作主张?我要你们把我送医院了吗?我根本用不着到医院来!”

“谁说用不着?”这时,白衣男子身后的男人开了腔。

“这里是警察医院,以后就请你住在这儿吧。你今后的一言一行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男人这样宣布道。“你说什么?这话是对我说的?我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雪子满腹自信地说。“犯了什么事儿,你心里应该明白吧?这是逮捕令。”说着,男人在雪子眼前摊开一张白纸。

“你涉嫌谋杀祖父江宣子,我要逮捕你。”雪子无语。

“不过看你现在生病,身体虚弱,我不会给你戴手铐的。”

他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才敢这么说?我明明已经销毁了所有证据呀。从现场的状况看,警察肯定也没有自信。安西市的乡下警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上门来。根本没有线索能把现场和祖父江与我联系起来——雪子在内心大吼。

“你有义务和检察官一起证明。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杀祖父江呀?”

“是为了给在巴士劫案中遇害的母亲下川雪惠报仇。那时祖父江逃下巴士,导致被挟为人质的令堂惨遭杀害……”

“杀我母亲的应该是少年劫匪才对吧?不是祖父江呀。”

“我也这么想过,可我们从现场遗留的菜刀柄上找到了你的指纹。”

“怎么可能!菜刀我早就带走了!”话刚一出口,雪子便暗叫不妙,但为时已晚。大脑不在正常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调查是违法的。

“看来有力的证词出现了。”刑警冷冷地说。

“利用谎言套取的被告人的言行,是不能成为证据的,况且是在被告人意识不清的时候……”

“我没说谎,菜刀确实留在了现场。”

“你骗人!”

“是真的。町屋把菜刀带回了现场。”

雪子顿时哑口无言。真的吗?那个女人不单袭击了我,还多管闲事,把菜刀带回了现场?她到底有多恨我啊!

“菜刀的木柄上无法提取常规指纹。即使提取了,也极其模糊。”雪子辩驳道。

“对于这把你从未去过的别人家的菜刀,”

刑警打扮的男子说,“你倒蛮清楚嘛。”

说完,刑警冲身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关灯。”

病房的灯随即熄灭。

“啊!”雪子吓得大叫,“用暴力强行逼供可是违法的!快把当班的律师叫来。”

突然,一道蓝光照在雪子的手上,手掌立刻泛出白光。雪子赶忙翻过手,却发现手背也在发光。白光中赫然显出一道黑色的伤痕。

“我不会强行逼供。这是鲁米诺反应,功德院女士,你应该知道吧?这就证明你的手上沾有大量的血迹,而町屋的手上则没有这种反应。好了,把灯打开!”

天花板的荧光灯开始闪烁,病房再度亮起灯光。

“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请律师。你之后的言行将全部成为呈堂证供。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吧。那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来做笔录,到时还请你坦言相告。那我就告辞了……”

男子说完,这群刑警便要转身离开。

“我明白了。”雪子对他们说,“难得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我。”

“我们这些乡下警察还是有两下子的吧?”刑警说道,“不过时间也不短,都三天了。”

“三天?”雪子大惑不解。

“不错。”我睡了三天吗?

“刑警先生,请问您叫什么?”

“我叫什么并不重要,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只是有位意想不到的帮手让我们找到了破案的诀窍。”

“你是不是以为町屋的尸体也是我弄的?”

闻言,刑警默默地站在原地,随后转过身,对雪子说:“要是你明天能供认不讳地坦白,我就告诉你。”

“既然你这么了解情况,那我母亲的事……”

“我全都知道。”

“是吗?那我就坦白吧。”

“你错了,町屋的尸体不是你搬过去的。”

“那是谁搬的?”

“没人搬,是町屋自己走过去的。”

“自己走过去的……”

听闻此话,雪子长舒一口气——这么说,人不是我杀的。那时她还没死。

“那是事故。”刑警说。“事故?什么事故?为什么那儿会有尸体?”雪子追问道。

“这个问题能不能明天再说?等你补好营养后。”

“我现在就想知道,非现在不可!”刑警把手里的紫外线灯交给旁边的男子,向雪子床边走近两步,对她说:“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请你马上回答我。”

“什么问题?”

“祖父江家有没有仓鼠?有,还是没有?”

“有……”

“哦,这样啊。告诉你吧,町屋被仓鼠咬了一口,突发过敏性休克。她对仓鼠的体液过敏。”

雪子顿时默然。“还有人对仓鼠过敏吗?”

“嗯,据说有。”“我以为只有蜂类才会引发过敏呢。”“那我先告辞了,明天见。”说完,刑警背过了身。“如果是你,会怎么样?”雪子突然大声地问。

“什么?”

“母亲被杀,你会忍气吞声吗?”

“不,我想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刑警说出了意外的话,“不过,我不会杀人,只会狠揍对方一两下,饶过对方。”

“是对方拿出菜刀的!”雪子嚷道。“这话该在法庭上说。”

说完,刑警转身离开了病房。

“该打点滴了,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请伸出胳膊。”

独自留下的白衣男子说道。雪子乖乖伸出左手,凝视着刚才在紫外线灯下发光的手掌。洗得千干净净,却也骗不过鲁米诺反应。这个反应持续的时间真长啊。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在手上涂些油漆呢。

雪子忍着针头扎入手臂血管时的疼痛,心中思索着。经过治疗,她不再感觉恶心,恶寒也已退去。这才是最值得庆幸的。揍对方一两下就能了事吗?男人就是豁达。有臂力的话也可以这么做。可我只是个柔弱女子,事情一旦开始,不是杀掉对方,就是被对方杀掉,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而且,揍那女人两下的做法实在行不通。对方若是表露出强烈的悔意,或许可以就此了事。可她一直摆出恬不知耻的态度,嚣张跋扈,毫无悔过之意,言行中充满了嘲讽,气得雪子眼前发黑。唉,算了。我已经杀了她,而拿出凶器的人是她,所以我顶多是防卫过当。况且我这么做也情有可原。警方似乎知道了我与町屋诗子毫无关系,不会重判的——雪子乐观地想。如今,呕吐感和幻觉皆已消退。想到这里,雪子心情畅快。同三天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现在,她只想对此表达感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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