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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利的兀鹰

安娜贝尔和我的婚礼如期于十二月六日举行(山姆·霍桑医生给他的客人重新斟满了酒,缓缓说道),教堂的婚礼结束后,我们移师马克思牛排馆,迎接悠长而欢乐的婚宴。很多人开玩笑说这场婚礼会被一个密室杀人案给搅黄,就像蓝思警长和薇拉当年结婚时那样,好在悲剧没有重演。警长这天是我的伴郎,而伴娘则由安娜贝尔的好友伯尔尼斯·罗森担任。

当晚,我们在家里过夜,准备搭乘星期日下午的火车前往华盛顿度蜜月。那天早上,有关战事的报道大多来自苏联前线,苏军已经准备好在莫斯科举行大规模反击。我们一边打包,我一边留心收音机里的播报,差不多过了下午一点,一个改变许多美国人一生的新闻出现了,日本人的飞机袭击了珍珠港。美国就此加入战局。

接下来的半小时,安娜贝尔和我坐在收音机旁,关注事态的进展,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蓝思警长打过来的。

“听新闻了吧,医生?”

“珍珠港的?没错,我们正在听收音机呢。”

“真是扫兴,你们都马上要出发去度蜜月了。华盛顿估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们还是要去吗?”

“不知道呀,”我这么告诉他,忽然我意识到安娜贝尔和我自从听到新闻开始,就放下了打包的工作,于是连忙说,“我待会儿再打给你。”

我们又花了半小时商量,同时听着广播里那些越来越糟糕的消息。日本人在马来亚完成了登陆行动。这显然不是某个狂热海军上将的一时兴起,而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攻击。这多少让我们有些措手不及。

“可这是我们的蜜月埃”

“山姆,我们可以换其他的时间。所谓蜜月,只是两个人甜甜蜜蜜在一起,至于在哪里并不重要。”

她说得当然没错,于是我打电话到华盛顿的旅馆,取消了先前的预订,然后把这个决定告诉了蓝思警长和我的护士爱玻。“这个星期您还是休假吧,”她恳求道,“就算你们哪儿都不去。”“再说吧,我过几天也许就回诊所了。只是想打电话告诉你,如果发生什么紧急情况,还是可以找到我。”

接着,安娜贝尔也打电话给她的伴娘朋友伯尔尼斯·罗森。

她们聊起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挂上电话后,安娜贝尔告诉我:“伯尔尼斯对我们搁浅的蜜月计划也是深感遗憾,她建议我们星期二一起到外面吃饭,然后去骑马。”

伯尔尼斯和她哥哥经营着一家生意红火的马场,就在刚过斯普林·格伦墓地不远处,作为本镇唯一的兽医,安娜贝尔此前已多次造访过那儿。她和伯尔尼斯由此成为亲密的朋友,并且和她一起骑过几次马。我也一直被邀请去玩,不过总是借故推托了。因为我一直不擅长骑马,在我年轻的时候,和我同龄的小伙子们无不做着牛仔梦,可我偏偏对黄色皮尔斯·阿洛小轿车情有独钟,这是我从医学院毕业的时候,父母送给我的礼物。

但是我又怎么能够拒绝一份用来弥补蜜月推迟的遗憾而发出的邀请呢?“没问题,”我和妻子说,“我们一起去。”

伯尔尼斯·罗森的马场覆盖了从科波山到墓地的两百英亩土地,过去几年,我一直是斯普林·格伦墓地的受托管理委员会成员,据我所知,伯尔尼斯和她的客人们有时候会骑马翻山,直到墓地的边缘。对此我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次在同样的地方野餐。星期二如期而至,我们与伯尔尼斯以及她哥哥杰克共进了一顿愉快的午餐后,她建议我们就沿着这条路线骑行。“你是墓地受托管理人之一,山姆,你应该全方位多角度地了解这个区域。”

“我在平地上骑马都够戗……”

“得了,山姆,”我妻子急道,“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只得转而向杰克·罗森求救:“你也和我们一块儿去吧?”

杰克是一个短小精悍的马夫,金发梳往脑后,胡须淡淡留蓄。

他笑着婉拒道:“今天不行,抱歉啦。我想守在收音机旁,听听战争的消息。征兵抽签马上就要轮到我的号码了,我想知道自己会被派遣到什么地方。”

罗斯福总统前一天向国会发表了一通激昂的演说,起因是日军进攻香港,并且空袭了菲律宾吕宋岛。美英同时对曰宣战,星期二的报道还说敌军占领了吕宋岛北面的小部区域,余部遭到入侵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同时遭到攻击的还有威克岛和上海。我其实很想和杰克一起守在收音机旁,可是看得出来女人们迫切地想要出去透透气,哪怕只是一两小时也好。

伯尔尼斯是个小个子女人,即使穿上高跟鞋,婚礼上的她还是只到安娜贝尔的下巴。不过换上马裤和马靴,脖子里再缠绕一条漂亮围巾,她顿时变得光彩照人。她的马儿名叫杰斯帕,甫一落入马鞍,她便熟练地策马驰骋,犹如一名牛仔表演比赛的女皇。

“战争的新闻实在太可怕了,”她边骑边说,“这两天杰克快和那台收音机黏在一块儿了,我真的听不下去了。我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安娜贝尔?”

“不知道呀,”我妻子说道,“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向德国和意大利开战。”

“这个只是时间问题。”我预言道。

这是气温微凉的一天,不过天空澄澈,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雪。科波山差不多就是个大土坡,女人们一马当先朝山上奔去,留下我一个人殿后。地理学家说科波山地表层大量裸露着花岗岩,这里虽然不能和有“花岗岩州”之称的新罕布什尔州相提并论,倒也令人印象深刻。

我沿着山路向上,暗自高兴,因为伯尔尼斯为我挑选了一匹温柔的母马。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不过我努力在安娜贝尔面前表现得无所畏惧。

“你经常在这条路上骑吗?”我看到山路转宽,便加速与她们并行。

“只要有时间,我几乎每天都来。”伯尔尼斯回答道。因为天冷,她的呼吸迅速地化作空气里的白雾,和马儿喷出的鼻息一样。

“有时候会取道墓地,不过一般是这条路。”

突然,一道阴影掠过我们前方的路,我抬头朝天上望去,只见一只大鸟挥舞着翅膀朝我们俯冲过来。“那是什么鸟?”我惊异于那鸟的巨大体形,问道,“是秃鹫吗?它的翼展都有六英尺了!”

“看上去像兀鹰,”安娜贝尔眯着眼睛,避开刺眼的阳光,追逐那鸟儿飞行的轨迹,“不过兀鹰一般生活在更南部的地方。”

“我们这里偶尔能看到这种鸟,”伯尔尼斯告诉我们,“不过一般没那么大块头。这一只差不多称得上贝利的兀鹰了。”

“贝利的兀鹰是什么?贝利是谁?”

伯尔尼斯笑道:“兀鹰这样的大型鸟具有捕食活物的习性,一旦兀鹰饿了并且发现猎物体形足够小,它们就会发起攻击。据我们的主管马特·格林翠说,他以前在西部的某个农场工作时,偶尔见过这种鸟,有一天一只超级大的兀鹰俯冲下来,抓走了一只叫贝利的小狗。牧牛人对兀鹰开了一枪,它便丢下猎物逃命去了。贝利安然无恙,不过后来每次看到兀鹰在头顶盘旋,它都会吠个不停。于是人们就管那些个头大的兀鹰叫贝利的兀鹰啦。”

“兀鹰真的这么有攻击性?”我问道。

爬坡的路在尽头分为两条岔道,女人们拉住了马。安娜贝尔回答了我的问题:“有人说克里米亚战争时,在那次白寻死路的轻骑兵冲锋后,战场上堆了厚厚一层兀鹰的尸体,原因是步兵们必须守护在伤者周围,防止兀鹰袭击。”

伯尔尼斯没有选择那条通往墓地的路,而是带我们沿着一面石墙继续向上爬行了一小段。我们来到了一个能够俯瞰整个马场的地点。“真是好风景,”我由衷地说,“多谢你带路。”

“希望你们常来。”伯尔尼斯对我们说,然后我们开始向山下行去。

回到马场,她给我们引见了马场的主管马特·格林翠。他同我们握手后问:“你们看到那只盘旋的大鸟了吧?”

“我知道,”伯尔尼斯说,“贝利的兀鹰呗。”

“那家伙,足以抓起一只鸡或者一个小孩子。”他说话的时候,露出开朗的笑容。他和我年龄相仿,不过比我瘦,沧桑的脸部皮肤分明在说,他的主要时间都是在户外度过的。

“别扯淡了,马特!给,把我们的马牵回去。”

我们回到房间,发现伯尔尼斯的哥哥杰克仍然在听收音机,同时在研究一份南太平洋的地图:“日本人占领曼谷了。整个西太平洋都被他们扫荡了一遍!”

“你要被征召了吗?”

“看上去是的。”

我有点同情他。四十五岁的我已经超出了征兵的年龄限制,而且很多医生也不在征召范围内。可是杰克·罗森今年才三十出头。“如果真是那样,就只有我和马特来打理这个地方了,”伯尔尼斯想了想说,“他们该不会也把你给拉去打仗吧,马特?”

格林翠呵呵一笑:“除非情况变得特别糟糕,你瞧我都四十三岁了。”

杰克关了收音机:“我实在受不了了。他们现在开始担心日本人攻击我们的西海岸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说,“对了,你出去的时候达尔西摩牧师打电话过来,伯恩。他一会儿要过来和我们谈些关于墓地的事。”

达尔西摩是一名本地牧师,和我一样,他也是墓地受托管理员。同时,他还是斯普林·格伦墓地的历史学家,我记得清清楚楚,在一次管理员会议上,他竟然读起了报纸,那是一则关于一八七六年墓地首次对公众开放时的描述,我们当中有人觉得无聊透顶,也有人听得兴高采烈。他朗读公告的那天天空下着雨,人们在镇长头顶撑起了雨伞。

我猜不透他来罗森家里拜访的目的,不过我们接下来很快就知道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和安娜贝尔正打算离开时,他开着那辆招摇的红色斯蒂贝克轿车来了。亨利·达尔西摩体格高大健硕,声若洪钟,往教堂的讲坛上一站,真是不怒自威。走到近前,你才能发现他的灰发和变得越来越厚的眼镜片,尽管如此,他走起路来仍矫健如年轻人。

“山姆,”他与我握手致意,“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还以为你去度蜜月了呢。”说着他冲安娜贝尔点了点头。

“因为战争,我们推迟了蜜月。也许我们会找个假日草草了事。墓地有什么事吗?”

伯尔尼斯端了一张椅子过来,他泰然入座,毫不费力地加入了壁炉前的谈话圈:“要是知道你还在镇上,我早就给你打电话了,山姆。是有关摩尔将军墓的事,他们再次开始讨论处置遗体的方案,说是要把遗体移到州府,象征一种更加永久性的纪念。”

“我们不是一年前就通过这提案了?”摩尔是一名联邦政府的将军,卒于葛底斯堡,很久以前就被安葬在北山镇的一个墓地了。斯普林·格伦墓地一八七六年开张后,他的遗体被移至此地。他好歹也是本州的英雄人物,因此当州长提出遗体搬迁的要求时,没有人感到十分惊讶。管理委员会通过了这个提案,然后不出所料,快一年了都没有听到进一步的消息。

“你说得没错,山姆,”达尔西摩牧师点点头,“但是我们昨天突然接到电话,说他们想在明天一早开始挖掘,我们倾向于通过墓地后门把尸体运走,这样就得经过你们的马场,伯尔尼斯、杰克,希望你们不要反对。”

“为什么非得走后门?”伯尔尼斯好奇地问。

“战争的新闻已经满天飞了,我们不希望本地报纸再来插一脚。一年前提案通过的时候,报纸报道了这个消息,结果只有一个人反对,那个麻烦大王弗兰克·克斯坦。我觉得我们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把将军的遗体迅速移走。”

“你是在担心克斯坦可能会找麻烦吗?”

“谁知道他,他什么都可能干得出来。”

他说得没锘。克斯坦是个头脑发热的年轻人,他已经成了北山镇每一个当选官员的眼中钉。伯尔尼斯只稍稍犹豫了片刻,然后问她的哥哥:“这事儿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的,对吧?”

“当然啦,”杰克笑着说,“只要那些人别吓坏了我们的马儿。”

事情当时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我自告奋勇地说:“那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牧师,多个人多份力。”

安娜贝尔决定去“方舟”陪伴那些病恹恹的动物,比起放假去观赏一具尸体的搬迁,还是把关心交给活着的物事比较实际。

早上九点,我和达尔西摩牧师在罗森家的马场会合,不久之后,州政府派来的灵车便到达了墓地。我看到伯尔尼斯和她的马儿离开马厩,于是朝她挥手致意。我们在灵车前带路,翻过山就是通往墓地的后路。幸运的是,弗兰克·克斯坦并没有出现。

州政府还给我们派了两个殡仪人员,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

当我们在将军墓碑前停下脚步时,他们就在那儿了,破旧的棺材已经被起到地面。然后达尔西摩看到灵车后部的东西,那是一具闪着光泽的桃花心木棺材。“这是干什么?”他问。

他们的头儿,一个叫瓦兹沃斯的男人解释说州里考虑到内战期间的棺材早就残破不堪,因此花钱购置了这具新棺。殡仪人员正是来把将军的遗体移入新棺的。达尔西摩和我交换了个眼神:

“你意下如何,山姆?”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早点让我们知道。现在看来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除了留下来确保遗体被恭敬地移来移去。”

“你们看到这个旧棺材就能理解我了,”瓦兹沃斯说,“如果这是当年的那口棺材,那它的年龄是八十岁。”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那口棺木看上去更像一个松木盒子,跟一位战争英雄的身份完全不配。我们看着棺盖被撬起,然后被轻轻放下。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映入眼帘的东西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铺着衬垫物的棺木内并没有人类的遗骸,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只巨鸟的尸体。

当我们把这个消息带回罗森马场的时候,马特·格林翠的第一反应是——“贝利的兀鹰!”

“它确实大得可以抓起一只小狗,”我说,“但是它跑到摩尔将军的棺材里去做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而且看起来没有人能够解释。北山镇附近既没有大学也没有动物园,不过我还是得找一个有动物解剖学知识的人来查看这具尸体。安娜贝尔是看上去最能够胜任的人选,所以我从马场打了个电话到“方舟”。半小时不到她便赶了过来,并在我和达尔西摩牧师的陪同下再次返回墓地。

检查过遗骨后,她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这肯定是某种大型猛禽,从尖锐的爪子就可以看出来。尸体的状况经过这么长时间已经变得很糟糕了,不过我猜应该是秃鹫或者老鹰。”

“我才不管里面是什么鸟,”那个叫瓦兹沃斯的入殓师说,“我们要的是摩尔将军的遗体,可是他不见了。”

“我们得调查墓地记录,”我告诉他,“可能需要几天时间。”

“我们不可能在这儿等着。你们找到了正确的棺木后再给我们打电话,”他发动灵车准备离开,然后挖苦道,“鸟的骨头就留给你们啦。”

看着灵车渐渐远去,安娜贝尔问我接下来打算干什么。我耸耸肩道:“答案或许就藏在墓地的存档里,可是要找一八七六年的记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为什么会有人把一只鸟葬在一口棺材里呢?又为什么偏偏是摩尔将军的棺材?”

“我们现在没有答案的问题一大堆。先看看能够在档案里找到什么吧。”

安娜贝尔回诊所去了,达尔西摩牧师和我指挥掘墓人将棺材和鸟的遗骨暂时安置在工具仓库里。然后我们开车前往斯普林·格伦墓地的办公室。在路上,他指着天叫道:“看,好个大家伙!”

我看着那只盘旋的鸟儿,它翅膀展开少说也有六英尺。“贝利的兀鹰,”我告诉他,“也许这不是一个传说。”

我们把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全部泡在墓地办公室,试图从故纸堆里找出一些有用的东西,那些记录有很多是歪歪扭扭的手写体,简直不忍卒读。“这里有一些关于当时那位殡仪业者的情况,”直到三小时后,达尔西摩才有所发现,“他是个很有爱国热情的公民,曾经领导过国庆节的游行呢。名字是弗雷德里克·福尔斯特。不过他在棺木从旧址移往斯普林·格伦墓地前几个月就去世了。移棺的手续在这里有一些具体的描述,死者的名字用粉笔写在每口棺木的盖子上,这样在移动全过程中,就不会出现混淆。”

“但结果还是出问题了啊,”我指出道,“除非那只鸟在葛底斯堡就被放进了棺材……”

“不太可能吧。那人们岂不是很容易就发现棺材的重量太轻了吗?”

我们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下午都快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有关将军溃体的线索。

当天夜里的战争新闻仍是噩耗连连。日本人已经攻占了关岛,并在吕宋岛登陆。安娜贝尔告诉我伯尔尼斯邀她周四再去骑马。她觉得“方舟”的事务有助手在就足够了。一并被邀请的还有我,不过我可没准备好在三天之内骑两次马。

星期四早上醒来,我们发现地面积了一英寸厚的雪。对十二月十一日的新英格兰来说,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令我没想到的是,安娜贝尔竟打电话给伯尔尼斯确认骑马游是否如期进行。我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爱玻告诉我达尔西摩牧师打过电话,他还在翻那些早年的墓地存档,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找到。我们都无法相信,一个如弗雷德里克·福尔斯特这般的爱国者,会做出用死鸟偷换摩尔将军遗体这种行为,可偏偏除此之外又没有其他解释。我是不可能考虑人死后转世投胎变成鸟这种邪说的。

我来到医院病房里看望我的病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了对我们夫妻因开战而推迟度蜜月的遗憾之情。不过很多病人还以为我已经走了,中午的时候,爱玻告诉我:“下午没事了,你为什么不和安娜贝尔去什么地方走走?”

“她和伯尔尼斯出去骑马了,说不定我会开车去马场找她们。”

气温在冰点附近徘徊,早晨的积雪丝毫没有融化。我开车来到罗森马场,发现伯尔尼斯的哥哥杰克正在清扫马厩。“她们还没回来,”他告诉我,“我还以为她们能早点呢。”

马特·格林翠从屋子里出现,他来到我们身边说道:“刚刚我在听战争广播,不过没有什么新闻。”

“马特,帮我一把,打扫一下这地方,”杰克说道,“不然我妹妹看到脏兮兮的马厩准发火。”

我把视线转向科波山,搜索骑士的踪迹,结果却看到一辆小轿车沿着山路开了过来。那不是安娜贝尔或伯尔尼斯,却是弗兰克·克斯坦。我希望他不会是在墓地周围鬼鬼祟祟地窥探,但罗森马场的私家道显然也非他应该出现的地方。克斯坦比我年轻十岁左右,可他总是摆出一副“我比达尔西摩牧师和山姆·霍桑医生更适合担任墓地受托管理人”的样子。

“别给我找麻烦,弗兰克。”但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上车,医生。您的太太需要您。”

我忽然感到一阵害怕:“发生什么事了?”

“安娜贝尔没事,出事的是伯尔尼斯,她不见了。”

格林翠这时已经跟着我来到车旁,只留下杰克一个人在马厩里。“伯尔尼斯可能碰到点麻烦,”我告诉他,“这位是弗兰克·克斯坦,这位是马特·格林翠。”

马厩总管摘下工作手套,向对方伸出一只红肿粗糙的手:“很高兴认识您。”

“你们俩最好都来,”他建议道,“我们需要搜救人手。”

我们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伯尔尼斯的哥哥,以免他担心。等三人都坐上了车,我才开口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听传闻说你们昨天移动了摩尔将军的遗体,于是我开车过来瞧瞧他的墓碑有没有被破坏。在这条通向马场的后路顶上,我遇到了您的妻子,她正骑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一匹无人驾驭的马。她告诉我伯尔尼斯消失了。我猜她准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可四下却找不到她人,这时您的妻子便建议我开车来马场求救。”

尽管我不喜欢这个家伙,但他的故事听上去倒还可信。我们来到马场后路的分岔路口时,正碰上安娜贝尔驾着马从山上下来。我急忙下车,朝她奔过去。

“伯尔尼斯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脸早已失去了血色。我从没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

“山姆,她不见了!我不能——”

我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说:“把事情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什么都没发生。我们骑马朝科波山顶走去,我跑在前面,她在我后面两三个身位的距离。那些大兀鹰在我们头上飞来飞去。”

“离你们很近吗?”

“其实也不算非常近,我们还没有感到害怕。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响声,一种吸气的声音,但是我没有马上回头。可能过了半分钟吧,她一直没说话,我喊她的名字她也没回答,于是我——我就回头看。伯尔尼斯的马鞍是空的!她消失了!”

“她摔下马了吧?”

“我一开始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雪地上只有我们留下的马蹄印。我的视野有一百英尺还多,”她因为恐惧而开始抽泣,边哭边说,“她不见了,山姆!简直就像是被那些兀鹰里的一只抓走了一样。”

“我想事情绝对不是那样的。”我转而对格林翠和克斯坦说道:

“我和安娜贝尔搜这边,你们俩搜其他的路。”

我们牵着马向上返回,同时留心雪地上的马蹄印。安娜贝尔在回来的时候,特意让马绕到小径的外沿,这样她们之前留下的痕迹仍然保持得很好。安娜贝尔的坐骑留下的蹄印很好区分,因为其中一块马掌坏了个洞。小径的一侧是一整面花岗岩石墙,向上延伸出去,足足有二十英尺高,上头既没有把手也没有植被。小径的另一侧,是布满了矮树和灌木的下山坡。没有迹象表明伯尔尼斯从马背上跌落在雪地里,她也同样不可能从马背上跳到花岗岩的墙壁上去。潮湿的雪附着在小径另一侧的树木上,这部分的雪也同样没有被碰撞的痕迹。

“山姆,她到底去哪里了?”安娜贝尔悲戚地问。

“我不知道。这样吧,你最好先骑马返回马场,把这儿的情况告诉她哥哥。然后打电话给蓝思警长,请他过来。”

“你觉得大事不妙了?”

“不是,我只是希望他在场。”其实我想的是把安娜贝尔支开,以防真的发现了什么惨景。

我看着她骑马沿下山路离开,然后跟着克斯坦和格林翠的脚印走上了另一条小路。从脚印判断,他们是朝着花岗岩石墙的顶端前进的,但当我来到这面墙壁的尽头,却什么也没发现。轻柔的微风把雪吹散,因此这里的地面大部分是裸露着的。我走到山崖边,以一种鸟瞰的姿态向下张望,可能有那么一瞬问,我把自己想象成那只在头顶盘旋的巨鹰,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个女人。

这个念头蹦进我的脑海,但是旋即被我否定了。伯尔尼斯·罗森虽然是个小个子女人,但她的体重少说也有一百磅。据我所知,没有鸟能够在如此大的负重下飞走,就算是贝利的兀鹰也不例外。况且就算真的有这样的神鸟,难道她就不会向安娜贝尔大声求救吗?

我的这些思绪被石墙另一边传来的呼叫打断。我绕了过去,终于找到了另两人的足迹,我循着足迹穿过密密麻麻的灌木朝下走去。在我下面不远,我看到了弗兰克·克斯坦的红色夹克,他正站在格林翠身边。

“下来这里,医生,”他看到我往下走来,喊道,“小心脚下!”

四下散落着雪块,看上去是被某个摔倒或是从斜坡上滑落的人碰下来的。我的身体开始向下滑行,好在他们在下面拦住了我。

“有什么发现?”我一边问,一边希望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她在这里。”格林翠平静地指着稍远的一处下坡说道。于是我看到了,她的身体应该是翻滚或坠落过去的,最后被一棵树挡了下来。我跪在雪地上,查看她的脉动,但是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的脸上、胳膊上布满了刮伤,有些还颇深,不过没出什么血。我解下了她脖子上的围巾。

“她死了吗?”克斯坦问。

“恐怕是的。看上去好像摔断了脖子,不过我还不能肯定。”

在蓝思警长检视过尸体之前,我们不愿移动伯尔尼斯的身体。因此我们回到车上,开车返回马场,正好警长也到了。

“怎么了,医生?”他一看到我闷闷不乐的表情便迫不及待地问。

“伯尔尼斯·罗森遇害了。我们还不清楚事情的具体过程。我可以带你到现场去,不过我想先见一下安娜贝尔。”

她看到我的脸就立即明白了一切:“上帝啊,山姆,五天前她还是我的伴娘!”

“我知道,这事儿真可怕。”然后我把他们是怎样在山另一面的灌木丛中发现尸体的经过告诉了她。

“根本没有脚印,什么都没有!”她不住地摇头。

“我现在和蓝思警长回现场去。”

“我也想去!”

“不行,”我不容分说地拒绝道,“你和杰克留在这里。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安慰。”

警长乘我的车,我们原路朝山上开回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死人又是打仗的。”

“前线又怎么了?我没听广播。”

“今天一早德国和意大利向咱们国家宣战啦,然后十二点半的时候,罗斯福总统要求国会立即发表应战声明。”

“这仗有的打了,医生,一下子多了两个难缠的对手。”

“看来很多年轻人要壮士一去不复返了。”

我尽可能把车停在离尸体近一些的地方,然后我和警长改为步行。我转述了安娜贝尔的事件描述,并告诉他我们刚才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他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检视着尸体。

“你认为这是一起事故吗,医生?”

“有可能。”

“怎么解释?”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把她从马鞍上提了起来,然后丢在这里。我小时候曾经读过一个故事,好像是在《海滨杂志》上吧,故事说有个男人在雪地上骑马的时候,被抓到天上去了。原来是一个偶然经过那一带的热气球的爪钩碰巧把他给拎了起来。后来他的衣服被撕裂了,便从气球上摔下来死了。”

“我觉得一个热气球怎么着也比鸟大吧,医生?”

“我知道。所以这次和那个故事是两回事。”

“那条路上有没有猎人设下的陷阱或者套索之类的玩意儿?”

“你别忘了,走在前头的是安娜贝尔,如果有陷阱,也是她先遭殃。伯尔尼斯脸上和衣服上的擦痕清楚地表明是鸟或者其他某种生物干的,尽管我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种解释。”

我们回到马场,警长安排手下将尸体运走:“我已经吩咐下面先拍一些照,可能会有一些线索在照片里。现在我也许该给安娜贝尔录个口供了。”

下午晚些时候回到家,我和妻子都觉得精疲力竭。虽然搞不清楚过程,但我知道伯尔尼斯的死对于安娜贝尔来说可谓晴天霹雳,只是没想到这个霹雳的效果来得过于强大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对我说:“山姆,难道你不觉得你要为伯尔尼斯的死负责吗?”

“啥?你说什么胡话呢?”

“你还装?这难道不是你擅长的不可能犯罪吗?难道不是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向你发起挑战吗?也许那人害死她只不过是为了证明你不是什么案子都能破?”

“简直是一派胡言!相信我,如果她是被谋杀的,那么凶手必然具有合理的动机。”

“可是她哪来的仇人!她没有前夫,连男朋友也没有,我们都知道的。”

“可导致的谋杀的原因一般人都不可能了解。总之不管动机是什么,肯定和我没关系。”

她摇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如果我们以后的生活都要充满这样的悲剧——”

“不可能!要是我发现伯尔尼斯的死和我这些年来的破案有关系,我保证洗手不干。我把诊所也关了,我们搬到波士顿去。”

她擦去眼眶中的泪水,勉强笑道:“那‘方舟’怎么办?我可不打算把它给关了。”

我把她搂在怀中,说道:“安娜贝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一个好朋友遇到这种事,几乎就在我眼皮底下。”

“我保证,如果这是谋杀的话,我一定抓到凶手,还有他的动机。”

前线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了,试图登陆威克岛的日本军队暂时被击退,但是岛上的美军势单力薄,无法支撑太久。华盛顿方面,征兵正变得白热化,而且所有被征召对象的服役期也被延长到战争结束后的六个月。我意识到过不了多久,北山镇就要变成个老人镇了。有一些豁免给予了农民,必要的粮食作物需要有人打理,但是很多之前没有被抽中号码的人也迅速地入伍了。

星期五早上,我和蓝思警长在他的办公室见面:“伯尔尼斯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验尸报告出来了。她的脖子摔断了,同时还有被勒过的痕迹。”

“勒痕?我没看到她的颈部有任何痕迹啊。”

“你说你曾把一条围在死者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也许正是这条围巾使得她的皮肤没有被擦伤。”

我迷惘了,问道:“不管个大个小,兀鹰不会掐人脖子啊。”

“你从来就没考虑过鸟的可能性吧,医生?”

“嗯。只不过这几天鸟的出镜率实在太高了——贝利的兀鹰,摩尔将军棺材里的鸟,还有我们头上飞来飞去的大鸟。”

“也许找到了将军的遗体,伯尔尼斯·罗森的案子也就迎刃而解了。”

“不会的,”我缓缓地说,“这两件事根本没关系。”我起身穿上外套,走出门去,雪花又开始飘落了。我想我还是要回一下墓地。

达尔西摩牧师已经在墓地办公室了,他还在研究那些几十年前的手抄本:“他们今天早上从波士顿打电话来了,山姆。他们想知道我们是否查明了摩尔将军的遗体下落。”

“我想到一个办法,”我告诉他,“你有没有从旧墓地移走的遗体清单?”

“这就是。年轻人,这些记录你应该看得比我快啊。”

我记得看到过一个条目是弗雷德里克·福尔斯特的小外甥。

对于每一具单独的棺木,记录上并没有任何描述,但我相信摩尔将军的问题出在这里。“他在这里,”我指着一个墓碑号笃定地说,“我们开挖吧。”

我们找来一对掘墓铲,开始挖起来。一个多小时后,那口有问题的棺材被起到地面。当棺盖被掀开时,我便知道一切正如我所料。遗体身上褴褛的破布正是联邦宫员的制服。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达尔西摩问我。

“所有的问题,都必然和福尔斯特本人脱不了干系。我猜测,那只大鸟也不是兀鹰,而是我们的国鸟——白头雕。在我看来,杀死一只白头雕并不违法,但若是像弗雷德里克·福尔斯特这样的爱国人士,不小心误杀了一只的话,恐怕会惴惴不安吧。他是如此不安,事实上,他甚至不安到把死鸟装进了一口棺材,然后在墓碑上杜撰了一个小孩的名字。”

“可是那些棺材怎么会搞混的?”

“当时福尔斯特已经死了,不是吗?搬运棺材的时候,死者的名字用粉笔写在每一个棺盖上,但是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装上车,运到咱们这儿,斯普林·格伦墓地。”

“完全正确!然后我们知道在新墓地开张的那天,下了雨,有人替镇长打着伞听你的报告……很明显了不是吗?那场雨把棺盖上的粉笔字冲掉了!结果福尔斯特的死老鹰顶替了内战的将军,因为有人搞错了正确的对应顺序。将军已经死了十五年,没有人会再次考虑棺材的轻重问题。”

“那这件事和伯尔尼斯的死就没有关系了?”

“完全没关系。不过我想我现在知道杀她的凶手是谁了,还有他的动机和手法。”

“难道也是天气预报带来的线索?”

“错,”我答道,“是战争的报道。”

达尔西摩牧师决定随我一同前往罗森家的马场,这让我很欣喜。虽然心里有一些发现真相的快感,但是我并不喜欢这个真相。当不同的命运向我们袭来,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一名杀人犯。在这个案子里,凶手杀害伯尔尼斯的残忍无情不应当逃脱制裁。

我们到达的时候,杰克·罗森正坐在餐桌旁。看到我们,他惨淡地笑了一下:“我刚刚安排好伯尔尼斯的后事。明天和后天是凭吊活动,星期一下葬。我会将她葬在斯普林·格伦墓地,她会喜欢的,那里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留下了多少她骑马的倩影啊。”

“马特在吗?”

“他在马厩。”

我在外头找到了格林翠,他正和马儿们在一起,手上拿着干草叉把新鲜的草料往食槽里送。“今天过得如何,马特?”

“好极了,医生。”他手上的活儿没停。

“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为什么你要杀人?只是为了把马场占为己有吗?”

只见他微笑转身,干草叉默默一伸,刺进了我的胸口。

那天晚些时候,我成了朝圣者纪念医院的一名病人,我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医院。安娜贝尔和我的护士爱玻守候在我床头,像一对保护神。

“你胸口被刺了四个窟窿,”安娜贝尔告诉我,“好在都只有几公分深。”

“好一个蜜月啊!”我呻吟道。

“你已经脱离危险了。”安娜贝尔故作轻松地笑道。

这时蓝思警长走了进来。

“医生,你对那个家伙说了什么,他简直是一个炸药筒。”

“我只不过指出他是杀害伯尔尼斯的凶手,你抓到他了吧?”

他点点头:“袭击你之后,他拉过一匹马便逃命去了。我的手下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前往西恩角的半路上。他还挺顽固,腿上中了一枪才投降。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医生,我现在还不明白呢。”

“是战争新闻提醒了我。昨天我开车去马场的时候,他正从房间里走出来,说他一直在听收音机,可是没有任何新的消息。可事实上,昨天早上明明发生了爆炸性的新闻——日本人偷袭珍珠港。还有德国和意大利对美国宣战,总统十二点半立即予以正面回应。我是直到中午才离开办公室的,如果格林翠真的一直在听收音机,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便问自己,在我到马场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撒谎?解释只有一个,他去了山上,杀人去了。”

“他是怎么办到的?”

“他知道伯尔尼斯常走的路线,所以赶在她们前面爬上花岗岩墙的高处,那里一直刮着小风,因此几乎没有积雪。伯尔尼斯骑在你身后,安娜贝尔,这也是他料到的。当她从他下面经过的时候,他用套索勒住了伯尔尼斯的脖子,并把她拽离马鞍。她甚至来不及发出叫喊。套索的巨大拉力扭断了她的脖子,使她窒息而死,但她的围脖使得绳子的痕迹目不可见。”

“我们需要一些证据,医生。”

“证据有很多。首先,格林翠以前在西部的牧场干过,所以他的掷套索的本领一流。其次,弗兰克·克斯坦开车下山报告伯尔尼斯失踪的消息时,我给他们作了相互介绍。当时格林翠摘下他的工作手套和对方握手,我立刻注意到他的手又红又肿,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用绳子拉拽一个百余磅的尸体造成的。”

“伯尔尼斯死后,他在她脸上和衣服上制造了一些抓痕,让人联想到兀鹰的传说,然后把尸体拖到山坡上的灌木丛中。他从另外一条路返回马场,以防被安娜贝尔看到,而后者搜索的区域位于石墙的另一面,所以只是徒劳。当我们返回现场进行搜救时,他刻意带着克斯坦来到石墙尽头的顶端,这样他之前可能留下的一些脚印或者蹄印就被弄乱了。格林翠本人显然是相信兀鹰传说的,即使我们对此不屑一顾,他还是会把这个传说扯进来,以便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他为什么这么残忍?”我妻子问道。

“我认为一切都是因为马场。他知道杰克的抽签号码很小,所以很快就要被征召入伍。如果伯尔尼斯一死,那么这里势必将由他来打理,即便他并非此地主人。杰克说不定就死在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那时他便可以为所欲为,用这些马好好赚一票。”

稍后当我和安娜贝尔在医院病房独处的时候,她问我:“你还要当侦探吗,山姆?今天你没有得到什么教训吗?”

“教训有两个。永远不要相信大鸟,永远不要在凶手拿着干草叉的时候指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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