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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老人灯塔之谜

“你是说,这次想听个圣诞故事?”老山姆·霍桑医生在精致的水晶高脚杯里倒上酒,“也对,圣诞节快到了。刚好,我一九三一年十二月的冒险故事正适合。故事并不是发生在北山镇,而是在海边的上帝岬……”

故事发生在我休假期间。我独自一人驾车,沿海岸线走走停停。这对我来说可以算难得的奢侈。要知道,乡村医生休个假可不容易。不过,圣徒纪念医院开业后,少了几分压力是真的。万一有急诊,病人即使找不到我,也可以去医院。

因此,我开着斯图兹车出发。临行前,我答应护士爱玻,过几天就打电话回来,确定一切都好。那是十二月的第一个礼拜。然而在新英格兰地区的海边,冬天的脚步尚未临近。一场雪都还没下过,气温也维持在华氏四十二度。如同国内其他地区一样,本地也深受大萧条之苦。不过,驾车穿越老式工业城镇后,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北,出现在我眼前的境况也越来越好。

快到普利茅斯时,一块钉在树上的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牌上写着:“欢迎来到圣诞老人的灯塔!”现如今,这种吸引小朋友的广告牌随处可见。但在一九三一年,还没有那么常见。我纳闷,怎么会有这种灯塔,主要功能就是节前给小孩子参观吗?仔细一看,我发现“圣诞老人”几个字有改过的痕迹。这就更让人好奇了。我掉转方向,朝海边的灯塔驶去。

不一会儿,灯塔出现在眼前。白色的建筑从布满岩石的海岸边拔地而起,塔里有微弱的灯光。在它脚下竖着几个一英尺高的木头大字——圣诞老人灯塔。我把车停在早到的两辆车旁,沿着小道走向售票点。卖票的姑娘表情生动,穿着适合圣诞气氛的鲜红衣衫。论年纪,她应该还在读大学。门票不算贵,二十五美分一张。

“几张?”她问道,眼光瞟向我身后的小路,似乎认为后面应该跟着妻儿。

“一张。”我掏出二十五美分。

“如果是全家一起参观,优惠票价是半美元。”

“不,就我一个人。”我指了指牌子,“圣诞节之后,你们管它叫什么?”

“啊,你注意到了,我们更换了标牌。”姑娘含笑道,“它原名撒旦灯塔,跟圣诞节毫无关系。我们把牌子改成了圣诞老人字样。”

我被逗乐了:“改过之后,生意好点了吗?”

“稍稍好了一点。不过,大萧条影响很大。如今,一加仑汽油要卖二十五美分,没多少人愿意阖家从波士顿或普罗维登斯开车过来。”

一个穿着全套服装,胖胖的圣诞老人出现在灯塔门口,咕哝道:“丽萨,你得管管那些孩子。他们总是拉我的胡子,还踢我。”

姑娘叹口气,对圣诞老人说:“哈里,你得有点耐心——总不能一有麻烦,就指望我来帮你。”

我说:“看起来,他不大擅长扮演圣诞老人。”

“他装海盗鬼魂厉害多了。”姑娘表示同意。

“撒旦灯塔里的海盗鬼魂?”

她很快点点头,冲我伸出手:“我叫丽萨·奎尔。那是我兄弟,哈里。关于灯塔,有个很有意思的传说——因此我父亲才把它买下来。”

“埋藏的宝藏?”

“你怎么知道?据说,过去海盗们在海中的礁石上修假灯塔,把船只骗过来。等船只触礁后,再把它洗劫一空。听说,在英格兰的康沃尔郡,也曾有海盗这么干。人们把假灯塔叫做撒旦灯塔。后来,等真的灯塔修起来后,本地人沿用了那个名字。当然,现在没有海盗了——除了我兄弟假扮的之外。”

我向她作了自我介绍,她则跟我讲了讲本地的风土人情。这姑娘性格外向,不做作,一看就很独立。而且据我观察,还很会照顾她弟弟。“你父亲在家吗?”我问。

她摇摇头:“爸爸在监狱。”

“哦?”

“去年,他因欺诈被控入狱。我也搞不懂。反正,我不信他有罪。但父亲拒绝自我辩护。再过一年,他就能假释了。”

“这么说,现在就你和你弟弟照管这儿?”

“没错。霍桑医生,这就是我全部的人生故事。”

“叫我山姆好了。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这时,四个顽皮的小孩子从灯塔里跑出来,后面跟着筋疲力尽的圣诞老人。我看着他们爬上等在一旁的汽车,被父母带走。“现在,灯塔里面还有人吗?”丽萨问道。

“没有,空了。”

“我站在这儿跟你闲聊再久,你也挣不到钱。”我把手里的二十五美分放下,“给我张票。”

“来吧,”哈里·奎尔说,“我带你参观。”

灯塔是个狭长的四方形建筑,底大顶小,顶部较尖,外面涂了一层白漆。在灯塔外围着一圈栏杆和步行道。灯塔里面,有座环形铁楼梯,蜿蜒而上。我跟在奎尔后面朝上爬。虽然穿着笨重的圣诞老人服装,奎尔还是比我速度快得多。他把我远远地甩在身后,爬到了第二层。我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很高兴他带我参观这一层的房间,趁机喘口气。这一层房间装饰成了圣诞老人的作坊。

“我们带孩子来这儿,送他们一些廉价的小玩具。”他说,“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出发去塔顶。”

“节日之外,这间房干什么用?”

“一般而言,这里是灯塔工作人员的卧室——守塔人夫妇之类的。当然,丽萨和我并不住这儿。圣诞节以外,我们把它装饰成海盗的洞穴。”

我看了看旋转楼梯,心里想着,早爬完早结束,于是说道:“我们继续吧。”

再往上十二英尺,我们来到了另一层。房间里放着拉盖书桌和木制文件柜,权充圣诞老人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幅上帝岬海湾的海图,图上贴着北极光模样的贴纸,显眼地标出圣诞老人的驯鹿雪橇降落的地点。房间里还放着高倍单双筒望远镜,可以用来观察过往船只。还有一个双向无线电台,可以用来接收天气预报和求救信号。

“我必须时时刻刻待在灯塔中,留神着小孩子们。”哈里·奎尔说,“这里头有些设备贵着呢。”

“灯塔都没用了,怎么这些设备还在?”

“我父亲出于某种原因,把它们保留了下来。我估计是他的业余爱好吧。也正出于爱好,他才买下这个灯塔。”

我指着塔顶问:“塔顶的射灯还能亮吗?”

“估计不行吧。我没试过。”

我们爬完剩余的阶梯,来到最顶层。在一圈平台中央,安置着探照灯。平台上有金属扶手。不过,一不小心,人还是会很容易掉下去。“你不会带孩子们上来吧?”

“一次只带一个。我很小心,牢牢地握着他们的手。”

我必须承认,在塔顶看到的风景颇为赏心悦目。朝海上望去,海岸呈陡峭之势。在来势汹汹的海风吹拂下,凛冽的海水拍击着岩石,形成了一阵阵白色的浪花。登高远望,上帝岬美妙的海岸线历历在目。我甚至可以看到海湾对岸,二十英里外的海岸线。

不过,冬天的北方,天黑得很早。太阳已经西沉了。“我还得赶去波士顿,最好快点出发。”我说。

“去波士顿干吗?普利茅斯附近可住的地方多着呢。”

我们下楼,在第二层遇到丽萨。“风景怎么样?你喜欢吗?”

“太美了,”我说,“你真应该把票价翻倍。”

“那可就没人来了。”丽萨略带哀伤地说。

“如果射灯还能亮,干吗不打开它!也能多吸引点游客。”

“哦,海岸警卫队可不准。”她四下打扫着,捡起几张孩子们扔掉的糖纸,从一个角落里搜出一卷钓鱼线,几个抓子儿用的石子,“每天关门前,你都能找到些最奇怪的东西。”

“你弟弟说,我可以在普利茅斯找个地方住。”

“当然。普利茅斯岩石旅馆就不错,老地方了,房间很干净。”她转头对哈里说,“准备关门吧。”

“我最好上楼再检查一下,看门关没关好。”哈里说。

“我和你一起。”

我沿着旋转楼梯朝楼下走去。等了几分钟,本以为他们很快就会下来,结果半天不见人。我有点不耐烦了。灯塔是不错,但我急着继续赶路。

“等一下!”我正准备朝汽车旁走,丽萨·奎尔从二楼窗户叫道。我停下脚步,等着她。

“我本想等着你们,道个别。”我说,“不过天快黑了,我急着赶路。”

“等等哈里嘛。他在换衣服,马上就下来。”

我跟她一起走回灯塔边。她收起折叠式售票亭,朝灯塔里走去。“如果气温持续这么高,圣诞节前,你肯定会迎来不错的客流。”

“希望如此,”她说,“今天下午,你见到的那四个孩子是唯一一批游客。”

“如果你卖团体票,票价优惠点——”

“那是什么?”她突然问道,飞快地跑了出来,“哈里?”她抬起头大叫,“是你吗?”

我们头上传来一阵噪声。突然,丽萨·奎尔尖叫起来。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从塔顶平台掉了下来,赶紧朝旁边一闪,顺手拖走丽萨。哈里·奎尔刚好掉在我们适才站立的地方。

丽萨别过脸,尖叫着,双手捂住脸庞。我赶快走到哈里身边,盘算着如果他还有气,怎么叫救护车最快。

略一走近,我就看到他胸口插着一把尖刀,顿时明白,救护车也没用了。

“我不信鬼神。”我们等着警察到来时,她颇为理智地说。我用灯塔中的无线电通知了海岸警卫队,他们答应代为联系州警。我查看了灯塔里的两个房间,甚至连小储藏室也不放过。塔里空无一人。平台上看不出其他人到过的迹象。旋转楼梯上也找不到神秘访客的痕迹。

“我们不必相信鬼神,”我说,“肯定有合乎常理的解释,一定有。你以前见过那把匕首吗?”

“见过。他装成海盗时总是带着,平时则放在储藏室——”

“我检查过储藏室了。海盗服挂在墙上。没人藏在里面。”

“好吧,我不信鬼神。”她又说了一遍。

“警察就快来了。”

她抓住我的手臂:“你不会现在走吧?警察来之前,你不会走吧?”

“当然不会。”我把她从尸体旁领开,免得在警察到来之前,她得一直面对亲人的尸体。看得出,她近乎歇斯底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昏过去。

“如果你不留下来,替我作证,他们肯定会说我是凶手,”她说,“哪怕找不出动机。”

“我敢保证,警察不会那么说。”我安抚她说。

“不过,这里根本没别人!自然而然,警察会咬定我,你看不出来吗?”

“他被刺中的时候,我和你都在灯塔外面。我会为你作证。”

“说不定,我设下什么机关,等他一踏上塔顶平台,就触发机关,发射飞刀刺中他。”

我摇摇头:“不久前我才和他一起到过平台。而在他死后不久,我又上去过。上面根本没有什么机关。平台上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那他怎么死的?谁是凶手?”

我还来不及回答,就看到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车灯光线划破了微黑的夜空。面对警察,我把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丽萨也一样。州警们举着手电四下查看,检查尸体,不时提几个问题。然后,他们准备搬走尸体。看得出,警方可没考虑凶手是海盗鬼魂的可能性,也没觉得本案是不可能犯罪。我由衷地怀念起北山镇的老朋友蓝思警长来。至少,他思维并不狭隘,各种可能性都不轻易放过。

“你兄弟有仇人吗?”一位警官问道。

“不,根本没有。我想象不出有谁会伤害他。”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怎么戴着假胡子?”

“他扮成圣诞老人,哄小孩。不幸发生前,他正在换衣服。”

问话的警官名叫斯普林戈尔,身体颇为结实。问完丽萨后,他对我说:“你就是霍桑医生?”

“没错。”

“你说自己是路过,开车四处观光?”

“是的,我在度假。”我说,“我在北山镇开业,就在康涅狄格州界那边。路过本地,偶然看到圣诞老人灯塔的招牌,临时起意过来看看。”

“以前认识死者或死者姐姐吗?”

“不认识。”

他叹口气,看了看怀表,也许他还没来得及吃晚餐:“好吧,如果你们说的都是实话,看起来只是个事故。也许他滑了一跤,摔在刀子上,然后从平台上摔了下来。又或者,他是自杀。”

“不可——”丽萨刚一开口,我推了推她,让她闭嘴。警察好像没注意到。

尸体被运走后,她说:“我得通知父亲。”

“你打算怎么去?他在哪个监狱?”

“波士顿附近。我今晚先打个电话,明天再赶过去。”

我下定决心说:“我陪你去。”

“为什么?”

“对于解决这类案子,我还算有经验,可以帮你。”

“不过,根本就没有嫌疑人!你打算从何下手?”

“先从你父亲开始。”我说。

我在普利茅斯岩石旅馆要了个房间,睡得出乎意料的好。第二天早晨醒来,神清气爽。飞快地吃完早餐后,我开车去丽萨和弟弟合住的小房子接上她。“警察早上来了电话,”她说,“他们要我们去警局一趟,正式录口供。”

“我们下午再去,”我说,“上午先去看你父亲。”

“你想从他那儿知道些什么?”

“我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进了监狱,当然还有别的事情。你似乎不愿提起这个话题。”

“我根本没有!”她怒道,“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母亲去世后,是父亲把我们拉扯大。他运气不好,根本没做错事,却被冤枉进了监狱。”

“你说过,他受控欺诈。”

“还是让他跟你说吧。”

因为罗纳德·奎尔遭遇丧子,我们得以一起去见他。他非常瘦削,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虽然据丽萨说,他刚入狱一年,但从他苍白的面容上看,好像已经被关了很久。一看到他进屋,丽萨就哭了起来。两人拥抱时,警卫尴尬地站在一旁。

“这位是山姆·霍桑医生,”她对父亲说,“事发时,他和我们一起在灯塔。”

老人想知道一切细节,我尽我所能详细地对他说了一遍。他坐在桌对面,不为人察觉地微微摇着头。

“在北山镇,我充当过几次业余侦探。”我说,“我想,也许能帮上点忙。”

“怎么帮?”

“问合适的问题。”我顿了顿,像诊断病情一般揣摩了一下他的心理,然后说,“你因为犯罪进了监狱,而现在,有人对你儿子犯下了杀人罪。我在想,两起犯罪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我不——”他摇摇头。

“我知道,很难相信有人会杀哈里。但既然有人干了,背后肯定有动机。”

“他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仇人也没有。”丽萨坚持说。

“也许,凶手杀他不是因为恨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他做过的事情?”我猜测道。

“你是说,扮演圣诞老人?”

“你说过,他还会扮海盗。而且,凶器也是海盗匕首。”

“到底是谁——”

我打断她的话,对她父亲又提了个问题:“你在灯塔里从事过什么非法活动吗?”

“当然没有,”他毫不犹豫地说,“从一开始,我就否认所有指控,坚持自己的无辜。”

“这么说,你被控的罪名确实跟灯塔有关?”

“非要那么说的话,有很间接的关联。”丽萨说,“我们曾想组建公司,发行股票。一个波士顿人到警局控告我父亲,说父亲声称自己有一百万美元,用于建造游乐场。”

“你真说过吗?”我问道。

“当然没有!哈里曾经建议过,修一座风靡一时的微型高尔夫球场。仅此而已。对此我都表示反对。没人提过什么一百万美元。”

“他们肯定有欺诈的证据。”

他盯着双手:“我们印制的招股说明书,只是样本。根本就没打算发布。丽萨可以告诉你,我们在灯塔周围没多少土地——哪怕想修游乐场,也没地方修。”

丽萨叹口气:“老爸,检察官之所以咬住你不放,正是基于这个论据。”

我很明白,他提起欺诈的事,就是想转移话题,避开我提问的核心。“暂时别管欺诈了,奎尔先生。你在灯塔还做过其他事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话是这么说,他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看到那个双向无线电台了,还有高倍望远镜。这两样东西的作用是发现海上的船只,和船只联系,对吗?”

“我为什么要联系——”他说了半截,又改变了主意,“好吧。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们在灯塔卸了些什么货?从加拿大运来的私酒吗?”

丽萨睁大了双眼:“父亲!”

“丽萨,我总得从什么地方挣钱。在灯塔里搞什么海盗和圣诞老人的把戏,从一开始就是赔钱买卖。”

“你跟霍桑医生说,灯塔跟非法活动没有牵连。”

“禁酒令本来就不合理。违反禁酒令,在我看来根本不算犯法。”

“你进监狱后呢?”我问道,“哈里继承了你的走私事业?”

“他对此一无所知。”奎尔坚称。

“那就怪了。一年后,无线电和望远镜都还在。”

“他不愿动房里的摆设,是出于对父亲的想念。”丽萨说,“他希望等父亲回来时,看到一切如故。”

“要走私,你肯定跟什么人有联系,奎尔先生。在你入狱后,这个人会不会联系哈里,继续做生意?”

罗纳德·奎尔沉默了半晌,考虑着这种可能性。“有可能吧,”他终于承认道,“他很可能会做这种事。哈里也很可能答应下来,瞒住所有人。”

“你得告诉我这个联系人的名字,奎尔先生。”

“我——”

“联系人的名字,你必须告诉我。可能正是他联络了令郎,继续走私。也可能正是他,杀害了令郎。”

“保罗·莱恩。”他终于松了口,“他叫保罗·莱恩。”这几个字说得格外艰难。

“他是谁?我们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他在海边开了家海鲜餐厅。这是他在波士顿的地址。”

几小时后,我把斯图兹跑车停在波士顿码头。丽萨说:“山姆,你怎么没结婚?”

“我猜,大概是没有在恰当的时机,遇到合适的女人吧。”

“我想问你点事——请你帮个大忙。”

“什么事?”

“你能不能陪我办完哈里的葬礼?我一个人撑不下去。”

“什么时候——”

“后天。如果你着急的话,后天中午就能离开。监狱方面同意我父亲出席葬礼,他们会派个警卫跟着。除此以外就是几个叔叔阿姨。我们家亲戚不多。”

“让我想想。也许可以。”

保罗·莱恩的海鲜餐厅叫莱恩龙虾馆,除了食堂以外,也外卖生龙虾,让顾客回去自己煮。龙虾池后面站着个灰白头发的男人,告诉我们,保罗的办公室在楼上。我们爬上摇摇摆摆的楼梯,来到二楼。保罗正坐在乱糟糟的办公桌后,咬着根粗大的雪茄。乍一看,还有点小政客风范。

“我能帮你们什么?”他取出雪茄,问道。

“我们想买点龙虾。”

“零售请去楼下。楼上只做批发。”他指着满满一冰柜的死龙虾说。

“我们就是想批发。”

他打量着丽萨:“我认识你吗?”

“你可能认识我弟弟,哈里·奎尔。”

保罗·莱恩不善于掩饰情绪。惊讶过后,他试图否认。我不肯放过他:“莱恩,我知道你在做走私生意,眼前这位姑娘的父亲和兄弟都被你拖下水了。”

“去死吧!给我滚出去!”

“我们只想谈谈。昨晚,有人杀了她弟弟。”

“我看报了。报上说,是事故。”

“当时我在场。要我说,那是谋杀。”

保罗·莱恩嘴唇抿得紧紧的:“是吗?如果当时只有你们俩在场,那肯定是你们杀的。”

我靠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我们可不是来跟你闹着玩的,保罗·莱恩。我认为,在哈里的父亲因欺诈进监狱后,你开始接近他。要想继续在灯塔卸载私酒,你必须找哈里帮忙。对吗?”

他站了起来,刻意关上冰柜盖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生。”

也许他是个很好的龙虾商人和私酒贩子,但刚刚的举动太过明显了。等他坐下后,我打开冰柜盖子,取出一只冻龙虾。

“你他妈的想干吗?”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咆哮道。

我把龙虾翻过来,果然,龙虾肚子被挖空了,里面藏着一小瓶威士忌

“干得真妙,”我说,“我敢打赌,这是贵店最热销的外卖品。”

说时迟,那时快,我脑袋上挨了他狠狠一拳,踉跄地退了几步,撞到冰柜上。丽萨在一旁尖叫起来。两个凶神恶煞的水手闻声赶到。“抓住他们!”莱恩命令道,“两个都别放过。”

我手里还抓着死龙虾,一把扔到最靠近的男人脸上。“快跑!”我对丽萨大叫道。莱恩从办公桌后冲了出来,想挡住她的去路。我一把将他推开。片刻后,他还是跟着我们跑了出去。三个人都跟在我们身后,紧追不舍。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才到楼梯的半中央,我就被抓住了。我绊了一跤,摔下楼梯,胸口着地。

我抬起头,看到其中一人正掏出小刀。紧接着,我看到有人从餐厅里跑出来,抓住那家伙的手腕。

是斯普林戈尔,讯问过我们的州警。“霍桑医生,碰到麻烦了?”他问道。

摔下楼梯时,我摔断了一根肋骨。医生替我包扎时,斯普林戈尔在一旁说,他也去监狱找了罗纳德·奎尔。他到的时候,我们刚准备走。“看你们急匆匆的样子,我打算跟踪一下。我跟着你们到了这儿。”

波士顿警方和禁酒局的官员接手了莱恩的案子。他们查封了几百箱上好的加拿大威士忌。我最后看到莱恩时,他正戴着手铐,被一个警察带走。“是他杀了我弟弟吗?”丽萨问道。

“他并没有亲自下手,可能是命令某个手下办的。我也不知道具体下手的人是谁。不过,我可以描述一下他的模样,并且告诉你们他的手法。”

“我希望你不会说,有人从海边的岩石,远远地朝灯塔顶扔飞刀吧?”斯普林戈尔说。

“当然不,”我说,“灯塔太高了,这种办法不可行。而且,海盗用的匕首不适合用弓箭,或者用类似装置射出去。哈里死的时候,凶手就在他身边。”

“但那不可能!”丽萨说。

“你错了,完全有可能。灯塔里有个地方我们一直没搜查,凶手可以躲在那儿——我说的是书房里的拉盖书桌。”

“一派胡言!”丽萨说,“书桌能有多大,小孩子都藏不进去!”

“没错——凶手就是个孩子。或者打扮成小孩子模样的人。还记得在我之前到达的那群小孩子吗?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父母居然留在车里,让小孩子单独上塔?而且,是在你们有家庭套票优惠的情况下。出来了四个小孩子,我敢打赌,进去的时候有五个。”

丽萨瞪大了眼:“我的天哪,我想你说得没错!”

“其中一个小孩子留在塔中,藏在书桌里。等哈里回去收拾关门时,他下了手。凶手是保罗·莱恩雇的职业杀手。多半他和保罗·莱恩因走私发生了矛盾。我想,在莱恩的记录里,我们可以找到充分的证据。”

斯普林戈尔皱着眉说:“你是说,小孩子做职业杀手?”

“或者是打扮成小孩子模样的人。”我说,“矮个子——也许是侏儒。”

“侏儒!”

“要杀圣诞老人,还有比打扮成小孩的侏儒更好的人选吗?五个孩子进入灯塔,只出来了四个。没人想到有个孩子不见了。那对所谓的父母开着车离开,把杀手留在塔里,隐匿着,等待着杀人机会。”

“好吧,”斯普林戈尔点点头说,“如果莱恩真雇了个侏儒,那很容易查清楚。”他正打算离开,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说,“我打听过你的事了。北山镇的蓝思警长说你是个很不错的侦探。”

他离开后,丽萨·奎尔说:“谢谢你。虽然救不回他,但至少我知道了真相。”

两天后,丽萨的弟弟葬在了普利茅斯公墓,就葬在冬日萧瑟的树下。我陪在丽萨·奎尔身边。葬礼结束后,我们正打算走向汽车,斯普林戈尔拦住了去路:“我猜你乐意听说,我们查清楚了,去年,保罗·莱恩确实雇了个侏儒,在他位于新贝德福德的龙虾餐厅工作。我们正到处找他。”

“祝你好运。”我说,“我打算今天回家。”

我把车停在殡仪馆外,在那里跟丽萨道别。“再次感谢你,”她说,“为你做的一切,山姆。”

开了半小时后,我看到个男孩儿在小河的桥上钓鱼。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十二月可不是钓鱼的好时候。

我的第二个想法是,我犯了个大错误。

我把车停在路边,停了很久,呆呆地看着前方。终于,我重新发动汽车,掉转头,朝来时的方向驶去。

等我再次看到圣诞老人灯塔时,已接近傍晚了。时间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差不多。丽萨的车孤零零地停在一旁。灯塔关了门,谢绝游人参观。我把车停在丽萨的旁边,朝灯塔门口走去。她肯定听到汽车声,从窗口看到我了。我刚走近,她就微笑着开了门。

“你回来了,山姆。”

“回来待一小会儿。”我说,“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她有些挑逗地说。

“关于哈里的谋杀。”

她脸色变了:“警方找到了那个侏儒?”

我摇摇头:“他们别想找到。因为根本就没什么侏儒杀手。我弄错了。”

“你在说什么?”

“我们一直说没有嫌疑犯。实际上,一直有个嫌疑犯。并不是出乎意料的人,而是很有嫌疑的一位。丽萨,是你杀了你弟弟。”

“你疯了!”她怒道,想在我面前关上房门。我轻易地用脚抵住门。过了一会儿,她态度软了下来,放我进去。“我越想越觉得侏儒杀手不大可能。那些小孩一直在大吵大闹,扯圣诞老人的胡子,百般引人注目。凶手可不会这么做。他想要成功,越安静,越不引人注意越好。”丽萨双手抱在胸前,装作好笑的样子。

“当然,还有凶器的问题。杀手肯定会自带凶器,不会临时去储藏室拿海盗匕首。”

“最后,凶手怎么能把哈里引到平台上?尤其是当时他还在换衣服,胡子都没来得及取下来。”

“也许他正是在圣诞老人的书房里刺死哈里?”她悄声道。

我摇摇头:“侏儒可没办法把尸体扛到楼上。死者是自己走上去的,和凶手一起。为什么他还没取胡子?因为身旁这个人,他很熟悉,非常信任。”

“你大概忘了,哈里遇害时,我和你在一起。”

“更正一下——确切地说,是尸体从平台上掉下来时,你和我在一起。一小时前,我开车路过一座桥,桥上有个男孩儿在钓鱼。我突然想起你在灯塔二楼捡起一卷鱼线。那根本不是参观的小孩子留下的,而是你为了诡计准备的。你回到楼上,编个理由,把你弟弟骗到平台上,刺死他。然后,你把尸体放在栏杆边很容易滑下去的地方,把钓线一头绑在尸体上,另一头丢到楼下。当时天差不多全黑了,所以我看不到钓线。你叫住我,是需要我做不在场证人。我估计,你为了等合适的证人,已经盼了好多天。你拉动钓线,哈里的尸体从顶层平台掉了下来,差点儿砸到我们。”

“如果是这样,那钓线去哪儿了?”

“我去检查尸体时,因为光线太暗,没发现。后来,我上楼去打电报求救时,你解下钓线,藏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兄弟?”

“因为你发现他和你父亲入狱有关。是哈里印制了那些大吹大擂的招股说明书,是他勾画了游乐场的蓝图,欺骗投资者。你父亲是替他顶罪。你发现这一真相,紧跟着又发现哈里和保罗·莱恩合伙贩卖私酒后,终于无法忍受了。”

丽萨终于放弃了抵抗:“一开始,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让父亲替自己顶罪!后来,又发现他和莱恩的勾当!我——”

“你到底是怎么干的?”我悄声问道。

她略带忧伤:“为了等一个合适的人,像你这样独自旅行的人,我等了整整一个礼拜。我把他叫到平台上,给了他最后的机会,威胁他要么去自首,要么被我杀掉。他不但不听,还嘲笑我,想夺刀。打斗之中,我刺中他。关于钓线,你刚刚说得全对。钓线虽强韧,但很细,光线微弱时不容易被看到。”她眼光看向一边,“看到你出现时,我还以为自己运气来了。看来,这个家就没有好运这回事。”

“你必须向斯普林戈尔自首,”我说,“他还在到处找那侏儒!如果害无辜的人进了监狱,那你就和你弟弟一样大错特错了。”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她说,“到头来又有什么用!”

“故事到此为止。”山姆·霍桑医生最后说道,“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我不愿多提。北山镇没人知道这故事。爱玻护士看到我胸口的伤,问起来时,我只说是摔了一跤。还好,那年圣诞节终于下雪了,大家都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日。第二年初,本镇墓地发生了一件怪事,故事并不涉及鬼神。等下次再详细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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