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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草熏制室之谜

“很早很早以前,人们就开始在康涅狄格河畔种植烟草,”山姆·霍桑医生边说边给客人斟酒,“不过,要等杰思博·简宁斯在大萧条顶峰来北山镇后,本地才开始发展烟草种植。而他的到来也揭开了一个谜案的序幕,那是我曾经碰到过的,最令人困惑的谜案之一……”

事情发生在一九三四年九月,简宁斯烟草公司在镇北几英里远种植的烟草迎来了第一次收获。当时,报纸上全是摩罗城堡号在新泽西海岸附近自燃的消息,所以没什么人注意简宁斯的巨大成功。简宁斯刚到镇上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了。那之后,我差不多可以算他半正式的公司专用医生,时不时替他收入微薄的雇工们看看病,比方说中暑、脱水,诸如此类的。在那年七八月时,他还带我参观过一次种植园,参观那些在粗棉布覆盖下茁壮成长的烟草。他人很瘦,微微驼背,有着鹰一样锐利的面庞,走路速度飞快。我差点儿跟不上他,还被他说道:“医生,你得多运动。你比我足足要小上二十岁,走这么点路就喘不上气了?”

“我最近身体是不太好,”我附和道,“这些棚子是干什么用的?”

“粗棉布棚子用来遮烟草植株,这样烟叶就会长得又大又薄,用来制造卷烟再合适不过了。本地土壤也适合这种耕作方式。等烟草成熟后,中间的叶子差不多也成熟了,到时候我们整株收割起来。晒蔫以后,转移到干燥房,等完全去掉水分以后就可以熏制了。”

“关于熏制,我倒是略有所知。”我打趣道。

简宁斯压根儿没理会我。“熏制一共要花上六个礼拜。如果天气太过潮湿,我们还可以生上火烤一烤。这边就是熏制室。”他把我带到一处长长的建筑旁,墙面每隔几英尺就缺了一整条,好像在搭建时木板不够用了,“这些空隙是熏制时通风用的。”简宁斯解释道。

“上次我诊治的那个工人,割到手的那个——”

“罗伊·汉森。”

“没错,汉森。他用斧子砍烟草的时候,不留神砍伤了手。不过,现在就收割,是不是太早了点。”

“他不是在收割,”简宁斯说,“现在正是烟草开花的季节,我们得把顶端割掉,好让它集中长叶子。汉森就是这样才割伤了手。”

我这次到种植园就是为了替汉森复诊。和杰思博·简宁斯聊了一会儿之后,我走进熏制室,看看汉森恢复得怎么样了。他右手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不过可以帮忙整理烟草架子,等会儿好送去烘干。

“伤口感觉如何?”我边解开绷带边问道。

汉森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短发,体格壮得像运动员。上次替他包扎的时候,他告诉我以前打过业余拳击,还担心这次受伤会使他的拳击生涯画上句号。“不算坏。不过,夜里还是有点痛。”

“愈合得不错。”我揭开最后一层绷带,“等我换条新绷带。”

“我还能继续打拳吗,大夫?”

“我看行。不过你很幸运,运气糟的话半个手掌就没了。”

这时,杰思博的妻子莎拉·简宁斯提着水桶,拿着长柄勺走了进来:“有人想喝点水吗?山姆,要喝点吗?”

“多谢,莎拉。我暂时不需要。”我说。

她是个聪明睿智的女人,在熏制室里和工人们说笑着,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若有人想更进一步,她却能自如地挡回去。如果杰思博发现有人玩弄他的妻子,我毫不怀疑他会杀了那个人。不过,目前而言,似乎没有这种危险。

我和她一起走回农舍,走向我的新车停泊处。“那是什么?”她问道,“奥兹莫比尔轿车?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跑车。”

“那时还年轻,”我对她说,“人过了三十五岁,总得安定下来。”

“我还以为安定下来是指成家。”

“没准儿我也会考虑成家,只要碰到合适的女人。”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简宁斯的烟草种植园,是几周前的事了。那之后,罗伊·汉森自己到诊所换了一次药,然后我告诉他以后可以自行换药。不久之后,他的伤口就会完全愈合,只剩下一道疤痕。

“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他离开后,爱玻护士说。

“他想成为职业拳手。你能想象到吗?”

“这年头,年轻人想找个普通的职业没那么容易。”

“他比我们年轻不了多少。据他自己说都二十七岁了。”

“在简宁斯的烟草农场,他挣不了几个钱。”爱玻透过窗户,看着他走向医院停车场,“车里有个姑娘在等他。”

“哦?”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好像是莎拉·简宁斯。”

“真的?”

“离这么远,我也不敢肯定。没准儿她刚好到镇上来办一周一次的大采购,带上他帮忙。”

爱玻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我目送两人驾车离开。“噢,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她说,“蓝思警长打电话来,请你共进晚餐。”

“我等下给他回电话。”我说。今年夏天诊所不太忙,蓝思警长夫妇经常邀请我一起吃饭。

我再次受邀前往简宁斯的农场,是九月初的事了。那是个温暖的下午,我突然意外地接到莎拉·简宁斯的电话。而且,她并不是请我去出诊。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农舍前廊上等着。我注意的第一件事是,她眼中常有的笑意消失了。她打开一张纸,递给我说:“请你看看这个,山姆。”

我飞快浏览着字条,字迹故意写成幼稚的印刷体,显然是为了掩盖真实笔迹:“我知道你和汉森在烟草熏制房里的勾当。上帝会惩罚你们的罪恶。”字条上没有署名。

“这是昨天跟邮件一起送来的。”她说,“上个礼拜也收到过类似的信,我在炉子里烧掉了。山姆,你以前帮警察办过案,不是吗?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出寄这些信的人。”

“不过,莎拉,这恐怕有点超出我能力范围了。”我犹豫着,又问,“信上说的是真的吗?”

她脸立刻涨得通红:“当然不是。罗伊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对他和对其他人一样友善,仅此而已。信上完全是一派胡言。”

“你心里肯定有了嫌疑人选。”

“不,完全没有。我想象不出有谁恨我恨到这地步。”

“你向蓝思警长报告了吗?”

“报告什么——两封匿名恐吓信?我甚至不知道寄这种信算不算犯罪。”

“杰思博知道这事吗?”

她别过脸:“我没告诉他。眼下,他要操心的事情够多了,第一批烟草马上要收割。我希望你能找出寄信的人,然后我们可以妥善地了结此事。”

“怎么了结?假设我真能找出寄信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猜我会跟他或她当面对质,要求道歉。如果是某个农场帮工干的,我打算炒了他。”

“你们雇了多少帮工?”

“在家里帮忙的是布林达。她帮我做饭、打扫卫生。杰思博雇有十五个罗伊这样的全职帮工。其他都是刚请来的移民临时工,帮忙收割的。”

我站起身来:“莎拉,我不能答应你什么,不过我会四下打探一番。谁有机会看到你和汉森独自待在熏制室?”

“没人!我们从没单独待过。”

“今年夏天早些时候,我来农场出诊的时候,你往熏制室里送过水——天气热的时候你经常这样做吗?”

“偶尔吧,”她说,“不算经常。”

“从我来的那天开始,汉森就独自在里面工作,因为手受伤的缘故。”

“这个,确实。不过,通常都有其他人在。”

“我想你对匿名信反应过度了。寄信人肯定不怀好意,不过在我看来,他是个不敢采取直接行动的懦夫。毕竟,除了再次给你寄信,他还能怎么办?”

对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他可以寄信给我丈夫。”

布林达·桑乔兹是个大块头女人,有一半墨西哥血统。她受雇替简宁斯家做饭、打扫房间已有将近一年。我在宅内厨房找到她,同在厨房里的还有简宁斯夫妇唯一的儿子马修。这孩子内向但很聪明。他还没决定要不要子承父业。

“你好,马修。回学校感觉如何?”

他阴沉地看了看我:“老爸还不许我回去,让我再留一周帮忙收割。”

“我还以为收割差不多该干完了。”

“进展很慢。”布林达插嘴道,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六月天气太凉,烟草成熟推迟了。”

“我想找罗伊·汉森,看看他手上的伤势。你看到他了吗?”

“他手已经痊愈了。”布林达说,“在外面和其他人一起收割烟叶呢。”

我从后门出去,穿过熏制室,走向烟草种植地。现在粗棉布棚已经拆掉了,一排排阔叶烟草暴露在眼前。只穿着内衣和粗布工作服的男人们挥动着斧子,忙着收割。杰思博·简宁斯混在工人中间,正在教一个新来的零工,怎么单手捋好烟叶,从植株根部砍下去。

汉森正把新收割好的烟叶堆在干燥架上。前几天收割的,已经干燥好的烟叶就要运往熏制室。“手恢复得如何了?”我问他。

“痊愈如初了,医生。”他举起右手,伸屈手指示意道。

“如果你有几分钟空闲,我想跟你聊聊。”

“当然。”

“你知道,本镇很小,流言飞语很容易流传开。”我四下看看,确保没人能听到我们的对话,“我听到一些关于你和简宁斯夫人的传言。”

“什么?什么样的传言?”他的惊讶看起来是真诚的。

“你和她单独在熏制室里待过没有?”

“天哪,没有——总有别的人在。简宁斯先生也总是在场。谁跟你乱嚼舌头?”

“那不重要。罗伊,总之你要小心。有些人就是爱挑事。”

“多谢相告。”他说。

他回去接着干活儿,我往田地深处走去,观察着忙于收割的工人们。我知道有些工人差不多算文盲。匿名信不太可能是他们写的。邻居或者定期来访的谁更有可能。不过,我想先查证另一种可能性。

我回屋时,莎拉正在前廊上浇花。

“发现什么没有?”她问道。

“没什么。我和汉森聊了几句,看起来他不知情。我没提到匿名信的事,就说有传言。”

“他当然不知情——我们本来就没什么!那纯属一派胡言。”

“莎拉,你能不能安排我留下来吃晚饭?我想在更轻松的环境下观察农场的人。”

“没问题。布林达每次做饭都够喂饱一小支军队。”

移民临时工和某些常年雇工在外面工棚一起吃饭,他们也睡在那里。简宁斯雇的耕作负责人——弗兰克·普雷斯科特和汉森都住在镇上,所以他们在宅内和简宁斯一家共进晚餐。当天完工开饭的时间都快七点了。餐桌边坐着莎拉、杰思博、马修、汉森、普雷斯科特,当然还有我。

餐桌上,简宁斯和普雷斯科特一直在讨论当天的活计,显然他们平时也这么干。普雷斯科特四十几岁模样,瘦是瘦,身子还挺结实。除了回答简宁斯,他一句话也不说。

“弗兰克,你今天的进展如何?零工可还够用?是不是一切都按计划推进了?”

“还缺人手。”弗兰克答道。

简宁斯转头对汉森说:“罗伊,你能找一些无所事事的流民来顶两天吗?”

“铁路边流民倒是多。不过,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收割烟草……”

“我们刚请的零工也不会,”简宁斯说,“今天我还得教一个家伙怎么用斧子。”

汉森答应第二天一早上班前找几个人来,然后话题就转移到收成规模上。“收成没有预想中好,”弗兰克·普雷斯科特说,“不过这才是第一年。以后会越来越好。”

晚餐的最后,布林达上了美味的苹果派。之后,简宁斯带着普雷斯科特和汉森一起去巡视干燥架。收音机说可能有雨,简宁斯想看看新收割的烟叶遮盖妥当没有。我和马修一起上楼,去了他的房间。那是个典型的男孩房间,挂满了校旗,堆着脏衣服。地上还摊着玩了一半的大富翁游戏。几个最近从嘉年华游园会搞来的蓝色气球飘在空中。在乱七八糟的斗橱上,还放着几个四健会的勋章,显示出房间主人并非毫不上进。

“我想单独跟你谈谈,马修。”我说。

“谈什么?”他闷闷不乐地说,“我又没生病。”

“我想问你弗兰克·普雷斯科特和罗伊·汉森的事。你肯定经常见到他们,毕竟,他们每天跟你们一起晚餐。你喜欢他们吗?”

他把头转到一边:“是的,他们还不错。”

“你们常聊天吗?”我指了指大富翁游戏板,“他们会不会陪你玩游戏?”

“罗伊偶尔会到我房间来。他喜欢玩大富翁。除了餐桌旁或田里,我很少见到普雷斯科特。他年纪比我大多了。”

“他看上去很安静,”我说,“不怎么说话。”

“噢,老爸不在的时候他话可多了。”

“你母亲喜欢他们吗——我是说罗伊和普雷斯科特?”

“我猜还行吧。”

跟他说话时,我就坐在床边上。这时,我站起身来,说:“也许哪天我们俩可以玩上一盘大富翁。你说呢?”

他耸耸肩:“行啊。”

“很好。马修,如果你有烦心事,我非常愿意听你倾诉,帮你出出主意。不一定非要是健康方面的问题。我很善于倾听,毕竟,我也经过你这个年龄——我知道有些话你不愿意跟家人讲。”

他没回答。我离开房间下了楼。杰思博·简宁斯回了厨房。“熏制室的灯不亮。”他说,“我估计是保险丝烧了。”他到处翻着,找到一盒保险丝后,又急匆匆地离开。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不过我能看到普雷斯科特在农舍附近,正要把一堆木柴搬到柴堆那边去。

“他们打算点篝火。”布林达告诉我,“天气预报有雨,所以他们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确保收获的烟叶干燥。”她打开冰盒,开始刨冰。

“你的工作不轻松啊,”我说,“不光替简宁斯一家煮饭,还要给其他人煮。”

“我无所谓。”她继续刨着冰块。

“你喜欢罗伊·汉森吗?”

“当然。大家都喜欢罗伊。”

“简宁斯夫人在家吗?”

“我想她出门了。”

我从后门出去,穿过场院。熏制室里的灯还没亮,不过从墙的缝隙里,我看到有人影移动。“哈啰!”我大声叫道。

“我们在里面,大夫。”一个声音答道,听着像普雷斯科特。

我走进熏制室,试图穿过迷宫般纷繁复杂的熏制架。房里光线很暗,全靠农舍和另一侧工棚的灯光提供些许照明。我走进架子深处时,这点亮光也消失了。“哈啰!”我再次大声叫道。

“在这边。”杰思博·简宁斯叫道。

我朝他声音的方向摸过去。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濒死般的惊呼,让人毛骨悚然。“发生了什么事?”我问着,加快了步伐。慌乱间,我一不留神撞翻了熏制架,烟叶散落一地。

突然,头顶的灯亮了。我看到普雷斯科特和汉森就站在我前面二十英尺处,在保险丝盒旁。杰思博·简宁斯倒在他们身前肮脏的地板上,喉咙被割断了。

他死了,双眼圆睁,流露出恳求之色,仿佛在乞求我的搭救。然而,我来晚了。

我试着施救了几分钟,然而已无力回天。“怎么回事?”我问面前两位满脸无助的男人。“谁杀了他?”目光所及之处不见凶器。

弗兰克·普雷斯科特慌乱地摇着头:“大夫,我知道才有鬼了。我就听到他——他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我们站得很近,彼此都摸得到对方。”

“好吧,”我说,“把你们口袋里的东西全掏出来。我得确认一下你们带没带小刀。”

我检查了两人的口袋,并且模仿蓝思警长的办案手法,飞快地搜了身。然而,找不到凶器。

“出了什么事?”莎拉·简宁斯沿着室内的通道朝我们走来,“躺着的是杰思博吗?”

“回房去,给警长打电话。”我告诉她说,“出事了。”

“杰思博——”

我朝她走过去,安抚地抱着她的肩膀,说:“我很遗憾,莎拉。他死了。”

她尖叫一声,差点儿昏过去。

我扶着她回了房,吩咐布林达给蓝思警长打电话。马修下了楼,站在厨房中,面如死灰。“现在你必须勇敢起来,小伙子。”我对他说,“你要勇敢,帮你母亲应付眼下的局面。”

直到警长出现为止,我们都没去碰尸体。他飞快地查看了一下,转身对我说:“至少不是密室杀人,要知道牵扯你的一般都是那种怪案。这间房子的出入通道就像锈坏的筛子眼那么多。怎么回事——修房子的时候木材不够用?”

“这是一间熏制室。”我解释道,“干燥的烟叶在熏制时必须通风。当然,还有一种方法是用烟熏。不过美国烟叶一般都采用自然熏制法。”

“大夫,听起来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今年夏天,简宁斯带我参观农场时,向我详细介绍过。”

“是谁杀了他——汉森还是普雷斯科特?”

“听起来可能不敢置信,不过警长,两人都敢发誓他们谁也没杀他。两人跟着简宁斯进来时,手都是空着的。汉森倒是穿了件宽松外套,但外套没口袋。而且,案件发生几秒钟后,我就搜过他们的身了,两人身边都没带凶器。而且,熏制室的地板上,就在这些烟草架中间,也找不到凶器。”

“大夫,这说明不了问题。割喉不一定要用刀。我知道有些案子中,一根细铁丝就能解决问题。”

“我也听说过。但这起案件不可能。如果用铁丝勒紧脖子,肯定会留下一圈勒痕。而且,当时他一直原地站着,也不是自己撞到拉紧的铁丝上。”

“会不会是用钓线绑着钓钩,甩过来——”

“在黑暗中吗,警长?更别说当时他旁边还紧挨着两个人?再说了,看看伤口——太光滑了,不可能是钓钩造成的。肯定是利刃用力从右到左一次划出。”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凶手很可能站在受害人背后,手从受害人肩上穿过。如果他在受害人前面,刀锋一触到皮肤,受害人会条件反射地向后缩。而且,凶手站在被害人后面,还能防止身上沾到血。”

“你想得出什么结论,大夫?”

“凶手站在受害人背后,手从受害人肩上穿过,用利刃飞快地从右到左割断了死者喉咙。这些都可以从伤口推断出来。这意味着,凶手是左撇子。”

蓝思警长面色凝重:“来吧,大夫。我们得检查农场里的每个人。”

接下来的一小时,我和警长忙乱无比,却一无所获。莎拉和马修·简宁斯都是右撇子,布林达也是。罗伊·汉森和弗兰克·普雷斯科特也是右撇子。整个农场只有两个左撇子,都是住在工棚的移民零工。不过,凶案发生时,移民零工和寄宿农场的雇工都在吃晚饭。他们可以发誓,案发时没人离开过餐桌,哪怕一分钟。

蓝思警长恼火地说:“听着,大夫,汉森和普雷斯科特发誓他们身上都没有凶器,他们敢保证没听到其他人走近。莎拉、她儿子和厨娘倒没在一起,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以上五人都是右撇子。而且,工棚里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回到室外,再去找汉森和普雷斯科特聊聊。蓝思警长派出一位副警长细细搜索熏制室地面,看能不能找到案发后扔掉的凶刀。不过,我敢肯定他将会一无所获。

“罗伊,”我说,“你打算明天早上去雇些游民,对吗?告诉我,游民营地离铁道多远?”

“我估计有一英里左右。”他疑惑道。

“会不会某个游民逛到农场来找工作。你们在熏制室时,他刚好闯了进来?”

回答的是普雷斯科特,他摇着头说:“不可能,大夫。熏制室的保险丝是凶手故意抽掉的,就是想把杰思博引出去。偶然到此的流民不可能知道他会亲自去修理。而且,流民没有杀他的动机。再说了,如果有人靠近,我们肯定知道。”

“那你认为他是怎么被害的?”

“这你可难倒我了。”普雷斯科特老实说,“我确实不知道。”

我转向汉森:“罗伊,你呢?”

“他肯定不是自杀,我就知道这个。”

蓝思警长最近在学习大城市警察的办案方法,他派出某位副警长给尸体拍照。我回到厨房,布林达正在安慰莎拉。

“他们发现什么了吗?”莎拉问我。

“还没有。副警长们在搜查熏制室。”

“是因为我,对吗?因为那些匿名信?”

“我不这么想。”

她擦干眼泪,试图镇定下来。布林达在一旁装模作样地整理厨房。“你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与其说她在对我讲话,不如说在自言自语,“负担起一家子。你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看着他开始跟姑娘约会——”

“你说什么,莎拉?你是说杰思博还是马修?”

“我也不知道。两个都有吧。”她又哭起来,布林达赶快过来安抚。

我爬上二楼,轻轻敲着马修的房门。“走开!”他说。

我打开门走了进去。“能和你谈谈吗?”我说,“关于你父亲。”

“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

我挨着他在床边坐下,抱住他的肩膀。他转头看着我。

“我给妈妈写了几封信,关于她和罗伊·汉森。老爸就是因此才遇害。”

“你写了——”当然,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写信人语法很漂亮,不大可能是布林达或者农场哪个雇工干的。不过,他直接承认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马修?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母亲?”

“她对罗伊比对我还关心。晚上我只能待在房间,罗伊却和她一起待在客厅。”

“我还以为你和罗伊是朋友。你说他陪你玩过大富翁。”

“那不过是他手还没好那会儿,打发时间罢了。他根本不喜欢我。”

“你看到过他和你母亲单独在熏制室吗?”

他移开目光。“没有。”他小声说,“那是我编的。我只想伤害她。我还以为那样一来,她就会离他远点,多关心我。”

“我们必须向她坦白,马修。你干的事很糟糕。不过,这和你父亲的死没关系。别为此责怪自己。”

我陪他又待了一阵。他说起父母,说希望搬到城里去。最后,我离开他的房间,回到楼下。蓝思警长站在场院里,一脸沮丧。

“我们把熏制室每一寸地面都找遍了,大夫。什么也没找到。没有凶刀,也没有其他可以用来割喉的东西。”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

“你搜过死者口袋吗?”

“嗯?这我倒没想到。”

“如果是普雷斯科特或者罗伊·汉森干的,他们没准会把凶器藏在死者口袋里,逃避搜查。”

想法倒是不错,不过简宁斯的口袋里除了一条手绢和一些嚼烟外,什么也没有。蓝思警长站起来摇摇头,命人把尸体运到医院去解剖。“大夫,我们好像陷入困境了。”

“给我点时间。”我说。

有些工人站在阴暗处看着这一切。也许他们担心简宁斯一死,自己的工作也泡了汤。莎拉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派普雷斯科特去和工人们谈话。

“简宁斯夫人说了,你们不必担心工作的事。明天照常开工。她会把农场继续开下去。”

虽然当下的气氛不适合欢呼,但他的话明显让工人们为之一振。他们回工棚时,嘴里还喃喃着支持的话。

蓝思警长站在一旁看着普雷斯科特。“你看他们两人会合谋杀人吗,大夫?”

“不,我认为他们关系没好到那份儿上。”

“现在该怎么办?”

“找出左撇子。”

他看看我:“嫌疑人中就没有左撇子。”

“那就是不可能犯罪,本案果然还是不可能犯罪。”我笑道。

“你笑什么?知道什么了吗,大夫?”

“只是个想法。我会查证一番。”我说。但突然之间,我明白这想法肯定没错。

我在客厅找到莎拉,坐在她对面:“我知道是谁写的匿名信。”

“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

“是马修。他向我承认了。”

“为什么?他说没说为什么要做这么糟糕的事?”

“他认为,你对罗伊比对他更关心。你知道,罗伊只比你儿子大十一岁。”

“我知道。”她低沉着脸,面色苍白,“不过,用这种谎言来折磨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

“对马修来说,他是在撒谎。不过,信上说的不全是谎言,对吗?你儿子本想编造假话来伤害你,没想到刚好说中了事实。你和罗伊·汉森的确相爱。你把信给他看之后,他慌了神。他害怕了,怕信是杰思博自己写的,或者怕杰思博会发现真相。”

“别说了!”她对我大叫着,站起身来,“别再说了。你想指控罗伊杀了我丈夫,但那不是真的!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非常遗憾,莎拉。正是罗伊·汉森杀了杰思博,而且,我认为你心里也清楚。”

莎拉·简宁斯确实知道真相。蓝思警长从她那儿得到了证实。

“如果是他割断简宁斯的脖子,那凶刀去哪里了?别告诉我他用的是冰刀,化成了水。伤口很干净,不可能是冰刀割的,肯定是比冰刀更锋利的东西造成的。”

“确实是,警长。我认为凶器是剃刀片。”

“那剃刀片到哪儿去了?”

“把电筒借我,我指给你看。”

我接过电筒,领着警长回到熏制室内的凶案现场。我把手电筒向上举着,照到屋顶最高处,顶灯之上那块地方:“就在那儿。看到没有?”

“是看到有什么东西。看起来——该死,看起来像个蓝色气球!”

“正是——气球上绑着剃刀片。汉森从马修房间里搞来气球。前几天他去和马修玩过大富翁,趁那时顺手摸来。他在气球上绑了条剃刀片,然后夹在宽松外套里。他知道简宁斯会亲自去换保险丝,所以叫上普雷斯科特一起跟着去。在黑暗中,他手穿过杰思博的肩膀,一刀割断他的喉咙,在血喷出来之前就收回手。然后他松开刀片,气球自然飞到天花板上。晚上那里颇为隐秘,哪怕我们抬起头也不大可能注意到顶棚上飘着只气球。他大概打算等天之前偷偷把气球弄走。如果搭上梯子也够不着,他可以用弹弓或玩具枪打爆它。”

“这么说,凶手也可能是普雷斯科特。”警长争辩道。

我摇摇头。

“汉森有动机,我稍后再告诉你。而且汉森有机会从马修房间弄到气球。最重要的是,罗伊·汉森是左撇子。”

“天哪,大夫,我们都查过了!他是右撇子——他证明了。”

“有小部分人左右手都很灵活。汉森就是其中之一。我有第一手证据。今年夏天早些时候我替他看过手伤。他用斧子给烟草去顶时,不小心砍伤了握着植株的手。他砍伤的是右手,警长。也就是说,他用左手持斧——割断简宁斯喉咙的同一只手。”

“汉森是个不幸的年轻人。”山姆医生喝了口雪利酒,总结道,“当晚,蓝思警长打算实施抓捕时,他逃走了。第二天在铁道上找到了他的尸体。他本想摸黑跳上一列火车逃走,不幸倒在了车轮下。莎拉好长时间才从那晚的双重打击中恢复过来。下次你来敝舍,我打算跟你讲讲我冬天时在缅因州度假的经历——尤其是雪地上的奇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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