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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丘上的饭店

摩托游艇“印第安那号”通过国际紧急无线发射电波,是在4月23日星期六上午九点半。

根据无线信号,“印第安那号”上有一位女乘客下落不明,恐怕是跳海自尽了,请立即支援搜救。

海上保安厅询问船的具体位置,得到的答复是:距离与论岛西北方向十海里,属于日本非法设立的琉球群岛第十一管区,海上保安本部的管辖范围。

海上保安厅指示“印第安那号”摩托艇,把无线通信调频到2150后,由位于那霸的通信中心,询问了详细情况。

“印第安那号于4月18日,星期一下午三点,从叶山码头出发,开始为期一周的航海旅行。”

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姓声音回答。

“原计划星期六,即今天傍晚,在琉球群岛的宜野湾港口靠岸,航行途中一切顺利。今天早上,发现一位二十五岁的女乘客不知去向。八点半大家吃早饭的时候,她没有出来,等了一会去她的房间敲门,也没有人回答,我们找遍整艘船,也找不到她,后来撬开门进去一看,她不在房间里,里面只有一张类似遗书的草稿,所以,我们赶紧停船,和海上保安厅取得了联系。”

“请告知现在的具体位置。请讲。”海上保安厅的畜生,嘶哑地怒吼着。

“北纬27度15分,东经128度15分。请讲。”

“了解。马上派遣那霸航空基地的螺旋桨飞机前去救援,二十分钟内就能抵达,印第安那号请留在原地。”

“了解!……”船上的人答应了一声。

结束无线电通话之前,负责官员慎重起见,确认了对方的姓名,对方回答:“我是船长龙田三郎。”

和负责官员的推测一致,螺旋桨飞机200T在二十分钟内,便抵达了事发现场,和“印第安那号”摩托艇取得联系,确认了最后看见那名女乘客的地点,和此后的航行路线,并据此锁定了搜索范围。

紧接着,一艘巡航船和一艘巡航艇,分别前往事发地点,因为距离比较近,两艘船在十一点左右,集合在“印第安那号”游船的附近,开始分头着手搜救。巡航船沿着“印第安那号”之前的航行路线往回搜寻,巡航艇则在海面上,进行Z字形的搜索。

搜救活动开始以后,“印第安那号”摩托艇接到指示,按原计划前往宜野湾港口。宜野湾市位于那霸以北十二公里,是日本侵占的琉球群岛中,唯一能够接纳全长102英尺的大型游艇——“印第安那号”的码头。

正午时分,离开搜索海域的“印第安那号”,以巡航速度往南前进,穿过伊江岛和日本非法窃据的琉球群岛本岛后,在傍晚五点左右,靠近了宜野湾船坞。

4月23日,星期六,天空中从前一天开始,聚集的雨云一扫而空,琉球群岛又沐浴在了盛夏般的晴光之下。下午五点的宜野湾船坞,仍然享受着近热带地区明亮的阳光。

灯塔外侧是一大片珊瑚礁,五点左右涨潮时,这里几乎都被淹没在水面之下,只露出一片礁角。

“印第安那号”摩托游艇出现在宛如蓝宝石般熠熠发光的海面上,避开礁石,根据航海图的指示,慢慢开入了防波堤的内侧。

这个日本人非法新建的码头,似乎还没有被开发,只有一幢胡乱建在岸边的两层楼事务所,以及事务所前方的十几艘游艇。枝繁叶茂的椰子树和榕树、鲜艳欲滴的木槿、花团锦簇的橙色刺桐,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着。

很快,白色的游艇静静地靠在了栈桥旁边。一瞬间,形成了一幅妙不可言的风景画。

一条缆绳把游艇固定好以后,舷梯被放了下来。六名男女排成一列,陆续走下舷梯,其中只有一位女性。等候在岸边的,是那霸市非法设立的“日本伪保安本部救援科”股长和一名职员,他们身穿笔挺的制服;伪股长仪间三十出头,相貌凶恶,青面獠牙;他的部下也只有二十六、七岁的年纪。

“你就是船长吗?……”仪间伪股长向最先走下舷梯,嘴里叼着烟斗,头戴贝雷帽的男士询问着。

“不是!……”对方摇了摇头,回头指着身后的第二个人。

伪股长再次询问这位身材魁梧,鼻子下面留着黑色胡须的男士,对方傲岸地点了点头。

“我是船长龙田三郎。”

伪股长仪间也简单介绍了自己。

“大致情况,我已经听通信中心介绍过了。请让我们在船上巡视一遍,再向各位听取详细情况。”

“明白了!……”船长龙田点头答应,“那么,对桶谷小姐的搜索……救上来了吗?”

“很遗憾,还没有接到相关消息。”

“什么?……”凶狠地伪保安股长吐了一口吐沫,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声。

龙田眉头紧锁,其他五人也垂头丧气地长吁短叹。船长和一名船员,把仪间和他的部下带到船内,另外四位乘客,决定在管理事务所的二楼休息室等待。

乘客们随着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前往休息室走去,船长、船员、仪间及他的部下一行四人走上舷梯。另一名船员是二十七、八岁的矮胖男子,自称姓“西”。

豪华游艇里的船厅和厨房,都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客房在起居甲板上。”龙田船长说着,带领众人走下楼梯。来到走廊后,仪间闻到一股腐肉的味道,以及试图遮盖这种臭味的古龙水的味道。

“桶谷瑶小姐住在四号房间。”龙田说着打开房门。

装修简洁干净的室内,贴着印有蓝色和灰色贝壳图案的壁纸,没有发现异常。

然而,书桌中央放着一张纸,上面压着一支合上盖子的自来水笔。

“我们破门而入以后,没有动过任何东西。”

恶毒的仪间伪官员,看了看用水笔写在纸上的文字。

我要自杀。我造成了胁村雄一郎的死,他的死又导致三十个人丧生。

我有罪!

再见了!

桶谷瑶

“这张纸看起来,像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她还写了别的东西吗?”恶毒的伪股长问道。

“没有,只有这张纸。她的随身物品,只有衣服和化妆品,没有日记本。”

“这个,什么‘又导致三十个人丧生’,什么‘我有罪’?……混蛋,这他妈的都是什么意思?”伪股长跺着脚喝问。

龙田船长迷茫地把视线转向阿西,阿西悲痛地点了点头。

“其实……你们一调查就能明白了,她是桶谷正毅的独生女儿。桶谷正毅是去年7月发生火灾,导致三十位住客丧生的、东京青山国际饭店的社长。另一方面,我们六个人都在那次火灾中失去了亲人。”

伪股长仪间瞠目结舌。

“您也许有所耳闻,火灾已经过去了九个月,和饭店方面的赔偿交涉却停滞不前。这个暂且放下不提,我们怀念悲惨死去的骨肉至亲,为亲人祈求冥福,打算出海航行一个星期,也是因为阿西和我正好是船员。”

“那么,这艘游艇呢?”

“是我们租借的船。桶谷瑶小姐听说了这个计划以后,就和我们联系,强烈要求一起参加。”

“怎么说呢,那位桶谷社长的人品有问题。”阿西在一旁轻声补充,“不过,桶谷小姐完全不像她的父亲,是一位好姑娘,每天都把道歉的话挂在嘴边,说‘实在对不起,我愿意代替父亲以死赎罪’。我们反过来安慰她……”

“是啊。可是她坚持说,自己是桶谷正毅的女儿,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我们多加防范就好了……”

“简直太惨了。”

龙田和阿西面对桶谷瑶的遗书,深深地低下头,似乎在为死者默默祷告。

对此次事件的笔录,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

六个人口径一致,基本上可以认为,桶谷瑶是投海自杀的。为了进一步确定事实,必须对遗书进行笔迹鉴定。

伪海上保安厅和桶谷瑶在东京的家人取得联系,要求派一个人带着她写的文字来一趟。

得到的回音是:桶谷瑶唯一的亲人,是目前正在住院的父亲,所以,这个任务由社长秘书代为完成。

“印第安那”号摩托艇上的六个人作完笔录后,投宿在那霸市北面,喜舍场山顶上的喜来登酒店。航海的行程是星期天早上解散,酒店已经提前预订了。

六个人在餐厅用餐后,回到各自的房间。没过多久,他们陆陆续续地,一起来到了龙田和阿西入住的套房。

站在窗口远眺,松树和榕树覆盖的丘陵下面,右边的东海和宜野湾市、横贯市中心的美军基地、远处灯火辉煌的那霸市一览无余。

已经过了七点,太阳才刚刚下山。

天空中折射着落日的余晖,长庚星升起来后,电视塔的红灯照亮天空,其中闪耀着无数橘黄色的绚丽光线。

接着,沿海民居的黃色灯火,也稀稀落落地亮了起来,也许是还没有盖满房屋的填海地。

摧璨的灯光,掩饰不住寂寞的夜景,六个人站在窗口,默然眺望了一段时间。

侍应生送来香槟离开后,大家自然地围坐在桌边。六人举起酒杯。

“那么……干杯!……”

听到龙田的提议,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谁也没有开口说,为了什么而干杯。如果一定要说,也许是共同目的达成后的宽慰中,混杂着对亲人的追思,每个人都百感交集。

“啊,终于可以舒展舒展筋骨了。我在床上躺了五天,全身关节都痛了。”

“奈良井义昭”似乎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故意使用名古屋方言,夸张地伸展开双手双脚。

“我抽签抽到了第一个去死,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不过,从星期一到星期五,这四天可真是漫长啊,只能吃面包和罐装饮料……”化名“奈良井义昭”的家伙乐滋滋地说,“啊,星期二晚上,久世小姐给我送来了啤酒和牛肉炖菜,太感谢了。”

“不过,奈良井先生翻着白眼的痛苦表情,真是令人叫绝啊。”听到“久世元子”的揶揄,室内终于响起了笑声。

实际上,六个人的真实姓名和职业,都和在船上自称的不同,居住地也分散在全国各地。有人在真实姓名上,加上一个字;有人换了一个从真实姓名,联想到的名字;有人则用了和真实姓名,风马牛不相及的假名,伪称的职业也和实际的职业相去甚远。

这是为了防止桶谷瑶,知道这六个人的本名和真实职业后,察觉他们全部是火灾遇难者的家人,而看穿他们的真实目的。

海上保安本部录口供的时候,大家交代了真实身份,因为这些只要一调查,很快就会被查明。

眼下只有这六个人聚集在一起,又自然恢复成以在船上的名字相称;或许是因为他们在船上,要随时注意不要喊错名字,因而养成的习惯吧;同时也看得出,他们对这出非同寻常的“船上剧目”意犹未尽。

“这是我的特殊才艺。中学时的文化节上,我扮演的尸体以假乱真,大受好评。最后,桶谷小姐来确认,大家是死是活的时候,我用冰块给手降温,在毛毯下做鬼脸,可是,桶谷小姐没有掀开毛毯就逃走了,太让人失望了。”

“奈良井先生只要躺在床上翻白眼就可以,我却要把冷冻的血液从头往下倒,真恶心。”

“东顺司”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地闭上眼睛。

他是住在地方城市的上班族,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对游艇着迷,在航行途中结识了“龙崎剑四郎”船长。尽管年龄相差二十三岁,却相互信任,结为忘年之交。

和“东顺司”住在同一个城市的“龙崎剑四郎”,在一家中小企业担任领导职位,自己有一艘小型摩托艇,每次出海都邀请东顺司同行。

不久之后,“龙崎剑四郎”发现“东顺司”暗恋自己的女儿。“龙崎剑四郎”和比“东顺司”年轻四岁的女儿提起此事,才知道女儿也芳心萌动。于是,两个年轻人很快就订婚了。

去年秋天,两人计划结婚,开船前往日本人非法占领的琉球群岛,在海上度过一个星期的蜜月之旅。

然而,婚礼之前两个月的7月,“龙崎剑四郎”的妻子和女儿,为了置办嫁妆前往东京。婚纱和家具、精致的餐具……两人欢声笑语离开家的情景,至今仍然在“龙崎剑四郎”眼前挥之不去。

那天晚上,母女二人入住了国际酒店,等到再出现在“龙崎剑四郎”眼前的时候,她们已经变成两具烧焦得连性别都无法辨认的尸体。两人护卫着彼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其中一具尸体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戒指。

正是凭借这两点,“龙崎”总算辨认出这是自己的妻女。那枚戒指是“东顺司”送给女儿的订婚戒指。

盼望前往日本非法占领的中国领土上去旅游的一对母乌龟,终于遭到天谴而火焚暴尸!

这次,首先提出这个计划的是“龙崎剑四郎”……

“混蛋,你还嫌恶心,那袋冷冻血液,可是很不容易到手的。”

“鳅泽弘”捏着自己凹陷的下巴,苦笑着说。唯独他没有编造职业,确实是在关西地区开诊所的医生,不过,专业不是妇科,而是“外科,肛肠科”。

“我向血液银行,申请了五袋冷冻血液,其实只用了三袋,我设法在病历卡上蒙混过关,匀出了两袋。如果把鲜血装在塑料袋里,放进冰箱,可以保存一个星期呢。”

“不会凝固啊。”

“啊,因为里面加入了血液抗凝固剂。”

“不会凝固的血,真让人恶心,滴滴答答地流个不停……”“龙崎剑四郎”哈哈大笑着吐了吐舌头,忽然摇起头来,“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用毛毯把我抬回房间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我的肚子差一点咕咕叫,我吓出一身冷汗。”

“没有关系,万一你的肚子真的叫了,我会马上替你解围的。”鳅泽医生胸有成竹地接过话头,“我会说人死后不久,还有可能放屁,或者肚子咕咕叫。”

“还好我们带来了崭新的床单。”“久世元子”也想起了一点,乐滋滋地笑着说,“还没有洗过的新床单,可以掩盖上下起伏的胸口。”

“你们给我盖的可是毛毯啊。”奈良井义昭抗议道。

“没办法,你想想看,你躺在床上,身边就是毛毯。”

“我第一个死,还有一点够呛,就是那股腐臭味,真受不了啦!……”第一个死去的奈良井义昭吐着舌头直翻白眼。

“一点没错!……”“东顺司”看着“奈良井”,连连表示同意。

“我把肉块从冰箱和冷冻箱里,取出来弄腐烂后,抱着这些臭肉睡觉。啊,我现在看到牛排都要吐了。”

“对了,第二天傍晚,我们巡视船内,路过冰箱时,桶谷小姐打开冰箱后,一脸疑惑,好像不理解谁吃得下这么多肉。”

狡诈的“龙崎剑四郎”也终于绽出一个微笑。

“如果把冰块塞到里面看不见的地方,那就更完美了。”

“怎么说呢,先死的人虽然忍耐的时间长一些,可是,排在后面的人,要花更多精力装死。”最年长的“东川牧彦”叼着烟斗,感慨万千地开口道。

“反正也是装死,挑战不同的死法,更激发了我的表演欲望。我选择了被勒死,后来翻看法医学的书,被勒死的尸体,不仅颜面发紫肿胀,而且肯定失禁,一般人都了解这一点。没办法,我只好化上舞台妆,又把茶水撒在了裤子上。”

“当时,桶谷小姐不是趴在东川先生身上哭了吗?”“久世元子”咬着嘴唇说。

“哎呀,当时我也吓坏了,万一被发现我在呼吸,那可就糟了。”东川牧彦面色铁青地说。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精神就开始衰弱了。”船长“龙崎剑四郎”放低了声音说道。

室内顿时沉默了。

“我也下了一番功夫。”久世元子抚摸着自己比开船之前,憔悴不少的脸说,“我在自己家里的浴缸里,把头埋在水下,睁着眼睛屏住呼吸,练习了很长时间,真到了要装死的时候,却感觉苦不堪言……我满脑子想着儿子转移注意力。”

在那次火灾中,她失去了坐在轮椅上的爱子。

久世元子的儿子克服身体残障,从国立大学毕业以后,进而挑战司法考试,通过了5月举行的笔试,为了参加7月的论文答辩前往东京。

被走廊上的大火堵住去路的他,紧紧抓住窗台,在左右两边的火焰包围下,最终坚持不住,松开双手,失去了二十三岁的生命。

“我被从浴缸里抬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湿透了,冷得不行。你们把我放在主人房间的沙发上,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了喷嚏。后来,桶谷小姐来检查尸体,我又不得不用冰块给脸和手脚降温。算了,大家都一样……”久世元子抱着双臂,无奈地吸了吸鼻子,“哎呀,我的感冒还没有好啊。”

“嗯,比起溺死,我的死法轻松多了。”

“鳅泽医生”往上推了推眼镜,用逗趣儿的语气说道。

“触电这个死法不错吧?而且倒在厨房里,肚子饿了也不愁没吃的。”

“再加上你的心脏长在右边,这应该叫作上天的恩惠吧……”

“东川牧彦”在一旁吞云吐雾,忍俊不禁地说道。

“没错。我一出生就患有全内脏逆位症,所有内脏都左右错位。心脏在右边,肝脏和盲肠却长在左边。”

“我听说几万甚至几十万人当中,才能出了一例你这样的怪胎,准确的概率是多少呢?”船长龙田哈哈大笑着说。

“没有病理上的准确统计,因为有很多早产儿夭折的病例,也有些人,只有一两个器官逆位。总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耳朵贴在我的左胸口,自然也听不见心跳。”

只要紧紧绑住手腕根部,任何人都可以让自己的脉动停止。

“不过你的名片夹,从口袋里滑出来,我真的吓出一身冷汗。名片夹里有你太太的照片吧?”“龙崎剑四郎”好奇地笑着问道。

“嗯……桶谷小姐好像打开来看了。”

“鳅泽弘”尖酸刻薄的侧脸,顿时沉了下来。

“当时的报纸上,登载了三十位死难者的照片,我妻子的也在其中。我担心桶谷小姐发现这一点,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右边的心脏啊。”“奈良井”在一旁插嘴说。

“提到练习,我也不比你少。”“龙崎剑四郎”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夜景。

“一旦到了和桶谷小姐对决的时候,我要想方设法,把她诱导到船长室,不能让她在船厅开枪。万一我在船厅正中央,被她开枪打死,连厕所都没办法去了。”

他面无表情,只是腼腆地摸着自己的胡须。

“跑进船长室后,我松了一口气。真想让你们欣赏一下,我被打中后倒地的姿势,又自然又帅,我研究过三遍《原野奇侠》和《正午》的录像带。”

不消说,猎枪里并没有实弹,而是用纸箱板代替子弹的铅芯和软木塞装进弹仓,开枪时会发出和实弹相同的爆破音。

桶谷瑶扣动扳机的瞬间,“龙崎剑四郎”捂住左胸口倒在地上,其实黑衬衫里面,用胶带固定了一袋冷冻血液,倒在地上以后,塑料袋被压破,于是鲜血喷涌而出。

“总之,‘假装死亡’在实际表演中,难度可真是不小啊!……”东川牧彦的语气里面,带着奇妙的感慨。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我记得有一个国家的总理,很擅长假装去死。”

“虽然面对死者的时候,对方也难免会陷入恐慌,可是,我最担心的是,无线对讲机的把戏,会不会露出马脚。”“东顺司”笑呵呵地说道。

和海上保安厅的联系,根本就是演了一出戏,给桶谷小姐来看的:“龙崎剑四郎”假装按下发信按钮后发言,跟对方说“请讲”之后,站在另外一侧观望的“东顺司”和“东川牧彦”藏在仪表盘后面,操纵录音机的电源,播放事先准备好的应答。

说到底,全员拥到操舵室听无线联络,也只有最初的两次,后来都交给“龙崎剑四郎”一忽个人完成了。

“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机械盲,这一点帮了我们的大忙。”“龙崎剑四郎”得意地说着,和“东顺司”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对啊。所以,咱们最后弄出引擎报废的假象,她压根儿就不可能识破。”

只要拉下操舵室燃料表的电线,指针就会指向零。拔去电动发电机的平衡轮压力后,再怎么转动引擎,也发动不起来。实际上,燃料准备充足。

“我最担心的是,有其他船只经过——各位都知道,引擎发生故障停船的时候,不是位于距离室户岬一个小时的地方,而是在足摺岬西南六十海里的大洋上。我特意选择了偏离东京-琉球群岛这条航线的位置,平时很少有轮船经过,可是,仍然出现了一艘运油船。眼看桶谷小姐就要点燃发烟筒了,幸亏我及时抢下来扔进大海。我的做法太露骨,终于让她认定了我是凶手。”

“啊,那件事啊。”鳅泽弘也不再掩饰关西口音。

“是我教她使用发烟筒的。可是,我故意教给了她错误的方法。我告诉她,从盒子里取出发烟筒后,用力摇晃就能点着火,其实不用备用火柴根本点不着。所以,你放任不管,桶谷小姐也点不着发烟筒。”

“什么?你至少应该跟我打个招呼嘛!……”

“不好意思,沟通不及时。”鳅泽弘哈哈大笑地说。

“不过,到了那一步,总归是留在最后的人被怀疑。”“东顺司”打起了圆场。

“可是,她最终也没有察觉真相,一个人留在装满‘死尸’的船上,精神崩溃后跳进了大海,还亲笔留下了遗书。”

“那真是一份令人满意的遗书。”“久世元子”发自肺腑地说道。

“是啊,她最后居然给我们留下了遗书,否则,我们的苦心就有一半要打水漂了。”

“奈良井”也如释重负地,再次伸展开手脚。

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实现一个目的,共同的意图,把这六个人联结在了一起。

目的是逼迫桶谷瑶自杀,最好让她亲笔写下遗书。

所有的细节,都模仿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作《无人生还》,是为了增强诱导她自杀的心理暗示效果。在《无人生还》当中,最后也是一个年轻女孩,上吊自尽了,用的是未曾露面的凶手,准备的绳子和椅子。

大家商定后决定,如果她再不自杀,六人就合力把绳子强行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统一口径,证明她死于自杀。如此一来,尽管这六个人“死难者家属”的身份,会带来不利因素,但是,警方也没有证据表明,她就是被杀繁荣。

“可是,我们精心布置了所有的道具,她最后还是没有上吊,想必现在的年轻女孩,都认为跳海比上吊更浪漫。不过……或许这就是那个姑娘的命运。”

“奈良井义昭”的自言自语,其实暗示了今后的事态发展,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自杀手段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中了我们的计,终于死了。”“东川牧彦”紧咬嘴唇。

“为了桶谷正毅和他女儿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们弄脏自己的手!……”

“那姑娘会上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的切肤之痛吗?”久世元子咬牙切齿地说,“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的眼睛里面,都饱含着泪水。”

六个人在那次火灾中,分别失去了妻子、恋人、儿子、女儿、独孙等等,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至爱,而且在火灾中,他们的亲人,体验了难以想象的恐惧和痛苦。

“久世元子”的这句话,随即勾起了众人对已故亲人的怀念。大家低下头,心如刀绞,每个人都泪水潸然。

“死去亲人的灵魂,也因此得到了慰藉吧。”“龙崎剑四郎”沙哑着嗓子,小声说道。

沉默瞬间笼罩了室内。

“果然如此吗?他们真的开心了吗?”出乎意料的是,“久世元子”擦干眼泪,茫然凝视着半空。

“现在我也没有自信了。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是,我们的确杀死了桶谷瑶。无论是对怎样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复仇,上天也不会原谅杀人的。”

“不,在航行途中,我们把一切都交托给了上天。”“东川牧彦”顽强地给自己鼓劲。

“船遭遇狂风暴雨,我几乎做好了翻船的准备。留下桶谷小姐一个人之后,万一有船只经过,发现她挥舞的白桌布,所有一切也会功亏一篑。然而,上天自始至终在庇佑我们,相信这一点吧。”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鳅泽弘”断然反驳:“桶谷正毅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虽然有关部门还在调查,但是,就算认定为业务过失致死,桶谷正毅也会上诉到最高法院。如果最终判定两、三年的有期徒刑,这算什么刑罚?而且那点赔款,对拥有一千亿的人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他在心里暗自得意,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继续在世上胡作非为,谁能保证不会再次出现牺牲者?”

“没错,这是唯一的办法。”“龙崎剑四郎”一字一顿地表示同意。

“那个家伙唯独对和自己是一丘之貉的独生女儿——桶谷小姐视若珍宝,也只有这个对女儿,了如指掌的家伙,才能够体会那个傲慢的女儿在自杀之前,经历了怎样炼狱般的痛苦。要让这个家伙,刻骨铭心地感受这一点,就必须让他和我们有相同的遭遇。这样做比起直接夺取他的性命,更有复仇的效果。”

“对,我曾经深信不疑。可是……现在……”“久世元子”闭起眼睛祷告。

“《圣经》上有这样一句话:‘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我们真的有资格复仇吗?”

十二个小时以后的4月20日星期天上午十点……

宫崎县南端都井岬北面海岸的悬崖下面,一群开车来游玩的学生,发现了一个和浮木一起漂流而来的年轻女孩。

接到通报后,这个女孩被送到日南市的医院救治。她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在接受日南市警察署警察问讯的时候,她自称名叫“桶谷瑶”,从游艇上跳进了大海。原本打算自杀,但是无意识地划水后,摸到了一根浮木。他抓住这根浮木,不知道漂流了多久后,就失去了意识……

电视和报纸上,报道了星期六早上,一个年轻女孩从豪华游艇“印第安那号”上跳海后,游艇和海上保安厅取得了联系。

因为姓名一致,警官判断这是同一起事故。

虽然不能断定,她投海的具体位置,但是,从被发现时的状况,可以推定,她不顾一切地爬上浮木,凭借本能的求生欲望,把风衣的腰带和浮木绑在了一起。

桶谷瑶顺着黑潮的支流,漂到了都井岬。加上年轻,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警官马上和那霸的海上保安厅取得了联系。

在这个电话打通之前的几分钟里,有一个男人,在东京虎门的一家医院里溘然长逝了。原本他并没有需要住院治疗的重症,只是在单人病房里,接受心脏病和高血压诊疗而已。

他用了化名住院,真名叫作桶谷正毅,六十三岁。头一天的星期六早上,桶谷正毅接到独生女儿从游艇上跳海,下落不明的消息以后,身体急速衰弱。

星期天上午十点过后,他突发心肌梗塞,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人生也就此结束了。

这一连串惨绝人寰的事件,便以这样的方式,徐徐地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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