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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信乐的茶碗

凤千代子的眼里的泪水滚滚而下,不禁全身开始剧烈地痉挛。实际上,长期以来她一直被欺骗,一直蒙在鼓里。而且由于美沙的缘故,在以往的岁月里,她是怎样被笃子敲诈勒索,甚至是被敲骨吸髓。这种悔恨是自不待言,现在她捶胸顿足地在想她的亲骨肉又怎样了呢。

“稹就是这样把红绿火柴摆在桌上,开始说明色盲遗传的原理,地点是在远离村庄的浅间隐,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门外作为台风的前兆,暴风雨大作。在隔桌相对而坐的美沙和稹之间,一根点燃的蜡烛在摇曳,在蜡烛光下,稹那时隐时现的脸也许映在美沙眼里就是恶魔的化身。在这样一种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凄惨气氛中,知道了自己出生全部秘密的美沙肯定是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何况美沙已经杀了一个,她犯了杀人罪,但却没有被列为怀疑的对象,这给了美沙信心和勇气,使她胆子大了起来,于是,美沙就用氰化钾毒死了知道这一重大秘密的稹。”

风完全停止了,这使雾气愈加浓厚沉重了,山下警部、等等力警部、日比野候补警部以及近藤刑事等,所心人的衣服都被大雾打湿了,他们一面打着冷战,一面注视着崖上的金田一耕助和崖下灯火通明的茶室这一奇妙的舞台设计。金田一耕助那一头茂密的乱发也已经湿透了,和服裙裤冰冷冷地流着水。

“我不清楚美沙打算怎样处理津村,也许她打算等津村回来,把他也杀掉。但是,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人站在窗外从始至终看到了这一切,在稹倒地的那一瞬间,这位目击者也许发出了喊声什么的,美沙大吃一惊,慌忙从别墅里窜出来,骑上自行车逃走了,这位目击者追着美沙而去。而就在这以后,津村真二回来了……”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又停住了,这也是他论据薄弱的地方,当然如果抓住了田代信吉,整个过程也许会更清楚一些,但是,现在只能凭借想象。

“在自己的别墅里发现了稹的尸体,此时的津村是怎样吃惊、恐惧,这里就没有必要一一作以交待了。很明显津村当时不在现场,但是津村不希望证明这件事,这大概是他的自尊和骑士风度的缘故吧。幸好稹开来的汽车还停在那里,作为穷极之策津村考虑把稹的尸体运回他自己的别墅,并实施了这件事。此时津村认真地把桌上的火柴棍的排列画下来,是出于两个目的,一是始终想让人们确信稹的别墅是犯罪现场,再就是不管津村是否明白火柴棍排列的含义,但是他是认为这是会对调查罪犯有助的。津村虽然有些轻浮,常把台词搞错,但是,他也有非常认真的一面,他认真他把火柴棍的排列画在乐谱后面,并小心翼翼地把火柴放进信封,带到了矢崎别墅,然后照原样摆在那里,他这样给这个案件的调查提供了重大线索,津村的努力并非毫无作用”。

金田一耕助的说明越来越艰难,他下面的话似乎不过是牵强附会,但是,他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办法。

“这样,津村在矢崎别墅布置好一切,重新回到浅间隐时,大概已是极度疲劳了,精神上肯定也很烦燥,为了提神他喝了一口威士忌便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是被装在威士忌酒瓶里的氰化钾毒死的,所以津村也是被美沙杀死的。”

这时日比野候补警部和近藤刑事,低声议论些什么,但是,谁都没有打算发表异议,因为此外再无其它说明的方法。

“这以后大概那位追赶美沙,要查明美沙下落的目击者又转了回来。这位目击者是在去年的今天,在轻井泽情死未成的音乐学校的学生,这个青年是津村的弟子,同时去年8月15日晚,在白桦宿营地又同笛小路深谈过,也许当时他从笛小路那里听说了什么。这个青年计划去年8月16日下午,同女伴一起情死,但是女伴死了,他却被救活了,当他了解到同一天在神门游泳池浮起来的死尸是和自己在前一夜深谈过的人,同时又是自己的恩师津村真二过去的妻子凤千代子的第一个丈夫时,这个青年肯定为一种非常奇异的思想所驱使,如果假定也从笛小路那里听到了什么,那就更不奇怪了。这个青年在和去年同样的时间里,来到轻井泽,是想进一步挖掘笛小路案件的秘密,还是自从情死未成之后,这位肯定变得愈发内向,陷入绝望的青年,是来追踪情死的,这些我都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这个青年带有22毫米的手枪,那么难道他不是为自杀而来的吗?”

凤千代子已经不再发抖了,但仍然在流泪。当她听到津村真二死讯时,好象再一次遭到沉重的打击,可是,当金田一耕助讲到在他的故事里有一个奇怪的目击者出现时,她又恢复了她原有的冷静,因为金田一耕助说了要通过她把一切都转告给飞鸟忠熙,所以她一个字也不敢漏掉。

笃子到底还是笃子,她肯定了解这一切,但是了结一切以后也并不晚,她仍然用双手捧着那个信乐茶碗,一动也不动,既大义凜然,又很高雅。

“这个年轻的目击者,8月13日晚来到浅间隐,大概不会有其它意图的。他在那天下午在星野温泉见到了津村真二,可能是那时约好了要来拜访,或者为了在那里借宿一夜来到了津村的别墅。他是估算了星野温泉的演出结束的时间,而来到浅间隐的,但是,当他发现在津村的别墅有村个陌生的客人正在蜡烛的灯光下热心地讨论着什么,便非常好奇地从窗户向里边窥视,这时他大概目睹了美沙那可怕的行为。他追赶美沙,查究美沙的下落,最后怎样与美沙交谈的,这我不清楚,但是,他肯定掌握了去年在白桦宿营地与他不期深谈的笛小路横死案件的一部份真相。如果这个青年能把全部事实原原本本地报告警察的话,事情大概会更简单地得到解决,但是美沙显得太年幼可怜,而且这自毁型的青年,在自杀前也许准备大干一场。这样,他再一次返回浅间隐的现场时,津村的尸体横躺在那里,而且稹的尸体和汽车都不见了,于是,这个青年肯定觉察到津村干了些什么,或者也许他看见津村把稹的尸体装进了汽车的后箱,运了出去……”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所有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暴风雨的深夜,而且是在停电之中,台风一刻不停地向轻井泽逼近。这一异常事态使津村真二干出了世上少有的绝望事情,也使那个自毀型的青年干出了更离奇的事情。

“总之,这个青年发现津村时,津村已经没有救了,于是这个青年干了些什么呢?这个青年去年在同一个时期,在白桦宿营地住了3个晚上,与此同时,津村也来到了浅间隐,大概这个时候,这位青年拜访了津村。他从津村那里得知天棚上而有个隐柜。所以,这个青年就把津村的尸体和含有氰化钾的威士忌酒瓶和杯子一块藏进了那个隐柜之中。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为了在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哪怕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也想让人们确信津村是罪犯。为达此目的,那个青年巧妙地做出津村曾经一度回过那个租借的别墅,而后又隐藏起来的假象。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他并不了解美沙的真实面目,在他的眼里,美沙是非常可怜的,柔弱得象个一碰即碎的工艺品,而他是无法察觉隐藏在这一外表背后的鬼蜮性和杀人狂性,这位青年非常奇妙地变得英雄豪杰起来,打算袒护美沙。他不仅藏起了津村的尸体,而且脱去了津村的衣服,而且,他的体型恰好与津村相似,于是,这个青年就成了杀人犯津村,他到处抛头露面,告诉人们津村还活着,彷徨在轻井泽。”

如果金田一耕助这个解说是事实的话,不,这大概就是事实。这位不期卷入这一案件之中的田代信吉是起了出人意料的作用。人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一旦有一次过错,第二次就很难挽救了。

“这个青年之所以袭击飞鸟忠熙,大概是美沙恳求的缘故吧,不,我并不这样认为,那个青年肯定直到现在还认为美沙是凤千代子的女儿。他在浅间隐偷听的时候,不可能听到这样的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青年大概有一种浪漫的性格,他自己做出了这样一个虚构,即必须消灭过去曾是美沙母亲的丈夫的人,或若一切打算做美沙母亲丈夫的人。是幸运还是不幸运,这位去年情死未成的青年,今年出于万全之策,准备了手枪。昨天,发生在高尔夫球场上的事件就是这个青年为了更加彻底地实现自己的虚构,并通过此事在自己的悲惨生涯中开拓出一条光辉的大道,明确地说,这正是这个自毁型显示欲的最后暴露。”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接着对凤千代子说:

“凤,刚才我所说的,就是整个案件的全部内容,飞鸟先生也想了解事件的全貌,我所叙述的内容之中,当然也有臆断的地方,伹是一般是没有错的,等飞鸟先生完全恢复之后,请您找个机会详细地告诉他。”

“金田一先生……”

凤千代子一下说不出话来。

“谢谢。”

“不,凤,你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而应该感谢村上一彦,一彦君很早就发现美沙是色盲,大概是去年做高尔夫球比赛的领队时,通过放在绿草坪上的红色毛线记号察觉到了美沙的色盲。处事慎重的一彦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但是,他肯定自己对色盲进行了研究,而且,察觉到在这一案件中飞鸟所抄回来的火柴棍的排列图形是色盲家族的家谱。一彦君大概没有想到美沙竟能干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但是,他已察觉色盲与本案件有重大的关系。于是,他前天晚上来到我那里,听了我与你在万山庄的大厅里就你双亲的色彩感觉所进行的问答,这时他已知道,我也察觉到了那火柴棍排列的秘密。”

这时日比野候补警部和近藤刑事在黑暗中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已经了解到当时金田一耕助和一彦之间激烈争论的含义,近藤刑事又在心里骂道:

“混蛋,混蛋,混蛋!”

“我虽然察觉到色盲与本案有重大的关系,但是我并不知道谁是色盲,甚至想过你也是色盲,但是,因为你是彩色电影的大明星,所以,我想大概不会是吧。可是,我们之间的问答并不是完全没有用,一彦君把我带到高尔夫球场,在美沙面前的草坪上放了一条红色的毛线做记号,并通过此事向我证明,美沙是色盲,于是笛小路夫人,在那一瞬间,你在这场决斗中是失败了。”

一直用很平稳的语调叙述的金田一耕助,在讲最后一句时也加重了语气。

但是,笛小路笃子依然镇静自如,因为她清楚只要她的双手不离开那个茶碗,那么,崖上的人谁也不敢下来。站在崖上的人群中,也许有人带有手枪,但是,谁也没有信心只击落茶碗而不伤害笃子。

“笛小路夫人,你是一个可怕的人,丑恶的人,你弄死了真正的美沙。你在东京和岗山经历过两次空袭,今天通过警方的调查,岗山的空袭时间是昭和20年6月28日夜里,而且当时岗山是遭到了突然袭击,警界警报、空袭警报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因此,全市陷入了大混乱。也许那时你遗失了小美沙,不管怎么说,你是陷入了绝境。当时大本营无论怎样一个劲地隐瞒,但是敌人已经登上了冲绳岛,美军士兵肯定会在日本本土登陆,这种情况在日本人当中,一部份人也是清楚的,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你在两次空袭中失去了一切,而此时,具有先见之明的你,开始考虑如果日本战败了将会怎样,你清楚地预感到你一直视为生活依据的贵族称号,包栝贵族享有的恩典、荣誉和特权都将象灰尘一样毫无价值。当然,泰久也许会活着回来,但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人是靠不住的,这样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凤千代子。凤千代子的美貌、才华以及人品,特别是对你来说最具有魅力的,即凤千代子所具有的旺盛的生命力……你不想放手凤千代子,但是,联接你和凤千代子的唯一纽带就只有小美沙,而这个小美沙已被你弄丢搞死了,于是,你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小美沙的替身。夫人,你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小美沙的替身?”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也在愤怒地颤抖着。

凤千代子的归眼睛里再一次泪如泉涌,这眼泪与其说是憎恨这位阴险的婆婆,不如是可怜自己这么长时间一直蒙在鼓里。

这样说来,凤千代子不禁回忆起来,自己隔了一年零几个月后去津山那里看望笃子时,发现美沙的生长情况比预感的要差得多,而且模样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听笃子说小孩就是这样,也就相信了她的话,没再怀疑。现在她对自己在战争中没能过多地照料美沙感到追悔莫及,一想到美沙这么多年来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凤千代子再哭也无法排除心中的悔恨。

“夫人,笛小路夫人,你是得到这个孩子的父母、兄弟的同意才把她领回来的吗?不,不会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孩子的双亲或者兄弟总会有些动向,而泰久和凤千代子又不会不察觉到。这样看来这个孩子是你从什么地方偷来的、抢来的。当对日本由于持续不断的城市空袭,所有的日本人都人心浮动,准备疏散,你正是利用这种混乱,偷了这个孩子,你是犯下了双重罪恶,你为了保护你自己,为了你的贪欲,为了满足你的物质方面的虚荣心……”

金田一耕助的话如铁鞭一样,在大雾之中掷地有声。

金田一耕助也并不是对自己所说的一切都充满了绝对的自信,他期待着笃子的某种反驳。他打算如果自己的判断有错误,那么就这个错误他将坦率地道歉,但是没有任何反驳,笃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严峻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畏惧。

“夫人,笛小路夫人,你犯下了双重之罪,但是,不久你罪有应得的时候就到了。你自己选了个色盲的孩子带了回去,当你察觉这个孩子是个色盲时,你是何等的吃惊,现在就不用再多说了。你肯定对色盲也有所研究,于是,你知道这个孩子的色盲一旦暴露,你瞒天过海的把戏就将全部结束。从那以后你就开始了惨淡经营,你甚至不让这个孩子去学校,相反你却利用此事扮成一个具有献身精神的祖母。这个孩子直到最近还不知道自己是色盲,不知道自己的体质,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是非常奇特的。这件事你对她是瞒了又瞒。大概你对这个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接着又冲着茶室说:

“但是,夫人,你也清楚,无论你怎样费尽心机,色盲这一事实并不是永远隐藏得住的,一旦暴露了,那时的耻辱……你不怕犯罪,也不悔恨,但是,你就是惧怕有损于贵族后裔的荣誉,更明确地说,你惧怕社会舆论的指责。因此,你特意备好了氰化钾,井把氰化钾的瓶子藏在箱根的木刻工艺品之中……”

金田一耕助似乎为了观察对手的反应,又停住不说了,果然不出他之所料,笃子象被什么扎了一下,向这边扫了一眼,那眼光仿佛在找什么人,等等力警部被金田一耕助用肘部拐了一下,他露出脸来,近藤刑事用电筒照亮了等等力警部的脸,在这一瞬间笃子的眼睛里燃起怒火。

“你在来这里之前,犮现放在箱根木刻中氰化钾少了一部分,由于去年的案件,你立刻怀疑上了这个孩子,而且一来到这里,稹恭吾就被杀了,当你听说死因是氰化钾中毒时,你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你开始惧怕这个孩子,但是,你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你觉得只要这孩子色盲不暴露,就没关系……。但是,你刚才从这位古川刑事的嘴里巧妙地套出,那个孩子的色盲在高尔夫球场上暴露了,而且当时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都在场,你如道一切都完了,但你又不愿一个人去死,就想找凤千代子做个同伴,因为性情乖僻的你一直嫉妒凤千代子的幸福。啊!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笛小路夫人,最后我再问一遍,这个孩子你到底是从哪搞来的。”

笃子此时慢慢地把脸扭向这边,在她那阴险的脸上浮起的微笑再险恶不过了。

“金田一,你是奇特的家伙,托你自作聪明和多嘴的福,我总算可以安心地死了,我也不愿搞不清事情的真相就去死。托你不懂装懂的福,一切我都清楚了。那个孩子要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因为她和我们家族毫无关系。金田一,你刚说我在这场决斗中失败了,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只要你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孩子,你就不能说彻底解决了这一案件,但这个秘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喔,对了,那时死了许多人,无论东京,还是横滨、名古屋、大阪,神户、岗山、广岛……无论去哪里,都是死人成山,也就留下了众多的孤儿。怎么样,你去立一功,从这里边找出这个孩子的双亲来,哈哈。”

之后,笃子那充满邪恶和族妒的目光又转向凤千代子。

“凤千代子,你可是运气很好的人,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充分利用了你的好运,但是,这一次可不太灵。可是,你真的会幸福吗?喂,好好着一看我这张垂死的脸,它会变成恶梦,终生陪伴着你。”

这是这个稀世魔女最后的话,谁也阻制不了她走向地狱。

雾围绕着茶室,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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