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事缘起
1、驼背画家
“这实在是很伤脑筋,我看他们八成是疯了!怎么说呢……唉!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疯子嘛!但是,这回却不能将他们当作鬼子来解释就算了。这里头一定有鬼,而这也是最让我感到害怕的地方……
“你不要看我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呢……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是个非常奉公守法的平凡老百姓哦,只不过有时候会使点坏心眼,言行举止偶尔会尖酸刻薄,让人觉得不好受。
“可是这一切说穿了,都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是因为我不想被别人看出自己其实是很拘谨的人,才放意伪装的。
“你可以试着想想看,像那些鱼啦、昆虫啦……愈是弱小的动物,看起来愈是矫揉造作、恶形恶状,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同样的道理,即使有些人的外表看起来像坏人,或者行为举止很霸道,但事实上,这样的人心里是很谨慎。小心的。
“你不是也曾经说自己是一个坏胚子吗?但是我看你的心地也不坏呀!
“像我们这种人,言行举止看起来好像不太安份,私底下却是很有分寸的,每当要触犯到社会道德规范时,都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回头。
“但是说到那家伙……还有那个女孩就不一样了。
“在那个女孩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所谓道德的存在,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明……喂!你也说说话嘛!”
“要我说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不会吧!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谈这个问题,说了老半天,你竟然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平常不是老爱夸说自己很聪明、感觉很敏锐的吗?”
我听了仙石直记这么说,不禁呵呵地笑了出来,然后将嘴上的手卷香烟点着,烟雾缓缓自口中呼出。我静静地望着仙石直记那张醉眼迷茫的脸庞。
通常在这种情形下,我知道只要我愈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愈会让他惊慌失措。
但是不晓得什么缘故,仙石直记这次却一反常态,我丝毫看不出他失控的狼狈样。
不过呢……此刻的他倒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不论是多敏感的人……我先声明哦!我不是说自己是一个敏感的人。一个感觉敏锐的人的确可以从别人不合逻辑的话中归纳出重点,进而了解其中的含义,但我想没有人会笨到花工夫去研究一个喝醉酒的人所说的醉言醉语有什么意义吧!”
“我醉了吗?哈、哈、哈……这也难怪,我从刚才一直喝到现在,大概是有点迷糊了。”
仙石直记又将自己带来的威士忌倒在玻璃杯里,伸手巍巍颤颤地端起酒杯,再仰头一口喝尽。
由于他的手已经有些颤抖,所以玻璃杯中将近一半的酒都洒在桌面上,真是浪费。原本仙石直记说这瓶威士忌是要带来给我喝的,结果他自己一个人却喝了将近一瓶……
看来,他似乎真的受到不小的打击。
“可是,你大致上应该可以了解我在说什么才对呀!你一定能了解的嘛……你说!我到底在说什么?”
“我只听出一些端倪而已。你说的‘那个女孩’该不会就是指八千代小姐吧!”
仙石直记抬起头来望着我,我可以从他的眼中察觉出一些异样;而他似乎也对我的话感到吃惊,只见他冷汗直冒。
此时,他的眼中充满血丝,大概是酒精发挥效用了。
可是我又觉得他眼里似乎透露出一抹在觊觎什么的诡异神采……
(这家伙可能没有醉……)
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警戒的情绪。
仙石直记好像也察觉到我的心思,他立刻将视线移开,并拿起威士忌佯装在倒酒。
“没错!我说的正是那个女人,你知道吗?她要结婚了!”
“那……八千代小姐今年几岁?”
“二十三……不对,二十四岁。”
“也不算太早嘛!何况结婚又不是坏事,你干嘛那么气愤?”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要看她结婚的对象是谁啊!”
“你的意思是……她的对象不好?”
仙石直记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八千代小姐的结婚对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奇怪了,我打听这些干嘛?”
“屋代,我一定得跟你说,何况我就是为了要和你商量这件事,才特地找你到这里来的。好啦!现在不管你烦不烦,都要仔细听我讲完,你一定要听我讲……”
“好啦!算我上辈子欠你的。仙石,那我就洗耳恭听哩!不过,我对八千代小姐完全不了解,虽然我经常听你谈起这个女人,但是我从来没当面见过她。
“尽管我以前看过她的相片,知道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除此以外,我对她还真是一无所知呢!话又说回来,我不清楚她的一切也无所谓,因为我和她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哼!她要结婚干我屁事,我干嘛非听不可?”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啊!”
仙石直记眼神迷茫地说着。
“喂,仙石,你是真的要说给我听吗?”
“当然!屋代,你听我说,我一定得找个人开诚布公地商量这件事,我除了你屋代寅太以外,根本不相信其他人。
“对了,你也是知道的,我之所以信任你,是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你在还没征得我的同意以前,是不会随便将我所说的事情告诉别人,对不对?”
仙石直记说完,还不忘对我笑了一笑。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呀!不过,仙石,你现在要谈的事情是不是很重要,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
“没错,这一点正是我要事先声明的。”
“那就对不起了,我不想知道那么重要的事,因为压力太大。就算你不信任我也没有关系……”
“哈、哈、哈!少来了,你嘴里这么说,其实你的内心是很好奇的吧!算了,我不挖苦你了,况且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至于这个原因以后再提,现在你就先听我说吧!
“仙石直记这个男人根本是个偏执狂,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事,就一定会十分执着,非得追根究底不可。
“在这种时候,我什么事都得让他。他的个性急躁,根本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一切都要照他个人的意思去处理;而优柔寡断的我,一向都只能默默承受他的霸道。无理。
“虽然事后我也常常懊悔自己为何不坚持己见,干嘛一切都要听他的;但每次只要再遇上他时,我仍然会不由自主地重蹈覆辙。
“现在也是这样,尽管我已经明白地表现出自己不愿意听他说话的态度,但仙石直记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完全不理会我的反应。
“对了,说到那个男人……”
他话才说了一半,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马上又改变话题。
“算了,先不提那些。对了,你知不知道去年发生在‘花酒廊’那件事啊?有个驼背画家被狙击的事件……”
我感到有些惊讶,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一方面是因为他突然把话题转到别处,另一方面是因为仙石直记所说的“花酒廊”杀人事件,在当时的确非常轰动。
这桩杀人事件虽然已经发生有半年之久,但是一直到现在,我的脑海里仍残留些许特别的印象。
说到“花酒廊”杀人事件,我得先把它的相关资料说明一下。
“花酒廊”位于银座,是在战后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酒廊之一。
像我这种三流的侦探小说家,根本不可能有太多闲钱浪费在那种地方,因此有关酒廊的一切消息,我都是从仙石直记那里听来的。
照他的说法,在同级酒廊中,“花酒廊”还算是一家相当高级的酒廊。
“酒廊也有高、低级之分哦!和那些前身是咖啡厅且生意清淡的酒廊来比,‘花酒廊’可是鼎鼎有名的。
“它的地点也选得不错,就在尾张町的转角附近。
“据说老板买下一栋发生过大火的大楼,将它的一楼整修之后开始营业,不过那也是因为刚刚战后不久,才有可能这样大肆铺张,要是现在啊……被建筑法一限制,绝不可能有那样规模的。
“‘花酒廊’占地非常宽敞,内部的装演也十分讲究,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战败国的萧条气氛。
“唉!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态,才会战败……啊哈。哈、哈……我随口说说的,可没有说教的意思。
“总之,‘花酒廊’在东京银座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酒家,他们邀请的乐队、艺人都堪称一流水准。
“相对的,酒廊内的消费价格也非常昂贵,简直就像是坑人的黑店。话又说回来,老板投下一大笔资金,自然希望能赚大钱,所以消费昂贵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般说来,像我们这种人是不可能会到那种地方去挥霍的,况且在酒廊出入的大都是做黑市买卖的三教九流之辈,不是正人君子该去的场所。”
仙石直记嘴巴虽然这么说,他自己却好像经常在那里流连忘返。
根据当时新闻的追踪报导,“花酒廊杀人事件”案发当天好像是十月三日,那时候有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女人来到这家酒廊,她长得相当标致……这是目击者共同的证词。
再加上那个女人的穿着打扮相当高贵,能有那种妆扮的应该是新贵阶级,因此当时在酒廊内工作的女服务生一看到她,纷纷投以羡慕的眼光。
问题是,当时有那么多人都注意到她了,但是后来发生命案时,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实描述她身上穿的服装。
有人说她穿的是黑色毛皮外套,有人却说是粉红色的,再多问几个也是没有结论,光是针对那个女人的穿着这一点,就已经意见百出。
不但如此,在容貌上,大家也都只能肯定地说出那个女人是个美女,但长得如何陕亮,气质又是如何高尚,也是众说纷云。
有人说她是具现代感的时髦丽人,也有人说她是瓜子脸的古典美人,说到化妆呢……有人说她当时化着浓妆,但也有人说她只是略施薄粉……
唉!这只能说世人都以自己的观点来看待事情,实在不足采信。结果那个女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警方根本没有办法得到一个具体的结论。
案发当时有三个人陪在那个女人身边,事后,警察也对他们进行严密的侦讯,但是他们的证词十分模糊、不确定。
原因是这三个人都是年轻的学生,可能因为当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所以根本没有特别留意那个女人的服装、外貌特征。
那三个年轻人的说法是这样的:
“我们本来在‘郁金香酒吧’喝酒,不久,那个女人进来了……
“一开始,那个女人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后来不知道是谁先起哄说要不要一起喝酒,总之,我们后来就跟她同桌喝了起来。
“那个女人的酒量很好,不论是什么烈酒都一样大口大口地下肚,当大家都喝得有点醺醺然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说想要再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所以我们就带着她到‘花酒廊’。
“对了,那时候全部的帐都是那个女人付的,不光是我们一起喝的帐单,就连我们三个之前喝的帐,她也全部帮我们付清了。由此可见,她应该很有钱才对。
“说到这儿,当时负责侦办的警察回反覆询问:提议去‘花酒廊’的是你们三人还是那个女的?
“其实是我们提议带她到‘花酒廊’的,虽然那个女人说要去更好玩的地方,不过她似乎不知道有‘花酒廊’这个地方。
“她曾经问我们‘花酒廊’是一家什么样的店,我们告诉她:那是一间酒廊,那个女人听了便说:‘舞厅我去过,酒廊倒还没见识过。’之后便极力要求我们带她去。
“由此可见,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一开始就有计划在‘花酒廊’行凶。”
这四个男女来到“花酒廊”时,已经是八点左右了。
在他们抵达“花酒廊”以前,那女人本来就喝得十分醉了,后来她在“花酒廊”又喝了不少酒。
所以在杀人事件发生时,她可以说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只差没醉倒在地上罢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驼背画家蜂屋小市走进“花酒廊”,他虽然看起来颇有几分醉意,却没忘记应有的礼节。这是那时候陪他一起去“花酒廊”的两个朋友说的。
蜂屋小市虽然身体有缺陷,外貌看起来却不会令人觉得特别丑陋。
尽管他的背部隆起一个肉瘤,但长相颇为俊秀,可以算是一位美男子。他十分重视穿着打扮,总在一袭白衬衫上打条细长的黑色领带,长裤笔挺,皮鞋也探得闪闪发亮,是个有钱又很有品味的雅痞人士。
当蜂屋小市和他的两个朋友有说有笑地走入“花酒廊”之际,那个女人一看到他们进来,脸色倏地大变。
这是那三个学生后来想起当时的情形之后所说的。总之,那个女人在看到蜂屋小市的那一刹那,好像受到非常大的冲击。
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清醒了,用她那双大眼睛直直瞪着蜂屋小市,嘴唇也不住地颤动着。
只见她忽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蜂屋小市的方向走了几步,口中喃喃骂道:
“混帐东西!你终于来了!”
下一秒钟,那个女人从随身皮包里掏出一把枪,并开了火……
蜂屋小市霎时吓得手脚瘫软,之后便整个人倒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