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WALL
11
朝阳缓缓从山顶照向地面。
“盘子”被群山包围,所以在旭日升起的东方,高耸的山影会映在另一侧的山壁上。山棱线的影子缓缓下移,阳光的领域慢慢在盆地中扩散开来。
昼夜的冷热温差之大超乎想像。因为这里地处盆地,而且气候干燥。这个时节晴日较多,所以也是受到辐射冷却(Radiative cooling)的影响。
光线愈来愈亮,太阳最后终于完全露脸。之前静谧无声的空间就此消失,现实下的日常世界重现。
那座白色神殿,以神圣之姿向我们展露微笑。
“满,你在做什么?”
“嗯?”
满原本静静蹲在地上,望着远处的“豆腐”,闻言后抬起头来。
“这里真冷。”
“那当然,谁叫你穿这么少。”
惠弥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皮夹克,站在不远处。
“你走路可真安静。”
“是吗?因为我家教好。”
惠弥莞尔一笑,站在满身旁。
“我一觉醒来没看见你,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你逃走了呢。”
“这种地方,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逃得了。”
“如果是你的话,很难说。”
“史考特和赛利姆人呢?”
“史考特在锻炼身体。赛利姆在祈祷。他们两人好像都很喜欢你做的菜。对你的早餐充满期待呢。”
“我已经洗好米了。”
“啊,太棒了。我已经好几年早餐没吃米饭了。”
惠弥握着双手。
“我问你,史考特应该是美国陆军,那么,赛利姆是什么背景?”
“当地人。”
“那你呢?”
“我是协调员。”
对于这笼统的回答,满摆出很不满意的表情回望惠弥。
惠弥一派定气神闲的模样,脸上泛着微笑。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你何必问呢?我不是说过吗,很多事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没办法,谁教此事令人好奇呢。也许可以从中取得解开‘豆腐’之谜的提示也说不定。”
惠弥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满见状后,更加确定这项诡异的工作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不惜砸下重金,从事这项荒诞的调查,肯定别有所图。
他想起昨晚被告知此事时,那种诡异的感觉。
惠弥告诉他,期限只有七天。在这七天内,就算没能破解谜团,同样能离开这里,不会被怪罪,而且报酬同样一毛不少,对满没有任何不利的条件。满对于自己担任安乐椅神探的工作不太感兴趣,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惠弥他们所扮演的角色到底为何。为什么我得在这里做这种事?惠弥他们三人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要找他来担任安乐椅神探,应该只要他和惠弥两人就够了。人数多出一倍,经费也会倍增。在这边境之地,要让人住得舒适得花不少钱。若只是单纯为了兴趣,这笔钱可不是笔小数目。
昨晚他已相当疲惫,但还是多少看了一些惠弥给他的资料。上头罗列着各种资讯,包括真假难辨的案件纪录。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些该不会都是捏造的吧?就只是为了将我留在这里,而刻意捏造这些虚假的纪录。若真是如此,他们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目的何在?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一早,在天花板低矮的露营车中醒来,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待想起这一切后,他在无意识中离开以遮光门帘作区隔的床铺,步履蹒跚地来到这里。
那不是梦。我确实从日本来到这遥远的国度,那块“豆腐”确实就在我眼前。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他们要我做什么?
“我可以自由安排行程是吧?”
满站起身,转动着膝盖,如此说道。
“没错。不过我希望你别擅自走进那里头。也别碰触那些植物。要是你消失,我可就伤脑筋了,因为可没人救得了你。只要每天晚餐时,向我报告你推理得到的结果,这样就行了。”
“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惠弥耸了耸肩。
“这和你无关。我们有我们的工作要做。不过,你需要帮忙的时候,记得说一声。我们会优先帮你。”
“那就先说声谢了。”
满煞有其事地向惠弥低头鞠躬。
“——至少,应该和太阳无关。”
“咦?”
两人并肩朝帐篷走去,惠弥追问刚才满所说的话。
“我只是想到,像这一类的遗迹,大多是面朝太阳而建。也许入口或某个部位,会配合日出或日落的方向而建造。”
“哦,所以你才特地出来看日出是吗?”
“我只是突然想到罢了。也许当中有什么机关。冒险小说里不是也常有这样的描写吗?在夏至当天阳光照射的场所埋有宝藏之类的。而且你说期限只有七天。”
“七天?有什么关联吗?”
“七天后正好就是秋分。”
惠弥猛然一惊,转头望向遗迹。满也跟着他回身而望。
只见那座白色的遗迹,在朝阳中闪闪生辉。
12
满心中仍有许多疑问,但既然领了酬劳,他决定全力以赴。
以秋葵、红萝卜、虾子、蛋煮成的汤,以煎培根、水芹、白芝麻做成的拌饭,再配上优格沙拉,四人默默吃完这顿早餐后,各自收拾自己的餐具。
人家就像参加集训似的,自动形成一股秩序,这令满相当佩服。
正如惠弥先前所言,他们三人立刻匆忙地步出帐篷外。
仔细一看,不知何时,昨天那群士兵再度排着长长的队伍前来。
看来,他们确实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虽然很想跟上一看究竟,但想到时间宝贵,他立刻走向露营车和帐篷间,朝一张附有大型海滩伞的白色桌子旁坐下。惠弥称之为“度假区”。但这明显是他最擅长的讽刺手法。大型海滩伞与这片干燥的平原显得格格不入,但却与满身上的夏威夷衫颇为搭调。他离开日本时,仍是秋老虎发威的季节,所以只带着夏威夷衫在身上。
他将厚厚一叠资料搁在白色的塑胶桌上,开始细读。
封面以英语写着不带一丝情感的标题——“X地点相关纪录”。
翻面后发现,开头约莫少了二十页。虽然不清楚这是军方还是制药公司所做的报告,但缺漏的这一部分也许写有计划的概要和调查目的。在将这份资料交给他之前,事先抽除了这一部分。
保密的工夫做得可真彻底。满再度感到背脊微微发毛。
上头很仔细地依照年代顺序,记录“豆腐”从古至今的相关事件。
最古老的纪录似乎是三百年前的事,由于是记录听闻的内容,所以性质与传说相近。接下来则是传闻的纪录、杂志上刊载的访问报导、像随笔般的短文、军方报告书等等,形态可说是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不完整的纪录。虽然相关资料收集得相当彻底,但却无从确认其可靠性。
原来如此,这样就明白他一开始为何先让我看琴·欧恩那份纪录的原因了。大致瞄过这分报告书之后便清楚了解,那已算是相当具体的资料。
满登时感到无比沮丧,他起身泡了杯昆布茶。这是他从日本带来的。冲泡容易,在环境改变、水土不服时,一喝马上见效。他无法持续集中精神详读这些资料,这令他真切感受到漫长旅途的疲惫。
而另一方面,他也感觉到自己兴奋的情绪。
虽然有些后悔,但惠弥确实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满静静啜饮着昆布茶。
有意思。这件事确实令人兴趣浓厚。他处在这遥远的异邦,望着眼前这不像人力所为的物体,口中啜饮着昆布茶,静静在脑中思索。这对满而言,可说是最奢华的游戏,而且食衣住样样无虞,甚至还有优渥的酬劳。
难道惠弥是为了破愁解闷,才带我来这里?也许他早已知道答案,但为了打发时间,才叫我来这里。或许他是想试试我的能耐,看我想的答案会不会和他一样。也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找我充当伴游。满想起今天早上,惠弥身穿黑色皮夹克,站在他身后时的表情。
惠弥这个人个性有些古怪。他有可能撒下大把钞票,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然后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只是想试试看罢了。”
两人绝非熟识,但不知为何,在乎彼此存在的这两个人,不论去到哪里,另一人总是如影随形。就国中时代的满而言,惠弥就是这样的对象。惠弥是个很显眼的学生,就大部分平凡无奇的学生来说,他原本就是个引人注意的对象。但是就满而言,不知为何,惠弥总是比其他人还要令他关心和在意。对惠弥而言,似乎也是如此。还记得分属不同团体的两人,总是在教室里或是走廊角落偷瞄着彼此。所以在第三学期㊟两人坐隔壁时,反而感到不知所措,从未好好交谈。倒是换了新学年,两人分处不同班后,彼此才会打招呼,寒暄几句。不过,离熟识的程度还很远,当他们还在试探彼此真正的本性时,不知不觉已骊歌轻唱。
这时,突然传来阵阵剧烈的轰然声响,震碎他的回想。
风在地面窜行,尘沙扶摇直上。
满抬头仰望。
远处飞来数架道升机。
看来,又有人送东西过来了。直升机下方垂吊着像是钢筋的物体,以缆绳层层捆绑。
他们到底想干嘛?
满诧异地望着高空。
虽然嘴巴上说是机密任务,但是利用直升机运货,发出轰然巨响,不就等同是在昭告附近居民吗?如果这里是圣地,此刻恐怕已有人去告状了。不过,以他们的作风来看,恐怕对外早已用另一套合理的借口来搪塞。
直升机开始井然有序地降落,逐一将物资运往地面。群众的士兵们重新整队,似乎正准备从事某项工作。
耳朵已习惯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整个人被笼罩在声音的牢笼中。风差点将资料吹得不住翻飞,满急忙以装有昆布茶的马克杯压住。
真想到“豆腐”里头一探究竟——满突然起了这个念头。
至少总可以从上空俯瞰那座遗迹吧?如果真的是迷宫的话,从高空往下看应该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满翻阅着资料。当他拿到这份资料时,便已发现上面完全没有图片。换言之,过去从未做过遗迹的方位图。
如果有起重机的话,就可以看清楚里头有何奥秘。
满朝四周东张西望,重新确认这处奇妙的地形。
眼前一切物资全靠直升机运送,从这点来看就可明白,要搬运工程机器到这里是何等困难的一件事。到这里的路上是崎岖不平的狭路,要搬运大型物品根本就不可能。此外,这里虽然是平地,但长度却不够建造一条供飞机降落的跑道。
然而,美军难道没有这个地方的卫星照片吗?现今这个时代,美国的民间企业能使用军事卫星拍摄精细度极高的卫星照片,精细的程度连路上的行人都能靠肉眼辨识,还能在转瞬间画好详细的市街景观,四处向人贩售。满心想,也许是因为美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邦交达成了某种复杂的协定,所以才无法取得。
总之,目前没有地图。如果有,惠弥应该一开始就会拿出。
不过,确实有人在遗迹中消失。
惠弥的这番话在他脑中回响。
那是很肯定的语气。他说,预估至少有三百人消失。眼下有个实际的问题:就物理学的观点来看,这么多人到底是消失到哪儿去了呢?要藏一个人并不容易。至少,从来没有接获这些失踪的人被寻获的报告,从这点来看,消失的人们似乎已不在人世。要隐藏活人更不容易。他们的亲人应该也会四处找寻,如果有人生还,就算传出在某处被人寻获的传闻也不足为奇。另一方面,要隐藏尸体就轻松多了。尸体只要经过一段时间便会回归尘土。但尸体若是多达三百人之多,那就另当别论了。若能在某处发现某人的遗体,事情便好办许多。难不成这些人全部被掩埋在那座山丘底下?
一想到这里,白色山丘下尸体层层叠叠的画面登时浮现眼前,满全身微微发抖。
直升机发出阵阵低吼,逐渐远去。
就像黑色的羽虱般。
13
(摘录自1-X地点相关纪录)
这是我从小便常听家父提起的传闻。
远方有个地方住着怪物,名叫“不该有的场所”。
某天,有三位勇敢的兄弟进入“不该有的场所”。他们决定要收伏怪物,扬眉吐气。由身材最魁梧的长男带头,三人保持距离,依序走进“不该有的场所”中。这位英勇的长男走得飞快,他的弟弟们一时看不见他的踪影。
蓦然,传来他们的大哥大喊“你是谁”的喊叫声,弟弟们赶紧加快脚步。但他们在“不该有的场所”里寻遍每一寸土地,始终不见大哥的踪影。两人心生惧意,头也不回地逃回村里。
之后过了数年,兄弟俩再度前往“不该有的场所”。此时的两人已身经百战、武艺过人,他们心想这次一定能收伏怪物。
对自己的武艺深具信心的次男率先进入,由于他走得飞快,弟弟一时看不见他的踪影。
蓦然,传来二哥大喊“你是谁”的喊叫声,弟弟赶紧加快脚步。但他在“不该有的场所”里寻遍每一寸土地,始终不见二哥的踪影。弟弟心生惧意,头也不回地逃回村里。
之后又过了数年,三弟再度前往“不该有的场所”。此时的他历经无数场战役,还失去一条腿,但他的勇气丝毫不输给两位哥哥,所以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为哥哥们报仇雪恨。
弟弟在“不该有的场所”里谨慎小心地展开调查,但始终不见怪物的踪影。为了查出怪物的真面目,他接连数日在里头等待怪物现身,但怪物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后来弟弟回到村里,与一名美丽的姑娘结婚,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某天,一对牧羊人父子来到一处不该有的地方。男子在小憩片刻时,小孩和数只小羊走进那处不该有的地方。过了一会儿,男子朗声呼唤孩子,但始终没有回应。仔细一看,眼前只有那座被高墙包围的场所,孩子和小羊全部消失无踪。
一名对“不存在的场所”很感兴趣的男子前往探查。为了谨慎起见,他带着一只大狗随行。他让狗走在前头,自己跟在后面走进。半晌过后,只有那只狗平安走出,男子却消失了踪影。狗也许是因为失去主人感到难过,不肯离开那处“不存在的场所”,不停伸舌舔舐着墙壁。
世上有各种传说之地。理想国香格里拉、死者居住的黄泉国、人称圣地的场所、被视为禁忌的禁地等等,这些我们祖先和人们内心所创造的国度,不胜枚举。
我国如今虽已走向现代化,但“不存在的场所”这个奇妙的地方,似乎依旧存在。笔者小时候也曾听过这项传说,但长大后,便未曾再听闻。虽然这属于风土传说的范畴,但有时仍有人宣称他们的亲戚失踪;姑且不论其可信度有多高,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项风土传说一直延续至今。
那个地方就像百慕达三角洲,只要有人涉足其中,便会有失踪的情形发生。有人说它位于**郡**山边,但每个人口中的地名完全不同,真相不明。
接下来,笔者将切入正题。
似乎偶尔也有一大批人在该处消失。特别是有大灾难、战争等不祥情事发生时,特别容易有人消失。当中规模最大的一次,便是先前在大战后,一支进行军事演习的部队全部凭空消失的事件。此事一时蔚为话题,想必有不少人还记得。据说人数多达三十人。
军方否定这项传闻。由于传闻愈滚愈大,所以军方对外宣布,这支失踪的部队是昔日与希腊军方交战时,因从事秘密工作而全军覆没。此事着实诡谲,一时之间,甚至有人说失踪者多达五十人或上百人之多,流言蜚语四处散播。究竟何者是真呢?整支部队在“不存在的场所”消失的传闻,据说最初是民间人士从现场生还的士兵口中得知,但事实上,也有从军方内部流出的消息。在非常时期下,战争这种巨大的事件背后,有很多意见往往会被消音。三十多名士兵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平白消失。军方并未将他们的遗物转交家属;如果真是战死,应该会将遗物交给家属才对。倘若他们真是在“不存在的场所”内消失,那就应该公开这项事实,并对该处展开调查。
14
当感觉太阳已开始西倾时,士兵们再度列队离去。
当然了,要从这里折返得花不少时间,等他们返回营区,可能刚好天黑。他们似乎就在山谷外的原野扎营。照这样估算,至少得走上两个小时才能抵达。这里够宽敞,应该在这里扎营比较有效率,不过士兵们对这样的安排似乎没有任何不满,很服从地离去。还是说,他们不想在此地过夜?等到夜幕低垂时,这块“盘子”上将再度只剩他们四人。
满以外的三人站在那堆积如山的物资前,不断讨论。
贴着标签、全神贯注于资料中的满,在阴影逐渐显得模糊的大型海滩伞下伸了个懒腰。他感觉大家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同时发现自己也忘了他们。
再这样下去,运动量会不足。晚餐前到“豆腐”周围慢跑吧。
他实在不想穿着夏威夷衫慢跑,于是他换上T恤和长度及膝的棉裤。
这时其他三人已经返回。满向他们挥手,以手势告知自己正在慢跑,过了一会儿,史考特也追了上来。看来,他也打算一同慢跑。从他犹如机械般的规律节奏中,可以感觉出他的强健。
在这即将天黑的巨大景致中穿着便服慢跑,感觉有点奢侈,而且不太协调。满脚下步履未停,但内心始终无法保持平静。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弱小无力,行为可笑又愚蠢。
要在顶着“豆腐”的山丘周边绕行一圈得花不少时间。就近一看,才发现它是相当巨大的遗迹。
“那是入口吗?”
绕到山丘后面,发现墙上出现一道细缝时,满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没错。”史考特简短地应道。
“为何只有这一处?”满低语道。
史考特点了点头,开口回答:“这确实很匪夷所思。只有一处出入口,固然易守,但也伴随着很高的风险。一旦逃生的要道受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论哪种要塞都一定会有其他通道。”
“也许这表示它不是为战争而建的设施。看来,它可能是为了某种仪式而建造的。”
“归纳之前曾经进入里面的人所说的话,里头只有墙壁。考量到它里面尽是通道狭窄的迷宫,可以确定这不是生活设施。说它是祭神用的设施最为合理,但里头又没有祭坛之类的设备。不论就哪一种宗教来看,都很古怪。”
“嗯。”
两人彼此呼吸一致,默默地在山丘周围慢跑。灰色的“铁丝网”满满覆盖着整面山丘斜坡。犹如保护“豆腐”不受外敌侵扰一般。
“听说它与仙人掌很相近,但它会开花吗?”
“夏天好像会开花。整片黄色齐放,但很快便会枯萎。”
“嗯,那幕景象一定很壮观。”
白色的墙壁开始染上黄昏的红光。
满抬头望着墙壁,心想:在这样的地方竟然有这种几何形的建筑存在,这幕奇异的景象再次带给他莫大的震撼。
“在里头消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咦?”
史考特对满的自言自语做出反应。
“这里没有天花板,只有墙壁。失踪者是在哪里消失的呢?是因为被墙壁包围而消失,还是因为这处空间而消失?原因是墙壁还是场所?如果除去这些墙壁,人们还会消失吗?”
满可以透过脸颊感觉到史考特的目光投射在他脸上。
满喘息着说道:
“就资料所示,人们消失的那一瞬间从来没有人亲眼目击过。总是在墙壁的另一头消失。我一直在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
“的确如此。”史考特轻声低语。
满从他的口吻中感觉到他的疑问,于是坦率地向他说道:
“史考特,你是军人对吧?这种奇妙的现象你怎么解释?该不会美军真的有像‘X档案’这样的事,而你就是来调查外星人尸体的吧?”
史考特莞尔一笑。
“我早已从自己还不算长的人生当中学会一个道理:从我们想理解的那一刻起,世界早已非我们所能理解。”
当满在思索他这句话的含意时,史考特以沉稳的声音接着说道:
“世界似乎具有真实感,其实不然。我并不认为这世界每个地方都互通。某个地方会有歪斜扭曲的空间。我明白世上的人们并非都呼吸相同的空气,也不是活在同样的时间中,但其他国家的人们究竟是呼吸什么样的空气、活在什么样的时间中,我无法理解。”
“这样啊……”
满用力地点头。史考特想表达的意思,他似乎能够领略。
“针对这里所发生的事去细究后,脑中更是一片混乱。因为这远远超乎我能理解的范围。但我对它发生的现象很感兴趣,也许日后能派得上用场。”
“派得上用场?像是以那些植物来制药吗?”
满以羡慕的眼神望着呼吸不显一丝紊乱的史考特,静候他的回答。
“不,我感兴趣的是尸体的处置方式。”
“尸体的处置方式?”
“就军方而言,尸体的处置方式是个头痛的问题。一旦有战事发生,便会有大批牺牲者。要从战场上运出尸体,须耗费庞大的成本。保存尸体,并将它运出战场,这是一项吃力的工作,不论是要处置,还是进行吊唁,都得另外增加一笔人事费。而且,大量的尸体对活人来说存在着不少风险。尸体很快便会长蛆,引发传染病,还会污染水源,所以得迅速处置才行。”
满被他平淡的口吻所震慑,一时哑口无言。
“不光是战争。还有事故造成的灾害、恐怖分子研发的新型病毒。世界很小,而且科学技术发达,很容易会造成大量的伤亡。其中尤以被新型病毒污染的遗体最需注意,得尽早加以隔离处置才行。”
“这和‘豆腐’有什么关系?”
满的声音中满是诧异。史考特呵呵轻笑。
“这可说是我个人的妄想。或许那个地方能将所有尸体吞没,什么也不留;也许能为我们将大量的尸体从这世上清除。我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是个终极垃圾箱。我们始终在找寻丢置废弃物的场所:核子和化学物质的废弃场、污染物质的废弃场;抱着永远无法清除的垃圾,在世界各地徘徊。如果这里是可以将这些东西完全消灭的垃圾箱,不知道该有多好。”
“终极垃圾箱是吧。”
满猛然想起自己昔日看过某个短篇故事。
“日本有位知名的科幻作家曾写过这么一个短篇故事。某天,村庄外郊突然出现一个大洞。那个洞深不见底。发现洞穴的人认为洞里或许有人,于是便朝洞里大喊‘喂,出来吧。’没人回应。于是他朝里头丢进一颗小石头。但听不见石头落地的声音。由于这是个无底洞,所以大家开始将垃圾往里头丢。不要的恋爱日记、犯罪的证据、核废料、工业废弃物,所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死命往里扔。”
“然后呢?最后怎样?”
史考特很感兴趣地问道。
“某天,天空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喊道:‘喂,出来吧。’接着落下一颗小石头。”
史考特默然不语,静静思索故事中的含意。
“很特别的一个故事。”
“我就说吧。”
两人微微低头,绕过山丘,慢慢跑回帐篷。
15
“如何?你好像很认真在看资料呢。”
满洗完澡,在露营车的厨房里准备晚餐时,惠弥拿着一罐啤酒走来。
“嗯,愈来愈有干劲了。”
以酒和酱油浸泡过的鸡肉,放在火上一烤,厨房内登时芳香四溢。
“惠弥,我也要喝啤酒。”
空间狭小的厨房旋即热了起来。满以披在头上的大手帕擦拭手汗,向惠弥如此唤道,马上便有一罐开好的啤酒向他递来。看来,惠弥一开始便替自己准备了一罐。虽然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不过在这方面倒是很细心。
“感觉挺愉快的。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会让人以为是纯粹来这里度假。”
惠弥往装有普罗旺斯炖菜(Ratatouille)的锅子里偷瞄,如此说道。
“令人想起了集训。”
“集训?”
“我曾经加入你们班的集训,你不记得了吗?”
“哦,经你这么一提,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我总觉得这个男生有点眼熟,原来那个咖哩饭是你做的。”
国中毕业后,满进入公立高中就读,惠弥则是念一所私立男子高中。那所男子高中的新生,每年春天为了促进班级间的交流,都会利用该县的休闲中心举办集训。
满在国中时代有几名好朋友便是就读这所学校,他们邀满一起参加,于是满便趁天色昏暗,混进这群学生当中。就这样遇见了惠弥。
惠弥笑得肩膀不住颤动。
“没错,就是这样的背影,你当时就这样站在流理台前。真是的,我们现在和小时候做的事没什么两样嘛。”
“也许吧。”
烹调告一段落后,满靠在流理台旁喝着啤酒。惠弥则是背倚着墙壁,凝望远方。满仍旧不死心地向他提问。
“那些物资和士兵,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惠弥脸上泛着冷笑,缓缓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缠人。日后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啐,你可真是守口如瓶。”
满以锅子烹煮着蔬菜。那锅炖肉也已开始微微冒泡。
“惠弥,你是自己掏腰包雇用我的吧?”
满慢条斯理地问道,惠弥为之一愣。
“不,你错了。是出资的人出钱聘你当我的助手。”
“是吗?那就好。因为一开始史考特和赛利姆两人总是与我保持距离,感觉就像认为我是你带来的爱人呢。”
惠弥先是双目圆睁,接着则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不错嘛,原来你和我是一对啊。省省吧,你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承认自己是因为可以带个人随行,而且每天都得在这种地方大眼瞪小眼,所以最好挑个平时难得见面,而且不会看了就腻的人。他们也同意让你陪我玩这个游戏。所以才肯付你那么高的酬劳。”
惠弥说最后那句话时,脸上表情极为冷静。满微微颔首。
“我猜也是。我也很期待。”
“太好了。”
两人一起将啤酒一饮而尽。满突然想到某件事,向惠弥问道:
“我问你,那地方没有方位图吗?”
“你是指‘豆腐’吗?”
惠弥将铝罐踩扁,如此反问。
“嗯,像是方位图或迷宫地图之类的。美军不可能没有卫星照片才对。”
“拍不到。”
“咦?”
满踩扁自己的铝罐,猛然抬起头来。惠弥正双臂盘胸望着他。
“原因不明。我们正全力调查中。地球上有些地方,就是莫名其妙拍不出照片。据说那些地方会发出白光,一再拍摄都拍不出照片。”
“那座遗迹也是这样吗?”
惠弥面无表情地颔首。
“真的很伤脑筋。简直就是现代怪谭。军事卫星拍的照片竟然成了灵异照片,很难相信对吧?不过,像这种地方好像不只一处呢。”
惠弥耸了耸肩,快步走出露营车。
满忙着准备四人份的餐具,同时感到全身寒毛直竖。
16
用完晚餐后,话题再度围绕在拍不出照片的场所。
“为什么会拍不出照片呢?是物理方面的问题吗?”
“学者们说得煞有其事,认为可能是地质的问题,或是受其上空的大气状态影响所致。简言之,就是无法解释这个现象。”
“根据琴·欧恩的手札记载,她有拍下照片。为什么她的照片没附在这份资料中呢?”
满轻轻拍了一下贴有标签的那叠资料。惠弥答道:
“因为没发现那些底片。她死后,家人整理她的遗物,但始终没发现她拍摄遗迹的照片。我们的工作人员也曾深入查探,但仍是一无所获。大家都说,她也许真的有拍摄,但冲洗不出画面。因为她同时期在其他遗迹拍摄的照片,全部都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嗯……”
满望着朝帐篷天花板袅袅而升的烟雾,感到一股摸不着头绪的不安。
白天时走出帐篷外,在阳光下望着那座建筑,它确实存在,但如今在夜里的灯光下谈及此事,却感觉它就像远方的幻影。满有一股冲动,想冲出帐篷外,在黑暗中确认那座建筑的模样。
“就像海市蜃楼一样。那该不会是像全像术㊟那样的影像吧?也许是这个盆地的地形所营造出的幻象。”
满自言自语道。
“没错。”赛利姆缓缓开口道。
“和你说的很接近。之所以拍不出照片,就是因为它是‘不存在的场所’。”
众人皆以意外的表情望着他。
当其他三人在交谈时,他始终以沉稳的表情聆听,但此时他的身影突然变得巨大许多。
“而且它的形体会不时地变化。我当初进入时,发现有一面墙和我祖父所说的位置不一样。”
惠弥闻言后发出一声惊呼。
“赛利姆,你……你也曾经进去过?”
史考特以质问的眼神望着赛利姆。满望着他们三人的表情,心中思绪起伏。他完全没料到这名少言寡语的男子,竟是去过那座遗迹的生还者。
“赛利姆,你的祖父是……”
满不时偷瞄惠弥脸上的表情,如此间道。惠弥则是向赛利姆问道:“你也进去过?”换言之,惠弥知道他祖父去过那座遗迹。
“那份报告书,你全部看完了吗?”
赛利姆睁着乌黑的大眼望着满,满颔首回应。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一支陆军部队全员消失,你们记得这件事吗?”
“嗯,杂志上曾写过这篇报导。那篇报导的用意不是对那个地方感兴趣,而是婉转地批评军方行事保密的作风。这么说来,你的祖父也是那支部队里的一员啰?”
“我祖父当时还只是个小孩。因为和四处经商的亲戚同住,对当地的地理环境很熟悉,所以替军人们带路。听说当时军方也知道有人会在那个地方失踪。在进行军事演习前,会有五名士兵前往勘察,制作地图,但当中有两人就此失踪。那个地方就算排成一列行进,队伍中还是有人会凭空消失。所以他们相当谨慎,以绳索绑住彼此的身体,排成一列走进那处遗迹中。”
赛利姆微微吞了口唾沫。
“然后呢?”
史考特在一旁插话道。赛利姆望着前方,点了点头。
“他们全部消失。”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赛利姆接着道:
“我祖父当时在离那座山丘有段距离的地方,和一名在外面警戒的士兵一起。然而,他们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仍不见有人归来。非但如此,现场还一片死寂,悄然无声。负责警戒的士兵觉得可疑,战战兢兢地走进里头,过了一会儿,只见他面如死灰,飞奔而出。士兵大喊着‘消失了!大家全部都消失了!’飞也似的逃离现场。祖父不相信有这种事,亲自走进遗迹中一探究竟。他独自一人走完那绵延不绝、曲曲折折的迷宫,但果然不见人踪,也感觉不出有什么密室。这将近三十人之多的部队,若是藏在某处,应该感觉得出来才对。我祖父的方向感和记性绝佳,他回到村庄后,凭借记忆画下自己走过的迷宫。之后来了一名军方的大人物,向我祖父盘问许多问题,并取走他画下的迷宫地图。临走前还警告我祖父,说此事绝不能向外人提起,否则将把他送进监牢。”
赛利姆微微叹了口气。
“然而,应该是那名逃走的士兵走漏这个消息。不久,报导提及的那个传闻四处散播。听说那名士兵被打入大牢,遭军法审判。”
惠弥和史考特以认真的神情聆听。想必这些事他们也从未听闻。惠弥低声问道: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学生时代。我当时到法国留学。因为得知祖父病危,我返回故乡,送完祖父最后一程后,仍是赋闲在家。”
到法国留学。他家里似乎财力雄厚。难怪他给人一种洒脱、知性之感。
满暗自点头。
“当时我正深受自己与这世界的隔阂所苦。来自亚洲的留学生个个水准都很高,原本一心向学的我,这才惊觉自己所学之浅薄,深感自卑。如今只能说那时年少无知,当时或许多少有些自暴自弃吧。待料理完祖父的后事,我自己一人独处时,我蓦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祖父晚年时,曾偷偷告诉我那三十名士兵凭空消失的事。为何当时我会到那个地方探险,至今我也弄不明白。也许是想让自己从这世上消失吧。对我这样一名软弱的学生而言,那段路走得相当艰辛。我花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抵达。就像我祖父昔日那样,走遍迷寓里每个角落。”
众人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赛利姆。
昔日赛利姆站在那座建筑前的身影,仿佛清楚浮现眼前。
“那是某个阴天的上午。我记得当时有某个部分没有这些植物,我在没被刺伤的情况下爬上山顶。因为祖父也没提及那些植物的事。眼前只有那单调的高墙绵延不断。仅能容纳一名成年男子行走的通道,不断向前蜿蜒。也许是我在行走时失去了方向感,但那确实相当奇妙。不过,里头没有天花板,只要抬头,随时都能看见天空。只要看出太阳的方向,应该就能辨识东南西北。不论怎么走,眼前都是无尽的墙壁。我开始觉得无聊。虽然这座遗迹相当宽阔,但我不久便走到了一处死胡同。于是我往回折返。轻松地走出迷宫后,我凭借记忆,在我的笔记本上画下迷宫。”
感觉得出其他三人闻言后皆为之一惊。
“你画下了迷宫?”
满听得目瞪口呆,将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赛利姆颔首。
“没错,就是这个。”
他从衬衫的胸前口袋取出一张折好的纸,面无表情地将它放在桌上摊开。
没想到地图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众人先是看傻了眼,接着才猛然回神,趋身靠向桌子。
“赛利姆,我知道你的记忆力惊人,但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惠弥两颊泛红,望着地图。上头一板一眼地画满了线条。
“这真的是你靠记忆画下的?”
满以吃惊的神情望着赛利姆,赛利姆颔首以对,似乎觉得这一点都没什么。
“我的步伐固定,所以我进入之后走了几步,转弯时是往左还是往右,我全都照顺序牢记脑中。听说我祖父也是采同样的方法记忆。”
“吓,真不敢相信。”
众人如此感叹,同时望着那张地图。这确实是不折不扣的迷宫。里头并没有隐藏的房间,全部被羊肠小径给填满。
“嗯,它并不属于漩涡型。”
“感觉好像草食性动物的肠子。一路上曲折蜿蜒。”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迷宫。它没有任何歧路。就只有一条不断绵延的通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感想。史考特和惠弥似乎也是第一次见识这张内部方位图。他们说话的口吻难掩兴奋。
“赛利姆,你刚才说了一件奇怪的事。里面的路线是不是和你祖父那时候有所出入?”
满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望着赛利姆,赛利姆面无表情,又从口袋中取出另一张纸。
“这是我祖父画的地图。”
“什么!”
众人张口结舌,望着他摆在桌上的地图。
“等一下,赛利姆,你的口袋送我好了。那该不会是多啦A梦的百宝袋吧?”
惠弥夸张地举起双手喊道,满心想,这个玩笑话他们两人一定听不懂。他仔细打量那两张地图,加以比对。
“原来如此。虽然被军方拿走了地图,但他脑中的记忆并未因此而消失。”
“没错。我祖父是个过目不忘的人。这张地图,也是他当初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才在我面前当场画下的。”
赛利姆语气平淡地诉说着这件惊人的消息,三人一面聆听,一面注视着那张地图。
“真的不一样呢。”
最早叫出声的人是惠弥。
“根本就相差十万八千里嘛。”
满一脸纳闷地望着史考特。史考特也一副不解的神情回望满。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但始终无法找出答案。
乍看之下,这两张地图颇为相似。这唯一的通道像蜿蜒的小肠般,填满地图上的这块长方形。但通道的行进方向却截然不同,转弯的场所以及次数,也都有出入。
“它里头的路线会随着进入者而改变。”
赛利姆再次以肯定的口吻说道。
“为什么?”
满如此问道,赛利姆这才微微侧着头道:
“我也不知道。一切全是神的安排。”
17
“一切全是神的安排是吗?”
“什么神的安排,放屁。”
满躺在床上望着资料自言自语时,布帘对面旋即传来惠弥的声音。
“哦,惠弥老师,你心情不太好喔?”
满以开玩笑的口吻问道,惠弥唰地一声拉开布帘。
惠弥穿着一件蓝色睡衣,上面印有史奴比图案,满见状不禁一怔。
“你这是什么啊?”
“看也知道。是史奴比的睡衣。”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你几岁了?”
“要你管。睡觉的时候爱穿什么是我的自由。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穿香奈儿五号睡觉啊。”
“千万不要,至少别在这里这么做。这样史考特对我的误会又更深了。”
惠弥递给满一只小杯子,满在接过之后才发现这是酒杯。
“这是干什么?”
“事前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解开‘豆腐’之谜啊。我很兴奋呢。刚才我心里雀跃不已。好久没这样了。说什么古代的浪漫,我对这种老旧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偶一为之或许也不错。”
满就像是在看某种奇珍异兽似的,紧盯着朝他杯里倒入Jack Daniel's威士忌的惠弥。
原来他现在很开心,并非心情不好。惠弥拥有猫的特质,无法清楚看出他内心的情感。
“又还没解开这当中的谜。我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满如此应道,就像在加以牵制。
“我很放心。看过你的表情后,我就有预感,你会解开谜团。赛利姆之所以拿出地图,也是因为他信任你。不愧是满,很有男人缘呢。”
“男人缘就不必了。你也是第一次目睹那份地图对吧?”
惠弥将酒一饮而尽,点头说道:
“对啊。因为他很少告诉别人自己在想些什么。不过,我知道他祖父与那群士兵失踪的事有关。”
“他好像出身不凡。”
“没错。他们家是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他是当今法务部长的儿子。也许再过不久,他也会出任要职。”
“哦,没想到是这样的大人物。我没对他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吧?”
满显得有些慌张,惠弥挥了挥手,要他不用担心。
“放心吧。他不是那种度量狭小的人,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我从以前就觉得他对这个地方很感兴趣,如今已真相大白,相信一定会进行得很顺利。”
惠弥给自己斟满酒后,举杯与满碰杯。
“你真的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吗,名侦探?一个礼拜的时间很快就没啰。”
惠弥旋即摆出妈妈桑般的表情,瞪视着满,满不禁难为情地耸着肩。
“感觉一切似乎都模糊不明。”
“例如呢?”
“例如,那里头为何是一座迷宫。”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这根本就是最主要的前提嘛。”
惠弥如此应道,似乎觉得满这句话问得很蠢。
满摇了摇头。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那里头采迷宫的构造,应该有其原因。除此之外,还存在着许多疑点。像是那座遗迹为什么只有一处出入口?”
“史考特也说过同样的话。我倒不认为这有多重要。”
惠弥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满则是一直注视着小酒杯里的琥珀色液体。
“不重要是吧?”
18
翌晨,同样的景致再度重现。
排列整齐的士兵、轰然作响的运输直升机、相互讨论、不断下达作业指示的史考特和惠弥。满望着他们利落地进行作业,坐在大型海滩伞下详读资料。运来的物资转眼间堆满了平原的一隅。如此大量的物资,就像是要建造一座高楼似的。
昨天他为了牢记每一件事,很专心地阅读资料,但今天他却将心思摆在其他方面,快速翻阅手中的资料。他在翻阅的同时,脑中展开感应搜寻,看能不能在有意无意之间找到什么线索。
诚如他昨晚对惠弥说的那样,脑中一片模糊。
当中确实有规则可循,某个井然有序的东西就淹没在这众多片断的资讯中。他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察觉。
资料中所描述的每一件事,都在他脑中飘荡,如今已化为影像,输入脑中。
丈夫失踪的琴·欧恩。经这么一提才发现,失踪的全是男性。不过,鲜少有女性踏入其中,这也是事实。此种边境之地,女人和小孩应该是走不到才对。走进里头的全是男性,消失的也全是男性。这当中意谓着什么?
没刻画任何文字的墙壁。平滑的白色墙壁。昨天在慢跑时,他觉得望着那面墙壁便会想起些什么。很像是他熟悉的某样事物。到底会是什么?是我个人的记忆吗?那史考特呢?他望着那面墙壁,会不会联想到什么?
凭空消失的三十名士兵,以绳索紧系着彼此。逃离现场的那名负责警戒的士兵。这和进入的顺序有关系吗?第一个进入的男子消失的例子相当多。不过,率先走进的狗,却在随后进入的主人消失后走出迷宫。动物不列入这样的顺序中吗?可是小孩和小羊却也都一起消失无踪。
满就像一只巨大的猫咪玩偶,坐在大型海滩伞下双臂盘胸,不断地思考。
迷宫内的路线会改变。那座遗迹里头为何是一座迷宫?而且只有一个出入口。
为何此事一直令我挂心。
满感到烦躁不安,一再重复这句话。遗迹内为何是一座迷宫?为何只有一个出入口?
太阳从高空照耀着炽热光芒。
满拭去汗水,冲泡温热的昆布茶,在大型海滩伞下独自啜饮。
不妨换个观点吧。
踏入遗迹者,有时会消失。
没错。并不是所有人都消失。赛利姆和他的祖父不就平安归来吗?
相反地,这些人又是在何种情况下才得以平安归来?历年来发生的事,迅速在他脑中逐一浮现。
根据琴·欧恩向当地居民打听到的消息指出,有名男子的祖父,小时候曾前往遗迹,平安归来。赛利姆也在学生时代独自前往遗迹,在遗迹中绕了一圈后返回。
蓦然,有个东西在满的脑中成形。
独自一人走进遗迹,便能平安归来。
将它写成文字后,满在脑海中搜寻,确认这句话是否正确。赛利姆的祖父,他是在众人都消失后,才踏进遗迹里。所以他也可说是独自一人走进遗迹中。满更进一步回溯记忆。他想起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整个连队士兵消失的那起事件发生前,也有几名军人失踪。那五人当中有两人下落不明。不,还要更早。那两名失踪者的其中一人,是他们的队长。根据某份记载,他在前往该处之前,曾派出一名侦察兵前往查探。既然是侦察兵,应该只有一人。那名侦察兵并未消失。他确实走进遗迹里,并返回连队回报。
单独一人走进,便不会消失。
这样的命题正确吗?这是它的规则之一吗?
满心跳加速,一再检视这个想法。虽然称不上绝对正确,但就目前所得到的资讯来看,这个推论似乎没错。
为什么?为什么单独一人的情况下就不会消失?
他全身汗水涔涔。他发现不只是昆布茶的关系,今天天气特别炎热。入夜后气温会骤降,但白天却是酷热难当。因为是寸草不生的干燥平地,所以也难怪会这样。
独自一人。独自一人。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中萦绕不去。为什么?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到底是在哪儿呢?
空中响起轰隆巨响。
身体已经习惯几欲将天空撕裂的直升机咆吼声,满对此颇为惊讶。直升机从太阳下方飞过。这群直升机,今日同样整齐地列队返回位于某处的基地。
黑色的羽虱振翅飞翔于空中。
满目送它们离去,感觉有些坐立不安,心里总觉得应该从中联想到什么才对。
19
“呼,今天可真热。快要累趴了,因为工作时完全没有东西可以遮荫。真想吃梅子干。早知道把它列进菜单里就好了,我一直以为不需要呢。”
惠弥以毛巾擦着湿发,如此朗声说道,走了进来。
“喝运动饮料吧。等出现脱水症状就来不及了。”
就连强健的史考特也一副疲惫的模样,朝惠弥丢出一个像药粉的小纸包。惠弥一脸惊诧,低头望着那个小纸包。满拿起放在桌上角落边的一只罐子,向他唤道:
“惠弥,喝杯昆布茶吧。可以补充矿物质。”
“啊,这个好。史考特要不要也喝喝看?欧美人都不吃海草,可是这东西有益健康喔。这可是海里的蔬菜呢。只是,我不敢保证合你们的口味就是了。”
惠弥像个老年人似的不断叨念,史考特和赛利姆则是以复杂的表情喝着昆布茶。满看着他们,心中兴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啊,真好喝。哎呀,我真是的,不知不觉间,竟然在喝茶的时候摆出和我奶奶同样的姿势。啊,满你怎么了,怎么在发呆?”
经惠弥这声叫唤,呆立一旁的满这才抬起头来。
“不,没什么。刚才差点想起某件事。”
“搞什么嘛,你该不会也出现脱水症状吧?虽然你坐在伞荫下,但一整天都在这种炎热的气温下想事情,是有可能热出病来。”
惠弥一脸担心的神情,满急忙摇手否认。
“你误会了。是关于‘豆腐’之谜。”
“咦?为什么?因为昆布茶吗?”
“嗯,可以这么说。”
“这和昆布茶有关系吗?”
尽管其他三人的目光全聚在自己身上,但满丝毫不以为意,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向惠弥道:
“惠弥,明天我可以到那座山丘上看看吗?”
惠弥闻言后双目圆睁。
“你说什么,你忘了和我的约定吗?我不可能同意让你走进‘豆腐’里的。”
“我不会进去的。我只是想碰触一下墙壁。”
“碰触墙壁?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
惠弥与史考特一脸纳闷地面面相觑。
20
翌晨,史考特与惠弥做好完善的防护措施,带着一把大型的园艺剪来到山丘下。他们剪除包围山丘的“铁丝网”,想辟出一条通往“豆腐”的通道。两人宛如生化危机处理设施里的职员般,从头到脚被特殊加工的工作服紧紧包覆。之所以不使用电锯,是为了防范植物的汁液及碎片飞散。史考特小心翼翼地将灰色树丛剪开。惠弥谨慎地将剪除的树丛分别放进装有拉链的塑胶袋里。听说这些植物会被运往美国,当作珍贵的样本。
满远远站在一旁,无事可做,看着这项大费周章的工作。
今天是由赛利姆独自一人指挥士兵们进行平日的作业。
这项工作在中午前展开,看他们两人如此细心,而且毅力十足,反倒令满觉得有些歉疚。因为就是他提议进行这项工作。
不过,他信相辛苦一定会有成果。
他如此告诉自己,望着慢慢进行工作的两人。
数小时后,终于开辟出一条通往白色神殿的细长道路。
由于顾虑到毒液可能会从这些切除的地方散发至空气中,满和惠弥等候了一段时间,这才谨慎地穿上长袖衣服、长裤、军用手套、长靴,缓缓登上山丘。史考特则是穿着工作服在山丘下待命,因应紧急状况。
满不敢相信此时自己正碰触着墙壁。
粗糙的白色墙壁,此刻就位在自己的手掌下。
墙壁比想像中还来得高,这座遗迹相当巨大。一想到里头是一座被众多高墙包围的广大迷宫,便不禁骇然。
惠弥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他战战兢兢地伸手碰触墙壁,抬头仰望。
“这墙壁有什么玄机吗?”
“不知道。”
满从口袋中取出一把折叠刀。
“你想干什么?”
“我想刮刮看。惠弥,拿袋子出来。这应该能当样本吧?”
“啊,等一下。”
满一边耳闻惠弥慌张的声音,一边使劲将刀子刺向墙壁。
什么事也没发生。白色碎片落入掌中,没什么奇特之处,满随手将它倒入惠弥递出的小塑胶袋内。
两人采集完样本后,缓缓在墙外绕了一圈。一个方整的长方形建筑。墙上有一道冰冷的缝隙。
狭窄的出入口,乍看之下平凡无奇。里头是不断绵延的墙壁,前方旋即是一处转角,看不见深处。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往内走。
“满,不可以。”
惠弥朝趋身向前的满提出警告。满立即缩回身子。
这时,某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
仅容一人通行的出入口。仅容一人行走的通道。
仅容一人。
满在出入口前驻足良久,脑中一直重复浮现这句话,直到惠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停止。
21
午后,史考特和惠弥再次回到士兵们工作的地点。
所幸他没追问满做这件事的动机。不过,今晚用餐时,惠弥肯定会追问到底。
满独自一人望着桌上那采集来的墙壁样本出神。
这应该就是那个东西。不论外观还是颜色都非常相似。只要加以分析,肯定会得到这样的结果。若真是如此,这座遗迹……
仿佛有某个东西卡在喉头似的,满不断转动头部。
明明感觉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地流逝。当初约定好一星期的时间,如今第四天已即将结束。
太阳横越蓝天之巅,朝一天的尾声缓缓前进。
接着,几欲撕裂天空的直升机轰隆巨响,再度笼罩整面平原。
满以一种近乎难过的焦躁心情,望着从天空远去的直升机。
真的就像昆虫一样。会动的机器大多是模仿昆虫和动物制成。因为这样的动作最不耗费能量,以运动学的观点来看也相当正确。
蓦地,一只黑色的羽虱落在一朵白花上,白花猛然张开大口将羽虱吞噬的画面,在他脑中浮现。
满大吃一惊,全身一震,血色从他脸上抽离。
捕食。
这个名词突然清楚地浮现。
满张口结舌,拿起拦住桌上的样本。
他无意识地站起身,冲出大型海滩伞外,双手揪着头发,遥望远处的那座白色建筑。
22
三人返回时,满桌的佳肴已准备妥当。
“怎么啦?菜色这么丰盛啊。哗,还有烤牛肉耶!好香。”
想必除草的工作很吃力,惠弥端正的容貌清楚显露疲态,但当他一看见桌上丰盛的菜肴,脸上神情登时和缓不少。
“今天真是过意不去。我没想到是这么粗重的工作。”
满向三人低头鞠躬,主动朝三人的酒杯里倒酒。
“因为没有香槟,所以用白葡萄酒代替。”
“咦?什么?难道你已经解开谜题了?”
惠弥仿佛全身疲劳尽退,激动地望着满。
满以冷静的表情开口道:
“姑且得到一个假设。”
“哇,真有你的。来干杯吧。史考特,你要听吗?”
“我洗耳恭听。”
史考特一脸正色地坐下。
“嗯,这也许不太适合用餐的时候讨论。”
干杯结束后,满语带保留地说道。惠弥闻言后大笑。
“说这什么话。就算是谈那三百具尸体的事,我一样照吃不误。如果能解开‘豆腐’之谜,将会是比这些菜肴更棒的下酒菜啊。”
满感觉得出他们三人对此充满期待,只好苦笑着说道:
“今天真的对各位很过意不去。这是从墙壁采集到的样本。”
满开始以严肃的表情说道,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问个问题,你们觉得那座遗迹的墙壁像什么?”
“像什么?应该是‘豆腐’吧。”
惠弥惊讶地瞪大双眼,如此应道。
“确实很像一块白豆腐,但我指的不是这个。你们看它的质感还有颜色。史考特,你何联想到什么吗?”
满望着史考特的脸,他也瞄了满一眼。
史考特已经发现了。但他现在不想在这里说。
“到底是什么啦!”
惠弥似乎想早点听满说下上,露出不悦的神情。赛姆利虽一语不发,但感觉得出来,他也在等着听结果。
“那么,这件事先不谈。换个话题吧。我发现那些不会在遗迹里消失的人,有一个共通的规则。”
三人尽皆为之一惊。
“不会在遗迹里消失的人?”
“没错。换言之,就是从遗迹中生还的幸存者之共通点。”
“有这种东西吗?”
“嗯,赛利姆就是个例子,依照我的观察,我发现独自走进遗迹里的人不会消失。各位试着回想资料上的纪录。赛利姆以及他的祖父都是独自走进遗迹里,而且独自一人归来。只要不是多人一起行动,而是独自一人进去的话,就不会消失。”
满望着他们三人脸上明了与纳闷的神情交错,莞尔一笑。
“是这样没错吧。你们是不是在心里问:是又怎样?这只是个假设。希望各位听我把话说完。来,多吃一点。烤牛肉要趁热吃。”
桌上弥漫着一股不知如何是好的气氛。三人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情,望着将牛肉分切给众人的满。
他们假装专心用餐,但注意力全放在满身上。
“独自一人。这句话一直令我挂心。为什么遗迹里是一座迷宫?为什么通道只能让一个人通行?”
史考特以观察病人般的眼神注视着满。满继续自言自语道:
“独自一人不会发生,两个人就会发生,你们认为这是什么?”
满望着惠弥,惠弥一怔,停下手中的刀又。
“是爱吗?”
惠弥若无其事地如此应道,众人脸上纷纷浮现笑意。哈哈哈,传来一阵松了口气的笑声,满感受到众人以及自己的紧张。
“妙答。但可惜没答对。还有其他答案吗?”
满笑着问。惠弥收起笑容,露出沉思的表情。
“会是什么呢?如果不是爱,会是恨吗?难道还有肉体关系?”
“喂喂喂,别误导话题好不好。总有单纯一点的答案吧。”
“对话。”
赛利姆蓦然开口道。他似乎说出了满的想法,只见满竖起了食指。
“没错!正是对话。没人会边走路边说话。虽然也是有这种人。不过,当两人一同走进遗迹里,看不见彼此时,会怎么做?”
史考特和惠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满双手拱在嘴边,做出大喊时的动作。
“会像这样朗声大喊,呼唤对方的名字对吧?”
“这么说来……”
惠弥脸色微微发白。
“在里头只要一出声音,就会消失是吗?”
满颔首。
“我猜声音的大小和高低,是决定会不会消失的标准。”
“标准?”
史考特眉头微蹙。不过,满认为他已隐约察觉。
“还有其他消失的原因。”
满喝了口酒,润润喉咙。
“各位试着回想琴·欧恩的丈夫消失时的情形。琴的丈夫在消失前,曾提到一根画有图案的柱子。他说上面似乎有某种记号,说完后便突然消失。”
惠弥停止用餐,将刀又搁在盘子上。
赛利姆也将双手放在膝上,乌黑的双眸静静端详着满。
“不是有个关于三兄弟的故事吗?勇敢的长男走进遗迹内,说了一句‘你是谁?’之后,就此消失。遗迹里几乎没有任何文字。只有雪白的墙壁、平滑单调的墙壁。倘若走在里头,发现眼前有文字或是图画时,你们会有什么反应?”
满望着史考特。
“应该是会停下来,注视那幅画吧。”
史考特慢条斯理地回答,仿佛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似的。这也难怪,因为他心里已发现这个秘密。满微微颔首。
“没错。会停下来看。琴·欧恩的丈夫、那名勇敢的长男,应该都看到同样的东西。各位仔细回想一下,那名长男有的不只是勇气,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呢?”
他望着惠弥,惠弥视线四处游移。
“呃……还有什么特征呢?魁梧吗?”
“没错,他是名魁梧的大汉。柱子上的图画,就是画在他眼睛看得到的高度。要发现那幅画,势必得是个高个子。眼睛高度与那幅画相同的人,会凭空消失。”
“高个子?”
“你再仔细想想那三兄弟的故事。勇敢的长男。如果处于青春期,个子最高的自然是长男。他符合遗迹作为判断标准的身高,因而就此消失。数年后,次男长大成人,想必也长高不少。他也符合遗迹判断标准的身高,因而就此消失。但最后三男却没有消失。这是为什么?”
“啊。”
惠弥似乎想到了什么,语带颤抖地说道:
“他少了一只脚。”
满用力地点头。
“没错。他少了一只脚。想必不是装义肢,便是拄拐杖。也许身体的平衡性会比较差,或是容易往前倾。于是身高无法达到遗迹的判断标准。而且他是独自一人进入遗迹。这也是生还者必备的条件。所以最后他平安回到了村内。”
桌上传来一声近乎低吼的声音。
“你一直说什么标准、标准,到底是什么标准?”
惠弥以轻浮的口吻喊道,宛如要恢复现场原有的生气一般。
“可能还有另一个标准。”
“是什么?”
史考特盘着双臂搁在桌上,如此问道。他平静的目光中,带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史考特,你应该知道才对。是重量。”
“重量?”
“也有孩童和小羊一起消失的案例。那一定是孩童将羊聚在一起,并抱着小羊所造成。因为这个缘故,因而触动了遗迹的判断标准。如果孩童和小羊分别进入的话,应该可以平安走出才对。”
满摇着头,一副深感惋惜的模样。
“如果是这样,那件事要怎么解释?三十个人一同消失的事件。”
史考特似乎已掌握住满所解释的内容,他以这些内容为前提,提出疑问。惠弥与赛利姆仍是听得一头雾水。
“嗯,那算是被绳索给害的。想必是遗迹的重量感应器,将这些以绳索系在一起的人们判定为单一的个体。反过来说,那感应器的精密度相当高。一旦将三十人的重量视为单一个体,众人便会瞬间消失。”
“说得也是。所以没绑绳字的狗才能平安步出迷宫是吗?”
“要是以狗链或绳子牵住狗,恐怕狗也会一起消失。”
“等一下。不要都是你们两个人在说好不好。我不够聪明,还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弥一脸不悦地挥着手。
“你还不懂我所解释的标准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我就是搞不懂你说的标准是什么啊。”
惠弥板起脸孔。满则是面无表情地答道:
“这个标准是用来挑选身材高大、体格强健的成人男性。虽然不符合标准的人,也常因为意外而消失,但大多是符合条件的人牺牲。”
“为什么?”
“只能单独一人。那个遗迹只有一个出入口,而且通道只能排成一列行走。举例来说吧。在挑选橘子时,在输送带上放满橘子,以此对传送来的橘子进行挑选,是不是很累人呢?只以一列或两列来传送,再从中挑选,这样比较有效率,不是吗?”
惠弥听得目瞪口呆,接着脸上表情渐渐变得僵硬。
“这么说来,那个遗迹是……”
“没错。那个设施是用来挑选符合标准的人类。”
现场笼罩着深沉的沉默。
惠弥朝搁在桌上的墙壁样本瞄了一眼。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满感觉到惠弥也已察觉。
“身材高大、体格强健的成人男性。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含意吧。换言之,就是指骨骼较重的人类。”
看到史考特露出认同的眼神,满在心中暗忖——果然不出我所料。
“惠弥,这么一来,你应该知道这墙壁像什么了吧?是骨头。和人类以及动物的骨头很相似。恐怕墙壁的主要成分就是人类的骨头。”
满提起装有墙壁样本的塑胶袋。
其他三人的视线纷纷投向那个样本。
“那座遗迹也算是考虑相当周到。就像现代人钓鱼一样。会把大小未达某种程度的小鱼放回河里。等它长大后再重回这里。在猎物只有一人的情况下,之所以不会消失,是因为如果那是硕果仅存的人类,可就伤脑筋了。如果有多人同时出现,它会自行判断谁可以吃,谁应该留。一次全部吃完,日后没有食物上门,那就麻烦了。所以它在山丘周围长满有毒的植物,不让太多的人类和小动物靠近。因为它锁定的目标是有骨骼的动物,其他东西它看不上眼。当然了,植物的毒性是用来让人类的动作变得迟钝,以方便捕获。”
他终于说出心里想的话。
捕获。捕食。那座遗迹是靠吃人维生。
“我是在大家一起喝昆布茶的时候发现这点。提到因为体内盐分不足而补充矿物质的话题时,我想到自己曾在某个地方听过这件事。不是有个故事提到主人带着狗一起进入遗迹,结果只有狗活着走出吗?后来那只狗为了找寻主人,一直不肯离开墙壁,频频伸舌舔着墙壁。我是在无意识中联想到这个故事。我还听说,动物为了补充体内无法制造的物质,会舔舐岩石。狗之所以舔舐墙壁,也许是因为他本能地察觉墙壁中含有钙质之类的养分。”
脑中浮现一道白色墙壁。以人骨构成的白色墙壁。
那座神殿是以数百人的骨头所组成。
这是谁做的呢?为了谁建造这座神殿?这堪称是一座违背天理的神殿。
满在说明的同时,感觉背后有股寒意游走。
“关于那三十人一起消失的事,也许其他的看法也能成立。”
赛利姆低语道。
他虽然没说出口,但似乎隐约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什么样的看法?”
说完心中的想法后,满松了口气,以疲惫的声音反问。
“如你所见,这里是这样的一处场所。温差悬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阳避风。若是长期遭受风吹日晒,恐怕会四处坍塌。尽管是以坚固的骨头做成,还是很难在这幢环境下存活。”
满从他平静的语气中,反而感受出自己要应付的是何等怪异的对手。赛利姆接着道: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因为与邻近诸国烽火不断,兵疲民困。当地的人民无法摄取足够的营养,个个骨瘦如柴。虽然这里一直是边陲之地,但总会有一定数量的人行经此处,例如传教士和行商客。不过,由于长期战乱,路过的猎物明显减少许多。这座遗迹也变得饥肠辘辘。可能因此而墙壁穿孔,开始坍塌。所以它也许需要一次补给许多营养,因而才无视于平时的规则,一次捕食许多人类。”
在场众人皆沉声长叹。
桌上的菜肴皆已变冷,没人想动刀又,只有杯里的葡萄酒不断减少。
“我学生时代前来这里的时候,总觉得不太对劲。根据祖父的说法,那是一座很不起眼的遗迹。但当时矗立我眼前的遗迹,却是无比雄伟。遗迹每天修补自己的身体,日益壮大。此刻在我眼前的遗迹,感觉比当时又坚固了几分。由于交通发达,比起过去,有更多人造访此处,遗迹或许也因此得到更多猎物。”
赛利姆朝自己的杯子倒酒。
“成长。”史考特低语道。
“只要捕捉到更多猎物,它或许会更加成长。”
想到这句话的含意,众人尽皆默然。
白天时,它只是一座神秘的“豆腐”,但此时却摇身一变,成为拥有思想的白色怪物。勇闯遗迹的三兄弟。怪物并不在遗迹里,遗迹本身就是怪物。打从一开始,它就存在于他们眼前,根本不用辛苦地搜寻。
“不该有人类的场所”。“人类不存在的场所”。
满想起琴·欧恩说过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东西到底是谁创造的?”
惠弥忿忿不平地说道。
“就是这样的假设,如何?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付钱想听到的答案?”
满耸了耸肩,双手一摊。
众人一脸猛然回神的模样。满夸张地挥着手。
“喂喂喂,不要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嘛。又不是惊悚电影里的登场人物。”
惠弥显得有些难为情。其他两人也露出僵硬的笑容。
“谁叫你讲得如此煞有其事。说得也是,这只是假设。只要把几个事实串联在一起,就会得到这个答案。”
“是啊。终究只是假设罢了。所以我想去应证一下。”
“什么?”
原本气氛正逐渐缓和,这时众人再度以惊诧的表情望着满。
“明天,我打算到里头看看。希望能得到证实这项假设的证据。”
满十指交缠置于桌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满,你在胡说什么!”
惠弥略带愠容地喊道。
满不为所动。他坚定的眼神,潜藏着无法撼动的决心,紧紧注视着放在桌上的墙壁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