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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车库门上有一把挂锁锁着。贾太太不太愿意地把钥匙给我,一再要我小心,这是她仅存唯一的一把钥匙了。前一位房客把另一把钥匙带走了。她把公寓钥匙归回了,但是车库钥匙带走了。

我向贾太太保证,我会小心保管,而且用我自己的钱去配一把,尽快把这把早日归回给她。

我把车子开到车库门口,用钥匙开挂锁,把搭扣板扳开,把门打开。

室内唯一通风的地方是天花板下,一角墙上的一扇小板窗。车库里又暗又霉湿。

我把灯打开。

这里有以往很多住客所抛下的垃圾:一个汽车旧轮胎,一个千金顶柄,一顶老式草帽,几个润滑油空罐,两件沾了油的外套,破地毯。唯一特别的是有一只全新大衣箱,在房间的正中央。

我小心地观察:箱子是标准大小,制作精巧,箱子是上了锁的。

我仔细又对整件事情研究了一下。这只箱子被放在房间的正中央,任谁进来,绝不可能看不到。连爱玲曾经给经理一张便条,她说她要离开了,房租是付到月底的,但是她同意现在就把房子租给别人,所以她把房间钥匙放在便条中还给了经理,但是却把车库钥匙带走了。

当然,非常明显的,爱玲是想把钥匙交给一位朋友,请朋友来把这只箱子搬给她,或是托运给她的。她多半已经把钥匙交给了要来取箱子的人,所以才把箱子放在车库最正中的位置,如此来人绝对不会弄错。

我离开车库,跳进公司车,把车开到街上,停在我看到的第一个象样的五金店门口。

我买了一把店里最好的挂锁。店主保证这不是一般小偷的普通钥匙开得了的。这把锁有两把钥匙。

我快快回到车库,打开旧挂锁,看清楚箱子还在车库里,我把新的锁挂上,锁上。再开车去一条街外,打电话找贾太太。

我听到贾太太声音后,我说:“贾太太,我是赖先生。我有一些很重要的文件想要放在车库里。我觉得前一位房客有一支车库钥匙没有还你,这件事,不太妥善。所以我决定换一把新锁锁车库门。我会把多出的一支钥匙交你保管的。”

她说:“喔!你想得很周到,赖先生。我已经打电话给女佣人了,她答允傍晚前会来这里把你们公寓清理好的。”

我说:“这倒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太太会把重要地方先清一清。我等一下回来和你见面。”

“你今天会回来住吧?”

我说:“我可能得去旧金山。我现在在等一个电话,不过我会告诉你的,我太太会在楼上的。”

我找了几家卖行李的商店,买了一只和车库里见到的那只完全一样的箱子。我带了箱子回到我自己住的公寓,把里面装满了我自己的衣服。

我自己给自己写了一封信,收件人名字是葛平古。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葛先生:

抱歉未能在拉斯韦加斯和你碰面。我又不能去洛杉矶,但是我决定去旧金山,到你住的金门桥大旅社去看你。

只要我们见了面,公正地分配那笔钱,是不成问题的。

我在信的结尾签上了“LNM”。把信放在箱子里,一件运动衫的口袋里。

我把箱子关上。我找了一只小旅行箱和一个手提袋,装了足够我自己旅行一个星期的对象。我开车回到凉风山庄公寓旅社。带了小旅行箱和手提袋上电梯。

卜爱茜已经把废纸篓里的废纸都查看过了。有几张捏皱了的纸,已铺平在桌上了。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道。

爱茜道:“这些纸上记着些电话号码。其中有一个电话号码,我相信是旧金山的。”

“很好。”我说。

我把这些电话号码记入笔记本。“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都是些用过的化妆品、口红壳子、日光浴用品。”她说:“再也没有特别的了。”

“好吧,”我说,“经理已经把女佣弄回来,你可以省点力气了。你用电话叫辆出租车,回你公寓收拾点你要的东西,准备二、三天用的就够了。不过要快去快回,立即回这里来。”

她想说什么,改变了主意,走向壁柜,把大衣穿上。

我说:“把钥匙留给我。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好了。”

“我回来的时候怎么办?”她问。

“万一我不在这里,我会把钥匙留在楼下柜台的留言格子里。”我告诉她。

我匆匆下楼,把车开上车库的车道,我打开我新换上去的挂锁,走进车库,把本来在车库正当中地上放着的衣箱,移到车库比较暗不受注意的一角。我把自己车子后退,一半进入车库,把后车箱打开,拖出新买来的衣箱,把它放在原来相同那一只衣箱的位置……车库的正中央地上。于是我把车开出车库,用新的挂锁把车库门锁上,把车开到近处的路边停好,回到公寓。

“好了,爱茜,”我说,“出租车一来,你就可以走了。”

“我还要去一次超市,弄一点吃的回来。”她说。

“当然,”我告诉她,“要有咖啡、牛奶、糖、蛋、盐、面包、火腿……一件也不能少。经理蛮精的,有可能会来看看你在搞什么。叫出租车的司机把你东西送进电梯好了。假如我在这里,我会帮你搬的。否则,你就只好多辛苦了。”

“假如你不在,你要和我联络,告诉我你去哪里好吗?”

我把电话号码记下道:“当然,我一定会和你联络的,你可以走了。”

经理打电话来说出租车到了。

“好吧,嫁鸡随鸡,我就听你命令。凭良心说,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嫁给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唐诺,我会尽快回来的。”

爱茜走了,我就坐在那里希望电话会响。我也知道,万一电话响,我只好看着它响。假如一个男人声音去接电话,不把猎物吓跑才怪。相反的,如果没有人去接电话,过一阵子,他还是会打来的。唯一困难的是经理会知道现在我在家,不接电话会怪怪的。

我拉了一把椅子,靠窗坐下,把脚搁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像刚才那样东想西想,想不出一个名堂来。

电话铃真响了。我让它去响。对我言来,好久好久之后,铃声才停下来。

我站起来,在房间中踱着方步。后悔不该把爱茜放走。但是,一切都太晚,没有检讨的必要了。

二十分钟后,电话铃又响了,这次响着,响着,响个不停。我最后决定走过去,拿起电话说:“找哪位?”

贾太太的声音说:“老天!你哪里去了?我知道你在上面。我……”

“我不方便立即来听,”我说:“有什么事吗?”

“有一个男人在这里,想要进车库。他说他受托来拿一只箱子。”

“有书面证明吗?”我问。

“他带了车库钥匙来,我是指原来那个锁的钥匙。是连爱玲给他的。他开门时发现锁被换掉了,你告诉我你要换锁,你大概已经换了,我还没有钥匙。”

我说:“我马上下来,我来放他进去好了。”

“我可以上来拿钥匙。我只是问一下……”

“不必了,我下来给他开门好了。他想拿走什么东西?”

“看来好像以前的房客连小姐,在临走前留了只箱子在车库里,她叫他来拿的。没别的事。”

“喔,假如只有那只箱子,那就劳驾你上来拿钥匙,我会在电梯口等你,把钥匙交给你。你可以放他进去。”

我走去电梯口,等贾太太乘电梯上来。

“真不好意恩,”我说:“我应该一换锁,立即给你钥匙的。”

她说:“那倒是真的。乱忙一阵,无聊得很。”

“对不起,我不好,贾太太。”

我把挂锁的钥匙给了她。

她自电梯下楼。

我急忙自楼梯下去,站在见得到柜台的地方。

站在那里和女经理说话的人,正是童海丝给我照片上的人。他看来十分紧张。

贾太太伴了他一起去车库,替他把挂锁开了。

我溜进大厅,把公寓房间钥匙放进留言格子去,快速出来,坐进公司车,发动引擎,开始等候。

贾太太带了那个人替他把车库门打开。他谢了她,跨进车库,环顾一下,走回街道,坐进一部大房车,把车倒进车道,车尾才进车库,就把车停了下来。于是他下车,把车子行李箱打开,把我故意留在房间正中欢迎他来拿走的衣箱搬进他车后的行李箱。行李箱盖不能完全盖上,他用就地找的绳子扎了一下,使它不致弹开来。他把车开出车道,开上马路,我把车接近,目的看一下车子的牌号……是NYB二四一。

于是我把车距加大,远远地看着他,等他走上车辆很多的道路,不再注意后面来车的时候,我又接近他一点,一路跟着他。

他开到联合火车站,等候黄帽子给他拿下衣箱,然后找了一个停车位,把车停妥。我也把车停妥,跟他进车站,看他买了一张“豪华号”卧车票要去旧金山,他回到车站门口,找到黄帽子,叫黄帽子把行李箱推到随身行李托运处,把衣箱交进去。

我开车回凉风山庄,用钥匙开了挂锁,开了车库门,把车子全退进车库,把被我移到车库较暗一角的那只衣箱装在公司车后面,我从容把车开到车站,买了一张“豪华号”卧车票去旧金山。我把衣箱当随身行李交进托运处。

我把公司车停在车站停车场,我打电话回公寓。

卜爱茜接听的电话,她声音小,好像在害怕。

“有什么新消息?”我问。

她说:“喔!唐诺。你电话来得正好,我有点怕了。”

“怎么啦?”

“有人来电话。他根本不问,也不在乎我是什么人。他只是说‘告诉达利,给我一万元,最后时效是明天早上,否则就走着瞧!’我试着问他是什么人,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说:“爱茜,一点都不必怕,你做得很好。你就待在里面,什么人也对你没有办法。听电话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自己是连爱玲,只说你可以给连爱玲传递消息。万一被别人盘问时,你就说你是连爱玲迁走之后住进去的房客,但是你相信连爱玲一定会回来看看有没有信在她走之后寄来的,你当然应该帮她转信。假如他们问你姓名,你装做他们要吃你豆腐,告诉他们你的姓名和他们无关,千万别说你就是连爱玲,也别说你和她认识。你要的是线索,但摊牌时只说你是新房客。万一有人不好应付,告诉他们去和经理贾太太谈。”

“唐诺,你今天回来吗?”她问。

“抱歉,”我说,“我暂时不能回来。”

“多久不回来?”

“整夜。”

“唐诺!”

“你要我回去……过夜?”

“不!不是这意思。但……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很多结了婚的太太都是长夜独守的。”

“这算什么蜜月嘛!”她说着把电话挂掉。

我找了一家杂货店,买了一个轻便的尼龙袋,买了刮胡子用品、牙膏、毛巾,然后到奥利佛街吃了一顿好的墨西哥餐。我散步回车站,登上“豪华号”,尽量不经过餐车和交谊厅,为的是不要给人留下印象,我直接进我自己的卧车厢,开始上床睡觉。

因为相同理由,我早上也没有去餐车吃早餐。车抵旧金山,我尽量不使别人注意我。我带了我轻便的过夜袋,远远避开黄帽子正在分行李的行李车厢。

我乘出租车来到金门桥大旅社,用我自己真名登记。我对接待员说:“有一位葛平古先生会来这里和我相会,他现在还没有到,不过我要他住在我的附近。我先替他登记,我也替他付房租,请你给我两个相连的房间,你可以把他的钥匙也先给我。葛先生到达的时候,我来交给他好了。我第一天的两间房付你现钞。以后假如决定住下去,用我们记账卡好了。”

我把皮包拿出来。

接待员笑容满面。

他给了我两个相邻的房间。

我找租车公司租了辆客货两用小车子,开车到火车行李暂存处,随车行李,客人没有当场取走的都存在这里。我拿出行李存根,取回了那只衣箱。

这是一只相当重的箱子,我总觉得它的重心很怪,所有重心似乎都在衣箱的底部。

我把客货车开回旅社,把衣箱卸下来,把车停在旅社停车场,回到旅社门口,把那衣箱带上去,放在我用葛平古名义租的房间里。葛平古是个我造出来的好名字。我很满意,老老实实,有古朴风味。

我用电话找到仆役头。我说:“抱歉,我碰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我把我衣箱钥匙拿错了;我现在打不开我的衣箱。”

他说:“我们这里备有一大串各种钥匙,只要不是太特别的,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忙,我差一个仆役上来试试看。”

我等了五分钟,上来一个仆役,带来好几串,几百把不同的钥匙。

三十秒钟后,他选了一个合适的钥匙,把锁打开了。

他含笑地拿了我给他的两元小费,他说:“这种简单的锁,只要是大小正好可以插进去的钥匙,都可以开得开。”

他走后我把衣箱打开。

箱子装得很满,顶部是毛毯。在箱底里,用毯子塞住四周,免得它摇晃的,是一些簿册和卡纸,上面记的都是看不懂,像是古犹太神秘文字或记号。

我坐在地上看这些簿册和卡片。我一点也看不懂,但是上面记的一定是大笔钱进出的账。没有名字,没有说明,只有神秘的符号,右侧则是数字20|50|1C|2C|5C|7C|2G|1G。

C一定是代表一百,G一定是代表一千,我就用这个做一个开始。我再看这些卡片,每张卡片顶端都有一个号码,然后是符号。

我随便拿一张出来,上面的号码是0051364。

号码下面是,4|5|5910|1;8|5|59|4|1+

我研究了好几张卡片,上面一行的号码多半后面有364。下面一行的符号,多半的数字用“连接”号相间隔。符号的最终有时是“加”号,有时是“减”号。

我把衣箱里每一件东西都拖出来,再来检查这只箱子。于是,我发现了箱底另有夹层。夹层做得极好,假如我没有把箱子翻过来,敲了又敲,可能始终也不会发现。

夹层是用隐藏的螺丝钉固定一块木板制成的,我把这些隐藏得几乎看不到的螺丝钉除下来后,木板就很容易拿下来了。贴在夹层木板上的衬里,和箱子其它部位的衬里,用的是同一种颜色的布料。

夹层中铺满了千元大钞。

我数了一下,一共是五十二张千元大钞。我又数了一次,看有没数错。我拿出五十张,小心地把余下的两张放回夹层里去,把木板盖回去,仔细地把螺丝钉一个个转回老地方。

我小心地把毛毯放回衣箱去。我用一块手帕仔细把我碰过的地方擦拭,使衣箱里面不留任何指印。

我下楼来到柜台。“我是赖先生,”我说,“我一定要迁出了,我的房租已经付过了。”

她抬头看我,她说:“但是赖先生,你才住进来的呀!”

“我知道,我抱歉。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她蹙起眉头道:“你要退钱吗?”

“老天!你怎么会这样想。房间我已经用过,我不要退钱,我只是要告诉你一下。”

她给了我一张收据,对我笑一笑。

“好吧,你要迁出了。抱歉你不能多留一点时候。”

“我也是,不过以后我还是会来的。”

我走到留言台。我把葛平古房间钥匙拿出来给他们看,我问道:“有给葛平古的信息吗?”

“葛先生,没有。”

我蹙眉道:“请你再查一查。”

他们又查了一次,没有。

这倒给我很大的意外了。照道理,到了这时候,找葛平古的电话,应该是热门到电话线也烧熔了。

我回到衣箱旁,把衣箱里的簿册和卡片全拿出来。把它们放进一只硬板纸箱,用限时快递送回洛杉矶我自已收,然后开车去日山照相馆。

我跨进去,这是家日本人开的店,经理出来招呼我,巴结地不知鞠多少躬。

“我想要买个好的二手货相机,”我说,“我还要一盒加厚的5x7寸放大纸。”

他先把放大纸交给我。

他去拿相机的时候,我把放大纸纸盒打开。我抽出大概十五张放大纸,抛在地上,踢进柜台底下去,然后把五十张千元大钞塞进纸里去,和其余的放大纸迭在一起。

招呼我的人明显是经理。另外有一个老一点的日本人,一直好奇地在看着我,但是,正好进来了一个时髦的女人,把他的注意力和时间都吸引到另一侧的新相机柜台。

我只用跟角看了那女人一下。我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经理身上,经理忙进忙出在帮我选一台合意的二手货相机。

我拿起一架他交给我看的,“这一架有匣子吗?”我问。

他鞠躬,微笑,又走回去拿匣子。

我仔细看塞入了五万元钱的放大纸盒,相当合适。我用包放大纸的黑皮纸重新包好放大纸。把包了黑皮纸的放大纸塞回纸盒去。

经理出来的时候,我讨价还价地消磨了一下时间,然后说:“好吧,我要了。不过这两件东西我要你们立即送货。”

“送货?”

“是的,送货。”

“送哪里?”

我掏出我的名片,给了他一张。我说:“我要求把刚买下的用航空邮包,立即寄到我在洛杉矶的办公室去。我要求你们有人乘出租车,立即专程送到邮局去,包裹上不要忘了贴航空限时。”

我拿出皮夹,开始数钞票。

他说:“是的,是的。马上照办。”

“你会派个专人送去机场邮局?”

“没问题,”他说,“我会叫出租车,马上办。”

“要包得好一点,”我说,“用些东西填一下,千万别在寄的时候撞坏了。”

“喔,是的,是的,一定的。”

“我请你立即办,我希望黄昏的时候相机已经到我办公室了。不怕花钱,你知道吗?”

“放心,一定。我立即派人专程送去机场。”

他用日本话,向另一侧在招呼那女人的日本人讲话。

那男人也用日本话回答他,连看也没有向这边看一下。

我向那一侧柜台看去,那女的背对着我,正在看一架相机。在招呼她的较年长日本人对有人打扰似乎不太高兴。

“谢了,”我说,“你做事牢靠,我更放心了。我不是啰嗦,只是这件事重要了一点。”

我拿了收据,走出去。

女人还在看相机。我想看一下她的脸,她专心在看手上的相机,根本没注意我的存在,自然不会抬起头来。自后面看来,她时髦的衣着下,曲线一定更为美丽。

我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找在那公寓里的卜爱茜。

我说:“嗨,新娘子!蜜月初夜怎么样?”

“唐诺,”她说,“你要不立即回来,我怎么说也要溜了。我怕得要命……”

“出什么事了?”

她说:“夜里电话响了两次。我拿起话机,还没有开口,对方就说道:‘告诉达利,他的时间只到明天早上的十点钟。’两次都这样讲,两次都在我要开口说话前,对方就挂断了。”

我说:“好了,爱茜,你去告诉贾太太,就说我自纽约打长途电话找你,说是要你到纽约来和我住一起。告诉贾太太违约的是我们,已付的房租不要了。你叫辆出租车,把自己行李都搬走,你回办公室上班,就说你病了,别去和白莎搭讪。”

“喔,唐诺,我还在希望你能回来……我昨夜没有合眼……告诉我,你还好吗?”

我说。“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现在还没有。爱茜,记得吗,今天中午丘贵珍会打电话来,没有耳朵的丘,丘八的丘。”

“是的,”她说,“我要怎么回答她?”

“听好了,”我说,“相当费唇舌的。你告诉她,要她开自己车子今天下午三点钟到飞机场去。告诉她要看准了,不要被别人跟踪了。

“告诉她,我三点十分乘联合航空班机回来,叫她先查对一下飞机是不是准时到。叫她把车子停在三分钟停车区,叫她把后车箱盖打开,可以拖延一点时间。三点二十五分左右,我会出来找出租车,有了出租车,我会拿出记事本假装找地址耽搁一下时间,这样她可以有准备,并且看清楚我是在哪一部车子里。叫她跟踪我乘的出租车。

“不论我乘的出租车去哪里,干什么,叫她跟定我的出租车。她不必怕人知道她在跟踪,只要跟就可以了。这就是你要告诉她,要她知道,要她照做的一切。你都懂了吗?”

“我懂了。”她说。

“乖孩子。”我说完把电话挂上。

我开车到旧金山机场,把我租的车子还掉,乘上联航班机,飞抵洛杉矶,准时下机。

三点二十五分,我步上二楼餐厅,走向阳台,四下看一下,像是要知道自己目前的位置。走到旅客出租车出口,坐进去,拿出记事本来翻了又翻,装着找要去的地址。

过了一会儿,司机说:“这样吧!我开车进城,你慢慢找好告诉我好了。”

“可以,”我说,“我大致知道在哪里,只是记不起街名和门牌。向前点,你照我说的走好了。”

“没问题。”

出租车开进车阵,我把自己向后一靠,我不向后望。车子进入高速道路,视界较宽后我看向前,看到有一条交叉路,我对司机说:“前面那条路向右拐。”

“前面哪一条?”

“就是前面那一条。”

出租车司机说:“好的。”把车子驶向右线,右转弯。

车子右转后,我四方看一下。

童海丝开了一辆雪亮刺目的跑车,跟在我们后面。

我让出租车一直开,开了很久,确定没有别的车子在跟踪我们后,我说:“不对,我看不是这条路,请你转回去。我想可能是再前面的一条街。”

出租车回转。

童海丝的车子回转,又跟在我们后面。“嗨!老兄,”出租车司机向我说,“我发现你有一个尾巴。”

“怎么会?”我问。

他说:“我肯定。自从我们离开机场,她就一直在我们后面。”

“请你把车靠边,”我说,“我来看一下。”

“千万别动粗噢。”他警告我。

“当然,”我说,“只是看一下为什么。如此而已。”

出租车靠边,停下。

我走出去,童海丝也把车停下,我问她:“有没有人跟踪你?”

“据我看,没有。”

“OK,在这里等。”

我走回出租车道:“真是巧,我没认出她,她是我来拜访的女朋友的朋友。她在机场见我认不出她很生气,她故意让我多花一点出租车费,之后再开过来按喇叭,由她带我去见我女朋友。表上说车钱多少?”

“表上说两元一角。”他说。

我给他一张五元钞票,我说:“不要找了,老兄,多谢了。”

他看向我,露出不少牙齿,他说:“我本来想告诉你,你告诉我的只能去骗鬼。现在我要告诉你,你根本不必告诉我任何故事的。”

他把车开走。

我拿了轻便的旅行袋,走回海丝的车子。我说:“好了,我们等出租车跑远点,再回转一直走。”

我坐进她的车去。

这种跑车设计时就给开车人的腿有更多的活动空间。海丝的腿和尼龙丝袜大半露在外面。两者都很好看。

她装个样子,做作地把裙子拉下一点点。她神经地笑道:“没有用,唐诺,这浑蛋车子要么不要开,要开就会请别人吃冰淇淋。”

“合我胃口。”我说。

“我看也是的,”她说,“前面的出租车够远了吗?”

“再等一下,让他进了快车道上,忙不过来看我们又回转了。他会以为我们跟在他后面慢慢跑,万一有人问他时,他会这样想。”

“老天,你心眼真多。”

我告诉她:“有的时候是必要的。好了,现在回转向东跑。”

她把车回转,“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条路通哪里?”

“多半会穿到英格坞去,”我说,“走了再说。”

我们沿了路走,最后见到了房子,而后有了较密的房子,前面一条横路,过了横路有更多的房子。我说:“前面路转弯,我来注意后面情况。”

过了一会儿,我又说:“有没有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坐下来谈几分钟?”

“我的公寓,如何?”她说。

我告诉她:“别傻了。他们看住你公寓紧得像裹棕子一样。”

“唐诺,我认为没有那么严重。”

“何以见得?”

“因为我进进出出,根本没有人注意我在干什么。我也开这车东跑西跑,我绝对肯定没有人在跟踪我。”

“怎么肯定的?”

“就像你做的一样。我走上街,东兜西兜,回头看有什么车在后面。”

“你有没有故意闯个红灯,看有没有车跟你过来。”

“没有,我故意希望他们跟上来,我准备给他们活捉。”

“无论如何你公寓绝对不是好地方。除了你公寓,我们可以去什么地方谈话?”

“你的公寓如何?”

“可能也会有人监视。”

她说:“我有一个好朋友。我可以打电话给她,她可以让我用她的公寓。”

“好吧,我们先去找电话。”

我们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她去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她说:“好了,我朋友说她会出去,门不关,让我们用她公寓一个半小时,我们应该足够了。”

“是的,”我说:“地点在哪里?”

“不远,”她说,“十分钟可以到。我的朋友以为我跟什么有妇之夫在约会,她好奇死了。”

我不断把头扭来扭去,看后面有没有车子在跟踪。

“怎么样?”她问。

“什么事怎么样?”我说。

“我是不是和一个有妇之夫在约会?”

“我怎么知道?”

“好,我来主动发问好了。唐诺,你有太太吗?”

“没有,怎么啦?”

“没什么。”

“但是你是有夫之妇。”我说。

她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出声。

我们到了她朋友的住处。把车停好,乘电梯到四楼,童海丝熟门熟路走过去把公寓门打开。

这是一间真正要花大钱的公寓房子。

我等候童海丝,要让她先坐下。

她选了长沙发,所以我走过去,坐在她边上。“好了,”我说,“现在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

“有关什么?”

“有关那笔钱。”

“但是,有关钱的事,我都告诉过你了。”

“别傻了,”我说,“我要知道的是实情。否则我不会把头自己伸出去任人套绞索的。”

“但是,这些在昨天都谈过的了。”

我说:“没有,我们没有都谈过。你昨天给我乱说了一通,什么伯父不伯父的,我现在要真正的真实情况。”

“为什么,唐诺。你是不是知道钱去哪里了?”

“我认为我可以把它替你弄回来。”

她上身前倾,双目发光,双唇分开。“全部吗?”

“五万。”

“唐诺,”她说:“你真棒……了不起。”

她看着我,把下颌上翘,等我去吻她。我把目光集中在窗外风景,只是坐在那里,不吭声。

“唐诺,”她说:“我对你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很好,”我说,“目前你在拖延时间,可以找一个好的故事。看来你只会用美色来拖时间,我还以为你很聪明,从昨天到今天应该已经想好应付我的故事了。”

“其实我已经有了。”她说着大笑起来。

“那么就说出来听听吧。”

“钱是达利给我的。”

“为什么给你?”

“要打破砂锅吗?”

“为五万元,当然要。”

“达利是个赌徒,大赌徒。他老感到自己会被干掉,或是被抢。”

“说下去。”

“他在银行里留些钱,但是他希望手边随时有一笔现钞。”

“又如何?”

“所以,他不断地给我千元大钞。他说这是给我的,所以有一天假如他破产了,没有人会说钱是达利的。但是,假如我肯支持他的话,他仍可动用。”

我说:“天真!别人仍旧可以说钱是他的,然后……”

她说:“不会,唐诺。每次他给我钱,他会拿我修指甲小剪刀,在千元大钞角上剪下极小一角来……最后,我积到了五十张……而他一下子都给拿走了……我相信这些钱现在在跟他一起的淫妇身上。”

“他做了记号才给你,目的是……”

门上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最好看一下,是什么人。”我说。

她做了一个无奈的姿态:“一定是推销东西的,也许是来看我朋友的。你等一下。”

她站起来,把裙子拉拉整齐,用她的典型的长腿妙姿走向门口,把门打开。宓善楼警官把她向旁边一拨,自己大步走进未,把门自身后用脚跟踢上。童海丝几乎因为他的一拨失去平衡。

“哈啰,小不点。”善楼向我打招呼。

童海丝生气地说:“好家伙!这算什么?你竟敢用这样粗暴手段强入民宅,你……”

善楼说:“你们两个少给我来这一套。”

“你才少来这一套,”童海丝说,“你……”

我打断她说:“海丝,你有没有认识的好律师?”

“怎么啦?有呀。”她说。

“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请他立即到这里来。”我说。

善楼说:“这对你们两个人不会有一点好处的。唐诺,我警告过你,我要拿你开刀。而且,这一次绝对不浪费一点点麻醉药,我不用麻醉就给你小子开刀!”

“快打电话给律师,”我对海丝说,“快打!”

善楼向一张椅子坐下,架起二郎腿,从口袋拿出一支雪茄,把雪茄尾端用牙齿咬下来,吐在一只烟灰缸里。他把一支粗大的老式火柴点着。

童海丝移向电话。善楼一把抓住她,把她转了一个身。

“她是准备给她的律师打电话,”我说,“每个公民都有这个权利的。你限制她,看你会有什么报应。”

“不准你乱碰我身体!”海丝说。

善楼犹豫一下,把手放下,“好吧!你去叫你的律师,过一会儿我给你们两位看些东西。”

善楼把雪茄点上。童海丝低声在电话里说明白了,把电话挂上。善楼把雪茄自口中拿下,拿在手里,看着童海丝走回她原来坐着的长沙发。

“小妹子,”善楼对她说,“这下你真的自己弄到吃不完兜着走了。”

“你有什么罪名可以加在我身上吗?”她问。

“目前可以想起来的,”善楼说,“有刑事共犯和收受赃款。进一步也许可以说你企图勒索和事后共犯,也许到时会再想起一些什么也说不定。”

善楼转向我,眼睛恨得在冒火,他说:“你,说谎话的浑蛋!”

“什么叫说谎话?”我问。

“我警告过你,这件事叫你不要插手。”他说。

我说:“你警告我?你不是立法的,你也不是独裁的,我没有欺骗你。我根本没有答允你我不插手,我是在做正经的合法生意。”

“自吹自擂!”

“老实话。”

善楼说:“你们两位假如已经用完电话了,我也想打一个电话。我也应该告诉局里我在哪里了。”

他走到电话边上,拨总局,说道:“这是宓警官,我现在在……”他停下来看看电话机上的电话号码,又说“HT七|四一○三。这里是个公寓,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人租的。我和童海丝、赖唐诺在一起,我想运钞车失金案可以解决了。有什么事,打这电话找我好了。”

善楼把电话挂上,走到我坐的长沙发对面,找个椅子坐下来,在开始轰炸我之前,他先怪样地看看我,有如我是外星人一样。

“想起白莎,我真不愿这样对你。”他说:“白莎人不错。贪婪,但是正直……她对警察老老实实。

“你却不同,你骗人,你一直如此。你左右开弓,两面逢源。直到现在,你还是以无辜姿态出现。这一次你玩不转了,你有好瞧的了。”

我看向海丝,问:“电话打通了吗?”

“通了。”

“他要不要来?”

“要来。”

“是不是一个好律师?”

“最好的。”

“要多久才能到?”

“他说马上到。”

“要多久?”

“十分钟,他就住在附近。”

“拜托你一件事,”我说:“律师到达之前,你什么话也不要讲,什么问题也不要回答,连‘是’或‘不是’也不可以说。”

善楼说:“没有什么区别的,赖唐诺。你知道我知道了些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我问。

善楼自口袋拿出一本记事本,他说:“龚海丝,别名童海丝。是童达利的公开同居人,童达利有前科。”

“有前科!”海丝大叫道。

“别假装你不知道,”善楼说,“他非但被判决过,而且他是犯罪的头。他在两个联邦监狱服过刑,他现在是在假释期中,我们随时可以取消他的假释,收他回去的。

“目前我尚没有办法证明童达利是蒯汉伯的同伴,但是,他们同时在利文普斯服过刑,彼此认识是没问题的。所以蒯和童两个人计划好怎么样自运钞车弄一百张千元大钞玩玩。钞票得手,两个人一分,分道扬镳……”

电话铃响。

善楼蹙起眉头,看向电话,他说:“我来接好了,多半是我的,省得麻烦你了。”

他走向电话,拿起话机,随便地说:“哈啰。”然后静下来,慢慢地说:“我是,你说吧。”

足足有一分钟,对方在不断地说话。警官把两条眉毛蹙在一起,起先不相信的样子,然后把雪茄自口中用右手拿下来,好像可以帮助他听清楚些似的。他说:“你说的是真的?再说一次。”

善楼把雪茄放在桌沿上,再把记事本拿出来,一面记录电话中传过来的事,“再说一次,”他说,“我要记下名字来。”

“OK,”他说,“童海丝和赖唐诺就在我身边,我会把他们带回去。我回去再处理,等我回去。暂时封锁消息,我要自己来处理所有一切。听到了吗?”

他把话机挂上。突然,他掏出手枪,指向我。“你给我站起来!”他说。

他眼中的特别表情,我从来没有见他对我用过。

我站起来。

“转过去!”

我把身体转过去。

“走到墙边去!”

我走到墙边去。

“面对墙壁,站后三尺,把两脚左右分开,把手掌贴墙上去。”

我照他命令做。

善楼对海丝说:“站到墙边去。”

“我不干这种事情。”她说。

“可以,”善楼说,“你是一个女人,我不能抓着你干。但是,我警告你,这是公事,玩真的。你们两个任何一个只要乱动一下,我就开枪!”

他走向长沙发。

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我的手伸得很高,重心又在手臂上,我的姿态使我只能做有限的头部动作。我看到裙角飞起,一条大腿在动,高跟鞋一闪,听到金属声音“喀啦”一声,女人大叫声。童海丝说:“你……你这畜生,你敢给我带手铐!”

善楼说:“你说对了,有什么不敢。再想用伤害性很大的高跟鞋踢我,我就朝你头上打。我有规定不能搜你身,但是没有规定我不能拔掉你门牙!”

他向我走过来,用一只脚顶住我的腿,他用手搜索我的全身。

他说:“把手贴着墙,不要乱动。否则你会受伤的。”

他把我全身每个地方都搜遍了。

“好了,”他说,“你身上没有武器。现在,你给我把口袋里每件东西都掏出来,全放在桌子上。”

我照他说的办了。

“每件东西,钱,钥匙,每件东西。”

我把每件东西放桌子上。

“把口袋翻过来。”

我把口袋衬里翻出来。

门上有敲门声。

善楼跳起来把自己背对墙壁。他把枪指向门的方向,他说:“进来。”

门打开。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笑着脸走进来。看到宓警官拿枪对着他,突然冻结在那里,他看向所有口袋翻在外面的我,又看看坐在长沙发上带了手铐的童海丝。

“怎么会有这种事?”他大叫道。

宓警官说:“我是警察。你是什么人?”

他说:“我叫许买臣。我是律师。”

“她的律师?”善楼问。

“是的。”

“她倒真需要有个律师。”善楼说。过了一会儿,又道:“需要得要命。”

“阿买,”海丝说,“你能不能叫这个狒狒把我手上的玩意儿拿下来,再弄弄清楚,他为什么到这里来捣乱。”

宓善楼用枪一指,对许律师说:“坐下来,”然后他又转向我说,“赖,你也可以坐下来,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宓警官自已保持站姿,手里拿着枪。

许律师问道:“警官,我有权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善楼根本不理会他的问话,他向我看看,问:“你去了旧金山,小不点儿。你还带个箱子去?”

“这有罪吗?”我问。

“谋杀难道不是罪?”

“你说什么?”

“目前,”他说:“我在说一个叫童达利的男人,在旧金山一家叫卡多尼亚的旅社里,被人谋杀了。你的衣箱,在他房间的地上,打开了,里面的衣物散得一地。”

善楼看到我的眼光中充满了惊奇的表情。

“表演,”他说,“尽量表演。你本来就是一个聪明鬼,小不点,大混蛋!一直就是一个金像奖表情派演员,刚才表演得不错,你……”

因为童海丝的大叫,他不得不停下来。那叫声,又尖又颤,像一把刀刺过房间。

善楼转向她,说:“不错。你的表演也很好,时间也凑得很巧妙。救了唐诺,否则他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你给了他想一想的机会。

“妹子,我干脆告诉你!昨晚上,你在旧金山。你也住在卡多尼亚旅社,你去找连爱玲。这个女人住卡多尼亚七五一房,登记的名字是谭芭丽……真是乱七八糟!你告诉连爱玲,你不在乎童达利,她可以把他拿去。但是,你一定要拿回他从你那里拿走的东西。要是你拿不回来,就要给他好看。

“你威胁她,你还骂了她一些不好听的话……”

童海丝开口想打断他的话,说些什么。

“闭嘴!”许律师警告她。

宓善楼狠狠地看向他,说:“我要把你赶出这地方去。”

许律师说:“试试看。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我倒要在自己被赶出去之前,先向我的当事人建议一下。海丝,千万别开口,什么也别说。他噱你,骂你,引你,好意劝你,你都别说,连今天是几号都别说。什么也不承认,什么也不否认,你只说没有见到律师之前你不会开口的。”

“好了,”他转向警官,“由于你那么介意我在这个地方会坏你的事,我离开这里好了。”

善楼说:“去你的离开!我看得出你突然太急于离开了,你一定是想打个电话给什么人,事情穿帮了,爆炸了,是吗?我要你乖乖留下来。”

“有逮捕状逮捕我吗?”许律师问。

善楼过来,把他推在一旁,走向门去,把门闩闩上,“我有比逮捕状更有效的方法。”他说。

“这是用暴力强夺我法定权利。”许律师说。

“等一下我就会放你走的,”善楼说,“目前我请你留下来做个证人。”

“证人?证明什么?”

“证明我正要自赖唐诺那里问出线索的时候,海丝叫了。”

“那不是她叫出声来的原因,”许律师说,“你该知道,童达利是她的丈夫。一个女人知道了他先生被暴力杀害,已经一下子变成寡妇了,她有权叫出声来。”

善楼说:“丈夫,丈夫个头!你也该知道一下、这位妹子叫做龚海丝,她和童达利同居后就自称童海丝了。

“还有件事,你也该知道一下,不管她自称龚海丝也好,童海丝也好,反正她一定已经混进装甲运钞车那件窃案。她和一个坏蛋叫蒯汉伯的搞不清楚,童达利分到的五万元,没有分她一点,反倒带了钞票跑了,所以她不甘心了。她还以为这是夫妇两人的共有财产呢。嘿!”

海丝深吸一口气,又准备说什么了。

许律师说:“闭嘴!你要是在我和你有机会会谈之前,说出一个字来,我就不再管你这件案子。”

善楼露齿道:“哪一件案子,大律师?”

“你把她私自关在一间房子里的案子,你诬蔑她牵涉到一件刑案的案子,你私用刑具的案子,你污辱人格的案子……暂时就说这些,等一会儿我还会想起一点什么罪名加到你头上的。”

善楼有感地看向他:“你该了解,我会对你没有好感的。”

许律师说:“好感与坏感我都不在乎。我是在保护我当事人。”

许律师看向我,偷偷向我摇头。

“我怎么会知道。”我说。

善楼厌烦地看看拿在手里的雪茄。他把枪放回套子,走向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他说:“接柯白莎。”

离开电话那么远,我可以听到白莎咬牙切齿的声音。

然后是善楼说:“你最好自己过来一下,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白莎的喊叫声有点像海水倒灌,相信全室的人都听到了。她说:“过来哪里?”

善楼把地址给了她。“我告诉你,”他说,“唐诺是你的人,他投机取巧,他使诈,他耍花样,我还不知道他闯了多少祸。他去过旧金山,我倒不认为旧金山那个人是他杀的,但是,旧金山的警察是这样想的。再说,他们说他拿到了一笔赃款,这一点我相信。”

善楼把电话挂上,忧心、疑虑地看着我,坐了下来。

我用扑克脸看向他。

善楼道:“假如那笔五万元运钞车赃款是在童达利身上,就很有趣了。假如他把五万元藏在一只大衣箱的什么地方,由他的情人想办法带去旧金山,那更是有趣中的有趣,妙不可言了。”

房间里完全没有声音。

“更妙的可能还在后面,”善楼接下去道,“你这小子可能比你外表更聪明一点,鼻子也更长一点,你嗅到了一点这件事的可能性,你自己也想凑一脚,沾上点油水。告诉我,你用什么方法和这个家伙掉包了一只衣箱。我知道,你小子手脚很快!”

童海丝睁大了眼睛望我这边看。

“现在的问题是,”善楼继续说道,“假如你没有拿到童达利的箱子,你的箱子怎么会在童达利身边的。还有,既然他的箱子现在不在你手上,那么会在哪里呢?

“小不点,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去过旧金山,你乘飞机回来,这位小姐到机场专程接你。一定是你的主意,教她兜来兜去,看有没有人在跟踪她。”

“这一点你能证明吗?”我问。

善楼用嘴巴熟练地把雪茄转到另一面嘴角,然后用左手把雪茄拿下来,笑出声音。他说:“外行呀,外行。你根本不知道今日警察有多进步。”

善楼走向窗口,向下望,而后做样子叫我也过去。

“你看一下。”他说。

我看向他手指指的方向。

一辆车停在车位,车顶上漆了个反光的黄十字。

善楼道:“听到过什么叫警用直升机吗?我们在监视这位小姐,她做的每一项行动,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们自空中监视她,需要贴进时可以飞低一点,但大部分时间是用直升机和望远镜。她车上的反光十字近看是看不到的。

“我们昨天开始就给她装了个空中尾巴,她东转西转,以为看清楚了没有人在跟踪她。她一下子去飞机场,搭了东方航空公司的喷射机到了旧金山。然后她去找连爱玲。

“从连爱玲房里出来之后,她下楼在大厅里等候,显然是等童达利回来。

“她一坐坐了两个小时,旅馆职员不要她在大厅逗留。他也许认为她身边带了硝镪水什么的。最后,她走去柜台想借间房间住下,职员告诉她旅社客满了。她又晃着不肯离开,职员告诉她不是住客,单身女士在十点之后是不可以在大厅逗留的。

“这又要怪旧金山警局不如我们了,他们竟被她溜掉了。

“下一次我们再盯上她,是今天一大早她乘早班机回洛杉矶来。我们又盯上她那辆车,她又做了许多虚功,看我们有没有在跟她的车,我们在空中追踪她回公寓。她留在公寓一直到她出动去机场接你。

“现在,龚小姐,童太太,不论你自己怎样称呼自己,我也不想自己给你装上罪名。我告诉你昨天童达利在旧金山被谋杀了。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过夜了?”

童海丝说:“假如我……”她突然自我控制住了。过一会儿,她说:“无可奉告。在我没有和律师私下商谈前,我不准备说话。”

善楼说:“嘿,一个无辜的人没有理由这样呀。你希望我们相信你和谋杀案没有牵连,但是,在没有和你律师私下商谈前,你又不准备讲话。报纸上注销来,大家会怎么想?”

“这件案子你管你自己的,”许律师说,“我们会管我们的。我们又不是在报纸上打官司,我们在法庭里打官司。”

突然,宓警官把身体转回向我,想说什么,改变主意,他转向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把话筒放在嘴边,不使我们听到他在说什么。我们看得到他嘴动,但是说什么我们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宓警官说:“OK,我不挂上,你查一查告诉我。”

宓警官紧抓了话机放在耳朵上,另一只手在电话桌上用手指弹鼓。双眉紧蹙,一分钟,一分钟地等。

房间里气氛越来越沉重。

突然,电话彼端不断传出声音,善楼把话筒压紧耳朵。雪茄又开始在嘴上咬,一面他嗯嗯地回答以示在听。

过了一会儿,他把雪茄自口中拿出来,说:“知道了。”把话机挂上。

在他脸上有种怪异的满足感。

时间又过了二、三分钟。

宓警官走回电话,又用极低的声音打电话,他说:“好,你打过来。”

他挂上电话,坐下来不吭气又过二、三分钟。电话铃响起,他拿起话机说:“哈啰……不,她不在,不过我可以给她转话,你是哪一位,有……”

自他脸上表情很容易看出来,对方把电话挂了。

善楼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把话机放回电话鞍座。

四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善楼拿起话机说:“哈啰。”

这次才真是找善楼的电话,来的显然是他认为的好消息,只见他脸上露出笑容。他说:“嘿!嘿!真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宓善楼挂上电话,深思地注视着我。

突然,前门发出声响,先是有人在转门把,而后是推门,再是门把左右在转,然后砰砰的敲门声。

“什么人?”善楼问。

柯白莎的声音在门外。

“让我进来。”

善楼高兴了,把门闩打开,把门打开,他说:“进来,白莎。这是我向你提起过的童海丝。我告诉你不要动她的脑筋,你的合伙人把你拖下水了,不过也好。”

“他做了什么?”白莎问。

善楼说:“先说一件。你的好合伙人混进了一件谋杀案。”

“什么人死了?”白莎问。

善楼说:“那个假装是海丝丈夫的人。海丝和他在一起没有经过我们所谓的结婚仪式,但是倒有一般做太太的好处,每月花的钱可不少。但是她还不满足,又和一个叫蒯汉伯的搞不清楚。蒯汉泊是一位抢劫专家,当然,也可能是两男一女组成的集团。再不然,就是两个男人是一起合作的。

“我目前的猜测,童达利身边有运钞车赃款五万元,其它的当然想想也就知道了。当蒯汉伯受到了惊动,他用公用电话打电话给一个人,我们当时以为是打给童海丝,但是现在想来是打给童达利。

“我们有另一个线索,调查的结果发现一位漂亮的小妞,很可能是本案另一角度的关键人物。我正有一批兄弟在追查这方向的事。等我得到报告时,我会知道唐诺在哪里捡到童达利的衣箱的。”

“他的衣箱?”白莎问。

“是的,”善楼说,“你聪明的小伙伴不知怎么弄的,把童达利的衣箱掉包骗到了手。”

柯白莎转身,用她冷冷发光的眼睛看我。她的脸,除了涨红成猪肝色外,没有改变什么表情。

“衣箱怎么回事,唐诺?”她问我。

善楼抢先说:“白莎,昨天唐诺回到他自己公寓去过一次。他可以说是十分匆忙,他抓了一些他的衣物,塞进一只衣箱,带了衣箱就走。有一个身材、样子很像唐诺的人,买了火车票,豪华号夜车卧铺去旧金山,同时也托运了一只衣箱。现在,你来想想是怎么回事。”

“你指控他杀了人?”白莎问。

善楼说:“为什么不?童达利有权得到运钞车窃案中赃款五万元。他先到旧金山,他先要付出些非付不可的钱,然后带了连爱玲去什么地方。他在卡多尼亚旅社,租了一个套房。连爱玲也在同一旅社,登记的名字是谭芭丽。童达利为什么自己要有一个套房?一定是在等待有人来看他。他一定是有事要办,否则他和连爱玲一间普通房就可以了。事实上,他还是预先用电报订的套房。

“当童达利进了他的套房,他发现他拿错了一只衣箱。来向他拿钱的人,觉得他的解释太牵强了。两个人把衣箱中每件东西都拉了出来。把衬里都撕开,把衣服抛了一地……就在这些东西当中,躺着死掉了的童达利……显然是被一把切牛排的刀子自背后刺了一刀……,我们没有见到凶器,凶手一定把凶器带走了。”

“回过头来讲,”善楼继续道,“唐诺是个聪明的浑账小子。他当然不会身上带着五万元,走进警察局里去。我们查了机场的邮局,发现赖唐诺在旧金山买了一批照相材料。这批东西应赖唐诺之请,必须立即空运,而且是照相馆专人送去的。所以我们查一下旧金山这家照相馆,你知道我们发现什么?一个像唐诺体型的人,今天早上在他店里,买了一个三十五毫米照相机,他给了他们名片,说是照相机一定要在一小时内送到机场,交机场邮局立即把它寄到洛杉矶来。他当然也出了运费。

“白莎,你知道我们要怎么办?我们现在要马上去你们的办公室,就在那里等,等那包裹寄到。而后……”

白莎说:“我出来的时候,有一个包裹送到,是航空的。我当时奇怪,这会是什么鬼东西,我刚好拆开来看里面是什么,你的电话来了,所以我放下一切,先赶来再说。”

“包裹现在哪里?”善楼问。

“重新包好了,准备退回去,”白莎说,“我在管我们侦探社的经济,谁也别想用公款去买什么照相机。”

善楼快快地研究一下当时状况。他转身向另外两位说:“好吧,你们想玩聪明,你们自己尽管玩,反正也不会有好处。你们不想讲,就不讲。不久前我已经搜查过童海丝的公寓了,我还要再去搜一次,这次要搜得更彻底。

“等一下支持人员一到,我、白莎和唐诺要出去走走。我们要留住海丝,看有什么发展。”

许律师道:“你一点她的把柄也没有。我会申请叫你马上放人的。”

善楼说:“其实她只要说实话,可以省不少时间,也不必你这种律师帮倒忙。童达利是今天早晨之后被人谋杀的。再等两小时,我就知道旧金山方面的意思,要不要她到案了。”

“我们要去哪里?”白莎问善楼。

“去你办公室。”善楼说。

“之后呢?”

“我们要看一看唐诺的照相机邮包。”他说。

白莎转向我:“唐诺,你要一台照相机有什么鬼用?”

“用来拍照。”我告诉她。

善楼咯咯地在笑:“白莎,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他要一台相机有什么鬼用。”

门上响起敲门声。

善楼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善楼笑着说:“这人姓许,他是她的律师。这是龚海丝,别名童海丝。你们把搜索状送达给她,把这个地方给我拆开来仔细搜查。然后再去她公寓,拆开来仔细搜查……我是说好好的拆,好好的搜。”

他转而对我说:“好了,唐诺。你,白莎和我,现在有空去你们办公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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