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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星云公寓在管理上就是标榜相当豪华、安宁的居住环境。所以每位访客都必需要先通知接待柜台,把来访的人先杀杀威风。

柜台背后的管理员大概30出头——高、瘦、谨慎,衣着很整齐。他站在柜台后面,面部没有一点表情,看着进门的柯白莎迈动她165 磅体重的肥躯,走过设施华丽的前厅,向柜台接近。

这管理员的头发梳得油光雪亮。当白莎像条战舰一样迈到他面前时,他把整齐的眉毛一弯,弯成一个正好使对方要采取守势的角度。

“你早,”他说。用的语调有如白莎是位他经理召来的做窗帘的。倒也并没有以对付商人的口气来对付白莎,但也绝对不是接待高贵宾来的口气。

白莎来这里目的不是交际的。“有没有一位许小姐住这里——许桃兰小姐?”

“嗯,是的——许小姐。你是——?”

“我是柯太太。”

“抱歉,柯太太,不过许小姐突然迁出她原住的公寓了。”

“去哪里了?”

“抱歉,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有留下转信地址吗?”

“是会有人转给她。”

“转到哪里呢?”

“假如你写一封信给她,我保证她一定收得到。”

白莎气呼呼地看向他。“你给我听着。我是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马上要找到许桃兰。假如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告诉我地址。假如你不知道地址,你把怎么可以找到她告诉我。”

“抱歉,柯太太,可以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过了。”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她突然迁出了。”

“有人找过她尾巴吗?”白莎问。

“你说什么?我没有懂。”

“她迁出之后,有别人来问过她哪里去了吗?”

“这一点我也无法奉告。”

管理员经过白莎肩头看向站在白莎后面的一个男人,他穿的是松垂的套装,手里拿了一卷用橡皮筋捆在一起的一堆像合同一样的文件。

“你早,”管理员说。用的是比对白莎说早时更冷、更疏远的语调。

男的来人连客套的话都懒得还一句。他用粗短的大拇指翻着带来的文件。找到他要的一份后,他只是用左手拇指夹在其中一份上面,仍旧用左手拿着这一捆纸张。两只脏脏的指甲夹在文件的最上面。“顶好钢琴租赁公司。”他说:“许桃兰租的钢琴该付月租了。你代她付,还是我上去收?”

这下,管理员受窘了。他看看白莎,对收帐的人说:“许小姐会在明、后天自己和你们联络的。”

“她搬走了——离开了。”

“合同有规定,钢琴要换地点一定要书面通知我们。”

“不过她搬走了,不相信可以问他。”

男人转向管理员。“她到底还在不在这里?”

“她——她要我——”

“到底是在,还是不在?”

管理员赌气道:“帐单我来付,我也负责你钢琴没有问题。”

“5 元。”收帐员拿出一本印好的收据,不太响地用手掌拍在柜台上。“假如她没有通知我们,自己把钢琴换了地点了,那是严重的违约。”

“保证你没有损害,而且她会立即和你们公司联络的。”

“她就是不能把钢琴搬离这个地址。……5元。”

管理员打开保险抽屉,拿出一张5 元面额的钞票,捏一下,横里面拉一拉,拉出啪、啪的声音,放在柜台上上面,他说道:“签你收据吧。”又看问柯白莎,他说:“这位太太,再见了。”

柯太太没有动,两只手时仍依在柜台上,看那男人在一本收据的最上一张签了个字, 填上日期, 撕下收据,也放在柜台上,顺手把5 元钞票放进口袋。他说:“叫她再看看合同。租来的东西不可以随便搬家的。”

管理员想说些什么,自动停住了,生气地看着白莎。

收帐员离开柜台,经过装饰华丽的前厅,走出大门。

管理员拿了收据,转身走向放住客钥匙和留信的钥匙小格。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回身把收据放进了保险抽屉的现钞格里。

“几乎忘了。”他说。

“多想想,”白莎说:“你就会多想起一些事的。”

他真的是起疑了。“柯太太,我想你也应该走了。”

白莎犹豫了一下,突然,她转身就走,走出大门。

白莎走到对街,看到一个报摊。她向看报摊的人说道:“一、两天之前,昨天或是前天,对街公寓里有人搬一架钢琴出来。我想知道搬家公司是哪一家。”

那男人说:“帮不上忙。”

“你没看到车子上搬家公司名称吗?”

“这一、两天,我根本没看到有卡车搬家。当然,我有我的事,不会一天到晚看风景。”

柯白莎跑了4、5家其他的店铺。都没有人见到搬家车或是有人搬钢琴。她走进电话亭打电话回办公室。是卜爱茜接的电话。白莎说:“钓凯子的功夫还在吗?”

“什么意思,柯太太?”爱茜问。

白莎说:“许桃兰本来住在星云公寓15B 。这里看门的死板得要命。把你自己打扮一下,给在柜台后面的年轻男人上点劲。你就说想要租一间公寓,问他有没有待租的。当凯子先钓住他。”

“什么时候出马?”爱茜问。

“马上,而且要乘计程车来。”白莎说:“我会在街角等你。你会见到我的,但我们不要说话。你出来的时候,向我这边走,我会跟上来的。”

白莎挂上电话估计再怎么快,她至少也要等5、6分钟。她走回书报摊,创览一下书报杂志。然后,她又回到街角,去等候爱茜。她看到爱茜进入公寓,在里面混了足有15分钟之久。白莎候在街角,爱茜走过来和她会合。

“怎么样?”白莎问。

“运气好极了。”爱茜道:“那家伙说,单身女子要来租公寓,须要有人介绍。我问他,市长或州长的介绍信可不可以。他叫一个助理带我看仅有两个没有租出去的单位。其中一个就是15B。”

“是空的?”白莎急着问。

卜爱茜点点头。

白莎皱眉道:“爱茜,假如你租了一架钢琴。而你要搬家,怎么办?”

“我—一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她笑出声来。

白莎突然道:“你当然会打电话到出租公司问一问,对吗?”

“应该的。”

白莎下决心地说:“你回过公寓去。告诉他们你另外有个朋友,确定告诉你公寓里另外还有一个空的单位等候着要出租的。问他们为什么不把所有空的单位都给你看一下。然后问他们是不是最近,1、2、3 天之内他们曾租出了一个单位。装得神气一点对付他们。他们会上当的。否则他们理也不会理你的。”

“看我的。”爱茜道:“他已经对我非常服贴了。你要不要在这里等?”

“我等。”

卜爱茜回进去,5分钟就带了消息出来了。“有间12B,一直到昨天还是空着的。一位史太太昨天搬进去。”

白莎露出她的牙齿来。“好家伙,这个管理员。多半是他的脑袋想出来的诡计。好吧,爱茜,你可以回办公室去了。”

白莎回进电话亭,打电话给星云公寓。她说:“一位史太太留话说,要我打这个电话接12B,有这回事吗?”

“这等一下。”

电话接进去,一个女人的声音谨慎地说:“哈罗?”

白莎道:“这是钢琴公司。下面的人付了月租,说你搬了一个公寓。”

“喔,是的。我高兴你打电话来。我本来就是要找你们。是的,谢谢你。”

“公寓是在同一大楼,同一地址吗?”

“是的。”

白莎道:“这情况的确少见,我要来看一下,可能要你付5角钱。”

“没有关系的,我付你们好了。”

“我现在就在你的附近。”白莎道。

“可以,我等你来。12B。我知道,应该先通知你们的。”

白莎走回进星云公寓里去。管理员抽口气看向她,要开口说话,但是白莎理也不理他,直向电梯闯。管理员快步用公事化的样子赶上去。“抱歉,”他说:“这里没有经过通知,外来客人是不可以上楼的。”

白莎甜甜地向他一笑。“12B 楼的史太太,请我自己上去的。”她说:“我才和她在电话中谈过。”

管理员得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白莎向开电梯的小厮说:“我们上吧。”

柯白莎敲门的时候,听到门里面有人在用电话说话。过一下,电话会话中止。柯白莎把门敲得更响。

房间里面没有声音。白莎拉了嗓子说:“桃兰,你放我进去,还是我一直在外面等你出来?”

门打开。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满面怒容,敌意地在门里面瞪着白莎。“有人告诉我,”她说:“你一直在楼下——”

“我知道。”白莎说:“下面的管理员不喜欢我。我也不见得喜欢他。不过,目前你还是让我过去好。”

白莎有力的上臂,只是一扫就把体重相差颇远的女人拔过一旁,自己走进公寓房间,对钢琴点一下头,选了一只最舒服的椅子坐下,点上一支纸烟。

还在门口的女人说:“这一类事情有个规定。你知道吗?”

“我知道。”

“管理员说可以报警,撵你出去。”

“他说得出来的。”

“是的,我相信他的。”

“但是不会去做的。”

“为什么?”

“因为我和警察是一路的。我一句话,他们就把你捉起来。他们会拖你到地方检察官办公室问你问题。新闻记者会赶来抢拍你的镜头。而且——”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我要和你谈谈。”

“下面告诉我,你是柯太太,”

“是的。”

“他说你可能是个侦探。”

“笨人有时也会触对头的。”

“柯太太,我能不能请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可以呀,”白莎道:“把门关起来,过来坐下来,把胸中过重的负担放下,和我谈谈北富德。”

“我不想谈北富德。”

“那就谈他太太。”

“我听说她窒息死了。”

“没有错。”

“我从来没有机会见到过她。”

“她从你那里收到过一封信。”白莎说。

许桃兰太太没有出声,像对这句话完全没有反应。

白莎道:“看来换一个公寓单位这种主意,是出自楼下那只猪脑袋的。但是,好人,叫我做你,就不会搬这样一次家的。因为,别人看来要怀疑你的。你可以想像得到,你的照片在报上出现的时候,下面附着的一行印一些什么——‘许桃兰太太,警方宣称在她得知北富德太太死亡后,立即用假名搬迁了一个公寓。许桃兰太太在北太太尚活着时,即与北富德有暧昧关系。’”

白莎把烟灰弹入一只烟灰缸。

许桃兰太太突然看起来要哭了。

“你——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

“很好。”白莎热诚地同意她说:“记者最喜欢你会如此态度。继续你这种似哭尚未哭的样子,什么也不说,然后他们会另外照张相,在下面加上一句:‘把北富德送上死刑台的女郎说:“没什么可说的。”’”

许桃兰突然坐直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把北富德送上死刑台。”

白莎重重地吸一口烟,什么也不说。

“北太太威胁要杀掉我。”许桃兰突然把脸上可怜兮兮的样子除去说。

“她死前多久威胁过你?”

“同一天。”

“你做了什么,使她要杀了你?”

“什么也没有做。”

白莎道:“好人,假如我没有表示有兴趣,你不必怪我。这一套我们见得太多了。”

“这次是完全真的呀。”

“你怎么会正好碰上她了?”白莎问。

“我没有碰上她,她电话找到公寓来——老实说,这是为什么我要换一间房间的原因。我希望她要有什么行动的时候,她找不到我。”

柯白莎把脸低着看自己的烟头,免得对方自她眼睛看出她心里的兴奋。

“这是她第一次用电话找你?”

“是的。”

“她说些什么?”

“这是我听到女人能说得出最恶毒、最毛骨悚然的话了。”

“我看现在有进步了,假如你老实一点,也许我可以在许多地方帮你忙。”

“帮什么忙?”

白莎抬起头来,和许桃兰四目相对。“我们彼此先要了解,”她说:“对我自己有益的时候,我才帮助你。我是个侦探。我已经打听这件事很久了。我知道很多事情。对你,这本来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对我嘛——家常便饭而已。你现在可以什么都说出来,也可以什么也不说。你说,我也说。你不说,我打电话报警。”

“你等于是逼我开口。”许桃兰神经质地笑出声来。

“我没有这样做。”白莎反唇说:“我说随你的便。”

许桃兰前后她想了一下。柯白莎让她有足够的时间。

“好吧,我愿意讲。”

白莎只是凑前把烟蒂捏熄了。

“柯太太,你也是女人,我可以向你说女人不能对男人说的话。我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女人要嫁第二嫁,才能真正快乐,可惜许多人连着两次机会都不会把握。我的朋友是做矿的,他说好的矿其实是有大量中等值钱矿石的矿。他说,好的丈夫也如此中等度的满意,但是不断的有快乐。他说许多女人花费全力去找大家心目中的金钢钻矿,——这种矿脉多半是一开即香的。天下那有开采不完的好矿呢?”

“北富德是什么矿?”白莎问:“金钢钻矿?”

“不是的。北富德是我快乐之矿。他是一座比一般中级矿石要好一点的矿。”

白莎点上另一支烟。

“我想再见他,”许桃兰说:“幸而我来了。”

“这次你不会放过他了?”白莎问。

许桃兰摇摇头。从她眼中有了成熟的智慧。她说:“他变了。”

“什么地方变了?”

“我告诉过你,他只是比一般中级矿石好一点点的矿,但是不知怎么搞的,他竟自以为是十足的一座金钢钻矿了。他做超出他能力的事了,而且几年来一直如此,所以他害了他自己。”

“我看你最好少用譬喻。”白莎道。

许桃兰笑了。

白莎说:“看你,说出来之后轻松多了。现在可以谈北太太了。”

“星期三早上,北太太打电话给我。她根本没有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机关枪一样,她要说的话可能早已有计划在心的。她说:‘许太太,我对你非常清楚。不要想逃避,也不要否认。你以为能把时间退回去,那是没有办法的。他是我的,反正我也不会让出来的。我告诉你,我是危险得很的。必要时我会给你颜色看的。’”

“你有没有说什么呢?”许桃兰停下的时候,白莎问。

“我想说,但是我有点怕,所以我说不出来。她反正也没有要我说。她只是停一下吸一口气。然后,使我真正怕她的话才说出来。她说;‘我是一个做事十分彻底的女人。我屋子里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假装在这里做佣人,在我背后就和我先生搞七捻三。你可以问问她好了,想占我的便宜,有什么结果。’”

许桃兰的嘴唇,因为颤抖,紧紧闭住,停止说话。

“只说了那么多?”白莎问。

“话只有那么多。接下来一大堆笑声。笑声怪异得很,一半神经质的,叫人毛骨悚然。你没有听到,你想像不出它的恶毒。”

“什么人先把电话挂断的,是你,还是她?”白莎问。

“她。”

“之后呢?”

“一时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事好。我慢慢觉得第一件事当然先应该把电话挂回去。我一直在发抖。”

“假如你真像你自己说得那么无辜,”白莎道:“即使半夜敲门,也不该那么吃惊呀。”

“柯太太,我和你说实话。北富德曾经给过我不少快乐,假如我当时决心和他厮守,我会看着他,不使他做太浮的生意。我知道他的长处,也知道他的缺点。”

“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白莎问。

“只是这样,柯太太,我知道这是一个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世界。我决定再回来照顾北富德。”

“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了,但是反正我一定要把他弄回来。”

“良心发现,嗯?”白莎问。

“可能吧。”

过了一下,白莎道:“当然,刚才你说那女人说的话,不过是你想到她说过的话。实际上和她说的是有一点出入的。”

“我几乎完全照她说的每一个字,和前后次序学它们给你听的。那些话像是刻在我脑子里,错不了的。”

柯白莎小心地选了一支香烟,慢慢点着,深吸一口,把烟吐入室内的空气中。

“她说到那另外一位女人,她说发生什么了?”

“是那怕人的笑声——”

“别管那笑声,她说另外那个女人怎么啦?”白莎问。

“她说去问那位想在背后占她便宜的女人,有什么结果——我之后看报,知道了那女佣死在她地下室了。”

柯白莎随意地说:“你自己把自己弄得乱糟糟,是吗?”

桃兰后悔地承认道:“谁说不是。”

“假如你把这个实况告诉大家,看起来你是有目的的在拆散北富德的家庭。要不是你把北太太逼得自杀了,再不然——”白莎停下来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许桃兰。

“再不然怎么样?”桃兰问道。

“再不然就是你把她谋杀了。”

许桃兰自椅中直直的坐起,她又吃惊,又生气。“柯太太!你这是什么话?”

白莎道:“名画。假如你杀了她,你反正会这样做作一下的。假如你没有杀她,辩论也没有用。我问你,你听到她死了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她可能是被谋杀的?”

许桃兰直直地看着白莎看过来的眼光。“有。”她说。

白莎转头去看她自己手中袅袅在上升的烟雾。她说:“我倒有些后悔我来看你,听你说你的遭遇了。”

“为什么?”

“这种事我不能不告诉宓警官。而我现在又不想去看那个不通人情的人。”

白莎担心地自椅子中站起来。“假如他是一座矿,每吨矿石目前值不了20元。但是,假如一切照他的心意发展,他马上会变成一个金钢钻矿。”

“柯太太,”许机兰说;“男人嘛,就只是男人,那有没有缺点的男人呢?”

已走出门的白莎转回身来,仔细地看着许桃兰。“你扮这个角色扮得真不错。多愁善感,为自己未来幸福挣扎。我不管你是不是做作给我看的,你要认为我会真正相信你,我就去自杀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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