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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灵草记

第一章 奇医论

始吾居乡,有病寒而咳者,问于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的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热恶寒,而咳不已,累然真蛊者也。又求诸医,医以为热,授之以寒药,旦朝吐之,暮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漂疽痈疥眩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罪,药之过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完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期月而病良已。

此文出自《苏东坡全集》之《盖公堂记》。

大宋神宗元丰四年十月某日,苏公随黄州知府徐君猷等人游菱角湖,侦缉娘娘庙鬼魅一案,不想那鬼魅竟是镇上年近七十的老先生柳惊弱,细加询问,得知内情。徐君猷不由勃然大怒,欲惩治不孝子孙,众人亦皆愤怒,纷纷附和。马踏月谏道,此刻已是夜间,甚是不便,不如将老人先安置在自和园内,待明日再做定夺。徐君猷然之。众人同回自和园,不题。

次日一早,苏公起得床来,却见得那树枝上两只雀儿,唧唧喳喳叫得正欢,不由心动,近得树下观看。那雀儿见得人近,惊飞到不远处另一株树枝上,依然叫唤。苏公顿时来了兴致,一路追随那雀儿到得花园中。那花园甚大,颇多奇花异草,花开有季,园中月月有鲜花开放,远远便闻得幽幽香气。苏公入得园内,望得满目绿叶鲜花,竟忘却那雀儿。此刻虽是十月,清晨颇有些寒浸,但依然有三四种菊花开放,分外显眼。

苏公入得花园之内,细细观赏,却闻得有人言语声,寻声望去,见得前方园墙下花草丛中有一人。苏公诧异,上得前去。那人约莫三十五六,着吴府家人装束,手中拿着一把小锄,口中兀自骂骂咧咧,见得苏公过来,忙住了口。苏公料想此人是园中花匠,笑脸问候。那家人急忙施礼,只道拜见苏大人。苏公问他怎生称呼。那人只道唤作梅春来,乃是自和园花匠。苏公环视满园花木,不由赞叹不已。

那梅春来闻听,颇有些欣慰。苏公见那墙下两株花木被折,细看残余枝茎,分明是被人生生折去了,环视四下,却未见有被折去的枝叶,又见得那墙身之上有刮擦痕迹。那梅春来见苏公望那折断花木,急忙道:“今日一早,小的来此松土,便是这般。不知哪厮多手,折了这两株花树。若教老爷见得,定要叱责小的。”言语之中,颇有些委屈。苏公点点头,思忖道:“此处乃是花园深处,若要折枝,园口便可,何必至此?”那梅春来懵懂道:“或是哪厮在园中嬉戏,顺手折去了。”苏公细看那残余枝干,余一尺来高,花茎平滑,被有白粉,叶灰绿色,呈长椭圆形,不由问道:“你可知此是何花树?”那梅春来一愣,吱吱唔唔,良久方道其不知晓。

苏公诧异,问道:“你既是花匠,怎的不识此花树?”那梅春来忙道:“不瞒大人,小的不过是府中仆役,何尝知晓甚么名目。”苏公不解。那梅春来又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只因先前那花匠尤谷水病重回家歇息去了,又一时无合适人手,吴管家见小的做事勤快,便唤小的来照看,平日里亦只是施肥浇水,并无他事,倒也清闲自在,前后已有四个月了。”苏公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你不懂养花之道,恐反误了事情,招惹主家叱骂。”那梅春来连连点头,道:“苏大人说的极是。小的只知做事,怎晓得摆弄这些花花草草。老爷前日回来,尚未到花园一遭,若今日见得这般,定要责骂小的,不定还要扣除小的月钱。”苏公然之,道:“待到那时,苏某可为你开脱几句。”那梅春来急忙拜谢苏公。

苏公淡然一笑,问道:“春来,你可曾见得此树开花结果?”那梅春来摸着头脑,嘻嘻笑道:“这园中四季花开,小的眼花缭乱,哪里知晓这些。”苏公幽然道:“若苏某不曾看错,此花唤做鼓子花。”那梅春来惊讶道:“鼓子花?苏大人识得此花?”苏公叹道:“昔日黄州知府王禹偁王大人曾有诗云:忆昔西都看牡丹,稍无颜色使心阑。而今寂寞山城里,鼓子花看亦喜欢。王黄州所言便是此花了。”那梅春来何曾懂得诗文,似懂非懂点着头。

苏公言至此,不由想起王禹偁来,这王禹偁为人正直,历经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三帝,却三遭贬谪,终死于黄州,后人又称之为“王黄州”。今日之苏轼,境遇与王禹偁又何其相似?苏公顿生凄然之感。

正思忖间,苏仁寻来,只道徐大人正找老爷。苏公遂出了花园,与苏仁至前堂,但见徐君猷、马踏月、吴幽人、齐礼信皆在。待苏公入得,那徐君猷急问道:“苏大人哪里去了?”苏公只道在花园观赏花木。徐君猷愤愤道:“我等此刻便去镇口,见识一番那两个不孝之子。”苏公见徐君猷两眼通红,心中不免诧异,淡然一笑,道:“徐大人歇息一宿,雷霆之火兀自未消。”那徐君猷愤愤道:“何尝歇息一宿?昨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苏公恍然大悟,明白徐君猷两眼通红缘故。

苏公近得椅旁,坐将下来,笑道:“徐大人乃是黄州知府,定可将那柳氏三兄弟定个不孝之罪?”徐君猷连连点头,道:“此等忤逆之子,定他等个不孝之罪,严加刑罚。”苏公淡然道:“便是定个不孝之罪又当如何?”徐君猷不觉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苏公叹道:“柳氏三兄弟家景宽裕,为何不愿供养老父?他三人究竟是何心思?若将他三人定个不孝之罪,令四方相邻叱责、耻笑、唾骂,令他三人自此无地自容、羞愧做人?凡事物极必反,恐他兄弟破罐子破摔,死赖不供养老父,又当如何?那柳老先生余生又当如何度过?”徐君猷又一愣,迟疑道:“依苏大人之见,又当如何?”苏公道:“不如悄悄将他兄弟三人唤至此,知府大人亲身询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他等幡然悔悟,将功补过,亡羊补牢,亦未为晚。若死不悔改,再做处置,如何?”

徐君猷皱眉思忖,半晌,叹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便依苏大人之见。”众人亦附和。徐君猷遂吩咐吴幽人着人去请柳万尚、柳万有前来,又问齐礼信道:“你那书院的柳万丝,怎的亦如此?此等教书先生,怎的传道授业?怎的教人子弟?”那厢齐礼信道:“礼信回得书院,定要问他个仔细。而后回禀大人。”徐君猷冷笑道:“本府倒是想往贵院会会这厮。”齐礼信唯喏。众人商议,待到柳氏兄弟前来,只余下徐君猷、马踏月、吴幽人二人,其余人等皆回避。

约莫一顿饭时刻,柳万尚、柳万有兄弟赶来,满面疑惑,见得前堂廊下吴幽人,急忙上前施礼,询问道:“吴爷有何急事寻我兄弟二人前来?”吴幽人手指堂内,低声道:“非是吴某寻你兄弟,乃是黄州知府徐大人。”兄弟二人惊诧不已,望那前堂,大门闭着。柳万尚惊恐道:“知府大人寻我等何干?”吴幽人摇头道:“吴某亦不知晓,烦劳万有兄弟先入。”那柳万有满脸疑云,将信将疑,独自推门进去。

柳万尚忐忑不安,与吴幽人在廊下闲话,不时把眼望堂门。约莫半个时辰,闻得堂门声响,那柳万有满脸愧色出得门来,柳万尚见得,急忙上前询问何事。柳万有叹道:“兄长进去便知,小弟在此等你。”柳万尚茫然不解,推门进得堂内。吴幽人见状,有意询问道:“知府大人寻万有兄弟做甚?”那柳万有尴尬笑道:“无有大事,不过是些琐碎小事。”吴幽人惊诧道:“莫非你等与徐大人是亲戚?”那柳万有奇道:“兄弟亦颇觉蹊跷,徐大人怎知我家之事?”吴幽人追问道:“你家甚事?”那柳万有连连摇头,道:“无事,无事。”吴幽人淡然一笑。

约莫一顿饭时刻,吴府守门家人急急来报,只道是园外有人欲见柳郎中。吴幽人询问何人,那守门家人只道是个农夫。吴幽人淡然道:“令他在门口等候便是。”那家人唯喏,急急去了。去不多时,那守门家人复又回来,满面怯色,只道那农夫跪在门外,苦苦哀求。吴幽人诧异道:“他有何事?”那家人道:“那农夫只道是儿子突发急症,生命垂危,恳请柳郎中救治。”吴幽人稍作思忖,遂令家人请苏公前来。不多时,苏公过来,吴幽人如实相告。苏公急道:“此等人命关天大事,焉可延误。”遂问守门家人:“那农夫可曾抱孩子同来。”那守门家人连连点头,道:“便在门外。”苏公忙道:“速召他等至此。”那守门家人欣喜,流水跑去了。

苏公推门入得堂内,那徐君猷与柳万尚谈得正兴,只见得柳万尚如鸡啄米一般点头。见得苏公进来,徐君猷方才止住,料想苏公有紧要之事。苏公只道自和园门外有一急症孩童,恳请柳郎中施手相救。柳郎中正是尴尬之时,闻听得,急忙把眼望徐君猷,徐君猷稍作思忖,点头应允。那柳万尚如获大赦,急忙拜谢徐君猷,欲退身出堂。苏公道:“柳先生且留步,那孩童少时便到。”柳万尚吱晤道:“柳某未带医囊,还是回万善堂去为上。”苏公道:“生命垂危,若有须臾迟误,恐错过救治良机。”柳万尚然之。

言语间,但见得守门家人引一个农夫急急而来,那农夫抱着一个男孩,约莫五六岁模样,其后跟着一名农妇。那农夫满头大汗,甚是焦急,那农妇满面愁云,哭哭啼啼。那农夫远远望见柳万尚,奔将过来,双手托着孩子,急急唤道:“柳先生,救救我家东儿吧。”那农妇跟上前来,将手中一个布囊塞入柳万尚手中,呜咽道:“柳先生,此是五百文,且收下吧。”那柳万尚稍作迟疑,将农妇钱囊推回。那农夫农妇见得,望着柳万尚,惊恐万分。那农妇急又奉上钱囊,哭泣道:“柳先生,且行行好,但若少了,日后必定还上。”柳万尚甚是尴尬,急忙道:“休道甚么诊钱,且先救人要紧。”那农夫农妇闻听,惊诧不已,复又转喜。

苏公见状,心中疑惑,心中思忖:昨日到得万善堂,见柳万尚为人把脉开方,竟收得一两银子诊金!今日这般推搡,分明是碍于我等情面,方才假仁假义,以免有趁火打劫之嫌。若天下郎中皆如柳万尚一般,眼中只有铜钱,何其可怕?

吴幽人早令家人搬过椅子,柳万尚坐下身来,取过孩子手腕,细细把脉。那农夫自言姓易,名业,小子唤作易东,今早吃过早饭,在外面玩耍,不知为何,回得屋来便叫嚷肚子痛,而后多番呕吐,不多时益发严重了。苏公立于一旁,察看那孩子脸色苍白,双眼闭合,唧唧哼哼,其声甚微,似是中毒之症。柳万尚把完脉,复又看孩子眼瞳、嘴唇、舌苔,只道:“此乃毒性发作之状。”农夫农妇惊诧不已。柳万尚问道:“你孩儿今早吃过甚么?”那易业茫然道:“不曾见得他吃甚么。”那易妻回想多时,亦摇头以示不知。柳万尚思忖道:“你等且与我回万善堂,服用些解毒药,或有好转。”那易氏夫妇唯喏。

苏公忽问道:“今早你家吃的甚菜?”那易业望着苏公,道:“今早小人卖鱼后余下三四尾鲤鱼,便一并煮了。”苏公问道:“小子吃得多否?”那易业道:“小人家东儿素好吃鱼,今早吃得甚多。”苏公点头,又问道:“你家可有人生病熬药?”易业诧异道:“小人一家六口,并无人生病。”苏公又问左右邻里可有人熬药服药,那易业思忖片刻,摇摇头道:“前后只三户人家,不曾见得谁生病服药。”苏公似有所思,遂令人去取来二两麻油来。吴幽人喃喃道:“取麻油做甚?”不多时,家人取来麻油。苏公只道:“速将麻油与小子灌下。”易业迷惑,把眼望柳万尚。柳万尚皱眉思忖,问道:“敢问苏大人,服此麻油做甚?”苏公道:“小子分明是食物中毒,服此麻油可以解救。”那易业闻听,急忙端过碗来,小心将麻油灌下易东口中,好一番周折,方才灌尽。

稍等些时刻,那易东猛然咳嗽几声,呼吸之声粗重,竟可睁开眼来,较来时稍有好转。易氏夫妇见得,欣喜不已,急忙拜谢。苏公思忖道:“不知小子中毒深浅,还得烦劳柳先生细加察看,施用些解毒药物,慢慢调理,方可痊愈。”柳万尚唯喏,道:“柳某此刻便回万善堂为其施药。”而后与其兄弟柳万有拜别徐君猷。易业夫妇再次拜谢苏公等,抱着小孩,匆匆去了。

徐君猷、马踏月、吴幽人惊叹不已,询问苏公麻油解毒之事。苏公道:“世间万物,可食者甚多,或阳或阴,或反或畏,相生相克。故而食物、药材配伍多禁忌,譬如食用新金针菜、野毒蕈,又如甲鱼与苋菜同食、蜂蜜与生葱同食,轻则中毒,重则死亡;又如食茶煮青蛙、食抬头望月鳝,食则必死,无药可救。”徐君猷惊恐道:“如此禁忌,日后须小心谨慎些个。”吴幽人问道:“不知这小子错食甚么?几将送了小命。”马踏月思忖道:“适才苏大人问及,其父言吃得鲤鱼,莫非那鲤鱼怪异,身含剧毒,与那河豚鱼一般?”徐君猷连连摇头,道:“他一家六口同食得,为何只一人中毒?”

苏公手拈胡须,笑道:“食鲤鱼怎的中毒?只是有一物不可与鲤鱼同食,食则中毒。”众人皆问何物。苏公道:“乃是甘草。”徐君猷奇道:“怎的是甘草?我闻甘草为众药之王,《神农本草经》列为药之上乘,可解千毒,故称之为灵草,怎的会毒人?”

苏公淡然笑道:“甘草者,性平,味甘,有解毒、祛痰、止痛、解痉之功效。甘草入药,能泻火解毒、润肺祛痰止咳,可治咽喉肿痛、药物食物中毒,咳嗽哮喘等症;炙后入药,能益气补中、缓急止痛、缓和药性,可治心气不足、心悸怔忡、脾胃虚弱、气血不足、倦怠无力,以及腹中痉挛急疼痛等症。甘草药性缓和,可升、可降,可与补药、泻药、寒药、温药、凉药等诸药配伍而用,调和百药,故经方少有不用者。因而称之为灵草,又称国老。但凡药材,有益必有害。甘草若与鲤鱼同食,则成毒药也。若如此,可食用麻油二两解救。”

徐君猷似有所悟,道:“你道那小子吃了甘草?你又怎知那小子吃了甘草?”苏公幽然道:“或是如此。”吴幽人奇道:“或是如此?言下之意,或非如此?”苏公点头,叹道:“适才苏某问那易业:家中可有人生病煎药。他道并无人生病。苏某亦甚疑惑,只是那小子奄奄一息,生命垂危,容不得多想,故而斗胆一试。”徐君猷惊诧道:“我道苏大人把握十足,怎的行此凶险?若反害了小子性命,又当如何是好?”苏公叹道:“苏某只有救人念想,哪里思量其中利害?”吴幽人惊叹道:“不想苏大人医道竟胜过那柳郎中,端的令人钦佩。”

苏公哈哈笑道:“吴掌柜此言倒令苏某思忖出一桩事来。”吴幽人追问何事。苏公笑道:“苏某昔日在杭州之时,曾与杭州济世堂名医董济世论及医道。那董济世有一弟子,一日为一病人诊病开方,因董济世有急事离去,未曾查看药方,待到回来时见得药方,不由唬得半死。”(董济世其人,见《神秘窃案》一文)众人闻听,皆惊诧不已。徐君猷疑道:“莫不是那厮开错了药。”苏公摇头道:“那弟子所开药方配伍甚重,服用此药,非但不能治病,反将害人性命。董济世急忙派遣众弟子去寻那病人,阻止其服药。可惜那杭州城甚大,哪里寻得着。董济世惶恐不安。几日后,那病人竟又来了。”徐君猷脱口道:“想必是其不曾服药,侥幸留得性命,此番来寻济世堂不是。”

苏公摆摆手,道:“非也。那病人前来乃是为表谢意,且送来一张匾额,他道他曾寻访多方名医诊病,服药多年,不曾见好,不想济世堂三副药便治好其病了,端的是神医。”徐君猷诧异道:“怎有这等事情?端的是瞎猫遇见死耗子,巧得很。”吴幽人笑道:“此可谓歪打正着。”苏公道:“那董济世亦惊诧不已,后细细看那药方,叹息道:此药方万万不可再开。”马踏月奇道:“既已医好病人,可见此药方为奇方也。怎的不可再用?”苏公笑道:“苏某闻听此事,颇为好奇。后抄录此药方在身,得机询问杭州府并诸县名医,他等见得此药方,皆言不可依此抓药,否则将害人性命。”徐君猷如坠云雾,奇道:“此药方明明医治好多年未愈之病,怎言说会害人性命?端的莫名其妙。”

苏公道:“常言道:初生牛犊不畏虎。何意?因初生牛犊不曾见过老虎,未曾领教过老虎厉害,故而无所畏惧。董济世那弟子亦是这般,他不懂药性之利害,故而下得猛药。但凡那年老医师、名医者,因行医多年,见识过诸多病症,老于世故,诊病之时不免循规蹈矩,以多年行医之道处治,用药甚是小心谨慎,不敢轻易下药,宁可使病人多服几剂,缓而治之。故那病人病根多年未断,不想这弟子年轻气盛,少了些许世故,多些胆量,三剂猛药便断其病根,得以痊愈。董济世所虑不无道理,若是那病人身弱体衰,莫说三剂猛药下去,便是一剂,便可取其性命。若说歪打正着,亦不为过。适才医治此子,柳郎中行医多年,颇多顾忌,不敢妄为,苏某于那医道,似懂非懂,便无有那些顾忌,懵懂行事,反救得这小子。与那董济世弟子,如出一辙。”

众人闻听,皆连连称奇。那厢吴白九来催促众人用膳,众人方才觉得腹中饥饿。吃过早饭,徐君猷与那柳惊弱言语,只道柳万尚、柳万有已幡然悔悟,此后定然好生赡养老父,不敢有丝毫怠慢。府衙亦会暗中遣人前来查探,但有推诿,必定严惩。柳惊弱谢过徐君猷并诸位,正待离去。徐君猷笑道:“我等闲着无事,便陪柳老先生同往万善堂一遭。”柳惊弱急忙推谢。苏公笑道:“我等亦可顺道前去探望那易东病情。”徐君猷连连点头。柳惊弱见状,方才止言。

徐君猷一行人等出得自和园,前往万善堂。道途中,苏公与徐君猷言语,意欲往易业家中一遭。徐君猷不解,询问缘故。苏公道:“苏某猜想那小子同食鲤鱼甘草中毒,但甘草一物,生于北方旱地,长江一带并江南寻常百姓人家少有储存,此物只在药铺中寻得。寻常人家或因病抓药、或天炎煮凉茶,方用之。今已是十月,断然无人煮用凉茶。而适才易业亦言,其家中并左邻右舍无人生病熬药,那小子又从何得到甘草?”徐君猷一愣,思忖道:“或是这小子在何处拾得。”

苏公点头,低声道:“若是小子顽皮贪吃,自他处拾得,便无妨矣。若是有人知晓相克之理,知晓易家食鲤鱼,有意与之,又当另论。”徐君猷惊诧不已,诧异道:“苏大人疑心是谋害?”苏公喃喃道:“或是此人不知禁忌,好心与之;但人心叵测,用此法害人亦不无可能。”徐君猷思忖道:“因琐事争执打斗,暗怀歹心,投毒报复,此等命案,市井常见。如此言来,当往易家勘察询问一番。恐那厮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终归要出人命的。”

苏公然之,幽然道:“防患于未然,方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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