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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两个牢房

我们的老朋友霍默·加维甘探长所提供的富有特色的旁证(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符合他的风格的旁证)显然比不帮忙还要糟糕。莱斯特·伯恩斯刚才带着马里尼的指纹样本出去了,现在他回来所做的报告更是雪上加霜。

“我们很快就能得到后备箱的盖子上面的指纹。”他说,“等我得到清晰的样本,我会给你一个最终的报告。不过我刚才大概看了一眼,我毫不怀疑那些指纹都符合这一个样本。”他指了指马里尼的指纹样本上面的黑色图案,“另外有几个指纹属于哈特先生。”

“很好。”谢弗上尉说,“事故现场的照片上面有什么收获?有什么指纹吗?”

“没有。照片干干净净。”

马里尼问道:“伯恩斯,你有没有在橡胶手套上做硝酸盐测试?”

伯恩斯没有回答,但是谢弗上尉说:“给他看看。”

那名警探走到了角落里的桌子旁边,拿回来了几个石蜡模子,放在了上尉面前的吸墨纸上。我和马里尼都凑过去看了看。奥哈洛朗和胡伯警长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不过胡伯警长持疑惑态度。

“我戴上了橡胶手套,然后用常规的方法做了石蜡模子,而不是直接把试剂涂在手套上。”伯恩斯相当骄傲地炫耀着科技知识,显然是要说给警长听,“橡胶里面可能包含某些硝酸盐化合物,也许会产生阳性反应,破坏试验的结果。”(作者按:首先用熔化的石蜡滴在手指和手掌上,直到形成足够厚的涂层。然后在上面铺一层薄薄的棉布,最后浇上热石蜡。等石蜡定型之后,从侧面切开,得到正反两个手模。最后使用得到的模型去做硝酸盐测试。)

他的模型上出现了阳性的结果。有人戴着那副手套进行射击的时候,肉眼看不见的逆火把十几个硝酸盐的颗粒沾染在了橡胶手套上;经过注模之后,硝酸盐颗粒转移到了蜡模上;经过化学试剂的处理,现在那些颗粒变成了蓝色,在奶白色的石蜡模型上相当显眼。硝酸盐颗粒出现的位置也能够说明问题——那些颗粒都分散在拇指的根部和食指的上部。

马里尼盯着手模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说:“很有趣,不是吗?如果我枪杀那个女孩儿并且处理照片的时候戴着手套,我搬运尸体和其他东西放进后备箱的时候竟然如此疏忽,留下了指纹!”

“我并不这么认为。”胡伯警长插了进来,“首先,你之前就把手套交给我们进行检验;其次,你很清楚,如果有人发现了车子里面的尸体,但是后备箱盖上面没有指纹——这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分别。铁证如山,你躲不过的。”

“如果车子的后备箱盖上面没有我的指纹,我就能够轻松地声称有人在故意陷害我。”马里尼反驳说,“这并不完全管用,但是至少能起些作用。”

“不对。”胡伯又说,“什么作用都没有。”

马里尼试图探听更多的信息:“好吧,有人戴着这副手套开了枪。但是我们仍然无法肯定断项女郎是被枪杀的对吗?在尸体上有枪伤的痕迹吗?”

“法医正在进行检查。”谢弗上尉答道,“我猜测他不会找到枪伤痕迹。我认为你朝她的头部开枪。”

“我希望你们正在不遗余力地寻找断项女郎的脑袋。”

谢弗上尉点了点头:“我留在马戏团里的人马正在这么做,我们同样在你发现拖车的地点附近进行搜索。但是你并不希望我们找到那个脑袋,对吗?”

“我希望你们能找到。”马里尼诚恳地说,“因为只要你们能够找到那个脑袋,你们就会知道我并不是凶手。如果找不到脑袋,还有一个问题:除非法医在她的躯体表面或者内部发现了暴力致死的迹象,否则你们就会有很大的麻烦——如何证明她是被谋杀的?”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蠢蛋。”胡伯警长说,“她的脑袋是被人砍下来的,不是吗?你总不会认为这是意外或者自杀——上帝呀,难道是自然死亡?”

“她的脑袋被砍了下来,这个事实并不能够证明发生了谋杀案。在尸体和宝剑上的血迹都不多。我想你的法医会告诉你,脑袋是在死亡相当长时间之后被砍下来的。我猜测之间相隔十二小时——死亡时间是早晨七点,被砍掉脑袋的时间是傍晚七点。你可以证明有人损毁了死者的尸体;但是你无法证实她的死亡不是意外,自然死亡或者自杀。”

警长说:“这种可能性很小,不是吗?”

“也许不可能。”马里尼说,“但是‘可能性很小’这种说法在法庭上并不管用。你们还是趁早去掘地三尺,寻找头颅;希望那个脑袋能够帮助你们证实真正的死因。”

上尉抓起了电话。我至今都感到奇怪,当上尉朝着话筒吼叫的时候,那个话筒怎么没有熔化或者至少起水泡。电话接线员肯定被吓了一大跳,所以她在破纪录的短暂时间里接通了上尉所需要的号码。

“伯德,”他吼叫着,“验尸现在有什么结果?”

我们能够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医生的恼怒的回应:“看在上帝的分上!尸体刚刚送过来。你以为我使用什么工具,高速电锯吗?”

“我不在乎。”谢弗上尉说,“有没有显而易见的致死原因?”

医生挖苦地答道:“当然有,有一个小小的迹象。她的脑袋不见了。”

谢弗上尉瞥了一眼马里尼,再次对着话筒说:“被砍掉脑袋是她的死因?”

“我不知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尸体刚刚送过来。”

“行了,赶紧看看。”谢弗上尉说,“我就在电话边上等着。”

我们都焦急地等待着。谢弗上尉的左手捏着一支铅笔,他毫不客气地用笔尖戳着吸墨纸。

胡伯警长狠狠地咬着一支香烟嘴。没有人说话。

最后上尉扔下了铅笔,问道:“怎么样?”

我们听到了医生的回答:“体表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证明死因。在死亡几个小时之后,有人砍掉了脑袋。”这时医生的愤怒减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他停止了吼叫,因此我们也无法听清楚他随后所说的话。

在医生叙述的过程中,他的某句话引起了谢弗上尉的注意。上尉猛地挺直了身子,大吼了一声:“再说一遍!”

上尉只是听医生说了几句话;医生还在嘟囔的时候,谢弗上尉伸出手,把听筒扔回了电话机上。他猛地一转椅子,面对着马里尼。

“作为一名谋杀犯,”上尉用一种敬畏而疑惑的语调说,“即便是一名疯狂的谋杀犯,你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伯恩斯,把我给你的那些头发样本拿来。”

伯恩斯从他的桌子上找来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马里尼今天早晨在拖车里面发现的断项女郎的头发。谢弗上尉急匆匆地打开了信封,把里面的头发倒在了一张白纸上面,然后把桌上的软颈台灯的灯头拽到了纸前面。他仔细地研究了一阵,然后缓缓地抬起头。“马里尼,”他说,“我怎么能知道你是在拖车里发现了这些头发?”

我替他答道:“如果你看一眼那个信封,你会发现我的首字母签名。他发现头发的时候,我正好在那里。”

“你亲眼见到他从垃圾桶里拿出了头发?”

“我——”这时我回想了起来,当马里尼发现头发的时候,我正在拖车的外面。“其实,我并没有亲眼见到,我——”

“说这些有什么用处?”胡伯警长恼怒地嚷着,“即便哈特看见他的动作又怎么样?马里尼善于在手指上搞小动作。他能够从空的帽子里面拽出兔子。他完全可以假装从垃圾桶里挑出了几根头发——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我自己都能够搞这种骗术。为什么——”

马里尼赶紧为自己申辩:“你们两位绅士难道不进行调查就轻易下结论?如果你们去检查拖车的内部,你们应该能够找到更多同样的头发样本。我可没有用吸尘器清理拖车的内部。”

“你总是振振有词,对吗?”谢弗上尉火气很大,“你干了什么,在拖车里面藏了一些金发?”

马里尼扬起了眉毛:“哦,我明白了。是因为头发是金色。所有的人都抓起帽子,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就要翻筋斗了。医生说尸体是一个棕色头发的人,是吗?”

“是的,见鬼,他是这么说的!如果这个案子不会成为经典案子——”

“这么说太小看凶手了。”马里尼评论说,“这个案子应当得到大把的奖章和几个闪闪发光的奖杯。如果衣服上的商标最终也证明尸体是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你还是要为一个失踪了的、身份不明的金发女人操心。在这件事情上,我同样感兴趣。”

我突然注意到凝神倾听的奥哈洛朗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容,不过他迅速地隐藏了笑容。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警长,”谢弗上尉说,“把他们关起来。如果一直听这个家伙说话,我自己也会发疯的。我们最好把他看管好,等加维甘探长来处理;希望他手上有一些能够帮助我们的东西。在此期间,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马里尼说:“这么说,你想到了指控我的罪名?”

“是的。”谢弗上尉警惕地打量着他,“在加维甘探长赶到之前,在了解到他手上的王牌之前,我不会用谋杀的罪名指控你。现在我们可以简单地指控你昨天晚上私自闯入汉纳姆少校的拖车。别忘了,你捅开了门锁。”

“这并不可行。”马里尼抗议说,“汉纳姆小姐不会支持你的指控。如果她这么做,我也会用类似的罪名指控她。另外,还没有证据证明她拥有那辆拖车。伊尔玛·肯小姐坚持认为马戏团是她的财产。在你确定拖车的主人之前,你无法要求主人提出指控。”

不过上尉手上还有一张王牌。他转向了他右手边,靠在墙上的奥哈洛朗:“昨天马里尼摸了你的钱包。现在你需要指控他。明白吗?”

马里尼说:“但是我把他的物品还给了他。”

“也许是这样,”谢弗上尉答道,“也许不是。如果你有什么证据,或者证人能够作证,你可以明天在法官面前提出申诉。在此之前——”

马里尼转向了奥哈洛朗:“好吧,你打算站在哪一边?”

奥哈洛朗从嘴上拿下了香烟,将烟灰弹进了桌子上面的一个烟灰缸里面;同时他向马里尼眨了一下眼睛,并且将右手的两根手指交叠在一起。但是他侧对着谢弗上尉,只有我们能够看到他的这个动作。

他答道:“我现在身不由己,不是吗?”

我决定为自己作最后一次努力。我宣布说:“如果你没有法官的传票,你没有权利把我作为一个关键证人关起来。”

谢弗上尉说:“喜欢强词夺理,呃?好的,现在我就弄一张传票。胡伯,给尤因法官打电话。”

在警长准备拿起电话机的时候,马里尼朝前走一步,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然后说:“罗斯,我想这一回合他胜利了。算了吧。胡伯,带我们去看看你的地牢。”

胡伯放下了电话机。他和史蒂文斯准备把我们带出去。谢弗上尉说:“警长,别忘了他身上的开锁工具。加维甘探长提醒说最好对这两个人搜身。他说马里尼知道如何从钉牢的木箱子里面逃走——甚至是沉进河里的箱子。”

胡伯警长轻蔑地说:“这座监狱可不是木箱子。他很快就会明白。”

我本来对牢房毫不在乎,但是胡伯警长的话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我原本以为马里尼略施小计就能够穿过这些石墙和铁栅栏。现在我开始担心了,几分钟之后我更加惴惴不安。

我不知道马里尼是否也感到心虚,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当我们的向导把我们带进牢房的时候,他轻松地说:“请给我安排一个朝南的舒适的房间。”

“别挑三拣四。”胡伯吼叫着,“而且这里的牢房都没有窗户,如果你想靠锯断铁条跑出去,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这里的每一根铁条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钢材,即使我给你一根钢锯,你也需要六个月的时间才能锯断一根钢条。”

长条形状的监狱的正中央是一个通道,通道的两侧是十几个装有钢条的牢笼;地面是坚硬的水泥地板。在这些牢笼的后面还有一个环形的通道,足有十英尺宽——这样一来牢房成了钢铁做成的孤岛,和外间保持着距离。在一面墙壁上有五六个小窗户,但是从牢房的内部根本不可能够到那些窗户;何况窗户上面安装着粗大的、排列紧密的铁条,看着就令人生畏。

胡伯警长打开了门旁边的一个电子控制盒,扳动了一个开关。“每个牢房都有独立的门锁,”他骄傲地说,“然后这个电子开关控制一个中央闸门,能够同时锁住所有的牢房——等于有两道门锁。你的胳膊挺长的,不过还需要再长十英尺才能够到这个开关。没有我的允许,幽灵都别想跑出去。”

“妙极了。”马里尼评论说,“我猜你并不相信幽灵?”

胡伯警长认为这种问题不值得回答。他从史蒂文斯的手上接过了一串钥匙,用其中的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向中央通道的栅栏门。“我们可以把马里尼关进二号牢房,让哈特在他的对面。这样一来他们不可能碰到开关,即便他们有二十英尺长的杆子;同时他们的牢房在房门的视线范围内,我能够时不时来检查他们的情况。”他转向了马里尼,“我想现在我们可以摘掉手铐了。”

当史蒂文斯摘棹手铐的时候,胡伯又补充说:“还有你的衣服,脱掉。”

马里尼问道:“都脱掉?”

“是的,你不会那么扭捏吧?”

“我很容易感冒,警长。”马里尼答道,“现在的天气凉爽,而且这些牢房的布局似乎是专为穿堂风设计的。如果你的一名犯人因为肺炎死了,你会成为报纸上的丑闻主角。更糟糕的是,我会变成一个厉鬼回来缠着你。”

“别啰里啰唆,赶紧脱掉衣服。史蒂文斯,在衣帽间里有几件旧制服,让罗宾斯去找。衣服可能不那么合适,但是这些家伙哪儿也不去,用不着穿得体面。”

马里尼脱掉衣服之后,胡伯警长开始检查衣服的口袋。在诸多物品当中,他发现了几副纸牌,一条红色的和一条绿色的丝织手帕,几个颜色各异的顶针,一团黑色的丝线和两个形状怪异、搞不清楚用途的小玩意。

“疯子,”胡伯警长说,“如果你敢胡闹,就把你送进隔离间。我还一直没有机会使用那个房间。”然后他找到了一个缀满了奇怪形状的金属片的钥匙环——撬锁的工具。“就是这个。”他满意地说,“我会把这个交给伯恩斯,以便丰富他的犯罪博物馆的收藏。”

“除非他们处决我。”马里尼抗议说,“当我离开的时候,我要收回这些东西。这其中的某些工具具有纪念价值。其中有些曾经是胡迪尼的。”

“好的。”胡伯警长说,“如果你能够离开的话。”

“受到指控的人是否有权利保留香烟?”马里尼指了指警长刚刚从口袋里翻出来的一盒骆驼牌香烟和打火机。

胡伯怀疑地看着他,仔细地检查了那两样东西,然后递给了马里尼。“我想没有问题。”然后他转过身,用同样认真细致的态度检查我脱下来的衣服。等我们都脱得精光之后,他仍然疑虑地看着我们,似乎要搞清楚我们是否像袋鼠那样天生就配备了口袋。

不过,马里尼是个乐天派。他的身材瘦长,制服根本就不合适,但他依旧轻松地唱起了歌:

当我第一次穿上这身制服,

我照着镜子,我说,

一百万人当中只有一个平民,

能够比我的样子更帅。

胡伯终于满意了,但是仍然小心翼翼。他把我们赶进了各自的牢房,然后锁好了门。

听到我的牢房门关闭时所发出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沉重的门闩无法逆转地坠落之后,我的心情沉重,根本提不起精神。胡伯警长那满意的笑容更让人心灰意冷。

他和史蒂文斯穿过了通向外间的栅栏门;史蒂文斯回身锁好那扇门的时候,胡伯警长扳动了墙上的开关。我听到所有牢房的房门同时发出了另一个门闩坠落的声音。

胡伯最后恶意地朝我们冷笑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狠狠地摔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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