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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一个推理迷的热情与烦恼

“推理评论家” 冬阳

最近常有读者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你的每一部作品都会改变风格?”……(中略)……如果可以进一步深思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或许我会回答“因为觉得自己的风格还没有成熟,所以想重现自己身为幸福的读者时期所看到的、令自己感到震撼的作品,借着模仿与不断地尝试错误,来打好基础,并磨练自己的作家之路。”吧?

——摘自 法月纶太郎《一的悲剧》日文新书版后记

终于,让我盼到了这本《一的悲剧》。

四年前,由于工作的关系,当时曾花了好一段时间整理并审阅一批日本推理小说,评估在台译介出版的可能性。历经半年的时间,考虑过种种因素后决定暂时搁置下来,虽然之后仍在推理出版这块领域上持续经营发展,我的心底仍不免感到些许怅惘。

有趣的是,自该年下半年起,日本推理小说突然像雨后春笋般在书市上一一冒出,其中不乏曾被自己列入出版书单的作家作品,自是开心不已。即便无法亲身参与编辑工作,但当看到有更多的读者开始接触并喜欢上推理小说、谈论起社会派新本格等类别及一个个专有名词时,我体内那个“推理迷”的灵魂仍会为此兴奋至极。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仍有一些令我引颈企盼之作迟未出版,法月纶太郎的《一的悲剧》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我对《一的悲剧》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亲近、一种难以三言两语道尽的特殊感受——

且听我从头谈起吧。

类型小说的“承继”与“革命”性格

嗜读推理小说,不,扩大到“类型小说”的读者也成,积累了一定的阅读量之后,肯定会察觉潜藏其中的“承继”与“革命”性格。这种书与书、作家与作家之间所有的承继与革命关系,使得类型得以在发展初期稳固根基,慢慢建立起特有的架构与样貌之后,逐步朝众声喧哗走去,而非刻意条列规则公式、不断套用复制的死水一摊般产物。也就是说,类型本身的发展不受钳制,具有高度的可塑性,因此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与地域文化中,其核心价值与书写阅读趣味,读得白话点,就是大众的、主流的风格调性,就会出现或绵延或断裂的现象——可能来自读者的阅读需求,或是写作者的文字魅力,亦或是文学评论者与出版社积极经营鼓吹所致。

当了解到类型小说这两项重要的性格后,我们便不难理解欧美推理史上所谓的黄金时期(Gold Age)、美国革命(American Revolution),或日本推理史上的本格、变格、社会派、新本格派等词汇,便是推理小说一百六十余年的发展史中,最重要且最具魅力的特征与时刻。

因此,在“承继”的性格底下,我们往往会看到部分作家被冠上某某大师传人、接班者等名号(更多时候你还会多看到一些附加的赞美之词,诸如闪亮的、耀眼的、青出于蓝的云云);在“革命”的性格底下,则常见旗手、开拓者等头衔(这类附加的形容词就更有趣了,诸如颠覆的、石破天惊的、开启新局的,如此这般)。

或者,在日本推理小说界特有的,被冠予(或自称)“日本的某某”名号——“某某”的位置请填上欧美推理大师的名字。

例如,“法月纶太郎:日本的艾勒里·昆恩”。

机巧的推理书写策略

问题来了:唔,谁是昆恩啊?显然“日本的艾勒里·昆恩”这句话会让昆恩迷眼睛一亮,相对却也让没读过昆恩作品的读者感到一头雾水。此刻请容我稍稍回头谈一下日本“新本格推理”的起源,并简单介绍美国推理大师艾勒里·昆恩。

日本推理小说发展,按照评论家傅博的说法,可分为三个时期:浪漫主义推理小说期(一九二三~五六)、社会派推理小说期(一九五七~八六)、推理小说多样化时期(一九八七~至今)。在推理小说多样化时期中,《讲谈社小说丛书》编辑部自一九八七年出版绫辻行人《杀人十角馆》起,有计划性地积极推动“本格探侦小说”的复辟,掀起了一波“新本格浪潮”。

那么,什么是“新本格”呢?尤其自《讲谈社小说丛书》出道的新本格作家作品,其特特征有二:作者的年龄大多未满三十岁;作品为强调不可能犯罪的诡计设计为主轴的解谜推理小说。

(以上两段引述自《漫谈日本新本格推理小说l》傅博着,原刊载于脸谱出版《Mystery 2》)

法月纶太郎便是在二十四岁那年(一九八八),以《密闭教室》一书在《讲谈社小说丛书》露脸出道。

来年,第二长篇《雪密室》登场,法月的作品开始系列化,塑造了推理作家法月纶太郎这号侦探角色,以及任职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父亲法月贞雄警视。这点采作家与笔下名侦探同名的机巧策略,恰恰与一九二九年以《罗马帽子的秘密》登场的艾勒里·昆恩相仿,甚至小说中昆恩的父亲也是纽约警局探长,两者设定极为相近,只不过活跃的的舞台相隔了一片太平洋,以及六十年的时光(以小说初出版时算起)。

法月仿效昆恩之处还不只于此,两位名探同以逻辑推理见长,早期作品多以犯罪解谜为题,连后来在侦探性格的转变与书写方向的调整,都极为相似。

“混血”的现实

昆恩登场的来年,冷硬派大师达许·汉密特的《马尔他之鹰》出版;十年后,另一位冷硬派大师雷蒙·钱德勒《大眠》问世,前述的“美国革命”就此展开。两位革命者与二次世界大战造成的社会剧变相继摇撼了推理小说以逻辑解谜为核心的架构,快速朝向写实的、去神采化的世界奔去。

于是,推理小说不再只是纯粹的斗智解谜,陆续融入犯罪的、谍报的、惊悚悬疑的风格,呈现出一种“混血”(Hybrid)的美;然而公认最精彩多元的解谜推理作品,也在二O到四O年代这三十年间面世。

在此同时,坚守解谜推理的昆恩也在作品中加重了犯罪的元素,以符合大众读者的口味,甚至将故事的舞台转移到五光十色的好莱坞、增添了过去在其作品中少见的心理惊悚情节,并让年轻气盛且略显自傲的名侦探昆恩踏入人性的陷阱,遭逢重大的挫败,深陷自我怀疑的烦恼之中。

只不过,艾勒里·昆恩出道十五年后才发生的转变,法月纶太郎在一九九O年发表的第四长篇《为了赖子》中,便让名侦探法月走上转型之路。

昆恩当年的转型,一则来自于市场阅读口味的改变,一则来自于作家之一曼佛瑞·李(艾勒里·昆恩是一对表兄弟作家组合所使用的笔名)的坚持,将严肃的政治性、社会性及心理性主题加进小说当中。

法月的转型则来自于另一种不同的经历与氛围,从他“京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出身,以及撰写过许多新本格派作品的评论来看,法月是个“见多识广”的推理作家,以至于在其作品中处处可见“混血”的影子——在我读来,那正是法月的字里行间中,无处不在又强烈浓郁的热情与苦恼。

那份热情,就是文前引用法月在《一的悲剧》日文新书版后记自我阐述的部分;那份苦恼,则显露在整部作品的节奏、布局,以及出道二十年不到十五部长篇的写作数量上。

苦恼,也是种魅力

“苦恼”二字乍听之下是个负面的、不舒服的评语,这是否代表着小说读来难懂?

我们再回头看看昆恩的例子。

四O年代起,转型的昆恩完成了《十日惊奇》、《多尾猫》等成熟颠峰期的最高杰作,侦探与作家的苦恼非但不影响读者的阅读情绪,反而强化了故事整体的广度与深度,文学艺术价值往上提升,使得推理小说的“解谜”本质不再停留在“猜凶手”上头,谜团的设计跳脱出物理性,诡计的范畴转而探究起人性——从“谁干的”(Whodunit)、“怎么办到的”(Howdunit)、往“为何犯罪”(Whydunit)的层次,也就是朝犯罪动机的探讨而去。

以《一的悲剧》来说,一桩看似绑错人的掳人勒赎案,以山仓史郎这个男性为起点,勾连起两个家庭的悲剧。就长篇小说的篇幅来说,全书登场人物不多,自始至终却紧扣这桩绑架案,隐晦不明的犯罪动机贯串全书,直至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是幕将落下的人间悲剧……

如果你是个遍读群书的推理迷,希望你能在掩卷之余,对照自己是否有同作家法月一样,同属推理迷的热情与苦恼?如果你是第一次接触推理小说、或喜欢一读但还称不上入迷的读者,希望你能在阅毕之后,呼应作家法月曾说过的一段话:“如果能让最近才开始看推理小说的年轻读者,借由看我的作品接触到过去的大师名作,也算是好事一件吧?”

话不多说,请翻页欣赏《一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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