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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梦里的真相

十八年前,刘从严是专案组的头儿,上面下来个年纪比他大的专家指导破案,十八年后,那专家退了,轮到现在这个年轻的,名片上有着一长条“名头”。这做学问的和第一线的就是不一样,升得快,爬得高。

专家下飞机之后,没到公安局,而是在宾馆单独会见刘从严。

刘从严敲了门,专家热情地把他迎了进去。喝茶点烟,聊了一会儿家常,才把话题转到了重点。

专家从包里拿出纸和笔说:“这案子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刘从严把情况说了一下。

专家一边听,一边记录,时不时还在中间插一两个问题,过了半个多小时,刘从严总算把前后跨度长达十八年的案子述说完整。

他觉得自己讲述的还算客观。专家将本子合起,将笔插在本子的封面上,“这么说来,还是有很多疑点的。”

“确切地说不是疑点,而是证据不足。”刘从严纠正道,“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凶手就是王小志,只是当年王小志被控制后,案子没再发生过,我们也就默认凶手是他了。”刘从严又把这点重复强调了一遍,“没想到,十八年后才让我们知道,当初可能太轻率了。”

专家摆摆手,说:“也不能全怪你们,我来之前了解过情况,总体来说,我觉得你们在处理王小志的问题上,还是很明智的,”专家喝了一口茶,“不违反法律,又解决了后顾之忧,一举两得。”他指的是把王小志关押在精神康复分院的事儿。

“但是——”专家话锋一转,“我们干公安的,不就是为了剥丝抽茧、查明真相?只有真相大白,把犯罪分子绳之于法了,才能真正意义上保证人民群众的安全。现在弄得不明不白,虽说在法律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情理上总过不去嘛。人民群众无小事,更何况这也不是小事儿,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查清楚,还王小志一个清白。”

刘从严点点头,有点奇怪地看着专家,他年纪比自己小,但官职大,在省厅还兼有要职,但私下里和一个老刑警队队长,说这么官方的话,还是有点过了。他有点吃不准对方的路子。

专家又喝了一口茶,“我听说,这个王小志的姐姐也到本市了?”

刘从严暗暗有些吃惊,也稍微有了些预感,难道上面的这段话,是针对王羽慧文说的?

果不其然,专家把茶杯放下,就开始把内容转过去了,“王羽慧文这次回国干什么,你知道吗?”

刘从严说:“她说是休假回国看看。”

“是,也不全是,”专家说道,“回国看看对了,但她并不是休假,而是作为学者来参加公安部举办的研讨会的。”

刘从严愣了一愣,类似的猜测还是有的,只不过没想到“来头”那么大,直接跳过省厅,难怪专家那么重视。

“她去告状了?”刘从严行伍出身,说话比较直。

“怎么能说是告状呢?本来就是我们做得不严谨,”专家依然保持着官态,“人家有点意见也是很正常,况且她也没提意见。只是和厅里的一些熟识的领导提出,希望能够参加此案的侦破,学习学习。看看,人家多谦虚,照我看应该是来指导破案差不多。”

“可,可作为当年嫌疑人的家属,她不太方便吧?”刘从严问道。

“我们做事情要变通嘛,有一个现成的专家,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学习学习呢?”他顿了顿,“她和我们副厅长还是美国X大的校友哩!”

刘从严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校友”才是重点,这已经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了。处理得不好,没准还会影响一干人的政治命运,难怪他会事先找自己私聊。除了眼前的这个,省里还下来了一个指导破案的专家,不是别人,正是王羽慧文。

趁着正式会议还没开始,刘从严找到达子,把这情况跟他说了。达子愣了一愣,“摸着老虎屁股了?”

刘从严拍拍他,意思是说也别太在意,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刘从严在政治上没啥企图,得罪谁了无所谓,但达子还年轻,年富力强,他又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因为这事儿影响了前途,实在是冤。

“无所谓。”达子不屑一顾。

“也无关什么所谓的,”刘从严说,“以后态度好点就是了,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别人什么样也管不着。”

两人走进了会议室。其他人已经到了,王羽慧文果然也在,今天换了一副装束,显得很职业,她偏着头和专家窃窃私语。

专家看见刘从严他们,示意他们过来坐,然后抬高嗓音接着对王羽慧文说:“不过,也希望你能够体谅我们实际办案中的困难,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很多地方还不完善,技术手段也远不如美国,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王羽慧文笑笑,和刘从严、达子打了个招呼,“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讨论是从大伙都认为,“凶手还会再出来作案”的共识中开始的。经过一番讨论,在座的又把案子捋了一遍。讨论的时候,王羽慧文一直没说话,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专家说:“怎么样,王博士,以你的专业知识,有什么意见?”

“意见谈不上,我说点自己的看法,抛砖引玉吧。”王羽慧文今天和那晚截然不同,显得很谦虚。

由于经由省厅介绍进入了专案组,所以王羽慧文对此案的了解,更加透彻了。但凡刘从严知道的信息,她全都知道,经过几天的分析和汇总,王羽慧文多少有了一些更深的见解。

到底是学这个专业,王羽慧文分析出来的思路确实不一样,而且显然是做过充分准备,头头是道地就把嫌疑犯的轮廓描述出来了。

她认为凶手是个男性,三十五岁左右,常驻本市,偏执型人格障碍,有幻想。挑选受害者是根据年龄来分的,十八年前,他的作案对象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十八年后,受害者,那些“小女孩”长大了。

有人问,会不会那种传说中的色情狂干的?

王羽慧文摇摇头,色情狂的“性”趣不容易变,喜欢萝莉,不会一下子跳到熟女;这不是重点——色情狂不会十八年来那么消停,什么都不干——这也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犯罪现场根本没有性侵害的证据。

又说,还有一种类型,是凶手本身为性无能,因为无法宣泄而导致犯罪,但那种多数会出现伤害尸体的行为,尽管这起案子中,凶手很匪夷所思地在尸体上做了稀奇古怪的事儿,但除了最近的一起尸体被野生动物破坏之外,其他的照旧,现场保持整洁,死者死状安详,显然是经过整理的。这不符合性无能犯罪的行为模式,而更像是一种仪式。

有人问道:“仪式?”

王羽慧文答道:“没错,只不过我查了很多资料,结果古今中外都没有类似记载。于是就有了另一种想法。”

大家等着她说下去。

但王羽慧文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翻着手中的资料,还拿笔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像是无甚把握地说道:“我有一个猜测,当然不一定准,你们可以参考,我认为凶手身边肯定有一个对他至关重要的女人。”

“女人?”

“嗯,没错,可能是他的恋人,也有可能是暗恋的对象,这女人就是刺激源,而且我想那女人最近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所以才导致他重新拿起了屠刀。”

众人听着,达子问了一句:“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王羽慧文轻声地咳嗽了一记,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然后把受害者的照片铺在桌上,解释说:“你们看,正如我刚刚所说,凶手对尸体的善后非常细致,现场被打扫过,没有血渍,纤尘不染,衣服整洁,甚至连死者的表情都被纠正得很安详——凶手肯定不会是以掩盖线索为目的。”她再次顿了顿,接着说,“这只是一种感觉,不一定准确,但就现场所透露出的这些心理痕迹来看,他似乎是在对待,对待自己的亲人。”

王羽慧文看看大家,于是说:“我就有了另一个想法,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移情,比方说你尊重自己的母亲,遇到和她年纪相仿、模样相似的女人,自然而然就会以礼相待,此案的凶手正是这个意思。”

大伙点点头,可又有人问:“既然按你的说法,是凶手的恋人,为什么他要如此对待她们呢?”

王羽慧文回答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王羽慧文的观点很新颖,打开了一个新局面,经过这通分析,让现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埋头沉思。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警察说话了,“那当年的王小志,为啥有颗纽扣在现场?”

这民警估计不知道王羽慧文和王小志的关系,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果然王羽慧文脸上抽搐了一下,不过很快被她调整了过来,“这只能证明一点——他到过现场。”

民警还没意识到这个话题的敏感,“你的意思是,王小志见过凶手?”

“这也未必,但起码王小志和凶手曾经很近。”

“哦!”民警点点头,“要是王小志能想起来就好了,可是那个傻子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王羽慧文不说话,突然抬起头来,盯着那个警察,“你说什么?”

知情者一看,王羽慧文可能被激怒了,立即紧张起来。专家赶紧出来打圆场,批评那个民警,“你们要注意自己的措辞,什么叫傻子!”

王羽慧文打断了专家,“不是这个,你说王小志要是能想起来就好了?”

民警吓了一跳,他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王羽慧文拍拍自己的脑袋,“我知道王小志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她不是因为有人说她弟弟是傻子而动怒,是有了灵感。

王羽慧文把身子探到桌上,尝试着分析道:“王小志说‘我想起来了’,是指他想起他到过现场,‘我想不起来了’是说到现场后看见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了。”王羽慧文眉头紧锁,接下来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他不是人’,是什么意思呢?”

她正想着,会议室的角落突然传来了洪亮的声音,“王小志的意思是,他到过现场,而且想起了当时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不是人。”

大伙一开始还没明白这人的意思,“不是人?当然不是人,这个变态,简直就是畜生。”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是说王小志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魔鬼!”

听到这么无稽的言论,大伙又傻眼了,纷纷转过头来,想看看是谁在说这样的话!

会议一结束,达子就把马路拉了出来,“我好不容易争取个机会给你旁听,你瞎说什么,那么多省里的领导,还以为你是精神病呢,亏你想得出来,魔鬼干的?你怎么不说你是蜘蛛侠。”

马路尴尬地笑笑,“是是是,刚刚——唉,不说了。”

其实马路现在背后一身冷汗,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达子狐疑地看着他,“还是说老是每天都想着死而复生的事儿,把自己都想得魔怔了?”

“嗯嗯,可能是累了!”马路摸摸脑袋,给自己找台阶下。

告别了达子,马路回到宾馆,洗了个热水澡,泡了壶茶,坐在沙发上吸烟。今天没怎么动,就坐在公安局里,开了个没多长时间的会,但不知怎么搞的,却累得不行,像是刚刚爬了一座山,大汗淋漓,精力殆尽。

他躺到床上,嘴巴里默念着,我叫马路,爸爸叫马顺林,妈妈叫张春琴,家住益江路238弄8号401室,喜欢吃红烧肉丸和饺子,现在的基本工资是五千五……

马路一直反复念叨着这些基本信息做自我诊断,然后坐起来,摇摇脑袋,记忆良好,思路清晰,没出问题啊!

可在会议室的那幕实在太恐怖。

这事儿诡异得很,不是马路后悔自己失言,胡说八道,而是刚刚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言行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

怎么会这样?当时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呢?就像中了邪似的,感觉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慢慢地他就出神了,周围的人嘴巴在动,可就是听不见声音。然后有个人在跟他说话,就在大脑的右侧方,贴着耳根,说什么,听不清,马路回过头看看,后面根本没人。

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又出现了,除此之外另一种声音干扰着,硬是把那人声给遮掉了。马路被吓得不轻,干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清晰。

“咕咕咕咕。”这是什么?好像是只鸟在叫。

马路记得老头家的八哥就是这么叫的。

这种幻听影响得连视线也模糊了。

马路眨眨眼,周围的人仿佛都离得好远,被一层隔膜隔在另一个世界里。渐渐地,背景都开始变了,会议室里的墙上,像是出现了一幅山水画,画的深处,是一片竹林,竹林里走出一个人来,他越走越近,贴到了马路的面前,竟然是那个老头。

老头提着鸟笼不停地对他笑着,八哥“咕咕咕咕”,老头不停地对他说着,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紧接着,马路就不由自主地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是不是正如达子所说,自己太累了,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把一些事儿全都弄混了?

是要好好休息休息了,马路想着。

男人瞄上了这个二十八岁的女人。她晚上十一点半准时从医院下班,是个护士。女人不是本地人,单身,刚刚攒够了钱,在川杨新苑买了一套一室户。

川杨新苑是个新建楼盘,后面还有两栋楼尚未建成,有很多设备都不完善,但为了省下房租,女人迫不及待地搬进去了。

“不就是晚上回家的时候没路灯嘛!这有什么。”女人想,“在老家的时候,不也经常一个人走黑路,再说,用不了多久,等整个小区建设好了,这些问题都不成问题了。”

男人就是躲在这“不成问题”的黑暗中觊觎女人。他盯了她两个晚上,决定今晚动手。

小区的正门有保安,但是从医院回来,要绕一个大圈子。偏门很黑,沿着围墙要走很长一段小路,没有路灯。

天上有半轮月亮,睡眼惺忪地看着大地。

男人躲在路边的田埂里,手里握着凶器。身后的麦田,随风起伏,呼哧呼哧,男人突然觉得有点诡异,他回头看,黑暗中仿佛有很多眼睛在看着他。

黑暗地带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正在发生呢?男人脑子冒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竖了竖衣领,不远处的马路上行驶过来一辆出租车,车灯打得很亮,一个女人付完钱从后座下来,沿着围墙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男人握紧拳头,随时准备出击,女人离他还剩二十多米,猛然间,好像预感到危险,她慢了下来,朝身后看看。

四处没有人,女人又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男人看准时机,一跃而上,扑到女人身上,把她推到了墙边。

女人尖叫起来,呼救声刚喊了一半,就被男人捂住了嘴,“别吵!”

女人死命挣扎,男人双手牢牢地抓住她的上半身,膝盖用力顶在她的腹部。女人惊恐地看着男人。

他暗喜道,幸好戴着口罩,不会被认出来。

女人仍在挣扎,力气可真大!男人想。

他们的脸就差几厘米,眼睛对着眼睛,可一瞬间,男人觉得有点不对,女人的恐惧有点奇怪。

男人望过去,只见女人的眸子里有一个黑影,她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死死地盯着男人的身后。

等男人反应过来,感觉不对劲儿,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拳头本能地朝后挥去,扑了一个空,只觉得脑后一阵疾风,在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到有人在幽幽地说:

“别怕,爸爸来了!”

整个过程被专案组还原,已经是到第二天下午。

死者叫李霞,年龄符合专案组的推断,尸体被发现在阳明水库周边的山区里。离第一具尸体发现地点相距两公里。

按照最后见到李霞的那个出租车司机的供述,他把客人送到川杨新苑的后门之后,就离开了。被查证,基本可信。

从川杨新苑到阳明水库,一共有三条路线可走,除了其中一条四道马路沿途有监控设备,其余的都是乡间小道,凶手可以从任何一条路避开监控,成功地把尸体运到藏尸点。

这次发现尸体不是钓鱼的人,而是附近山民的孩子。几个小孩爬到树上掏鸟窝,下来的时候,发现树下原本存在的树洞口盖着稻草,毫无察觉的孩子们,坐在稻草上还聊了一会儿天,其中一个建议生火烤鸟蛋,用稻草做火引,才发现了被盖在下面的尸体。

李霞的死状和十八年前的韩露完全相似,都是用锯子锯开了头盖骨,然后在大脑的表层铺上密密麻麻的虫卵,这个要命的“镜头”,不仅吓坏了尸体的发现者,还让几个年轻的民警当场吐了出来。

专案组召开了第二次碰头会,再次把所有的线索汇集到了一起。专家认为,这个凶手选择作案地点,有规律可循,正如十八年前他习惯在电厂背后的偏僻小路作案一样,现在他把地点放在了自己熟悉的川杨新苑。

那么有一件工作是肯定要做的,交叉对比十八年前电厂宿舍楼和现在川杨新苑的居民,看有没有从那儿或者附近搬迁过来的。再以此作为立足点,向外扩展。并且,凶手会持续作案的特点,也再次被证实。那么按照十八年前的“剧情”,还差一对男女,才算完成。必须严格布控川杨新苑,尽最大的可能,避免第三起案子的发生。

大伙达成了共识,正布置任务下去呢,门口突然来了一个人,说要自首。

当刘从严审讯了那个叫刘文的小混混之后,才知道原来昨晚还有这一出,他去抢劫,未料“黄雀在后”,自己却遭了袭击。

由于事发突然,那浑蛋别说看到凶手的模样了,就连影子都没看到,多高、多大,全然没有概念,只听他说了一句:“别怕,爸爸来救你了!”

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李霞的爸爸,因为她父亲昨晚还在农村,今天闻讯正坐着火车赶过来。而此条线索,也让这起跨度近二十年的案子,有了转机。

王羽慧文说:“上一次,我曾经讲过,凶手身边一定有个意义重大的女人,可能是他的恋人,现在我更坚信自己的猜测了,只不过我要纠正一下——”她顿了顿,“这个女人不是他的恋人,而是女儿,他是因为女儿才去杀人的。”

马路躲在宾馆,哪儿也不敢去。

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跟着周炳国久了,自然对心理学耳濡目染,知道幻听这事儿可大可小,不好好调整可能要出大事。

可他无论怎么努力,却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辗转反侧,始终就是睡不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干脆坐了起来。

马路下了床,站到窗户旁,夜已经深了。看着窗外S市的夜景,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马路打了个哆嗦。

他赶紧闭上眼,“我叫马路,爸爸叫马顺林,妈妈叫张春琴,家住益江路238弄8号401,喜欢吃红烧肉丸和饺子,现在的基本工资是五千五……”

马路睁开眼,松了一口气。

他摇摇头,再次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只是最近太累了,所以产生幻听了。

他坐回床上,那个念头却挥之不去。他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反正现在睡不着,干脆去看看。

马路穿好衣服,出了宾馆,在路边打了一辆车,奔着老电厂去了。

到了小区门口,马路付钱下车,然后顺着老路走进了小区。小区里的路灯大部分都坏掉了,剩余几个路灯发出微弱的光线。这个宿舍区本来就年代久远,在昏暗中就显得格外的破旧,像一个个蹲在路边的野兽。

马路不知不觉就走到31栋2单元。门洞很黑,他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风吹过一阵,树叶哗哗地响起来,马路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他四周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呼了一口气,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马路一咬牙,慢慢地走进了楼里。

声控灯泡早就坏了,马路拿出手机,照着很小的一块地方,周围全是不可触摸的黑暗,深更半夜来这样的地方,难免让人有些战栗。

而且这次和以往不同,马路一边走一边想象着当年杨东误杀了杨玉兰之后,把她的尸体装进旅行袋,跑进来时的场景。

旅行袋被血浸泡着,尸体和落下的头颅,扭曲地蜷在袋子里,血渗了出来,沿着楼梯洒了一地。

马路慢慢地往上爬,似乎都闻到了当年的血腥味。杨东带着尸体去哪儿了?每爬一层楼,马路都要轻轻地触摸墙壁,尸体被藏在哪儿了呢?

那个传说,无头的白衣女孩,提着自己的脑袋,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在每个漆黑的夜晚,在楼道里上上下下……

马路来到了顶楼,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呼了一口气,紧接着就觉得很可笑。自己竟然会冒出“来找杨玉兰的鬼魂”的古怪念头。

他站在五楼,想起来当年的王小志就住在左边的这家,门深深闭着,里面没有动静。

马路开始下楼,到了四层,脚下绊到个东西,他一个趔趄吓了一跳。用手机照过去,原来是个竹筐。

马路没有在意,刚走了两步,觉得有点不对,把手机再次照过去。这个竹筐很普通,而且一看就放了很久,上面全是黑色的霉斑,倒扣在地上。

这里面会不会藏了一个人?马路突然想。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踢了踢竹筐,没有动静,他蹲下身来,慢慢掀起竹筐,里面什么也没有。

马路又松了一口气。他给自己打气,“我怕,没准她更怕!躲着我呢!”

如果躲在里面,会不会看到杨玉兰呢?马路又冒出来个想法。他挠挠头,左右看看,所有的念头似乎都是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脑子里,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一步一步地做下去。

马路又蹲下来,他比画了那个筐子,把它套到自己的头上。马路顺着竹筐的缝隙用手机照出去,什么也看不到。竹筐上的竹编就贴在眼前。马路用手扣着,“啪嗒啪嗒”这声响一结束,黑暗中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动静,声音很弱,可他还是听到了,“咕咕咕咕”。

不过只响了一次,周围很快恢复了安静。马路尝试接着扣竹筐,“啪嗒啪嗒”,回音又出来了。“咕咕咕咕!”马路心跳开始加速,黑暗的楼道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存在。这次咕咕声没有消失,像是被竹筐声引诱了出来。

马路侧着耳朵想听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像是在左边,他把耳朵贴过去,又到了右边,马路调换着位置,那声音似乎无处不在。

他从筐里钻出来,一站起身,那玩意儿好像也跟着站起来,马路把手机照向四方,什么也没有。

他往前走了两步,那玩意儿,也跟着走了过来。“咕咕咕咕!”

马路一下站在那儿不动了,他反应过来了,那玩意儿不在四周,就在自己的身后,贴着耳朵根,像影子似的,自己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除此之外,又是一个人声混杂在“咕咕”声中。

马路猛一回头,声音就到了身后。

“你是什么东西?”马路战栗地问着。

咕咕声弱了下来,那人的话也开始渐渐清晰。马路竖起耳朵,听见有个女孩在说:“你能看见真相吗?”

恐惧感如同身上长出来的一层绿毛,让马路浑身发痒。他鼓起勇气,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楼。出了单元门,弯着腰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

一定是太累了,又出现幻听了,没事的,只要休息休息就好,我没问题的。马路对自己说。他闭上眼,嘴里默默念叨着那些基本信息,我叫胡菲,姐姐叫胡晓,我今年十四岁,我已经死了……信息全对。

马路松了一口气,然后回宾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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