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轮椅
(小丑视角)
从幽暗狭窄的箱子中被解放出来之时,一张男人的脸呈现在我面前。
男人的目光一扫我全身,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他的满足之感源自何处我不得而知。
他单手将我夹在腋下,把前一秒还安放着我的箱子物归原处,关灯走出房间。这个房间好像是专门放杂物的。
男人单臂夹着我登上狭窄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个装饰着豪华吊灯的大厅,男人没有做出过多停留,继续向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去,这条楼梯比上一条要宽敞一些。
这层楼梯之上是一个扇形的楼梯间,楼梯口旁放置着一个矮小的黑色架子。男人用手掌轻轻扇去架子上的灰尘,把我放在了上面。一阵冰凉的触感袭击我的脚底。
男人向后退了几步,再一次审视我,接着再一次点头。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刃,让我预感到一种未知的危险。
他嘴里嘟嚷了些什么,声音太小了没能传到我的耳朵里。但是从口型可以看出,他好像是说了句“完工”,应该不会有错。
他就这样把我留在了架子上,转身离开了。
总之,这个架子就成了我的第一个定居点。
我环顾四周,眼前是一条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廊,两个房间隔着走廊相对而立,再往前似乎就到阳台了,阳台外是夜晚带来的无尽黑暗。我把视线转向一旁,另一条走廊和这条走廊交叉而行。
墙壁的主色调为深重的茶色,给人镇定感之余,也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暗气息。天花板上零零散散分布的微弱灯光,似乎没有起到多少照明作用。
若是我的感觉没有出差错,我是在两天前被送到这个家的,之前一直呆在市内的一个古董店里。但是抵达这里之后,他们就把我丢在了杂货间里,连一次都没有把我的包装开封过。所以,我完全不了解这里是哪里,住着什么人。
夜晚,静得可怕。
整栋别墅好像被寂静吞噬一般,刚才那个男人的低语,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久久不得散去。
但是不过片刻,这份沉静被破坏殆尽。
一阵如野兽般的惨叫声撕裂了寂静的空气,像一阵不吉之风似地贯穿整条细长的走廊。
接着是开门声,被打开的是经过两条走廊交叉点的一个房间。从房间里走出一对男女,男人双臂横抱着年轻女孩,女人的手腕环绕男人脖颈。两人神情惊愕,朝着我这边方向看来。
下一瞬间,一个身影突然奔上我眼前的楼梯。身影的主人是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性,及肩的长发蓬头散乱。她经过我身边时,突然一阵强烈的冲击让我摔落到地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雨里雾里。只见女人用手指拉扯着自己的长发,再次发出那种不似人类的惨叫声,朝阳台的方向奔去。她打开阳台门的瞬间,一个阴冷的夜风袭面而来。
“赖子,你怎么了?”
男人出声叫住女人,但是女人好像没有接收到男人的声音一样,径直跑阳台外面,不带丝毫犹豫地开始攀爬上围栏。
“赖子!”
“妈妈!”
走廊上的男女同时发声欲制止,但为时已晚,此时女人的身体已经漂浮在夜色中。接下来传到我耳中的是年轻女孩的悲鸣和男人的喊叫,还有与此同时响起的,女人的肉体与地面的撞击声。
第一节
二月十日,星期六。
竹宫水穗抵达别墅前,她并没有立刻去按门铃,而是先抬头眺望整栋别墅。
这是一栋北欧风格的二层建筑,茶色房顶衬托出墙壁的雪白。从正面也许看不出来,但是从空中俯视的话,应该就可以注意到这个建筑是分东南西北方向以十字形伸展开的。正是因为如此,本地人都称呼这栋竹宫家宅邸为“十字豪宅”。
竹宫水穗无缘由地叹了口气,伸出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按下了门铃。马上就有人做出了回应,可以听出是女佣铃枝的声音。水穗呈上自己的名字,女佣立刻应承前来开门。
水穗走到门檐下,脚下是平铺着石板的通道。她把没有提着包的一只手插进外套口袋,随长发任由冰凉的冷风摆弄,向大门走去。
正当她接近玄关之时,布满雕刻的厚重大门就像是看准了时机似地从内侧被推开。
“哎呀,水穗小姐,真是好久不见了。”铃枝满脸笑容前来迎接,她似乎比之前要瘦了点,脸上的皱纹也增加不少。但这笔直的站姿还是一如从前。
“早上好,铃枝阿姨,最近还好吧?”
“很好。看到小姐您这么精神,我也放心了。”
铃枝低头寒暄之时,从别墅深处传来一阵车轮与地板摩擦的声响渐渐接近。水穗朝声音源头看去,只见一个上身着黑色毛衣,下身着灰色长裙的女孩,乘坐轮椅向她们行来。她那端丽的标准日本女性面庞,还残留着一丝少女的纤细。而水穗从自己与她的年龄差可以得知,这个女孩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水穗上个月刚满二十五。
“这么快就到啦?”轮椅上的女孩声音欢愉。
“好久不见了呢,最近还好吧?”水穗一边微笑地回应,一边脱着鞋。
“当然好啦,简直好过头了。”说完女孩呵呵地笑起来。
这个女孩的名字叫佳织,是竹宫家的独生女。由于天生的腿脚毛病,一直在轮椅上生活。
在佳织的引导下,水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其说这里是客厅,这个房间更像是个博物馆,四处安放着古董似的留声机,做工精巧的娃娃屋,各种形状相互连接的圆环,积木机关等各种各样的装饰。咋一看好像是一些毫无关联的物品,其实这些都是解谜玩具。这个家的主人竹宫宗彦以收集这类玩具为乐趣。
水穗拿起其中一个益智环,盒子上印象着“DRAGON”的字样,这个圆环出产自法国,游戏目的好像是把盔甲形状的圆环从另一个圆环上解开。
“话说,伯母好像不回来了吧?不能见面真是好遗憾啊。”佳织的语气略带失望。
“那人从正月开始就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似乎是想把自己和正月这类节日绝缘了,怪人一个。”水穗摆弄着手里的益智环,苦笑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艺术热情熊似火吧?真羡慕啊,我是不是也要向伯母学画画呢。”
“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我怕你一拿起笔,也会变得和那人一样神经质了。”
水穗的玩笑把佳织逗得呵呵笑。
水穗的母亲竹宫琴绘是佳织母亲赖子的妹妹。自从父亲在三年前去世之后,水穗和琴绘把姓改回竹宫,母女二人开始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正如正彦是艺术家一样,琴绘是个日本画画家。
“说说你在澳大利亚的事吧?那一定是个很棒的地方吧?”
佳织的语气略带撒娇,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家中的独生女,还因为她从小就把水穗当做自己的亲姐姐。
水穗不久前在澳大利亚呆过。大学毕业后体验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到现在却还没找到心中所属,所以到国外去换了换心情。
“真好啊,我也好想去那边看看。”
佳织充满羡慕的目光朝斜上方向远方眺望。似乎在脑海在描绘了一个自己心中的澳大利亚。
“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水穗看到佳织的精神气,心中石头落地。
佳织的母亲赖子在去年末去世了。对于行动不便的佳织来说,一直深爱着自己的母亲突然离世,一定给她造成了如跌落谷底一般的打击。说实在话,今天来这里之前,水穗已经做好与她泪水搏斗的觉悟。今天是赖子的四十九日。
“对了,没能出席葬礼,真是抱歉了。”
水穗表达歉意。收到赖子死讯时,她还在澳大利亚,因为当时在那边有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走不开,所以没能回国出席葬礼。
“好了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佳织脸上强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微微垂下视线,但又立刻抬起头,重返活泼的声音:
“要喝茶吗?我这些日子在试着做了些苹果茶,很好喝的。”
说完,她转动轮椅方向要去准备。
“等一下,先不着急喝茶。”
水穗轻抬右手制止她,“在这之前得先去和伯父打声招呼,伯父现在在哪?”
“爸爸去墓那边了,和花子叔母他们也都在一起。”
“这样啊……那,祖母也在那边?”
“不,祖母呆在房间里。最近看上去有些劳顿,所以没让她去。确实今天……永岛先生应该也和她在一起。”
水穗不禁疑惑,不知为何佳织在说出“永岛”这个名字时,似乎有些犹豫。
“那得去和祖母打声招呼,但永岛先生也在……是不是等一下再去比较好?”
“没关系的,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一起去吧。”
“恩——话说这个益智环好难啊。真的能拆的开吗?”
从坐下开始就在水穗手中摆弄的益智环,到现在没有半点要拆开的样子。
“让我看看。”佳织从水穗手中接过益智环,才几秒功夫,就干净利落地拆开了。
“好厉害……”水穗一阵叹服。
“没有这回事啦,只要找到诀窍谁都能拆开的。水穗姐喜欢这类的谜题和机关吗?”
“有些兴趣。”水穗回答道,“伯父好像珍藏有许多这方面的书籍吧?”
“不知道哎……我待会去问问爸爸吧。”
“那就拜托你了。”
“我是讨厌这类东西啦。”
佳织的语气里带着厌恶,“这类东西一旦摸透其中玄机就会马上变得一文不值。接着不自觉地又会去追求下一个谜题。就像毒品一样。”
“也就是说伯父深陷与这种毒瘾中无法自拔咯?”
水穗站起身,望向装饰在墙壁上的巨大拼图画。画上好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从这巨大的画中可以看出佳织的父亲宗彦对拼图的痴迷。
“就是啊,半吊子的谜题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了。”
佳织满脸正经地说道,“别愣着了,走吧。”她催促水穗。
在客厅的一角竖立着一根占地约一平方米的四角顶梁柱,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其真身一架小型的电梯。这是考虑到佳织的腿脚问题,为了她能够乘着轮椅上下楼而专门设置的。水穗和佳织一同进入电梯,按下运行键。
走出电梯,来到铺着毛地毯的走廊。水穗相隔多年再次回到这个家,眼前十字交叉的走廊让她一阵怀念。
建造这栋被称作十字豪宅别墅的人,是佳织和水穗的祖父竹宫幸一郎。幸一郎以林业起家,手把手构建了涉及房地产与娱乐产业的竹宫产业。以旺盛的行动力和健硕的身躯引以为傲的他,却在一年半前病故。
幸一郎膝下无男嗣,只有以长女赖子带头的琴绘,和华子这三个女儿。所以只能让赖子招个上门女婿以继承竹宫家产业。成为这个上门女婿的,是幸一郎的部下宗彦。
接着三女和花子也与竹宫产业的社员组成家庭。只有水穗的母亲琴绘和完全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共结良缘,而对此幸一郎似乎并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对。也许是因为他本人也对这方面有着强烈的兴趣吧。
身处在这奇妙的建筑物之中,周围的一事一物都能让水穗感受到幸一郎对艺术的兴趣。
水穗和佳织走向往北侧延伸的走廊,途中经过楼梯,在楼梯口对面有一台装饰架靠墙而立,架子上放着一个身长约五十厘米的人偶——一个少年左边站着一匹马,马背上装着红色的马鞍。
经过东侧走廊的途中也有一条楼梯,水穗注意到这条楼梯的对面同样也放着一个架子,但这个架子上安放的却是个壶。
两个房间隔着走廊相视而对,左侧的正是她们祖母静香的房间。
佳织没有着急进房间,而是操纵轮椅前往走廊更深处,来到阳台上。水穗也沉默的跟在她后面。
“她当时就是爬上这条围栏,就这样往下跳的。”
佳织伸手抚摸着阳台的围栏说道。水穗站在她身旁,朝阳台下望去。由于这个宅邸落座于斜坡上,北栋为地底一层的三层建筑。被称作地下室的地底一层包含杂物间和音乐室,同时还有通往后院的入口。后院铺着草地,但通道却是由水泥铺砖而成的。阳台的正下方就是水泥通道,赖子大概就是掉落在这上面摔死的。
“没能阻止她吗?”
水穗不自觉问出口之后,才发觉现在问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我什么都做不了。”
佳织一瞬间面显悲色,接着像是要强忍住自己情绪一样重重地吸了口气。
“那时,我正和爸爸在房间里聊天,突然传来一阵可怕的惨叫声。爸爸刚抱着我跑出房间,就看到一个人狠命地冲上楼梯……”
“那个人就是赖子伯母吧?”
水穗问道,佳织犹豫片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们刚反应她跑到阳台上,下一个瞬间她就已经坠落进夜色中了,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这样啊……那时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嗯,大家都出门了,只有我和爸爸在家。接着爸爸把我安置回轮椅上,立刻下楼到后院去。而我,从这里往下看着妈妈。”
佳织紧紧捏住围栏,闭上双眼好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妈妈就像是一枚白色花瓣,一枚飘落到地上的白色花瓣。”
水穗再次往阳台下看去,她明白佳织对自己妈妈的爱有多深,她当时的悲伤可想而知。
“爸爸解释说是精神病。”
佳织张开眼眸,“他说妈妈由于工作的压力焦躁不安……经常彻夜难眠。”
“这样吗……”
水穗和赖子相交颇深,她到现在都无法说服自己赖子是死于精神障碍。
赖子不仅仅是家中的长女,在姐妹三人中也是最出类拔萃的。从本地名门女子大学附属小学到高中,总是在学校里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后考上一流国立大学经济系。大学毕业后进入竹宫产业,隶属营业企划部门。发挥从幸太郎那继承的行动力和创造力,实现了一个又一个新企划。周围的人只一开始把她当做社长恩荫下的大小姐,但却渐渐地被她的能力所折服。
幸太郎原本是打算挑选一个优秀的部下成为赖子的夫婿,然后把竹宫产业的未来托付在这个婿养子身上的,但赖子的才能完全取消了这个打算的必要性,直接让她继承就行了。于是幸一郎就把赖子当做下一任社长候补来培养。而这个上门女婿,就由赖子凭自己抑制选择。这个幸运的男人就是相马宗彦。
赖子就是这样典型的才女,但绝对不是那种满脑子事业的女强人。就算是继承幸一郎成为下一任社长之后,她仍然保持了着那份纤细的感性。她是个乐忠音乐和绘画,情感丰富的女性。
并且被周围的人们敬慕着。
这样的赖子竟然会去自杀?而且还如此地毫无征兆?而且还是死于精神病——
“抱歉……”
佳织面带孤寂的笑容说道,“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的。难得水穗姐回来,我本想聊些更开心的话题的。”
“不用在意。”
水穗推着轮椅离开阳台,前往静香的房间。
佳织敲了敲房门,从放来传来老妇人温柔的回应声。水穗跟着佳织走进房间,躺在安乐椅上的静香发出“哎呀”一阵惊喜的呼声。
“水穗,你什么时候来的?好久没看到你了呢,确实有一年了吧……”
静香用圆润如满月的面庞笑脸相迎,布满皱纹的面颊不失白皙细腻。银色的发丝正好与这栋白色的西式建筑相得益彰。
“自祖父的葬礼之后应该有一年了吧,好久不见了。”
水穗低头示敬。
“你终于后来了呢,别光傻站着,来,坐下。”
在静香的催促下,水穗在地毯上隔着坐垫坐下。地板中安有取暖设施,她的脚下感到阵阵暖意。
“水穗小姐,我记得您是去澳大利亚学习了吧?”
在静香身旁整理包包的永岛正章问道。永岛在这附近经营着一家美容院,每月会有几次来这里为静香做保养。
“谈不上是学习,只是到那边闲逛一圈回来而已。”
“这一定也能成为很有价值的财产的。今后会是国际化的时代。”
永岛点着略微晒黑的头说道。他确实只有三十五岁吧,身躯健壮修长,皮肤也紧致富有光泽。
“保养看起来已经结束了呢。”
佳织交互看了看静香和永岛后说道。
“是啊,已经结束了。”
静香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慢悠悠地说道。
“今天被永岛先生给教训了呢。”
“那不是教训啦。”
看到水穗二人满脸惊讶,永岛慌忙辩解道。“我只是让老夫人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而已。健康状况这种东西可以很明显都从头发和肌肤中体现出来。老夫人最近好像相当疲惫。——对了,慢跑最好要缓缓了。”
一听到慢跑,水穗不禁惊讶地看向静香。
“祖母,你还有在慢跑吗?”
静香今年应该已经七十了。
“每天一直坚持着呢。但永岛先生都这么说了,也差不多到该停止的年龄了。”
“不是年龄的问题,若以维持健康为目标,散步要比慢跑有效的多。每天散步能坚持的住吗?”
“若是连这都坚持不住,身子真是要垮了。”
“那就好,请您尽量坚持下去。”
永岛和静香的健康咨询至此告一段落,水穗开始环顾房间。她过去经常来这个房间里玩耍,但近年来却几乎没进来过。墙壁上装饰着幸一郎收集的各种各样奇异古董,北欧海盗使用过的火枪啊,江户时代的怀表啊——
当水穗把视线转向身后时,不禁汗毛竖立。她还以为身后站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副巨大的肖像画。画中人是身着正装的幸一郎,背景似乎就是这栋十字豪宅。幸一郎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轻轻并拢在腰前。
“吓了一跳吧?”
静香好像看透水穗内心似地说道。“这幅画一开始是装饰在公司大厅的,但大家抱怨这样有些太恶趣味了,于是就被搬回家里了。”
“水穗姐还记得祖父的遗言吗?”
一旁的佳织问道。“遗言里有一条,要我们在他过世后把自己的肖像画装饰在公司里。所以父亲就预定了这幅画,大约是半年前才送来。”
“原来是这样啊……”
水穗再一次看向肖像画,打造着豪华装饰的边框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把前社长的肖像画装饰在公司大厅,确实有些恶趣味。
“一直到上个月之前都是挂在走廊上的,但是和花子他们不喜欢这样,所以就移到我房间里来了。虽说是你们祖父的遗言无可奈何,但这样装饰在房间里确实让人不舒服。有种一到晚上,就会有东西从画中窜出来的感觉。”
正当三人被静香的话逗乐之时,一阵敲门声传来。水穗打开房门,站在外面的是女佣铃枝。
“门外有一个来访者声称务必要见家主人。”
铃枝压低声音说道。
“哎呀那真麻烦了,宗彦伯父他们还没回来吧?”
“是的,那位客人说他来这里时路过从陵圆回来的路了。”
“这样啊,看来只能由我们去见见他了。到底是什么人?”
“唔,那个……他说……”
铃枝看了看大家,痛下觉悟似地说道,“他说自己是个人偶师。”
“人偶师?”静香的疑问充满怀疑,“人偶师……是制作人偶的人吗?”
“应该就是这样。”
“人偶师来我们家有什么事?”
“谁知道呢。”铃枝表示不解。
“只是猜想,也许与母亲有关系。”
佳织说道,“你想想,妈妈对古董有兴趣不是吗?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
“嗯,有道理。”静香轻轻点头,“那就由我们去应对一下吧,铃枝小姐,请把他领到待客间来。”
“我明白了。”铃枝得令退下。
水穗和佳织也对这个人偶师兴趣颇深,决定一齐同席。永岛留下话今晚还会再来就回去了。由于今天是赖子的四十九日,相关人士都会聚集在这里。
当水穗他们来到接客室时,一个打扮怪异的男子早已在此等候。他上身着黑中带绿的上衣,下身着黑色紧身裤。上衣里是白色衬衫,领口上系着一条白色长丝带代替领带。年龄大约三十出头。苍白的皮肤,纤瘦的身材,刀雕般轮廓深邃的面庞。看到他的第一眼,水穗首先联想到的是电影里的吸血鬼。
男人看到水穗他们进来,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像机器人一般僵硬地低下头。
“突然拜访真是抱歉。”
男人的声音如金属撞击,但还没到听不清的地步。
“我有件事一定要向你们传达,我叫悟净,是个人偶师。”
男人把名片递给静香。
“悟净先生吗……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呢。”
“我是家主人竹宫宗彦的岳母,这两人是我的孙女。”
水穗二人纷纷点头示意,悟净再次低下头。
“那么,来说说您此行拜访的目的吧。”
静香确认全员都坐下后开口说道。“看来是很重要的事呢。但是我得事先声明,我们对人偶这种东西完全是外行,请以此为前提进行话题。”
“放心,接下来的话完全不需要人偶的相关知识。”
悟净的语气坚决果断。
“但是,请务必不要把接下来我说的话当做玩笑看待,也许听起来是有些许难以置信,但请务必听到最后。”
“听起来好像挺吓人的呢。”
静香保持着不变的笑容说道。
“没错。”悟净满脸严肃地说道。“说是非常恐怖也不为过。”
就在他的话让水穗屏住呼吸,让一旁的佳织竖起背脊之时,房门被礼貌地打开,佳织带着略显僵硬的表情把端来的红茶纷放在各人面前。
“府上买过一个小丑形状的人偶吧?”悟净开口问道。
“小丑?”静香正把茶杯递向唇边的手不禁停住。
“是什么样的人偶?”
“身躯是木制的,带着顶黑色的帽子,穿着白色衣服。市内的某个古董店说,不久前被府上的某位买走了。”
“小丑形状的吗……”
静香思索片刻,哎呀一声拍手说道,“我记起来了,就是赖子两个月前买的那个人偶。”
“也就是说,是那时……”
佳织皱眉看向静香。
“没错,就是那时装饰在走廊架子上的那个小丑人偶。”
“那时指的是?”水穗问道。
“就是赖子自杀的时候。那时,楼梯旁的架子上装饰着个小丑形状的人偶。”
“哦哦……”
水穗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缄默闭口。人偶师开口把话题进行下去。
“买小丑人偶的那位……去世了吗?”
“是的,”静香回答道。“她自杀了,今天正是她的四十九日。”
“果真如此吗……”
人偶师深深地垂下头,就这样一动不动保持了一阵子。看来他是真心对赖子的过世感到悲伤,但身为外人的他为何会悲伤到如此地步?水穗对此感到不解。
“也就是说……还是迟了一步吗。”他自言自语似地嘟哝道。
“什么迟了一步?”静香问道。
悟净轻轻摇头,说道:“那个人偶叫做悲剧小丑,有传言将它入手的人一定会遭遇不幸。那个小丑之前的所有者,因交通事故全家死亡,再之前的所有者精神错乱直至自杀。不仅仅只有这些,关于这个小丑不吉的传闻多不胜数。”
他转返视线确认三人的反应。
一段沉默的时间逝过。
悟净的话,一瞬间让整个接客间的空气紧绷起来。或许是为了缓解这紧张的气氛,静香用一如以往温稳的语气说道,“这样啊,那还真是个带来悲剧的小丑呢。”
“然后呢?你想怎么处置这个小丑?”
“这个人偶出自我父亲之手,”悟净说道:“父亲直到离世前的最后一刻,还心系着这个人偶。他吩咐我一定要找回这个小丑,用尽一切方法处理掉。”
“也就是说你想来买走这个小丑了?”
“是的,当然,我会支付比你们购买时更高的价格。”
“钱的方面倒是无所谓……请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把人偶拿过来。”
说完,静香离开接客室。
和两个年轻女性同出一室,悟净去没有显现出半分在意,他的目光在墙壁上的画和各种装饰物之间游荡,最后把视线锁定到窗边的架子上。
“这是拼图吧?”
“是的,”佳织回复道:“我爸爸兴趣与此……这栋宅子的每个房间里都放置着未完成的谜题玩具。”
水穗也站起身看这个拼图。画的内容是一个老奶奶驾着只鹅飞上天空的情景,真是幅奇怪的画。拼图马上就要完成了,没完成的只有蓝色天空部分。
“这幅画好像是出自鹅妈妈之手,也许是他画本里的一张吧。”
悟净满意地说道,再次坐回沙发上。
“话说那个小丑人偶……”
水穗转向佳织,“我记得刚才路过走廊时,架子上装饰的是一个少年和马的人偶吧?”
“是的,妈妈自杀之后,祖母觉得那个人偶让人不舒服,就把它给收起来了。说实在的,那个架子上一直都是装饰着少年带马的人偶的,只有那一天,那个陌生的小丑人偶突然出现在那里。这样看来,就算悟净先生没有说,我也会觉得真的那个小丑真的会带来不幸。”
“不管你们信不信,”悟净说道:“那个人偶,就是有这种力量。”
他的语气阴沉得可怕,水穗不禁看向他的眼睛,只见他那轻茶色的双瞳注视着自己,深深地点了点头。
静香的归来打破许久的沉默,她抱着个箱子坐回沙发上,打开箱子。箱中是个玻璃盒,她取出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
“就是它。”
人偶师点头说道。
“就是它没错,它就是悲剧人偶。”
眼前的人偶正如先前悟净描述的一样,黑帽子,白衣服,还带着一副让人不舒服的悲哀表情。
“这个,那天装饰在走廊上?”
水穗问道,静香点头。
“只有那天而已。”
“好像真是这样,但是为什么只有那一天?”
“我问过了,好像是宗彦放在那的。”
“伯父放的?”
“嗯,他说这个是赖子买来的,放在那她一定会开心。但事情发生之后,就一直放在我的房间里了。”
悟净把人偶带玻璃盒一同举起,听了两人的对话之后,又把玻璃盒放回桌上。
“可以把它让给我吗?”
他神情严肃地请求,但静香稍显困扰之色。
“很抱歉,我不能马上给你答复。虽说这是我女儿买来的东西,但毕竟她已经离世了,必须向她丈夫请示才能决定。”
“那么家主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届时我会再次拜访府上。”
“应该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但今晚会有许多客人,他恐怕没空处理这个人偶的事。我会提前告知他的,你能明天再过来吗?”
“明天……吗?”
悟净轻咬下唇,视线落到交叠在桌上的手指上。看他这苦恼的样子,水穗觉得他是真的坚信着这小丑的传言。
“我明白了,那我明天会再次造访贵舍。”
“真是抱歉了。”静香说道。
“没关系的,反倒是我该感谢你们托出时间来听我这唐突的话。”
悟净站起身,披上夹在腋下的黑色外套。一瞬间外套像斗篷一样飘舞,这让水穗再次联想到吸血鬼。
离开接客室,静香叫来绫枝,吩咐她把人偶送到地下室去。
水穗跟着静香和佳织,一齐陪悟净走到玄关。他看似对这个十字形的建筑物充满兴趣,但却一言都未谈及。
“祝愿幸福之神光顾这栋宅邸。”
在玄关和静香握手道别时,他祝福道。
“借你吉言。给予你同样的祝福。”
“那么,明天再见。”
说完,人偶师转身离开十字豪宅。
(小丑视角)
在这四十九天里,我就像进入休眠了一样。
身着白色睡衣的女人坠落到夜色中之后,我被某人从地上抱了起来。正当我在猜想自己接下来会被如何处置的时候,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这个人再次把我扔在了地毯上。眼前就是女人跳下的阳台,我就这样在原地躺了一会儿。
这时,我注意到有一个声音渐渐向我靠近。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年轻女孩乘着轮椅正从我身边驶过。她好像丢了魂似地,操作轮椅的手法笨拙生硬。
她把轮椅行驶到阳台,低头往阳台下看着,在那里放声痛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几个男人的声音中断了她的哭声。我不能转头看不见,但好像有几个男人上楼来。他们花了好长时间呆在阳台上,并冷漠地向轮椅女孩询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不一会又作鸟兽散。不知何时轮椅女孩也不见踪影。再次期间,就再也没有人把我抱起来过。
自那之后又过了好久,终于有对话声传来,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是之前轮椅女孩的声音,另一个,感觉是个上了相当年纪的声音。
“总之,佳织你先回房间里歇着去。”
老妇人像轮椅女孩说道。至此,我终于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叫佳织。
“但是,在这种时候……”
佳织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了解你的心情。”
老妇人似乎深深叹了口气,“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来吧,到祖母的房间去,祖母陪你一起睡。”
轮椅的行进声缓缓接近,到我耳边时戛然而止。
我终于再次被拾起。拾起我的,是一个满头银丝,面容高贵的老妇人。
“没见过的人偶呢。”
她说道,一旁的佳织点头附和。
“什么时候被放在这里的,完全没有头绪。”
“是吗……感觉,让人挺不舒服的呢,这个人偶。”
老妇人面带疑惑,然后伸手架住我的身躯,“把这碍眼的玩意收起来吧,这里还是装饰些其他东西比较好。”
说完,她把我带进了房间里,从杂货间里取来箱子和玻璃盒,把我藏在了抽屉最深处。被关在玻璃盒里,我再也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
而就在刚才,我终于重见天日。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像是接客室的房间,悟净的出现让我大吃一惊。那个男人,似乎又是追寻我而来的。
悟净回去之后,我被女佣送进了地下室。我还以为又要回杂物间了,没想到女佣打开杂物间对面的门,这里是个设计精致的音乐室。房里有个兼备唱片夹的整理架,架子下方是抽屉。架子上有个存放着数十盒录音带的容器,再往上是一个放拼图的箱子,箱子上是很有气势的拿破仑画像。我就被安放在录音带容器前面,正好接受身后拿破仑的俯视洗礼。
于是,女佣把我留在了这里,关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