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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丁香花女郎

若宫四郎乘出租汽车折返札幌,一路阳光洒地,绿树生辉。他在车中却在盘算着在小樽收集到的资料。

一、浮尸必定是长谷川吾市,他并不是“三一”酒吧的酒客,而是“八仙花”酒吧的老主顾。

二、“三一”酒吧是新开张的,该店在三个月前还叫“八仙花”酒吧。“八仙花”酒吧只开了六个月,便以营业不振为理由而关闭,其后由介绍人出面将店出让。但是新老板并不知道原来老板是谁,介绍人却在夜间钓鱼时失足跌入海淹死。

三、“八仙花”酒吧的营业人员星散,全无消息。

四、侦缉课长渡边三夫也因失足跌入海中淹死。当时曾有两天下落不明,传说他被外国恶汉消口灭迹,但警察断定他死于意外。

介绍人之死和侦缉课长渡边之死极为相似,一个是夜间钓鱼,一个是夜间小便,都因失足落海。

想到这里,汽车已经开到札幌的宫殿旅馆门前,这是一所专门为外国旅客兴建的六层豪华旅店。在柜上询问,原来评论家岛内住在四楼。

他请管事打电话上去,说东京来的R报馆记者若宫求见,不一会儿,管事答道,“岛内先生请你上楼。”

若宫到电梯前按钮。指针正指在四楼,转眼间,又移到三楼、二楼,电梯下来了。门开处,三个人都走出。若宫一眼望见,其中的一个女人,就是在飞机里面坐在他旁边的女郎。

这女郎,面庞仍是那么漂亮,身材仍是那么窈窕,衣着仍是那么动人,若宫一见,心里不觉“啊!”地一声。

这就是那个在飞机上让位给他的女郎。后来又一直阅读“认识论”,完全无视他的女郎。——这女郎,从电梯走出来,立刻经过柜台,走向大门,若宫不自觉地想拔脚追赶过去。

然而,在那时刻,他不觉又踌躇起来。

一个原因是赶上她以后,说些什么好呢?“昨天,多承你让我座位。”单是说这一句话,似乎很牵强。她最多说一声“不客气”,继续不顾而去,岂非很尴尬。她在飞机上的态度,差不多就是这样难以相与的。

还有,电梯女郎正在等待若宫上电梯。若宫已经按了叫电梯的电钮,而且正在等待电梯的,偏巧只有若宫一个人。在这情况之下,若是抽身前去追赶那女郎,实在下不了决心。

由于有了这两项因素,就在这一瞬间,若宫的脚步还是踏进了电梯。

到了四楼途中,若宫心想,这女郎也住在札幌吗?在飞机上偶见一面,相并而坐,印象深刻,在这里又遇到了她,不觉怀念起来。她也许就住在这间旅馆,很想向电梯女郎打听一下,但是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怎能启齿。

到了四楼,找到岛内辉秋的房间。敲敲门,推门进去,岛内已坐在门口。就在这一霎那,若宫四郎突然闻到,房间内飘散着阵阵丁香花香水的芬芳。

房间里面并没有花瓶,更谈不到丁香花等鲜花。若宫不觉诧异起来。

“你也来了。”岛内看到若宫,并没有任何奇怪的表情。

“我是匆忙间到北海道来的。”

“哪一天?”岛内叫人进来,要了两杯咖啡。听若宫说是头一天来的,不觉张大眼睛,“我一点都不知道。”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先生到了这里。今天早晨在小樽旅馆看到报纸上登载着先生的行踪,所以特来问候。”若宫叙述访问的理由。

“噢,你到小樽去了,有什么特别新闻?”

“没有什么,报馆叫我出来散散心,算是慰劳。”

岛内沉默下来,取出香烟点燃。若宫望着岛内的动作,用鼻子稍吸两口气,丁香花的香味已经消散了。

咖啡来了,若宫闲啜问道,“先生这次旅行演讲时间很长吗?”没有什么可谈的,只好用这个问题应付。

“大概四五天,也许延长,还没有一定。”

“能够到这里来,要多观光观光才好。”

“我是什么地方都去的,所以可看的地方也差不多都去过了。”

“真羡慕你。我这是第一次到北海道来,真想多玩一些地方。”

岛内突然对他投以异样眼光。“你不是说,这次是慰劳旅行吗?”

若宫知道说错了话,连忙遮掩道,“是啊,可是报馆不愿意多付钱,能去的地方有限。”

岛内辉秋紧望着若宫的脸,“你去了小樽?”

“对的,它就离札幌不远。”

“不错,只是一个钟头的路程。”岛内点头道。“到小樽什么地方去玩?那里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不过,夜间大雾弥漫,倒有些诗意。”

“昨天晚上住在哪里?”岛内问他。

“就住在小樽。”

“小樽吗?哪一家旅馆。”岛内经常旅行,看样子到处都熟悉。

“住在银鳞庄旅馆。”

“什么,银鳞庄?”岛内的声音稍微有些变化。

“先生知道这地方?”若宫问他。

“知道。不就是有了望楼的吗?我两三年前曾经住过。房间不错,就是一样,不预定临时就找不到好房间。”两三年前的事情,他还很清楚。

“可不是,昨天晚上住的就不好。今天早晨旅馆的人说如果再住一晚上就好了,正有一位单身女客让出一间好房间。”

岛内正点香烟,点了两三根火柴才点燃。

“那倒可惜得很,你见到那女客?”岛内问他。

“并没有见到……”

“噢。”岛内长吐一口烟。过了一阵,又问他道,“你到小樽访新闻?”

“不,不。到札幌来以后,偶而去看看,没有特别意义。”若宫想起了侦缉课长淹死事件,但并未明说出来。

岛内眼望着青烟,默然无语。若宫体会到该是告退的时刻,便站起身来告辞。

“回去啦?”岛内抬起眼睛。

“是,只是到此问候一下。”

“那不敢当,”岛内笑道,“回到东京再见。”

若宫移步到门边,这时,一阵丁香花的芬芳又扑入鼻内。

“先生,”若宫停住脚步,“一个人住在这里?”

也许是问题有些唐突,岛内稍稍愕然:

“当然是,我一向旅行都是独来独往。”

“不寂寞吗?”

“便于思索问题。”岛内不愧是妇女问题评论家。

若宫最后行了礼,走向电梯。右边有服务室,里面有两名女事务员。

“喂,刚才有个女人拜访岛内先生吗?”若宫刺探。

两个人彼此张望了一眼,很不愿意讲话。最后还是有一个点头说了两个字,“有吧。”

这一句足够了,再问下去,反会招疑。若宫为了免得她们向岛内报告,就走进电梯。

岛内的房间里飘散着丁香花香水的芬芳,刚才,又看到那女郎从电梯下来走出大门,飞机里坐在邻座的女郎毫无疑问曾经访问岛内。

若宫走出大门时,突然想起再看一看大厅里备用的报纸,看看有没有变化。但是,翻遍了社会新闻版,都没有发现有关长谷川吾市在小樽市淹死的事件的新闻。看样子,也是把它当做意外死亡来看待了。

关于侦缉课长渡边溺死一案,若宫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来说明他是被害。可是,他与“八仙花”酒吧的介绍人都是溺死,这就显得可疑。这个介绍人的暧昧背景和渡边进行的外事调查是否有关呢?

难道完全没有办法调查清楚“八仙花”酒吧的老板吗?若宫猛地省起,到小樽警察局去打听仍然可以办得到。

酒吧的开设一定要有当地警察局发给的执照。“八仙花”酒吧开业时,也一定曾经进行申请,那么,老板必定要连同户籍簿,具名填表。

现在再折返小樽,过于麻烦,若宫心想,如果能在长途电话得到答覆,就用电话好了。

旅馆的电话不方便,若宫打听到邮局,便乘出租汽车前往。

长途电话打到小樽警察局,这时只好表明记者的身分和姓名,然后进行询问。对方倒很合作,查过档案,“果然有申请书,是去年十月的事。”

若宫用铅笔记录下来,又问,“由谁出名呢?”

“这个人名叫庄田小太郎,原籍爱知县,现住小樽……”

若宫按照对方所念的资料,一一写下。这个人原来就住在小樽。知道了他的姓名,便能够马上按地址去找他。

“十分感谢你。”正要挂断电话,对方却拦住他。

“喂,喂,还有,这个人已经死了。”

“八仙花”老板庄田小太郎竟然死了,若宫抓着听筒,不觉呆住,连问道,“什么时候?”

“今年三月。”

三月?这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是病死的吗?”

“我记得他关店不久就死了,是淹死的。”

“啊,淹死?”凭着直觉又问,“夜晚钓鱼的时候!”

“对的,对的。你知道得很详细。”

若宫挂断电话,心不在焉地走到街道。

这事多怪。有一个人始终在幕后隐藏着。先叫庄田小太郎做老板,然后又叫他用介绍人的名义出头。庄田无法化名申请开店,所以最后用介绍人的名义作为掩护。

把上述情况排列下来,若宫四郎一边走一边思考。

一、某一个人由于必要,必须在小樽开设酒吧。

二、他从一开办就准备是短期营业,而且由介绍人庄田小太郎出名。这是因为在开店时必须本地户籍。

三、酒吧起名“八仙花”。“八仙花”酒吧按照事先计划,开张六个月就歇业。老板和从业人员都不知所终。

四、歇业后向外让盘,也由庄田小太郎出面。实际上,“八仙花”酒吧老板真正是谁,无从知晓。

这样看来,庄田小太郎是个掌握重要关键的人物,他知道幕后者是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知道他的秘密。

但是,这些事情对于幕后者颇为不利,庄田小太郎成了障碍物。障碍物被清除了——庄田小太郎溺死一事,很可以这样来解释。

所以,他的死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别人的安排。淹死是最适合不过的了,因为很难断定是死于意外、自杀还是被谋杀。

长谷川是不用说了,就是侦缉课长渡边之死,恐怕也不单纯。他有两天不知下落,当时就有人传说他死于外国恶汉之手,说不定这种说法与真相相去并不太远哩!

若宫四郎喉头干渴。尽管是在北海道,夏天的直射阳光依然带来溽暑。

街旁有一家咖啡馆,若宫走进去,叫了咖啡。座上一对对青年男女很多,在听唱片音乐。

香水的芬芳到处流散着。前面就是一个年轻的女郎,但是她用的绝不是上等香水。

若宫自然而然想到丁香花香。他在飞机上嗅到,在“宫殿”旅馆岛内辉秋的房间里也闻到这香味。在飞机上坐在若宫旁边的女郎,并没有同他交谈,而且在到达千岁机场之前,专心致志地阅读“认识论”。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其实,想找出线索来也不难。既然她到岛内的房间进行访问,一定是东京什么地方出版社或杂志社的女编辑。岛内辉秋是妇女问题评论家。女编辑来访问他,乃是很自然的事。大概是预写的稿件未能依时交件,听说岛内来到北海道,所以在截稿时间以前赶来催稿。

这是个绝色佳人。侧脸的模样到现在还浮现在若宫眼前。刚才她从岛内房间出来,是拿到了全部稿件呢?还是没有拿到稿件,必须在札幌再住一晚呢?

不对,她并不须要住在札幌。她昨天晚上住在哪里呢?一般的旅行者都是到定山溪温泉去小住,她是一个编辑,恐怕不会这样奢侈。

也许就住在“宫殿”旅馆。不对,那里也很贵。突然之间,若宫想起了银鳞庄。

今天早晨,银鳞庄旅馆的人说道:“原来有一个女人定下房间,昨天只睡一晚,今天早晨就走了。”

这一位女客,不就是她么。若宫四郎想到这里,连咖啡都忘记饮了。

若宫想到自己的心情,不禁苦笑起来。为什么总是想着这女人呢。和她又没有什么特别机缘,仅只是在飞机中坐在邻座,何必苦苦挂念。

话虽如此,若宫还是不能把这份心思撂在一边,非常希望调查一下她的身世。他于是借用咖啡店的电话,打到宫殿旅馆。岛内马上就接了电话。

“我是若宫,刚才打扰你了。”

“不,我太待慢。”岛内的口气好像是问若宫有什么事情。

“有一件很好玩的事要向你请教。”

“什么事呢?”

“刚才,我到先生的房间去拜候,在电梯门口遇到一位年轻的女士。”

“……”岛内默然。

“那位女士是同我坐一架飞机来的,而且是邻座,似乎在哪里见过,大概是位女编辑。”

“……”

“如果刚才她到先生那里去过,可不可以告诉我,她是哪一家杂志的人?”

“这个人没有到我房间来。”

“什么?”若宫不知不觉地叫起来。岛内显然是在扯谎。旅馆女服务员分明看见她进去。

“没有那样的女人找我。”岛内的声音已经表示不耐烦,若宫道了声谢,话还未说完,岛内就把电话挂断了。岛内为什么说谎呢,若宫非常奇怪。也许是岛内不愿意叫别人知道有女人找他。男女间的关系真是难讲。

看样子是岛内先乘飞机来此,这女人同他有特殊关系,所以追赶前来。想到这里,若宫又频频摇头。这位女郎实在不像有那种关系的人。从侧面看她,知识和气度都很高。绝不像是为爱情而奔波。而且,大家知道,岛内辉秋同女人并没有勾勾搭搭的事。

那么,道理何在呢。若宫用手指轻敲头部。

人人都有秘密。那女郎一定同岛内辉秋有什么交涉。如果她只是杂志编辑,同自己倒没有关连。

外面的阳光刺照人眼。男人穿着衬衣在街头行走,札幌的风光同东京比较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为了追查长谷川的身世,千里迢迢来到北海道,结果是一无所得。不过,听到了许许多多特别的事,而不能得到解释。目前手中所掌握的只是一些暧昧的情况。想到这里,若宫不禁想起东京。

到邮政局打长途电话给东京报馆编辑部,找编辑主任儿玉讲话。好半天,才听见儿玉跑来接电话的脚步声。

“喂,喂”儿玉的声音,“你的电话来得正好。”

若宫四郎一听,不觉紧张起来,问道,“什么事。”

“先谈你在北海道那边的情况。”

“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遇到许多奇怪的事。有什么特别的事?”

“是啊,总编辑一直等你长途电话,他刚好出去了……”

“什么事呢?”

“事情是,”儿玉猛然减低了声音。分明是把手聚拢在电话筒四周,怕旁人听见。“名古屋有人被杀。”

若宫呆住了。儿玉的脑筋真是不灵之至。

“名古屋杀人事件,同我有什么关系?”若宫有些发脾气。

“关系可大了,”儿玉故意悠悠地说。“你今天马上回来就告诉你。”

“今天就回东京?”若宫一惊。

“对的,木谷先生吩咐,你来了电话,就叫你回来。”

若宫还是弄不明白,再度问他有什么事。

“死者是热海的苍海旅馆管事,就是你住的那间旅馆。”

“真的?”若宫高叫。

“所以木谷先生叫你马上回来。可能还派你到名古屋去。”

“凶手找到没有?”

“不知道,警察似乎在调查。喂,不能多说了,免得让人听见。你马上回来。”

“喂喂,再问一句。被害者是不是三十岁上下,大眼睛,瘦脸盘。”

“眼睛什么样,没听说,不过报来的新闻是三十二岁,苍海旅馆柜台管事。”

若宫离开电报局,马上去航空公司找飞机票,还好,正有一张退票。

时间差不多了,若宫坐上出租汽车,前往机场。虽然是初来札幌,倒也不免留恋。以后何时再来,还无从分晓,所以一再仔细浏览窗外景色。

高耸的白杨树,红房顶的砖屋,牧场上的牛群,这才是真正的北海道风景。

眼观美景,脑海里却考虑问题。

苍海旅馆管事被杀,自己对他虽无好感,可是,这个人怎么会死在名古屋呢?这件事到底同目前调查的案件有无关系?

详细情况要回到东京才能知道,可是想像已经飘浮得很远。

这件事最初发生于苍海旅馆,现在旅馆的管事又被杀,这绝非偶然,必有联系!

若宫四郎回到东京已是黄昏时分。从机场回到报馆,三楼编辑部灯光通明。

到了R周刊的编辑室,几乎全体工作人员都在赶工,准备当晚把本期编校工作结束。

总编辑木谷只穿着一件衬衣,在披阅稿件,看到若宫进来,便招呼他坐下,递过一支烟,开始问话。其他的人正埋头工作,所以两人只消把声音压低一些,大家便听不见了。

“并没有太多的收获,”若宫取出笔记簿,详谈调查经过。不过,把邻座女郎的事略去未讲。

木谷一边“嗯!嗯!”点头,一边倾听。一直听到最后,才长吐出了一口烟说道,“倒满有意思。三个人都淹死,可谓奇怪。‘八仙花’的隐名老板,也有点特别。这四件事现在看来虽然互不相关,但一定是一脉相承的。”

“这些事等我再考虑考虑。现在,又有新的事情出现了。”木谷用大拇指摸着鼻梁。

“我在电话里听儿玉先生讲过了。”若宫说。“苍海旅馆的管事在名古屋被杀死。”

“对的,你先看看这个。”木谷从抽屉里取出剪报。

若宫连忙仔细观看。

“六月五日,上午十点钟左右,名古屋市北区S町西山旅馆(老板娘西山福子)发现,头一天晚上投宿的三十二、三岁的男人被人勒死。根据身边资料,判明死者是热海市苍海旅馆管事春田义男(三十二岁)。

“春田义男在头一天晚上十一点半钟带着一名女子到西山旅馆,女子约二十一、二岁,一看就是职员。这个女人在上午七点钟左右离开,自称前往名古屋车站,但始终没有回来。……”

若宫继续阅读下文。

“尸体检验证明,春田已死八九小时,如按十一点半钟投宿推断,他在进入房间后一小时左右即被勒死。目前正搜寻一同投宿的女人。

“据苍海旅馆负责人称,春田在两三天前因私事告假,至于为什么前往名古屋,则无从知晓。同住女子是谁,也难判断。因为他工作勤恳,没听说他有恋人。

“尸体已运往某某大学法医学教室,由井上教授执刀解剖。”

若宫四郎刚抬起眼睛,总编辑木谷又递过另一份剪报。

剪报写道,尸体解剖结果,断定死于勒毙,已死八小时到九小时,胃里还有晚饭余物,并查出有安眠药和酒精。侦缉方面认为,被害者饮了搀有安眠药的酒,熟睡之后,遭人勒死。不过,现场没有勒尸所用的物件,恐已为凶手带走。

“怎么样,”木谷把两肘放在桌上,向若宫问道,“不能说没有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若宫说道。

“关系在哪里呢?”木谷紧望着他。

“自然应该由死者是苍海旅馆管事这一点来着眼。不明不白死在锦浦的那个青年,正是苍海旅馆的住客。”

“对,”木谷吹了一口烟灰,点头说道,“此外还有没有?”

“还有,”若宫本来不想说出来,可是看到木谷的眼光,便不由得说下去。“我看,同春田一道在名古屋旅馆过夜的年轻女人,就是长谷川的侄女,‘哈瓦那’酒吧女招待由美。”

“对,”木谷本来是压抑着嗓音的,这时竟然提高起来。“她从苍海旅馆出走以后,就没有露过面。她的叔父长谷川虽然被人害死,她依然行踪不明。如果名古屋那女人就是由美,倒也颇为奇怪。你明天就到名古屋去。”

木谷说到这里,又改了口,“不,去以前,有必要再到热海去一次。”

第二天,若宫四郎到热海车站,先打一个电话,问问通讯员村田壮八在不在家。

“喂,喂,”由耳机传过来的声音果然就是村田壮八。

“村田先生,我是若宫。”

“啊,是若宫先生。”村田的语音很急,声音也加大。

“田原到这里来,多蒙你照顾。”若宫先替田原矶夫致谢。“我想见见你,时间合适吗?”

“请过来,请过来。”村田壮八说。“我也很想见你,我在家恭候。”

若宫挂上电话,就乘出租汽车出发。热海还是那个样子,从车站到旅馆街,穿着浴衣的旅客往来不断。

若宫在汽车里遥望了一下苍海旅馆。旅馆大门前站着三个外国客人,还带着日本女人。

通讯站离着旅馆只有五分钟的路,村田是在外迎接了。削瘦乾萎的面庞带着笑脸说,“来得好极了,请里边坐。”

客厅的桌子上,杂乱地摆着许多原稿纸和报纸。村田壮八说,“正想找机会同你谈谈。前些日子谈到找苍海旅馆的柜台管事要旅客名单,可是始终找不到这个姓春田的人。我前天又去了一趟,据说私人有事,告假出门去了。”

若宫微笑道,“其实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要从这里赶往名古屋。”

“名古屋?”

“村田先生,这个姓春田的旅馆管事,在名古屋被人杀死了。”

“啊呀,这是怎么一回事?”村田两眼紧闭,抽了一口凉气。

照这样看来,春田被杀的事情,并没有登载在这边的报纸上。若宫所看到的剪报,并不是东京本报馆的报纸,似乎是名古屋当地报纸。

报纸上明明刊登了苍海旅馆经理的话,这个通讯员竟然不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村田的表情呆滞。

“我也不十分清楚。总而言之,我从这里就要到名古屋去。问清楚之后,再详细告诉你。”若宫看看表,立刻站起身来。

上了特别快车,靠近黄昏六点钟的时候,若宫在名古屋车站下车。

来到这里,可以有两条路进行调查。一条路是直接去西山旅馆;另一条路则是先到报馆的名古屋分社,了解一下事件发生后的经过以及报纸新闻以外的事实。

若宫采取了第二条路,有必要在去西山旅馆之前,先收集一些准备材料。

名古屋分馆很大,编辑部和经理部合在一起,接近一百人。大家常到东京,若宫大致都认识。其中一个姓黑崎的人,和若宫同时进馆,黑崎分在社会部,若宫分在出版部。

若宫在车站前上了出租汽车。有五年未到名古屋了,街上热闹得很,与刚刚停战时的荒凉景象大不相同。五年前来时只是大街还齐整,小巷则是战迹犹存。这次看来,很像个近代都市了。

沿着电车路行驶了十分钟,就来到分馆门前。旁边是一家大百货公司。编辑部就在二楼,打开门一看,宽广的房间里摆满办公台,可是只剩下十五六个人在办公。

在车站上已经打过电话,所以黑崎立即起身向若宫挥手,彼此寒暄。

若宫把公事包放在办公台上,找了空椅子坐下。黑崎并不知道他来名古屋做什么事情,因此说,“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那么慢慢走。我到十点钟可以下班,去喝一杯。名古屋这地方可也不错啊。”

“多谢,”若宫含糊地答应着,现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来这里有事?”黑崎问。

“没什么事,从大阪回来,很想看看名古屋,就下车了。”若宫在扯谎,不愿意把企图公开。“看报上说,这里发生了杀人案。”

“是啊,有个人在旅馆被杀了。”

“这倒有意思,我看见报导以后,觉得可以写个新闻故事,所以临时下车。这案子你清楚吗?”

“真卖力气啊!”黑崎毫不怀疑地笑道:“不过,这个案子有什么趣味呢?”

“首先,他是热海大旅馆的管事,却在名古屋旅馆被杀,这就特别,场所对照太明显了。”若宫理直气壮地说。“其次,一起住旅馆的那个女人,第二天早晨走出旅馆,不知所踪,这也是怪事。后来,那女人抓到了吗?”

“没有,还没有抓到。”黑崎把专门采访西山旅馆杀人案件的记者叫过来,要他回答若宫的问题。

“被杀死的男人,同女人一起到旅馆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据说两人非常亲密。我是到西山旅馆直接打听来的。”那记者说。

“是旅馆女服务员说的吗?”

“不是,是老板娘讲的?”

“老板娘还亲自招待客人?”

“西山旅馆是间很小的旅馆。女服务员只有一两个人,生意不好。”

“两人到旅馆去开房,是晚上十一点半钟,”若宫继续问道:“在这以前,两人到过哪里?”

“警察正在调查。两人在西山旅馆并没有吃晚饭。死者胃里则还有晚饭的消化物,根据化验,吃的是牛排。”

“原来如此。”

“不过,每一家普通餐馆都会做牛排,所以找不到特征。警察认为,死者也许是在四号当天晚上来到名古屋,根据这一推断,他们到车站前面的餐馆、饮食店去调查,都没有结果。”

“车站前面!”

“也就是说,警方认为死者和那女人是当天夜晚到名古屋的。”

若宫四郎走出名古屋分馆。黑崎还一再叮嘱,晚上再回来见面。

那位记者的话大致交代了几件事情。

一、苍海旅馆管事春田义男和那个女人很亲密地去西山旅馆开房间,因此,两个人是互相认识的。

二、春田在黄昏时分到达名古屋车站。胃里检验出的牛排是他在车站前大众餐馆里吃的。看样子,那女人也和春田一路。黄昏时候,吃饭的人多,也就无法判定两人曾否到过餐馆吃饭。

三、那女人离开旅馆的时候,自称要去车站。可是,她如果真杀死了春田,就没有明说要去车站的道理,这反可以证明,她并没有到车站,不是潜藏在名古屋市内,就是在名古屋之外的车站上了火车。

四、警察搜查似乎全无效果。

若宫四郎只拿到这些材料,但春田义男为什么要到名古屋来,就无从知晓了。

如果他是到名古屋来玩,就一定要找一个好旅馆住。苍海旅馆在热海是属于第一流的,那管事也必然沾染了豪华旅馆的习惯。这里虽无温泉、附近有一座大山,乃是名胜。

也许是春田义男并没有带着多少钱,所以只好住三流旅馆。

苍海旅馆的管事当然不会有许多钱,但也不会囊贫如洗。也许苍海旅馆待人很苛,外表堂堂,薪水却发不出来。

春田义男被杀,是与自己正调查的事情有关?还是并无关系,只不过是情杀事件呢?若宫还不能判断。

出租汽车开到西山旅馆,这地方果然规模甚小,如果不挂出招牌,很可能被认为是普通民家。

若宫夹着公事皮包推门进去。里面倒像旅馆了,装饰着鲜花,贴着观光招贴画。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从里面出来招呼。

“今天晚上想住在这里,有房间吗?”若宫问道。

小姑娘退身回去,请出一位老太婆,看样子是老板娘。她比普通的旅馆老板娘雍容得多,年轻时一定是位美人。

招呼已毕,小姑娘带领若宫到客房,房间并不像想像的那样坏。四周很静,客人并不多。若宫四周张望,不知道春田是在哪一间房被杀的。

小姑娘端茶来,问道,“现在吃饭吗?”

若宫在名古屋分馆已经吃了少许东西,但也许能在吃饭的时候,套问出一些话来。

“就开一份客饭来吧!”若宫只等了几分钟,小姑娘就端饭进来,看样子还是特别准备的。

若宫故意同她搭腔,但是小姑娘并没有奉陪的意思,只说了一声,“吃完饭请叫我,”就走出门外。

小姑娘显得不大耐烦。若宫看看表,已经是十一点钟。时间很迟,小姑娘大概是要去睡觉。

吃过饭,揿铃叫人,小姑娘拿着旅客登记表进来,请他填具。若宫想了一想,写了个化名,自称来自藤泽市。

“这里只有你一人吗?”若宫问她。

“不是,另外还有一个人,今天她休息。”小姑娘答道。这间旅馆生意似乎很清淡。

若宫慢慢地应付她,“怎么样,近来忙吗?”

“不忙,生意不上不下的。”小姑娘展开了笑容。

“那就不错了。听说这间旅馆最近出了事。”若宫装做猛然想起的样子。

“啊……”果然,小姑娘的表情又变成冰冷。

“我是在报上看到的,”若宫说来若无其事,“这种事岂不给旅馆添麻烦。”

“……”小姑娘一语不发,忙着收拾餐具。

“也是你带他进的房间?”

小姑娘这时才答了一声,“不是,我正好出去。”

“那么是另一位带他进来的。”

“也不是,是老板娘。”

若宫四郎想起了刚才在门口看到的老太婆。旅馆生意不好,手下用人不多,老板娘只好亲自出马了。

“这种事真不好。”若宫表示同情。“是死在哪一间房?”小姑娘默然。

“难道就是这一间?”若宫故意开个玩笑。

“不是。不是这一间。”小姑娘说完,像是逃走一般,走出门外。

发生了凶杀案的旅馆,自然不希望人们再问这件事,若宫也就不再追问。等到明天早晨找老板娘谈话,也还不迟。

那天晚上,若宫虽然入睡,然而不时惊醒。似乎春田就是在这间房被杀的。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已是九点钟。漱洗完毕,老板娘静悄悄地进来。

打过招呼,若宫请她坐下,老板娘脸堆着微笑,向他致意。

“地方很简陋,承蒙多照顾。听说是从藤泽来的。”她一定是看了旅客登记表。

“可不是,有点小事到名古屋来。”

“这地方实在简慢。人手不够,招呼不周。”

“哪里,我喜欢清静。”若宫故意客气。他本以为老板娘只是前来应酬一下。他可以利用这机会来打听春田被杀的事。

意外的是,老板娘竟然自己提起这件事。

“最近我们这里出了一件怪事,把我害得不轻。客人们听见这件事,还愿意来住吗?生意本来就不好,这一来就更差了。”女老板带着笑脸说。“昨天晚上,我听说先生也知道这件事。”

若宫倒有点狼狈,不知是不是应该直问。

“刚来时,我并没有想到就是这间旅馆。后来忽然想起在报上见过这个名字。我倒并不嫌弃。”

“我们觉得实在对不起客人。”老板娘低头致意。

若宫微笑道,“我无所谓,请不要挂心。我还很喜欢这地方呢。既然有机会到这里,何妨把案子讲给我听听。”

若宫尽量装成若无其事。

“说起来怕人啊。”老板娘依然带着雍容的笑脸,并没有反对的表示。“打算从哪里听起呢?”

“请谈谈那对男女到旅馆时候的情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时,外面一声招呼,旅馆老板低头进入房间。老板娘连忙移坐横首。

“多承你照顾。”老板兴致颇高。

“不敢当。到名古屋来有事,我一向住在乡间。”

老板娘望着丈夫说,“现在正说到杀人案。”

旅馆老板笑道,“既然知道,那也没有办法。如果昨天晚上就说明,你就睡不着了。”讲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

“我无所谓,”若宫也笑。“正在请老板娘讲个仔细。”

“既然如此,”老板苦笑,“就继续讲吧。”

老板娘继续说下去。“那一天,别人都有事,我在门口候客,这两个人来了。我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不是夫妇,因为我们时常看到这样的客人。我就把他们带到最里边一间房。”

若宫和旅馆老板都在静听老板娘叙述的杀人案。

“他们进到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情况。当时时间很晚,我就退出来了。”

“那么,那女人是什样子的?”这是若宫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也就是二十岁上下,身段不错。口音是东京音。”老板娘说。

“是大眼睛?是小眼睛?”

“这个,”老板娘思索着,“分不太清,应该说是大眼睛吧。”

若宫已经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个女人的形象。现在就是要用老板娘的话来加以印证。

若宫想看看那间房,三个人于是走到最里面。行凶房间是纯日本式的,一边是走廊一边是墙壁。

老板娘指点说,“两张床就摆在这里。男的睡在这边。”指的是靠墙的一边。

若宫把位置记在心里。旅馆老板站在若宫身后,双手插在衣袋中,一切听任老板娘,显得悠然自在。

“女的在第二天早晨七点多钟穿着上街衣服,在走廊遇见我,对我说,到名古屋车站去去就来。同伴还在睡,等他醒了,就告诉他一声。”老板娘对若宫说。“我看她坦然自若,毫无不安的表情,也就相信了她……”

“哦,是吗?”

“到了十点钟吧,女的还不回来,男的也不起身,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老板娘皱起眉头。“我派了一个小姑娘进去看看。她回来说,客人还在睡。可是,身子也不动弹,鼻鼾也听不见。我一听不对,连忙去看,果然看到他盖着被子,睡得好好的。”

老板娘的面色到这时显得紧张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大声叫他。叫了几遍却不应声。我掀开被子一看,那位男客的眼睛已经突出来,断了气。”

当时的惊恐情况,似乎还在她眼前。“我连忙出来叫他。”她望着丈夫。

身材魁梧的老板点头说道,“是啊,我也吓坏了。马上通知警察,真是无妄之灾。”说着,苦笑起来。

案情大致了解了。再谈下去,恐怕也不会有新收获。若宫看一下手表,便说到了出门时间,向夫妇两人告辞。

若宫走出旅馆,安步当车。回头看看,“西山旅馆”的招牌实在不起眼。只能算是三流旅馆。

旅馆老板两夫妇似乎是好人。但愿他们的生意今后能蒸蒸日上。

至于热海的苍海旅馆的管事春田,为什么挑选了这么一间三流旅馆来住,就难以明了了。

会不会并不是春田本人挑选这家旅馆来住,而是同来的女人所选定的呢?一定是由她带领春田到西山旅馆,春田绝不会找到名古屋僻静地带的三流旅馆。

不过,根据西山夫妇所说,那女人似乎也是初次进西山旅馆,所以,若一口咬定是她带去的,证据似嫌薄弱。

也许应该由西山旅馆的地理条件来推敲。也许是他们两个人到名古屋来办事,就在附近拣了一间旅馆住下。这一推测也还站得住。

若宫望望四周,不但街道僻静,就连商店都没有几家,空地倒有很多。

卷着一团尘土的公共汽车驶过来了,若宫上去,打听去名古屋警察局的路,请售票员到站叫他下车。

在警察局门前,若宫迫不得已,掏出了新闻记者名片,对值日警员说,“希望见一见负责调查西山旅馆杀人案的警官。”

名片上面有报馆名称,用在这种场合正合适。不过,名古屋分馆的人如果知道若宫独自访到警察局,一定很不满意,但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值日警员拿著名片带他进入办公楼,把名片放在一位胖警官的办公桌上。

若宫行了礼,表示打扰。那警官有四十二三岁的样子,人很和气,招呼他坐下,然后从抽屉中取出一张名片,交给若宫。

名片上写的是“侦缉课长 山崎福次郎”。

“是为西山旅馆杀人案特别从东京来的吗?”山崎笑问他。

“不是,另有事情,并不是专为此事而来……”若宫在盘算怎么提问题。“到了名古屋,我才听到这件事。”

“其实,这是件很平凡的案子。”山崎笑道。“男女两人一起住旅馆,晚间把对方杀死的事,这里常见。不过,这一次是女的杀了男的,略有不同,也很平凡。”

若宫听他说平凡,便追问了一句,“正在追捕凶手吗?”

“已经在追捕了,”山崎说来仍然轻松。“马上就展开了缉捕。这一定是情杀案。已经派人到热海去调查死者的男女关系,调查清楚以后,马上就能找到凶手……。”在他看来,案子很单纯。

侦缉课长又加了一句,“和死者一同住旅馆的女人,相貌已经有底了。”

“已经知道她的相貌?”若宫惊问。

“西山德太郎两夫妇提供了资料。”

这两个人的话,若宫也听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

“死者是旅馆管事,男女关系一定很多。把他的女友们相片拿来,让西山夫妇一看,就知道谁是凶手。”侦缉课长认为此事简单明了,那意思是说,你根本无需远从东京赶来。

“死者是在睡眠时被勒死的。发现凶器了吗?”若宫有意提醒。

“当场没有发现,后来也没有找到。一定是凶手从死者的颈上解开带走了。”侦缉课长说。

“凶器是日本手巾吗?”

“有此一说,”课长喷了一口烟。“你是怎么断定的。”第一次用锐利的眼光望着若宫。

“我只是推想,一定是用软一点的布。”

“那也不一定。也许是别的东西。”侦缉课长认为若宫知道得太多,有点不高兴。

“是吗,看法会有很多的。”若宫看出课长的心意,小心应付。“死者和女人到西山旅馆以前,在市内什么地方呢?”

“早就查明白了。”

“噢,已经查明。”若宫颇感意外。

课长泛起笑意说,“查是查出来了,可是暂时还不能发表。”脸上的表情带着惋惜。

“课长,”若宫一心要把这份材料拿到手,只好装作低声下气,“能不能讲出来?”

“这是侦查秘密,不能告诉你。你们新闻记者最近到处找材料,彼此竞争,给我们侦缉工作不知增添了多少麻烦,把我们的线索都透露给犯人了。过去的报导还算近乎事实,最近毫不负责,乱写一通。有什么重要犯人,早由你们的笔下通风报信跑掉了。”课长满面严肃。

“我完全同意。”若宫也表示赞成。“新闻记者为了抢新闻,有时还同侦缉当局竞争。这是需要我们检讨的。”

“你们也有这样看法?”课长的态度和缓了些。

“不过,”若宫打铁趁热,“这件案子还不大清楚,希望课长帮帮忙,我用信用担保。”

山崎课长的手指不断敲着桌子,似乎下了决心,说道:“好,你既然远道而来,我就告诉你。”

“多麻烦了。”若宫低头致意。

“当天晚上十点钟左右,有一个貌似死者的人,站在名古屋车站铁路问事处前面。”

“铁路问事处前面?”若宫瞪目。“站在那么一个地方做什么?”

“他向问事处办事员问西山旅馆在哪里。问事处办事员后来看了照片,断定就是他。据说,当时就清清楚楚告诉他怎样到西山旅馆去。”

若宫心想,既然照片是对的,这一段经过大概不会错了。既然问西山旅馆,十之八九就是苍海旅馆管事春田义男。

“女的呢?”若宫连忙追问。“不在一起吗?”

“办事员说没有看到女人。”侦缉课长说。“可是,这并不能证明那女人没有同他在一起。也许她坐在什么地方的长椅上等待他。”

若宫认为这句话也讲得通。

“照这样看,”若宫对侦缉课长说,“死者非但是第一次到西山旅馆,而且也是第一次到名古屋。”

“对,是这样的。”课长正说到这里,办事员过来同他讲话。若宫感到,再问大概也没有什么效果,于是起身告辞。

课长看他要走,连忙挥手招呼他道,“喂,这一件事还不能写出来啊。”

“知道了,不写。”

若宫从警察局出来,站在路边考虑,在名古屋没有什么逗留的必要了。春田被杀的案子一时不会水落石出,就是有了结果,名古屋分馆也会报告给东京。他于是拦住一辆出租汽车,前往车站。

在车站详看火车时间表,特别快车很多。反正回到东京的时间不怕迟,也就无须匆忙。

猛地一回头,发现了铁路问事处。由于刚刚谈到这地方,若宫不由得走上前去,当时就有个年轻的办事员过来招呼。

侦缉课长所提到的铁路问事处办事员,就是站在若宫面前的这一个。若宫是同他谈话之后才知道的。

“这个人啊,”他对若宫详述当天的事情。“就同探长拿来的死者照片一样。当时还不到十点钟。我记得,我们这里就快关门的时候。他问我,北区的西山旅馆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这间旅馆的名字,还是翻开旅馆一览表才找到的。”

“衣服穿的怎样?”

“不好不坏。”

“态度呢?”

办事员想了一想说,“不像慌乱的样子,可是现在想来,似乎是心中有事,我告诉他西山旅馆的地方以后,他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站在这里,思索半天。”

“思索?”若宫推断,“是不是等人呢?”

“不像。我的印象是,他站在这里研究问题。”办事员答道。

“可是,”若宫锲而不舍,“这个人是同一个女人一起到旅馆的。所以站在这里,可能是在等她。你看像不像?”

办事员把这番话稍微考虑了一下,答道,“不像。我的印象是他始终是一个人,不像有同伴。”

若宫表示满意。“后来,他怎么样?”

“思索了一阵,最后摇了两三次头,就走到车站前面去了。看样子是下过决心才走的。”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办事员说得斩钉截铁。

若宫告辞,走向候车室。遇到这样一位精细的办事员,倒真难得。这时,特别快车到站,他就上了火车。

在名古屋的收获并不十分多,可是找到了不少线索。

苍海旅馆事务员春田被杀一案,是否同若宫正在调查的命案有关,目前看来还是五十对五十的机会。

若宫直觉,同春田一起去住旅馆的女人大概就是由美。她在苍海旅馆时,男人跳崖自杀,她也就走出房间,从此失掉踪迹。

在另一方面,她的叔父长谷川在小樽死得奇怪。由美这个人虽然是普通生活中的一个平凡女人,却被卷入许多案情里了。

春田之死如果与各项命案有关,那么,离弃春田而逃的女人,以由美的成分居高。

不过,到西山旅馆的女人的相貌,与由美略有不同。人与人偶然见面,很难正确地记住对方相貌,因此,也不能说她一定不是由美。

眺望窗外,火车正沿着滨名湖畔奔驰。太阳下山,照得湖面通红。小舟成堆,正在下网。

若宫凭窗远望,心里却继续分析案情。

名古屋车站铁路问事处的办事员说,春田只是单人行动。如果这是事实,他应该是独自从热海到名古屋的。那么。这个谜样的女人在哪里与春田会合的呢?春田到西山旅馆时带着一个女人,在名古屋车站则是单身。女人一定是早在名古屋的。

譬如说,女人对于名古屋市内情况很熟悉,那么春田就没有理由再向人打听西山旅馆的地址。如果承认春田的确曾站在名古屋车站前面,那女人的存在就的确是个谜。

而且,春田甫到名古屋车站。立即打听西山旅馆,显然早就以西山旅馆或其附近为目的地。

若宫想到这里,火车的右边已是骏河湾,沿海灯光闪烁。这时,他忽然想到,不必直接回东京,还是在热海下车调查一下春田的情况才好。

车子穿过丹那隧道,热海的繁华灯光就在眼前。若宫四郎出了热海车站,在旅馆接客的招待员中拣了一家“三国屋”旅馆。去到那里一看,虽然四周很静,却因公司、银行太多,夜晚连灯光都是昏暗的。“三国屋”本身是家二流旅馆,房子很老。若宫颇有悔意,但是既已住进来,只好忍下。

若宫浸在浴缸里,心想等到第二天早晨再和通讯员村田壮八见面。后来念头一转,晚上反正无事,不如立即叫他过来谈谈。

打通电话,村田答应马上就过来。若宫吩咐旅馆多准备一份客饭。

刚过三十分钟,村田便进了若宫的房间,笑问他道,“若宫先生,很累了吧,没想到你这样快就回到热海。”说着,取出香烟。

若宫说,“到名古屋去了一次,摸不到什么头绪,所以提早回来了。”

“那么,也够疲倦吧。好在你年轻有精神。”

“能找到新闻材料才能真正有精神,”若宫苦笑。“在名古屋线索不足,乏味之至。”

“苍海旅馆管事春田被杀的事,你找到什么线索?”

说到这里,女仆送来啤酒,话头被打断。

“你来一杯,”若宫给村田壮八斟满一杯酒。

“多谢。”村田接过来。两人同时举杯。

“在名古屋有什么结果?”通讯员村田看女仆走出门外,喝着啤酒问道。

“情况是这样的……”若宫就把他怎样到了春田住的西山旅馆、旅馆老板夫妇讲的话、警察局的意见、名古屋车站铁路问事处办事员的报告,一一告诉村田。

村田一边点头,一边全神贯注地静听。不时侧过头,提出简短的问题。

全部听完之后,村田交叉起双手说,“看样子,春田是被那女人勒死的,警察的看法不错。”

“春田这个人常那样同女人来往吗?”若宫问。

“常有。他是旅馆的管事,很熟悉这一套。警察大概就是依此推断的。”

“不过,”若宫说,“我认为春田是上了别人圈套。而且,虽然没有根据,我总觉得新郎跳崖案之后,这件事也有些关连。”

刚说到这里,村田连忙把手伸入衣袋说,“啊呀,把这件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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