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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追查遗骨

岛内秋辉奇死一事,侦缉当局在报纸上发表了公告。这还是中间报告,首先要研究的是岛内所服之氰酸钾从何而来。侦缉当局出尽全力,追查岛内在离开旅馆的两个钟头内踪迹如何,但绐终未得要领,大家推断他去了朋友家,但未能查出下落。

另有人认为,岛内可能在市内某一地点同某人见面,而且地点很可能在咖啡馆,侦缉当局调查了全市的咖啡馆,都说没有见到像岛内那样相貌的人。

解剖结果证明他吞服了氰酸钾,但就死亡状态来看,毒效发作的时间颇长。现在日本并无这种毒药,如有,也只可能是外国货。

还有人认为岛内是自杀。由于氰酸钾在服用后数秒钟内可致人于死,所以别人不可能强人服用不当面出事。岛内在登上讲台之前,曾到洗手间一行,可能就在那时吞服。

据报纸报导,警方现在根据自杀他杀两条路线进行调查。

报纸最后报导,岛内家属已经来到名古屋,接运遗体,遗体业经火化,由家属捧骨灰回东京。

若宫的眼光停在最后一句上。岛内遗骨如运回东京,当时的场面是可以想像的。如果那一女郎同岛内有任何关系,到名古屋车站送行的可能性极大。

也许不是正面送行。若宫觉得,她很可能在车站某一角落出现,眺望岛内家属捧着骨灰盒登车。

若宫又判断,骨灰大概就是今天运回东京。

他从旅馆给警察局打电话,使用报馆记者的名义调查此事。警方果然知道,答称乘午后一点二十分的开往东京快车“阿苏号”列车启程。若宫看钟,离着开车时间只有四十分钟了。他连忙算清旅馆账目,叫来汽车,奔赴名古屋车站。到了车站,已是一点零十分,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他忙不迭地买了东京车票,走进月台。

目标是“丁香花女郎”。她可能随骨灰回东京,也可能留在名古屋。无论如何,以先买妥东京车票为最稳当。

进入月台,马上就辨认出岛内的家属,看样子是岛内夫人,四十几岁的妇女,胸前抱着用白布包好的骨灰箱,旁边有四五个男人陪伴,一定是杂志社和演讲主办团体的人。

月台上人来人往。若宫小心翼翼地探寻“丁香花女郎”。可是,始终未能发现踪影。候车的女人很多,若宫周围查看,也没有找到。

快车“阿苏号”到站的铃声响了,人声鼎沸起来。若宫紧望着岛内家属,那女郎如果到来,必会走到附近。

火车进站停住。岛内家属走向头等车,陪伴的男人们在后相送。若宫一直在远处张望。

停车时间六分钟。未亡人向陪送者行礼,眼望着白色骨灰箱,满面哀容。来往旅客人人注意。

若宫还是盼不到那女郎。

六分钟满了,铃声又响。岛内的未亡人登车,不出若宫所料,果然有两个人陪她上车沿途护送,其他人则集众在车窗前面送别。

铃声再响。那女郎还没有来。这时,不能再犹豫了,若宫大踏步冲上车厢。火车正好启动。

岛内未亡人坐在车厢中间,骨灰箱安放在膝上,护送的两个人坐在对面。车内差不多已坐满,若宫在斜对面找到一个座位坐下。坐下之前,再度张望了一下旅客,还是没有他所期待的“丁香花女郎”。

火车已离名古屋,到达热田附近。若宫并不失望,而始终认为,她总会出现的。他打开报纸,却不断地侧看岛内的未亡人,当然,实际是看那女郎有没有靠近。

火车厢里很少有人走动,也没有女性走近岛内未亡人的身边,若宫一直在旁边守望,经过多少个车站,情况也没有变化。

快到静冈车站时,列车员走来报告:“诸位旅客,下一站就是静冈车站,到站时间,十六点零一分。到达热海的时间是十七点十八分,十九点八分到达终点站东京。”

若宫这才知道,这次列车晚上七点钟可以到东京,也就是天色刚黑。

那女郎如果也去东京,会不会在同一列车上,而不在同一个车厢里?若宫下定决心,把每个车厢都看过。

若宫坐的车厢后面还有一节特别头等车厢,前面则是餐车,再过去,还有三等和二等车厢。若宫先到了餐车,只有五六名旅客在吃东西,招待员坐在一旁闲谈。若宫再向前走,一步一移,小心翼翼地把七节车厢的乘客都看在眼里。

什么也没有发现,从最前面往回走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所有的车厢里都没有那女郎,只要回到最后看看特别头等车厢,就可以完全检查完毕了。

穿过餐车时。若宫的眼光忽然停在窗边的一位旅客身上。那个人正在喝啤酒,面前摆着冷盘。他也看到了若宫。

是位刚上年纪的绅士,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一瞬间,对方却已睁大了眼睛,含笑招呼:“这不是若宫先生吗?”

看到这副笑脸,若宫想起来了。“啊呀,是樱井先生。”这就是前些日子有辆汽车撞倒宫若的汽车主人,亚洲贸易公司总经理樱井正雄。

“幸会,幸会。”樱井伸手邀他坐下。“你也在旅行,请坐。”

“你好。”若宫行礼,真没有想到在这种场合遇到樱井。正想告退,对方却一定邀他喝一杯,命令侍者取过玻璃杯。

若宫有些迷惘,但念头一转,觉得樱井这个人和当前的案子很可能有些关系。当初若宫在追赶“丁香花女郎”时,曾被樱井的汽车撞倒受伤。汽车是否有意撞人,还难分晓。总而言之,这个人并不简单。

若宫于是坐下来,同樱井饮酒闲谈。

“到底从什么地方来?”樱井问道。

“从名古屋来。”若宫说着,暗中窥伺樱井的表情,正好樱井用手绢揩拭唇边的啤酒泡沫,看不大清楚。

“是吗,忙得很啊。”樱井还是笑容满面。

“樱井先生到哪里去?”这次是若宫发问。

“我到九州去了。”樱井斟着酒说道。“忙生意,难得有什么成绩。”

火车钻出丹那隧道,到达热海。若宫紧望月台,熙来攘往的旅客中,仍然没有那女郎。

“你真是到东京吗?”樱井问他。

“是啊,要立刻回报馆。”

“我看你紧望车站,以为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樱井似乎始终在注意若宫神态。

火车离开热海,转眼间就到小田原车站,很多旅客下车。

突然间,若宫在刚下车的旅客中,竟然发现了“丁香花女郎”,她正混集在人群中。这时,火车已经慢慢离开车站,再向外望出去,只能看到月台尾部的货仓了。

“怎么样,有什么不妥?”对面的樱井又问了。

“没有什么。”若宫装成若无其事,心里却忐忑不宁,刚才虽然是一瞬间的事,眼睛却绝不会看岔。哎,当时为什么不跳下火车去追她呢?

有了这样好的机会,偏偏被樱井羁绊着。最初如果先到最后一辆车去查看,岂非遇个正着。

“坐火车最好是两小时的路程,时间太长了,不舒服。”樱井似乎在无话找话。

她真是像若宫预料那样,到了名古屋,同岛内秋辉进行联系。她所扮演的角色虽难明了,岛内之死,一定使她大为震惊。

她真是像若宫所料那样,尾随岛内遗骨,上了这列火车。可是她本该到东京下车的,为什么在小田原就下去了呢!

想到这里,若宫提高了警惕,向樱井告别之后,离开餐车,回到原来的车厢。

岛内的未亡人也不见了踪影。若宫不禁呆住,骨灰箱也不知去处,只有杂志社那两个人还留在原位。若宫硬着头皮走上去问:“请问,抱骨灰盒那位太太到哪里去了?”

“你是哪一位?”

“我是岛内先生的朋友,刚才想向她致意,正好有事走开,谁知回来便不见她了。”

“岛内太太已经在小田原车站下车了。”

若宫一听,心想,一切都出于意外。

另一位插嘴说道,“本来是要在东京下车的,车过热海,来了一位女士同夫人打招呼。说了几句话。夫人便对我们说,有一家亲戚住在小田原,下车去看看,明天坐汽车回东京。我们只是陪送,当然不便于拦阻。”

“是一位身材很高,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士吗?”若宫问。

“不错,她们两人悄声谈了几句,便一同在小田原车站下车了。”杂志社的人答称。

若宫暗怨自己,不该只顾前面车辆,否则不会让“丁香花女郎”和岛内夫人都跑掉。那女郎分明是趁若宫到前面去的时机,接近岛内夫人。照此推算,自己的行动反在她监视之内!

为什么要在小田原车站下车呢?这事真怪。

正思索中,火车到达东京。若宫出站时,又遇到樱井。樱井坚持邀他再去喝酒,见若宫执意不肯,便打着哈哈笑说,“你真是着急啊!”

若宫回到报馆,编辑部灯火通明,却见不到总编辑木谷,他便一头钻入资枓室,要求借用伪美钞的资料。

他在资料室一共消磨了两个钟头,利用全部报刊剪报,自己综合成下面的事实。

“一九三七年中日战争时,天津、北京的华资银行发现伪钞,伪钞印得非常精巧,不过,第一流的银行人员仍然可以识辨。伪钞越来越多,金融系统为之混乱。第二年十月,日军登陆华南前后,同样的伪钞又在以广东为中心的华南一带出现。

“这批伪造法币,从何而来,当时难以揣测。后来,中国人发现,日军所到之处,即有伪钞出现,乃判定为日军所为,是战略之一。日军在侵略中国之同时,随带大量伪钞,一方面搜购物资,一方面扰乱中国金融。

“这批伪钞在日本印刷、打包、装上军火船运到天津,戒严卸货,数量很大。这种战略名为‘B武器’,曾经发动民间技术人员参加印刷。川崎市XX町有一处陆军研究所,就是‘B武器’——伪钞的诞生地,不但印刷中国货币,而且印刷缅甸卢比,运出使用。研究所还研究使用气球炸弹、毒药等等。

“研究所共有五百名工作人员,工作原则为终身献身于此,所以不用女工。又因所印伪钞票,工作现场及职工家庭都由宪兵警戒。在战败投降前,刚开始研究伪造苏联卢布。

“最大困难为原料,川崎研究所最初采用美国钞票纸,来源断绝以后,改用碎棉、亚麻、纸浆自制。

“战争末期建立分厂,投降前数日将分行解体,机器等物由军部运往名古屋,交专人拆卸隐藏。

“盟军登陆时,伪钞工厂痕迹已完全消灭,此事逐渐为人淡忘。”

若宫将笔记写好,抬头一望,窗外夜色已深。

向资料室人员致谢后,若宫走到街头,在银座小巷里不断踯躅,刚才所调查到的伪钞材料,实在令人兴奋。

他感到兴趣的不仅是日军在中国大陆上使用的“B武器”,而且是在战败投降之前,该研究所将高度精密的印刷机器分散解体,其中一架,分散到名古屋。

若宫思索到这里,案情在脑海中有了大致的轮廓。

这件案子屡次与名古屋发生关系,而所抄材料之中,也提到了名古屋。材料里面没有说明是谁把印刷机器隐藏起来,但名古屋这一点,无论如何乃是收获。

因此,另外一点就可以澄清了。“上校”这个人,呼之欲出。

在此以前,若宫最初认为“上校”是指占领军,而不是日本旧军人。现在可以推定,他不但是旧军人,而且是与“B武器”有关,具有特殊地位的人物。恐怕“上校”就是印制“B武器”的陆军研究所的一名负责人。

那么,只要查出陆军研究所的人物,只要查出谁的军阶在当时是“上校”,就有办法了。

若宫的眼睛,展现了曙光。

这事情似乎也牵连到伪美钞案,当年印制“B武器”的优秀印刷机,现在隐藏在某处,暗中印刷伪美钞。在战败投降时,陆军正在研究印刷各国伪钞,已经有了相当高度的进展。经过这十几年,能够印出更精密的伪钞,自然不是意外了。

伪美钞的出现已是事实,报纸曾经登载。若宫以往认为二者并不相连,毫不关心,现在也要把调查伪美钞一案置入计划之内才好。今天晚上是寻不到人了,明天早晨上班,马上就办理此事。

可是,它同巨额日本伪钞有什么关系呢?

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联系起来,恐怕还是与那部印刷机器有关。不过,印刷日本伪钞是件相当危险的事。造伪钞的人敢不敢将美钞和日钞同时印刷,还有疑问。

若宫一边想,一边信步走入一家酒吧。他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今天晚上,他非常希望到一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静悄悄地饮酒思考。

酒吧不大,客人也不多。若宫闲啜着酒,一眼望过去,只见前面的卡位里,几个女侍在围着一名客人讲话,一定是位常客。

“名古屋、名古屋。”若宫嘴边不断玩味着这几个字。

材料上说,印刷机器分散到名古屋。名古屋的什么地方呢?

若宫立刻想到的,又是西山旅馆附近。看样子,所料不差。那家旅馆的气氛的确奇怪。苍海旅馆的春田死在那里,它又像是一处联络站,旅馆老板夫妇,慌慌张张地卖掉了它。

对啊。印刷机器一定就隐藏在西山旅馆不远处。若宫还记得,那一带有几家小工厂。陆军研究所的机器说不定就藏在那里。

春田到西山旅馆去,在那里被杀。说不定是他在任职苍海旅馆管账时,查觉了秘密。

春田大概是自认发现秘密,前往伪钞集团所住的西山旅馆进行敲诈,不料事先被对方作了手脚,送掉一命。

这一推断,看来并不勉强。

那么,是不是去查一查西山旅馆附近的工厂呢?这一点办不到。一般人没有搜查权,如果是警方出动,说不定可以查到隐匿起来的印刷机。

这个集团做事周密,外人如果知道一些秘密,马上有被处决之可能。例如,死在名古屋附近岐阜市的岛内辉秋就是如此。

岛内离开名古屋旅馆,有两个钟头不知所终。一定是到了伪钞集团的地方,被骗吞服了氰酸钾。工厂和氰酸钾是可以联系起来的。

若宫正想到这里,眼前的酒客出现了特别事情。一位五十岁年纪的客人,喝得醉薰薰的,从口袋里取出一小盒,叫道,“拿杯水来。”

女侍取来一杯冰水。若宫看见那个人从小盒取出一粒小丸。

“是什么东西呀?”邻座的女侍随口问道。

“药。”他伸出手掌,特地给问话的人看。“这是胶囊。”

“难道不能直接吃药?”

“苦得很,吞不下去,所以才装在这里边。”客人答称。

“是什么药?”

“胃药。所有胃药向来都是苦的。你吃过熊胆没有?”

“没有。”

“苦得很,吃了熊胆,三天三晚吃不下饭。胃药就有那么苦。”说着,他取起水杯,将药放在口中,用水送下。

若宫在旁边看了这一场,当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有一位客人到酒吧来吃胃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若宫继续喝酒,又喝了两三杯,他自己反倒变了脸色。

岛内辉秋的事突然在脑海中出现。

岛内吞服的是氰酸钾,可是并没有立即倒毙。一般都知道,吃了氰酸钾,五六秒钟即可气绝,他却多活了好一阵。

突然之间,若宫发现了这一秘密。

凶手把毒药放在胶囊中给岛内吃了,装的就是氰酸钾。

岛内也许是自称有病,凶手就伪装给他吃些药,让他将毒药吞下。胶囊到了胃里面,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溶解。到了完全溶解的时候,就是岛内身体里面毒效发作的时候了。

这个判断大概不错,若宫的双眼发出光辉。

可是念头又一转,吃了胶囊装的氰酸钾,还是会马上倒下来的啊。

这项判断也有不合理的地方。

岛内来到讲演会会场后,任何东西都未服用,没有看到有任何人让他吃东西的迹象。

胶囊入胃,是要立刻溶解的。尽管毒药发作比直接服用要来得慢,但他在其他地方吃了,又来到讲演会演讲,在这之间有这么多时间,而胶囊还未容解,岂不特别。

若宫一直想着胶囊,又觉得想不通了。如果不能解决这一点,则胶囊之说不能成立。

且慢,还不要失望得过早。

若宫所知道的是普通胶囊。凶手如果曾经作过试验,就会发现普通胶囊入胃便可溶解,因而放弃使用。

如能找到三十分钟或一个钟头以后才溶解的胶囊,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可是,真有这种胶囊吗?

若宫想起,这个案件是与旧陆军研究所有关的。在战略上使用的优秀伪钞就是这个研究所的作品。

川崎市某处的旧陆军研究所,俗称“九研”,在战时是研究细菌的,这也是一种化学兵器。

战后,“九研”的研究成果由美国出高价收购。如果那里有特殊胶囊制造出来,而为一般的药厂和药店所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伪钞的印刷既是同“九研”人物有关,这些人如果还知道“九研”在化学兵器方面的知识,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真是这样,岛内乃是被特殊胶囊装载氰酸钾所杀,这一判断就可以言之成理了。

若宫想到此处,大为兴奋。

那么,岛内辉秋为何被杀呢?

岛内所负担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他到各地讲演,到底是什么事情的伪装。

简言之,岛内是利用职业上的便利,到各地讲演,这样,没有人会对他表示疑惑。正因为如此,才有人给予他特殊任务。

想到这里,若宫又遇到一项难题。

若宫假定,旧日本陆军将优秀印刷机送到名古屋。但这只是机器而已,印刷伪钞,就必须有纸张。不是普通的,而是特殊的纸张。

普通的伪钞使用的纸张非常粗糙。这一次的伪钞却非常高超,不但印刷优秀,就是纸张也一样乱真。

名古屋的伪钞集团既是印刷伪美钞,他们的纸张从何而来呢?这与印刷机同样重要。

过去日军印制伪钞,虽有纸张问题,但可凭军部力量,从北部地区调运纸的原料。现在的伪美钞集团,不但印刷技术高超,就是纸张也属上等。他们的纸张是怎样到手的呢?很可能是用旧日本军队的办法,到产地去订制。总而言之,那是一般纸商所没有的特别用纸。

若宫所遇到的难关就在此处。纸从何处而来。

此外,还有油墨问题,这些东西可以从商人那里买到。最成问题的还是纸。

若宫陷入深思。

岛内辉秋的任务,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他旅行全国各地,举行讲演会。伪钞集团一定是在半路途中拉他入围,利用他的职业,让他在各地进行联络。由于掩护得好,全国谁也未曾对岛内起疑。

那么,他们交给岛内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照刚才的推断来看,可能有一半已经解明。是不是由他在全国收购纸张以及油墨等印刷材料呢?

日本全国的产纸地点屈指可数。而且,洋纸的制造必须交给大厂家去做。

钞票纸的生产却不同,地点差不多都在山区偏僻地点。岛内的讲演地点,都与纸的产地距离不远。

若宫分析到这里,再也推断不下去。但已比过去的收获多得多了。只要再加一把力气,就可能全部解开——

老板娘静悄悄走过来,在对面坐下,望着他的脸问道:“一直在想什么啊?”

“一喝酒就把什么都忘了,喝得高兴。”若宫答道。

第二天,若宫来到报馆。当天的工作是要与采访伪美钞新闻的记者取得联系。

若宫打算,在事情再进一步澄清之前,暂时不把自己的判断告诉总编辑木谷和编辑主任儿玉。这些判断不过是自己的推断,如果贸然提出,而发生了错误,岂不见笑于人。

所以,有必要先会一会专门采访伪美钞案的记者。

在编辑部找到熟人,经过电话联络,知道专采访美钞案的人名叫三木。

“那家伙三点钟来。”对方答道。现在是十二点钟。

“三木先生来了,请你介绍一下,我就在这里等。”若宫说。

“等一等。那家伙专爱喝咖啡。到报馆之前,准到老地方先喝咖啡,而且爱在咖啡店里看书。现在说不定就在那里,我打个电话试一试,你先把电话挂上。”

若宫刚把电话放下不久,铃声就响了。

“三木果然在那里。我已经讲明白,你直接去找他吧。”对方把咖啡店名称告诉他。就在报馆不远处。

总编辑和编辑主任都还没有来,若宫便趁这机会离开报馆。那家咖啡馆在有乐町的小巷里,装修很差,也许是这种地方反而会有好咖啡饮。

有个人斜倚在柜台上,一只手端着咖啡杯,正在看书,一看就是新闻记者模样。

“是三木先生吗?”若宫站到他旁边。

“不错。”三木抬头说道:“是若宫先生吧。刚才来过电话了,请坐。是不是关于伪美钞的事?”

“是啊。我现在采访一条新闻,同伪美钞很有关系,可是因为知道得不仔细,消息就写不周全。所以很希望三木先生帮忙,把你所知道的经过讲给我听一听。”

“说实话,我写了不少关于伪美钞案的报导,可是侦缉当局始终抓不到犯人,案情逐渐放松。我也懒得再过问了。”

“这件事很复杂吗?”

“可不是。是战后一件大案子。有人说,是不是属于外国的战略活动呢?”

战略两个字打入了若宫的耳膜。

“是不是用来搅乱别国经济的呢?”

“不错。过去的伪美钞并不高明,可是这一批伪美钞,就算给外国银行的行员看,也分辨不出来。过去的伪美钞也常见,都很幼稚,伪钞犯使用的方法完全同用伪日钞一样,专拣在顾客繁多的商店、或者天黑的时间使用。这一次则不同,居然在白天公然行使。印刷精细得很。”

“来源发现了吗?”

“大致知道了,可是还不能肯定。有人说,伪美钞大都是从香港来的,这并没有十分把握。从已经发现的案情来看,从南朝鲜来也有可能。”

“在日本的使用范围呢?”

“东京、横滨和大阪、神户的外国人。钱庄一个不小心,换进伪美钞,就受到损失。也有人买金银珠实,一部分商号也受损失。”

“完全破不了案吗?”

“没有破,主要是找不到确实的证据,他们的手法很巧妙……”说到半路途中,三木想起一件事,“刚才我说的使用地点在东京、神户、大阪,其实还有其他地方,例如北海道的小樽……”

“噢,小樽?”若宫望着三木的脸,“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件事没有登过报纸。侦查方面不让记者知道。是一年前的事了。”

一年前——

若宫抬头计算。一年以前,不就是“八仙花”酒吧开张的时候吗?

“在小樽发现了多少张伪美钞?”若宫问道。

“并不太多,只有二十元面额的一张。”三木说到这里,又急忙增添一句,“对了,这次伪钞集团,专门印制二十元面额的假钞。过去的都是五元和十元面额的。二十元面额的这次还是首见。”

“在小樽发现的美钞,和东京大阪一带发现的,印刷相同吗?”若宫问。

“并不相同。”三木摇头道:“小樽发现的粗糙得多,大概是伪造初期的产品。东京、大阪发现的印刷高明得多。”

“我还有一个问题,小樽式的伪钞,在别的地方就没有出现过吗?”

这时,伪美钞专家睁大了眼睛,低声说道,“有的。侦缉常把小樽发现的一张伪钞称为小樽伪钞。可是,小樽伪钞也在名古屋出现过。”

“噢,名古屋!”名古屋的地名终于又出现了。不过,若宫这次并不惊讶,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有几张呢?”

“只有三张。而且是两年先后的时间出现了三张。其实要一定说是名古屋,也不见得正确。”伪美钞专家三木饮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这三张伪美钞并不是在名古屋发现的,而都是在名古屋附近。譬如,一张在岐阜市出现,一张在四日市,一张在冈崎市。你要是仔细考虑一下地理形势,就可以发现它是个以名古屋为中心的三角形,所以可以说,伪美钞是从名古屋流出去的。警察当局看法也是如此,曾经详细搜查,没有获得线索。现在,他们认为,一定不是日本人,而是外国人使用出去的。”

若宫行礼向他致谢。从这位采访老手口中,的确得到不少材料。三木马上回问他到底在采访什么新闻,与美伪钞案有关,若宫支吾过去,便告分手。

根据三木所谈,伪美钞甚是猖獗。许多人认为,来源是国外,例如香港等地;但是若宫认为,考虑问题不应当那么简单,说不定是在日本一出一入,也未可知。

若宫觉得,很可能是日本某处暗中印制伪美钞,通过在日本居留的外国人流出国外,再倒转回头,流入国内。

这一想法也许太突然,但是脑筋里充满了太多的“B武器”资料,也就难免忽发奇想了。

若宫独自在街头踯躅,他从熙来攘往的银座,踱到丸之内附近。

这一带大都是高楼大厦,从对面的八重洲口望过来,只见梦一般的寂静。

偶有汽车来往,行人则完全不见踪影。

若宫在大厦下面闲踱,只能听到自己的鞋底声音。

他把已经得到的材料在头脑中整理出来。

一、此案与“B武器”有关。在“九研”的战略性印刷机器,现在下落不明。据说是非常优秀的机器。

二、伪美钞集团可能使用了这架机器。使用者就是“九研”的技术人员。有一个人名叫“上校”大概是当时研究所的官员。

三、下落不明的机器可能就是在真鹤的奥田印刷店的机器,但难确定。

四、他们的一部分买卖在热海苍海旅馆进行。苍海旅馆的管账春田在名古屋被杀,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也就是说,春田探知了其中秘密,到名古屋去讹诈。

五、春田被杀地点西山旅馆,一定是该集团的秘密联络地点,西山旅馆老板夫妇对此案不但有关,而且知情。

六、名古屋西山旅馆附近,一定还有隐秘所在。

七、伪美钞一张在北海道小樽发现。那时正是“八仙花”酒吧营业之际。同时,真鹤的奥田印刷店老板奥田孙三郎声称入院,不在真鹤。

八、与此案有关的死者——奥田孙三郎、春田义男、长谷川吾市、岛内辉秋、岩渊安男、仓田敏夫。

九、在小樽淹死者——侦缉课长渡边三夫、庄田小太郎。

十、下落不明——由美。

在这件案子中,单是牺牲者就有这样多,就是不算淹死在小樽的人和下落不明的女人,已经意外地死了六人。规模之大,由此可见。

除了这些人物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若宫最注意的自然是印刷机。优秀印刷机是有了,纸张呢!人人都说,伪钞集团所用的纸张特别好,是谁供给的纸张呢?

若宫挪动着脚步。他全神思索,完全忘记了行路的方向,只知道专拣阒无人声的街道走,以免影响自己的精神。

这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若宫在新宿曾被汽车撞倒,车主是亚洲贸易公司经理樱井。亚洲贸易公司做的是什么买卖呢?

据来探伤的樱井自己说,那是个代理出口物品的买卖。本身并无商品,只是代理别人的货物,进行出口事宜。所以经常采探商品。

樱井很可能与伪钞集团有关。那一次,若宫被樱井汽车撞倒,正是从岛内辉秋家出来,追赶“丁香花女郎”。看样子,岛内辉秋与樱井有联络。

樱井的公司既能代理其他商品,也就能代理纸张。换句话说,伪钞集团所用的纸张,并不是不可能由他供给。

想到这里,若宫猛地心跳起来。

若宫又想起,从名古屋回来的时候,在火车上遇到樱井。樱井自称,从九州做生意回来。仔细想来,恐怕他不是在九州上车的。

若宫在名古屋上火车,当时并没有发现樱井。还是车开了很久以后,才偶然在餐车上遇到。全列火车一共有两辆头等车,若宫乘坐其中一辆,还有一辆在后面,所以,樱井很有可能在名古屋上车,坐在后面。到了若宫跑到三等车探寻“丁香花女郎”时,正好他从后面走到餐车,两人这才会面。

如果是这样,岛内未亡人突然改在小田原车站下车,也必有原因,说什么小田原有亲戚,就大有疑问。当时,月台上的下车旅客中,还夹杂着“丁香花女郎”。两个人实际是共同行动。为什么在小田原下车,成了若宫思索的主要问题,小田原和真鹤,不是很近吗?

第二天,若宫回到报馆。总编辑木谷见到他便说,“你这一次干得不错呀,正遇见岛内辉秋被害。名古屋送来消息时,我看了两三回。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大清楚,后来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凶手抓到了吗?”若宫问。

“还没有。警察还在查岛内为什么被迫服毒。”木谷说。

“不错。岛内被杀之事,可以引证出许多推断。”若宫说。

木谷听了马上面泛红光,带他进入特别室:“你就详详细细说给我听吧。”

若宫从岛内服用的氰酸钾毒效缓慢说到特别胶囊,然后牵连到伪美钞问题。最后提及昨天查看的“B武器”资料,证明有一架优秀印刷机下落不明。

木谷满脸汗脂,全力倾听。由于越听越兴奋,鼻孔不断掀张。

若宫又谈到奥田孙三郎运出去的机器不知所终,以及西山旅馆老板夫妇突然卖产。

木谷听了,连叫“可惜,可惜”。他说,“看样子,老板夫妇分明是伪钞集团的人,如果有机会追问他,就是查不出全部秘密,也能查出一部分。”

“可不是,所以他们才展翅高飞啊!”若宫说。

“你这次调查很有结果,不过……”总编辑皱起眉头,“小心你的安全啊。”

“不怕,我看,暗杀手一时还到不了我的身上。”

“那也说不定,”木谷说。“你要小心。因为案情越来越怪。而且,你务必要注意过去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我们还有盲点。”

若宫考虑总编辑的话。过去的调查工作,也许的确存在着盲点,于是说道,“那么,我再把全部资料详细整理研究一下。不过——”

若宫把话题转到另外一方面说,“刚才提到的伪钞问题,我觉得很可能和亚洲贸易公司有关,所以想去调查一下。”

“那也好,也许能够得到有利材料,我还让田原帮助你。”木谷说。“还有,你到名古屋去的时候,热海通讯员村田打电话来找你,希望你马上跟他联系。”

“那么,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可是,”总编辑木谷笑着站起来说道,“这案子牵涉得广,各报社还不知道,这是业务秘密,所以村田那方面,也不要讲得太多。”

若宫点头答应,回到办公桌,立即叫热海长途电话。接电话的人是个女人,通讯员村田的妻子。

“我是若宫,村田先生在吗?”

“他出去了。若宫先生是要到热海来吗?”那女人问。

“不是,是他打电话找我。他什么时候回来?”

“村田不在热海,到东京去了。”

这倒使若宫一惊。

“他说,有话要同你讲。若宫先生经常到热海来,他也该到东京去看一看。稿子已经写完带到东京去,这边的事交给我办了。”

小地方的通讯站,太太都做助手。丈夫生病或是有其他意外,便由太太代拆代行。

“那么我就在报馆等他。”若宫说。

“大概再有一个钟头就到了。”那女人说。

若宫挂下电话,看看钟,还不到五点钟。村田要六点钟才来。不如先写一些稿子,边写边等。

到了六点钟,村田还没有来。若宫打电话给门房询问,答称并没有这样一个人来。

村田到报馆来的次数不多,说不定是迷了路。

可是,又过了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还不见有人来找他。

若宫决定多等了一阵。他也许是在半路遇到熟人。谁知这一等,又等到八点钟,村田还没有到。

周刊编辑部里,其他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其中一个人招呼若宫一起走,若宫说还要等人,便推辞了。最后,他也下了楼梯,站在报馆门口。眺望村田的踪影。

银座汽车如流,灯光入昼,哪里眺望得到村田。若宫为了小心,当面嘱咐过正门的守卫,又回到楼上去写稿。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他的桌灯亮着,写稿的念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若宫忍耐不住,又打电话去热海。接电话的仍然是村田的妻子。

听说村田还没有到,那女人也是一惊,说道,“他已经出去五个钟头了。”

从热海到东京,连两小时都不需要,莫非村田发生不测。若宫怕对方耽心,连忙安慰道,“那么,我就再等一等,也许半路另外有事。”

“他没有说要办别的事啊。”那女人觉得很歉然,“让你久等了。”

“没有关系,我没有其他约会。”若宫放下电话。

据说村田有话要对他讲,特别赶来东京,该不是为了这个案子惹祸上身了吧。若宫越来越觉得不安。如果他掌握到什么料想报告,对方侦知后,会不会对村田下手呢?

这种例子过去是有的。春田的被杀,岛内辉秋等人的被害,都是这项原因。

若宫越想,越觉得需要等下去,可是,一直到十点多钟还不见人影,只好拿定主意回去。

临行,他打电话给报馆电话总机,说:“我是若宫,也许有个姓村田的通讯员来找我,你把我的大厦号码告诉他。”说完,又把交通路线交代清楚。

若宫出门口时,又向守卫交代了一遍。

坐到电车上,若宫忐忑不宁,等人而人不至,是令人心焦的事。说不定,明天到报馆,村田已在那里等候了。

回到大厦,由于身体疲倦,倒头便睡了。不知睡了多少时间,突然有人敲门,若宫睁开眼睛。

“若宫先生。”是个男人声音。若宫一跃而起,听那声音是村田。

他大声回应。揿亮电灯,拔开门栓,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的果然是村田。

“啊呀,请进来。”若宫出于意外,反而心惊起来。一看手表,已经是早晨两点钟了。

“实在对不起,来得太迟。”村田照例礼仪周到。进了房间之后,他把大衣脱掉,坐下来,又向若宫行礼。“把你吵醒了,实在不应该。”说时,眼睛一眨又一眨。

若宫上下打量村田,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上衣的口袋有两处裂开。

“啊呀,村田先生,这是怎么了?”若宫指着口袋。

“噢,这个,”通讯员村田连忙用手遮住那地方。“没有什么,以后再谈这个。”

“田村先生是在报馆听到我的地址吗?”若宫又问。

“对的,是门口守卫告诉我的。”田村又在眨眼。

“其实,我是想直接来的。”村田说,“我坐的车到了小田原车站,对面突然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还抱着白色骨灰盒。”

“什么?”若宫大吃一惊。在小田原搭车的抱着白色骨灰盒的女人,显然是岛内的未亡人。他于是脱口而出,“那不是岛内的未忙人么?”

“你知道得真清楚。”村田好像也是一惊。

“其实,她同我是一起在名古屋上车的。”

“噢,原来如此。”通讯员村田慢慢点头说。“我最初不知道是岛内的夫人。后来发现她正看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岛内,我想起报纸上看到的岛内新闻,才断定下来。我再注意下去,发现她身边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郎。”

“什么,漂亮女郎?”若宫的头轰地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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