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
第七节
黑皮肤,枯瘦脸的这位秘密侦探社的人,带着微笑,而很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冲野一郎,并说:
“我是伊牟田,请多指教。”
冲野仔细地看了名片,名片的左上端印着这家侦探社的标志,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伊牟田博助”,由此可见,这个人是这家侦探社的正式职员。
“今晚很寒冷,很不巧,正好你进来之前,把暖炉的火都弄熄了。”
这位秘密侦探员,给人的印象是和蔼可亲的,说话时,可以看到他的牙齿都已经发黄,好象是老烟枪的样子,而且,门牙也缺了一颗,因此,说话时,时常看到他的舌头。
冲野大衣都不脱地坐在椅子上,觉得肩膀一带很冷,脚尖也有冷感,看样子,这家侦探社没有暖气设备。
冲野一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这里下车,走进来,好象是做了一场梦,而到这里来的感觉。
本来,听到奈美小姐“嗒”的一声挂断电话时,心里很混乱,叫了计程车之后,本来是要到银座溜达,散散心的。可是,看到“秘密侦探社”的小招牌时,忽然才想着要进来看看,可以说是想到就做,一点都没有要做什么的计划,可是说是在一股冲劲的情况下,毫无目的地冲进来。
冲野抽着烟,皱着眉头,心里正想着,要怎么办?还是离开这里,干脆到银座吧!等到想好了之后,明天再来拜访。
“对不起,有什么要我们处理的事,请不要客气,告诉我。”
伊牟田博助好象看出冲野犹豫不决的心情一般,微笑着说。他的手里还带着一些文件,他把文件放到桌子上,拿出钢笔。
毫无目的地跑进来的冲野,现在,面对注视他的侦探员的眼光时,又觉得不好意思走出去了,想着干脆告诉他,回去想好之后,明天再来,可是,心情沉重的冲野又不想说。
也许,伊牟田博助对这种犹豫不决而走进侦探社的客人,已经看了很多的关系吧!还是露出很温和的表情,而微笑着,冲野又看到对方缺少一颗门牙的嘴巴,他的嘴边有很多皱纹,这位老人频频地点点头说:
“啊!客人慢慢说,没有关系。”说着,把拿着钢笔的手放在桌上,而上半身前倾着,好象在等待冲野说话一般。
“要我们调查什么案件呢?这家侦探社,会确实地调查出结果来,而且绝对替客人保密,所以,绝对不会让对方察觉,因为,我们是专门做这一行的工作,这点,客人不必担心。”说着,把拿钢笔的手在纸上摇动了一下,好象要冲野赶快说出来一般的动作。
在催促的情况下,冲野逃不出去,也知道,被面前的这位侦探员缠住了。对方还是注视着冲野,皮笑肉不笑地,又动了拿钢笔的手,好象将要听冲野的意见而记录的样子,在这个狭窄的客厅里,充满着好象有一条绳子捆住冲野的气氛。
“啊……”伊牟田博助把钢笔放在表格上,开始访问。
“请问,你要调查的对象是谁?请你告诉我姓名?”说着,看看冲野。
“桑山美己。”
冲野绝望般地随便说出,不过,说出来之后,很快地觉得很懊悔,可是,来不及了,因而,又猛抽了一口烟,并吐出来。
“喔!桑就是给蚕吃的桑叶的桑吗?”伊牟田博助一面说,一面赶快地写下来。
“他的住址,在哪里服务?”
这个侦探一面继续质问,一面记录,而冲野注意地看他记录。
“喔!是B银行的常务董事吗,是地位高的人。”
伊牟田博助知道桑山美己的头衔之后,惊叹地问:
“那么,你想调查的内容是什么呢?”
“就是他的品行方面的调查。”冲野说。
“喔!就是这方面的调查吗?”伊牟田博助不由得“嗤”地笑了一声。
“并不是茫然的品性调查,而是重点的调查。”
“那么,告诉我调查的重点是?”
“就是和妇女的关系,那位女人的名字,我告诉你。”
伊牟田博助就按照冲野的说明,而写了前川奈美四个字。还写着奈美小姐经营的餐厅的名字,以及她的住宅的地址,伊牟田写完之后,又拿给冲野确认。
“喔!那家餐厅很有名,我好象也去过一次,那家餐厅的女老板,难道会和B银行的常务董事发生……啊!这个社会,确实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伊牟田说着,摇摇头。
“那么,你想要调查哪一点呢?”
侦探员眨了眨眼睛,又看冲野。
冲野一郎这时已经没有才定进这个办公室时的那种犹豫不决或懊悔感,冲野的眼前,好象又看到拥抱着奈美的桑山的那种丑恶的姿态。
伊牟田博助,把桑山美己和前川奈美两个姓名并排写着,看起来,好象夫妻一般。冲野看在眼里,更煽起了嫉妒心,胸部起伏得很快,把手中的香烟狠狠地丟在地上,说:
“那两个狗男女约会的场所,”冲野说着,把椅子稍微向前移动说:
“对这点,请你彻底地调查。”说话的声音也很激动。
“我告诉你,桑山常务董事很机警,很小心,所以,他和前川奈美的事,不但丝毫未让银行的行员察觉,而且还很注意和银行有关的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譬如:约会的地方,总是选择三流的旅社,或风月场所。这完全和他的爱面子,虚荣的作风相反,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约会。他很担心,在同一个场所出入的话,很容易被记住脸孔,这就要请你们调查了,不要忘记他们约会的时间,日期,请正确地记录下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种差事,让我们办起来很简单。”
伊牟田博助频频地点点头,而把冲野的希望,都记录下来。
“我们处理这种事时,绝对不会让对方察觉,我们的跟踪技术很高明。”
“喔!我还要告诉你,桑山有一部豪华的凯迪拉克轿车。”
然后,提醒伊牟田博助说:
“不过,这个家伙要去和奈美小姐约会时,很少使用他的豪华轿车,常常搭计程车。总之,他是个很机警的人,所以,你们跟踪、调查时要注意。”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哈!哈!哈!”伊牟田博助笑着说。
“这种差事是我们的专长,请你放心,不论,对方用什么方法避人耳目,或掩盖,我们也有办法查得出来。不过,我问你……”伊牟田说着,抬起头看冲野,才说:
“你要调查的事,只有这点吗?其他还有什么?”
“这样就可以了。”冲野强调地说,然后又说:
“只要查清这点,我就满足了。”
“喔!我知道了,也许,调查费用会稍微高一些,因为,在东京市内坐汽车,到处跑,到处跟踪的可能性很大,这只不过是车费而已。”
“没有关系,还是调查吧!”
“对不起,请把你的大名和住址,写在这里。”
伊牟田博助,把桌子上的表格移到冲野的面前,并把自己的钢笔递给冲野,冲野接过钢笔想要写字时,觉得伊牟田的体温还留在钢笔上,拿在手上,有点不舒服,因此,掏出自己的钢笔来写。
“谢谢你。”
伊牟田博助把写好的表格拿过去,看了一下冲野一郎的头衔和名字,抬起头看看冲野说:
“说起来,你和桑山同在B银行服务。”
伊牟田眨了一下眼睛,可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么,调查报告书要送到哪里呢?是送到你宇都宫的家,还是送到B银行宇都宫分行的办公室呢?”
冲野一郎想了一下,才说:
“还是送到银行来!”
冲野一郎想着,送到家里的话,很可能会被太太知道。
“知道了,那么我们会寄给宇都宫分行的冲野经锂,而且,我们会用挂号信寄去。”
“这样可以,而且,要署名冲野一郎,这才表示不是公事,而是私事,如果,你们只写分行经理的话,副经理会替我拆开也说不定,所以,还是直接写我的名字,不要写经理。”
“是,我知道了,那么,信封我也不使用有印刷秘密侦探社的信封,而使用一般人写信的没有印刷任何店号或名字的普通信封,而寄信人就用我的名字‘伊牟田博助’。”
“喔!这样可以。”
冲野赞成这个办法,然后,按照伊牟田博助所说的,缴一半的调查费用。
“不过,我觉得这种事,确实令人觉得意外——”
伊牟田看到这一椿生意大致上谈好之后,才从口袋里掏出抽过的、剩下一半的香烟,点上火,然后就半躺卧地,舒服地坐在椅子里,眨了眨眼睛说:
“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令人想象不到的怪事,难怪古人有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堂堂大银行的常务董事,都会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当然,伊牟田从冲野的说明中,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大略内容了,因而,故意好象同情冲野的样子,表示意见,也许,觉得这么表示意见之后,可以从冲野的口中,打听到一些内容,不过,还是一副很同情的表情。
冲野一郎情绪又变得很不好,因为,感觉到被这位简陋的侦探员同情,自己好象变成一个很无用的、懦弱的,因此,看了伊牟田,用命令般的口气说:
“那么,这件事给我办好。”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伊牟田博助就送冲野到大门口。
冲野一郎到宇都宫就任。
冲野觉得这个乡下的生活是无精打彩的。就任的第一天,冲野就看到这个分行的建筑物很小,行员也比以前的R分行少得多,而气氛、环境却带着乡下气味,往来的客人也和以前不同,都是一些乡下的中小企业的商人,例如:木材商人或木屐制造商便是大顾客,反正,一切都是乡下风格,从银行走出去,不到几十公尺,就可以看到田园。
在街上遛达时,总是听到锯木材的机械锯的叽叽声音,路旁的小店的店面也可以看到堆积如山的木屐,和车水马龙的东京,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好象这个小镇毫无活力一般。
冲野完全提不起劲来工作。在这种乡下分行做事的话,人也会变得没有活力,可是,那个老狐狸桑山美己在送别会上,还说这是个大分行,我是个大分行的经理,冲野愈想愈气。
永远地,不会再调回东京的总行了,看样子,做了几家乡下分行的经理,便退休了,目前,可以预测将来的人生,只有这条路而已,不会再成为主派的一分子了,调动的派令公布于银行里的时候,人家才会知道这家银行有冲野一郎的存在吧!只是坐冷板凳,依照别人的吩咐来做事而已。
冲野和太太之间的感情,也没有转好的迹象,为了奈美小姐的事,太太自杀来遂之后,对冲野的感情大不如以前,而分居了一段时间之后,现在,勉强地到宇都宫住在一起,不过,冲野觉得宁愿太太不在身边,因为那样反而有轻松感,太太用几乎没有笑容的脸色对待冲野,有时候,冲野要太太做事,也是用僵直的面孔表情应付,而不象以前那样温顺地回答,对冲野的日常生活的照顾,也好象爱理不理似的。
如果,冲野用命令式的口气要太太做事的话,太太总是会抬出奈美小姐的事,嘲笑地回答,回答的话中总是带刺,大致上,是用冷眼来对待冲野,由此可见,太太还是不原谅冲野的行为。
所以,下班回家之后的气氛,就不比上班的轻松,而两个子女也知道父母不和睦,总是带着一副阴暗的面孔,来到这个乡下之后,两个子女和乡下小孩一起玩的关系,最近,也学会了这个乡下地方的方言了。
有一天,刚上班时就看到桌上有一封挂号信,这是来这里就任之后,过了约一个月时,信封上用毛笔写着冲野一郞先生,信封的背面署名伊牟田博助,不过,字迹很漂亮。
这好久没有感觉到悸动的胸部,又开始起伏了,冲野的手指发抖,在撕信封的封口时,撕了两三次才撕开,里面有三张信纸,内容如下:
“谨启,你委托的事,我们已经调查,内容如下,”这是最上面的信纸,开头的第一句话。第二张信纸,记载着调查用的明细,对这些费用的内容,冲野连看都不想看,赶快翻第三张来看,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冲野闭起眼睛,想冷静一下,胸部有痛苦感,不过,还是睁开眼睛看下去。
“桑山美己先生和前川奈美小姐约会的日期,时间,场所如下:
十一月二十一日。涩谷区XX、葫芦屋(套房)。下午八时——十时二十分。
十一月二十六日。新宿区XX町,山家旅馆。下午九时三十分——十一时十分。
十一月三十日。墨田区XX町、微波庄。下午六时四十分——十时十五分。
十二月三日。涩谷区XX町、葫芦屋。下午八时二十五分——十一时三十分。
十二月十日。大田区XX町、柳月亭(套房)。下午十时十分——翌日凌晨一时一分,(这个时刻,是从浴伊克夜总会出来的时刻。)”
冲野一郎看完时,头部几乎有发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