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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否定之否定

昨天孙子雪糕吃得很好,还例外地谢了谢爷爷,这让他喜出望外。他看看窗外,太阳刚出来不久,清凉的风透过纱窗轻轻地吹了进来,天空呈现出深蓝色,真是个好天气。“学校的教育越来越好了。”他一边起身,一边心中赞叹着。一个年轻女老师的形象浮现在他的老花眼前,那副总是凶巴巴的样子,如今变得那么温柔、和蔼。

这人一高兴,就总想找个人说说,尤其是寂寞的老年人。于是,他就想起了邻居。昨天在楼道里碰见的邻居,也是个爱晨练的人,有时会和他一起去公园。“他刚回家,不知道又去哪儿了。这人就是喜欢旅游,全国各处走,也不怕外面乱。现在出事的可不少,这岁数能打过谁呀……噢,对了,不是说他死了吗?公安局的人还来问过我……不,不对,是说他可能死了……这事整的,把个活人硬给说死了。”他笑了。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个有幽默感的人。“对了,把这事告诉他,还有借口说说孙子的事。好!”老年人也有急性子的,想到就要做。他拿起手杖,急忙忙地走出家门。当然,他出去时,是十分小心地关上大门的,和往常一样,效果很好,门没有发出声响,这样就不会打扰儿子、儿媳妇和孙子的睡眠了。

这个被人说死了的邻居就住在他家对面。他走到防盗门前,犹豫了一下,但他认为这个人肯定已经起床了,可以和他一起出去,在路上说说话了。在这种想当然中,他摁了摁门铃。没有人回答,他又摁了一下。门一下子就开了,一个人闯了出来,如果他不是年龄大,就会感到蹊跷的。但他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那人狠狠地撞了他,似乎还用什么打击了他的头部。他朝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以为再也看不见孙子了……

古洛和胡亮本来是要坐火车去兴隆县的,但这回是李国雄急了,他急头白脸地对胡亮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坐火车?你开车去,越快越好。”

“你说什么时候了?”胡亮也生气了。

“十万火急。”李国雄这次没有啰唆。

“那你给派架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还宇宙飞船呢。麻利地走。”李国雄话音未落,就走出了胡亮的办公室。他实在不愿意和胡亮争吵,每次这个胖子都会被伶牙俐齿的下级气歪了鼻子。

其实胡亮心里更着急,他知道古洛这个人爱坐火车,就没敢提开车去的事,这次有了上级的指示,他就顺水推舟,古洛也无可奈何。

兴隆县离这里不算近,开车得三个半小时。如果是冬天这将是个让人心情阴郁的行程,那光秃秃的大地没有任何生机;如果是阴天,就更能让人对人生或人世产生出无比悲观的情绪了,特别是对古洛这样的老年人。不过,夏天就不同了,到处洋溢着绿色,庄稼地里一片静寂,看不到下地的人。青草地上却有放羊的孩子赶着几十只羊,穿过路边的白桦树。原野上的丘陵起伏如波浪,在村头的大树下,方才停止下来。炽热的太阳融化着村子里的炊烟。这是个活力和懒惰并存的世界。

“我就不喜欢坐汽车走远路,太累。不过现在还可以,风景不错,和坐火车相比,另有一番滋味。”自认为是诗人的古洛又酸溜起来。

“对,你说得对。”胡亮应着,但心里却在笑。“现在你不行了,得听李国雄的了。”

敏锐的古洛察觉出胡亮无言的嘲笑,刚想发作,胡亮的手机就响了。

“什么?你说什么?死了?什么时候?”胡亮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说:“我们商量一下。”他刚挂断手机,就听古洛说:“我就知道,但还是晚了一步。”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胡亮真的吃惊了。

“当然,是不是简万库的舅舅被人杀了?”

“你可真是神……神探。今天早上发现了他的尸体,局里问咱们还去吗?”

“废话!活着要去,死了就更要去了。加快速度,我们老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丢人!”

两个半小时后,古洛和胡亮已经在周伟正被杀的现场了。

“谁发现的?”胡亮问县刑警队长。

“是他的邻居。可能是他的父亲先发现的,但被犯罪嫌疑人打倒在地。他发现父亲倒在地上,看,就是这儿,就叫了救护车。他媳妇也来了,帮他照顾老人。这时,他发现邻居家的门大开着,就进去看了看,没想到发现了邻居的尸体。”

“老人的伤势怎么样?”

“没有太大的危险,就是年龄大,又受了惊吓,现在说不出话来。看样子罪犯并不想杀他。”

古洛和胡亮没再问什么,而是走进了周伟正的家。

这是个三室一厅的住宅,从屋子的装修和家具陈设看,主人过着中等水平的生活,这和周伟正这个副处级退休干部的身份很符合。古洛仔细看着现场,在脑海中勾勒着犯罪现场的情景。后来又结合法医等技术人员的勘察结果,这幅犯罪现场图清楚得就像古洛在现场一般。

周伟正正在睡觉,犯罪嫌疑人打开防盗门,悄悄地走了进来。周伟正发觉了,就起身拿起一支猎枪。看来,周伟正已经意识到危险的迫近,这支枪就靠在床边的墙上,墙上留下枪口倚靠的痕迹。他抄起了枪,想扣动扳机,但对方更快,用金属锐器刺中了他的胸膛。他倒下了,但这似乎是他的伪装,因为这刺向心脏的一刀,被他巧妙地躲开了,刺到心肺之间并不是致命伤。罪犯见周伟正不动了,就开始翻屋子里的东西,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这东西似乎很难找,罪犯将三间屋子及卫生间、厨房翻了个底朝上,这从古洛第一次见到这么零乱的现场就可以看出来。是劫财?有的刑警,甚至刑警队长都提出过,因为周伟正的家里真的没有了任何值钱的东西。但古洛认为劫财不过是嫌疑人“搂草打兔子——捎带着”,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反驳或否定当地警察作出的判断,因为要是解释的话,太麻烦了,何况这不过是他头脑中的推理,没有人会相信的。古洛认为嫌疑人在寻找什么东西,这东西好像很重要,因为罪犯不惜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竟找了很久。这时,周伟正认为自己瞒过了罪犯,就悄悄地爬到客厅的电话旁,拨打了110。110的人接到了电话,听到周伟正说:“有歹徒……”但电话断了,可能是被截断的。罪犯觉察了,他很恼火,因为受到了欺骗,就用凶器疯狂地刺杀周伟正。周伟正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奋起和罪犯搏斗。应该说,周伟正是个相当强壮的人,虽然年过六旬,但他是五十年代就参加警察队伍的老刑警,身体素质和后天的训练都是第一流的。因此,虽然他身受重伤,但居然和这个职业杀手厮打了很长时间。听住在周伟正楼下的邻居说,楼上的动静闹了半个小时以上,邻居正想上来找周伟正,但一切突然就平静下来了。这是场激烈的肉搏,三个房间里都有周伟正的血迹,罪犯也被他打伤,法医查出了罪犯的血型。

当拼了命的周伟正终于将命拼了出去后,罪犯慌忙地逃离了现场。他太慌张了,以至于没有从猫眼里看看外面,于是,就撞上了邻居老人。罪犯击伤老人后,就逃跑了。那时是清晨,虽然有晨练的人,但却没有目击者。两个多小时后,县刑警队赶到现场,四个小时后,布置在全县范围内搜寻罪犯,但有备而来的犯罪嫌疑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犯罪嫌疑人不仅是个职业杀手,而且胆大包天,居然敢一直延误到早上,冒险呀!看样子他要找的东西很重要,不像是钱。咱们有的人说是劫财,我并不排除这样的推测,但更大的可能是罪犯‘搂草打兔子’,捎带着发些小财,还可以转移咱们的注意力,一举两得。这小子也不是没有头脑,可花那么多时间找东西,是钱吗?不会的,是别的什么值钱的古董、珍宝吗?这里既不是地主大院也不是金字塔的墓道。”胡亮不无幽默但主要以老气横秋的口吻对县刑警队长侃侃而谈,刑警队长笑了。

晚上九点多钟,当技术人员和法医给出了结果后,办案的人们才松了一口气。主管刑侦的刘副局长坚决要亲自请省城的两位客人吃饭。菜肴点得挺丰盛,但古洛喜欢的菜不多,再说,又有心事,吃得很沉闷。胡亮却兴致盎然,不停地喝酒,吃菜。

“分析得对。你估计是职业杀手,那可能就是买凶杀人啦。”副局长的脸和眼睛都红了,他喝酒过敏得比较厉害。

“对,雇他的人不光让他杀人,我刚才说过,还让他找一个什么物件儿,这东西恐怕是案子的关键。”胡亮兴奋地说。他用眼角扫了一下旁边刑警队的正副队长,见他们都是钦佩的表情,就更高兴了。又看看古洛,他希望古洛赞同他,但古洛只是低头吃菜,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副局长到底是老公安,看出些名堂,再说他也是久闻古洛的大名,就笑着问道:“老古呀,你怎么看?”

“嗯?”古洛仿佛被惊了一下,但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胡亮的分析基本正确,但问题是他找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从现场三十多个烟头看,被害人睡得恐怕很晚。估计凶手一直在窗外观察着被害人的房间,等灯熄了,他就撬开门锁,溜了进去。他击倒被害人的时候,也打坏了对方的手表,表针停在了三点十二分。那个邻居大约是在五点左右被伤害的,再除去凶手和被害人第二次搏斗的大约半小时时间,凶手为寻找他要的东西居然花费了一个多小时。到底找到没有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像现场那样房间被翻个遍的话,似乎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不信咱们可以做个模拟。”古洛看了看副局长,副局长也满脸迷惑地看着他。“老古,说清楚些嘛。”这是个很实在的领导干部。“至少不像李国雄那样不懂装懂。”古洛想。

“电脑被打开了,里面的文件被挨个查过。周伟正不怎么用电脑,所以费的时间不太长,要是……”胡亮也猛然陷入沉思。

“我观察到凡是书、笔记本都被仔细翻看过,里面夹的东西都掉了出来,甚至连钉在一起的超市发票都被拆开看过。”胡亮补充道。

“所以说,凶手或者买凶的人并没有指定的寻找目标,只是要找到和某事或某人有关的东西,大概是有文字的。”

“这能说明什么呢?”胡亮问道。

“不知道,以后再看吧。比这重要的是,我想了解周伟正这个人。”

“是吗?”副局长笑了,他看了看刑警队长,说:“你说说吧。”

刑警队长虽然有些伤感,一滴酒都没喝,但他是个现实的人,又十分敬业,听到领导点了他的名,就缓了一口气,将他知道的周伟正的情况尽量多地告诉了省城的同行。

“是个干探呀!”胡亮听完后,略有些诧异地说。

“这个词好。说不上是神探……”副局长有意停了一下,看看古洛,才接着说,“他几乎没有没破的案,当然除了一件大案。”

“就是那个案,他没破,直到现在他都耿耿于怀。”刑警队长插嘴道。座上的当地警察脸都严肃起来。副局长说:“那个郑重义不比他还上火?两人都绊倒在这案子上了。”

“听说,他俩还翻脸了。”刑警队的副队长微笑着说,他似乎对为了工作而影响到个人友谊很不以为然。

“主要责任在郑重义。他就那么个人,什么事都要整出个结果来,倔呀!他认为败了,不就调到穆山县了嘛。”副局长一副权威解释的样子。

“不是上面调他走的呀?”副队长诧异地问。

“不是,不是,是他坚决要走的,正好那儿缺个刑警队长,他不就去了嘛。听说,在那儿干得也不行,退休时还是队长,赶不上他的老对头周伟正呢。”

“什么案子?”古洛问道。

“一个大案,好几十年了,现在也没破,八成是死案了。哎呀!小鸡炖蘑菇上来啦,趁热吃!别看我们这儿不产蘑菇,可这家饭店做得比哪都好。”副局长笑嘻嘻地给古洛夹了一块鸡胸脯肉和一大块蘑菇。

古洛客气不迭,忙吃了一口。蘑菇的山野醇香和同样香气四溢的土鸡肉渗透在一起,直透胸腑。古洛由衷地感叹道:“好吃!多少年没尝到过这滋味了。”

第二天下午,老人缓过劲儿来,古洛和胡亮询问了他,结果和古洛早就不抱什么希望的预测相同。老人只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他扑来,头上好像被雷打了一样(这是他的原话),就人事不省了。古洛和胡亮见没有什么事,就回省城了。

雨,终于下了起来,虽说现在还算是夏天,但这雨里面已经带着秋意,能读懂这季节启示的只有树和它的枝叶。那春天遭遇雨滴的滋润,生命力在膨胀的光景像是告诉人们什么叫不死。夏天里的暴雨给那绿色以无比的张力,能够震慑人的心魄。但这场雨却在冲洗着生命的活力,销蚀着年轻的精力,增添着岁月的疲惫,就这样一次一次地下,直到天空变成白色。

人对这种萧条的端倪也不是没有预感的,尤其是当自己的生命和这天气处于几乎是同一境地的时候。这时,雨落在脸上,浇在头上,淋湿了衣服,心烦意乱,伤口疼痛难忍,血伴着雨水不停地流着,自然会感到肃杀的秋的意境。

他越来越疲劳,睡意从他身体内部涌了出来,又从外面死死地抱住了他,像是亲昵的情人,怎么也推不开。他能感到力量在一点点地消失,这是和血液流失同步的。腿在颤抖,像是在抽筋。他坚持走着,虽然他知道已经脱离了危险,但他还是不敢进村子,更不敢去那些农村卫生院。“再坚持一下,就可以歇歇了。”他鼓励着自己,因为前面不远就是另一个县的土地了,只要出了作案的县或者市,就好逃多了。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难受,好像有一座巨大的山压在他的胸口上,腿不是在走,而是在重量下弯曲着挪动。头剧烈地痛,血管的跳动像鼓槌一样击打着他的太阳穴。浑身的汗仿佛是流的血,又粘又腥。后背更是疼痛难忍。他实在忍受不了了,就想思考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每当他负了伤或是得病的时候,他就常用这个办法渡过难关,屡试不爽。但今天却不行,他脑子里尽是那个死人顽强、凶猛的脸。他没想到对方那么健壮。他是个有力气的人,而且年轻,以为一个老人很容易收拾呢。可对方太强了,而且狡诈,他装死,然后打电话,当被他发觉后……对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先去摁断电话,这老家伙没有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给了他沉重的一击,就这一下子,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如果他不是做这个职业的话,肯定就玩儿完了。“比现在的公安还厉害。”他知道杀的人是个老公安。

“现在该怎么办?给他们打电话?……不行,打也没用,谁会来救他?”干这行的就是孤独,连死的时候都是孤独的。而且他在向对方汇报后,就把手机扔了,这是对方给他的手机,只用一次,就是用来报告成功或不成功的。

身体的伤痛、头部的疼痛和腿部的抽筋感一下子全没了。他感到血液在正常流动,心跳平稳,浑身充满着力量。“挺过去了。”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再走一会儿,就出县了。”他挺起了胸膛,迈开大步……

数十天后,人们在两个县交界处的树林里找到了他。一看就可以断定他给野兽、细菌、虫子带来了多大的福音。不过,这个发现晚了一些,人们对周伟正案已经没有了兴趣,在这个意义上这个倒霉的家伙总算是达到了部分目的。

周伟正死了,案件的线索断了,侦查进入了死胡同。但这次古洛却没有表示出任何颓丧的情绪。

“没有完美的谋杀,即使你知道谁是凶手,但却抓不了的案子也是不存在的。因为凶手总要留下蛛丝马迹,更重要的是他或她的计划不管如何周密,但一到实践,就会出现预想不到的情况。于是乎,计划就要更改,就要增添,极特殊的情况除外,但只要增加行动就又会留下痕迹,就像滚雪球,滚得我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李英杰案件的终结就在于此。哈哈……”古洛笑了起来。胡亮装模作样地抽着烟,说:“我们惊动他们了。”

“不是惊动了他们,是我们的侦查方向正确。如果我们没盯着周伟正的话,他可就真白死了。”古洛吸了一口烟。烟气很猛烈,呛得他咳嗽起来。“得把烟戒了。”他这一辈子中这种誓言不知发了多少次了。

“可周伟正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胡亮正确地指出。

“是的,这时才需要我的头脑了……还有你的。”古洛不怀好意地笑了。胡亮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大声说:“没我的事,别那么虚伪。我是你大脑的行动工具。”古洛还是笑笑,没有说话。

胡亮想了想,说:“我出去办些事,你在这里启动超级器官吧。”说完,他就向外走去。

“谢谢!你可不是一般的行动工具,是有能动性的。”古洛厚颜无耻地说。胡亮气得笑了起来。

雨来了,先是稀稀落落的,接着就变得强劲起来。斜飞过来的大雨点像鞭子一样抽着玻璃窗,留下伤痕。树叶在雨中摇动着,哗哗作响。天空阴沉得不能再晦暗了,对面办公楼的窗户都闪耀着日光灯的冷光。

古洛蜷缩在椅子上,闭目低头,像是睡着了一样。这些天发生的事,不光是案件的核心问题,就是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现象,在古洛看来,一切也都是有来有往的。一切都有因果关系,一个小事情发生了,像空气一样,人们甚至感觉不到它的生成和消亡,但它却是有来由的。它出现的原因各种各样,甚至一个原因会产生许多不同的结果。如果抓住其中之一,就可能找到事件的源流。就像连天阴雨可以造成水灾,可以使衣物发霉,还可以使潮虫增多,使房屋倒塌,而主要原因只有一个。搜集那些微小的痕迹,那种像船过无痕一样迅速消失的现象,并看出其中的意义,就可以将案子联系起来,涉案的人员也就有了归宿。一旦将这些人物按他们各自的角色排列整齐,案子就告破了。古洛就是这样在他的脑海里捞着各种各样的针。可这个案子时间太长,和案子有关的人员又极其复杂,一时间千头万绪,古洛也整理不出个头绪来。他透了一口气,打开窗户,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地面在已经看不到的雨滴下变得模糊。而他的头脑像这清凉的空气,渐渐澄澈起来。当他回忆到那具他诙谐地称作“局外人”的尸体时,大脑深处像划过一道闪电一样,也正在这时候一声霹雳从阴暗的天空中直击下来,耀眼的光束将乌云和大地连在了一起,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振聋发聩!”古洛不由得想起这句成语。他慌忙跑到胡亮的桌子前,看着墙上的全省地图。“就是它!”他这时的心情就像阿基米德被自己的发现搞得疯狂一样,是那么地兴奋。

“胡亮!”他大喊道。显然他忘了那位思维的工具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和部下聊天排解郁闷呢。不过,他的喊声太大了,和那个炸雷差不多。

“怎么啦?”胡亮跑了进来,神情紧张。他还以为这个老神探出什么毛病了。

“把列车时刻表给我。”

古洛仔细地看了几页后,微笑着说:“和穆山县公安局联系一下。”“看样子我们得去穆山县走一趟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到兴隆县吧。”古洛想。

穆山县公安局的走廊里,走着两个人,前面的是一个警察,后面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警察表情轻松,也可以说是没有表情,而那个女人则一副焦虑的样子。当她尾随着警察走进局长办公室后,没顾得上寒暄,就直愣愣地说:“我爸没了。”

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人,都是警察,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应道:“什么?没了?”

“失踪了,我爸失踪了。”女人的声音变了。

“你坐下,慢慢说。”局长很冷静。

“我到外地学习了一个多月,开始时还和我爸联系,后来学习紧张,没时间,就没再联系了。等我快学习完了的时候,给他打电话,没人接。他又不用手机。我寻思可能是不在家,后来又联系了几次,都没找到。我就让我老公去看看,可这人懒得很,说要照顾孩子,还说我爸那么大的人了能有啥事。我想也可能是病了,让他去医院看看,可指使不动他。等我回来,去我爸家一看,门锁着,我开门进去,屋子里净是灰尘。你们也知道我爸那人爱干净,这一看就知道他出去有些日子了。问邻居,没人知道他上哪儿了。我又等了两天,还是没有影儿,就来你们这儿了。他……他不会出事吧?”

“是吗?不会吧。告诉我你家的亲戚,我再去问问老干部科的人,备不住上哪儿玩去了。他现在不也喜欢旅游了吗?”局长说的是实话,他根本不相信这个老警察会出什么事。“他可是个出色的侦查员呀!”局长虽然对这个人的倔强不以为然,但还是承认对方的能力的。

但是,古洛的询问一到,局长的信心就崩溃了。

在古洛和胡亮再次出差前,古洛为了慎重起见,又找了周伟正的前情人韩翠珍。没有人能在短短的几天内,从相貌、形体、表情到言谈举止发生彻底的变化,但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却完成了这个奇迹。她瘦了,据她说是伤了心的缘故。“看来要想减肥先得伤心呀。”古洛想。

她的气色很不好,浓重的化妆已经掩饰不了她的苍老和疲惫。她的背有些驼,走起路来左右摇晃、身体不稳。

“还是死了,还是不得好死,这就是劫数难逃呀!”她摇着头,悲叹着,接着她回答起古洛和胡亮的问题来。她知道郑重义这个人,也是听周伟正说的,但不知道他和周伟正的真正关系。据她的感觉,周伟正对郑重义似乎有些轻蔑。“一提起他,总是拿鼻子哼他。还说要说业务,郑重义不是对手。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不能和我说,我知道多了没好处。”

“没好处?什么意思?是说危险吗?”古洛问道。

“像是吧。他还自言自语地说‘女人呀!难捉摸。’”

“噢,是当时说的吗?你怎么能记得呢?”

“当时也说了,不过,他常这么说。”

“是不想和你结婚,找借口呢吧?”

“兴许吧。不过,我多好捉摸,他死了,看我哭的。”她忽然纵声大哭,吓了古洛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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