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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杀人计划

这一次现场是在位于新街口附近御牌楼巷的一户普通人家的厨房里。看着手中这奇怪的地址,章桐一脸狐疑,自己的周围依旧人来人往,由于是大杂院,又正逢中午下班时间,所以住在一个大院里的邻居虽然说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但是一切还都照旧,该做饭的做饭,该洗衣服的洗衣服。难道自己走错了?可是分明王亚楠的助手赵云在大门口撞见自己时,并没有多说什么,还提醒自己王亚楠正在里面等着。章桐下意识地嘀咕着,和助手一前一后走进了最里面的那间违章搭建的小厨房。

很多住大杂院的老百姓都希望自己狭窄不堪的居所能够尽可能地扩大一点,所以尽管是违章建筑,这间小厨房里还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不过由于位置偏阴,所以即使是大白天,都得开着灯。

站在王亚楠身边的是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妇人,皮肤粗糙的脸上流露出茫然和惊恐。章桐看得出来,在自己跨进这个小厨房之前,王亚楠显然已经做好了这个老妇人的思想工作,所以看见一身警服、提着工具箱的章桐,老妇人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有些紧张,目光不时地朝着章桐身后看过去,像极了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随时准备逃命一样。由于厨房的灯泡是那种便宜到极点的老式二十瓦的,所以乍一看过去,章桐没有办法分辨清楚老妇人的脸色究竟是被吓黄的,还是被灯光给照的。

“尸体呢?”章桐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箱,边说边打开箱子拿出了一副医用橡胶手套认真地戴了起来。

一听这话,老妇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吃惊的目光转而投向了身边的王亚楠。

王亚楠赶紧朝章桐使个眼色,紧接着就迅速转身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洗菜用的笊篱递给了章桐。

“你看看吧。”

看看手中的笊篱,又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这矮小的厨房,煤球炉子上还在炖着东西,砂锅里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章桐皱了皱眉,刚想脱口说出自己心里的疑虑,想想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又咽了回去。她转头对身边的助手吩咐道,“用手电替我照着,这屋里的亮光不够!”

助手乖在工具箱里找出一支小小的强光手电,扭亮后,对准了章桐手中的笊篱。笊篱里是一堆白花花略带粉红色的肉片状物体,刀工非常均匀,每一片的厚薄程度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手电发白的光束穿透了肉片,把特殊的肉质纤维结构照射得一清二楚。

章桐皱了皱眉,她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老妇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表情惶恐的脸。屋外虽然是阳光明媚的春天,但是章桐却分明感觉到自己浑身一阵冰凉。她下意识地咬起了下嘴唇,一脸神情严肃的样子。

看着好友许久都不吱声,王亚楠憋不住了,“怎么样?”

章桐点点头,“和我在新街口那边见到的非常相似!但是我目前手头没有参照物,不好进一步确认,要带回实验室那边才知道。”

一听这话,王亚楠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她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警察同志,什么意思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老妇人的神情有些焦急,她忍不住喋喋不休了起来,“我不就是拿了捡来的东西吗?贪图一点小便宜而已,现在的肉价这么贵,我见到了,想肯定是别人丢掉不要的,又那么新鲜,摸上去还温温的,看来刚出锅没多久,我当然就把它拿回来了,这应该不会犯法吧!警察同志,我现在全都交给你,不就没事儿了吗……”

王亚楠尴尬地笑了笑:“老人家,没说你犯法,你放心吧!你把你捡到的那个装肉的袋子拿来给我们看看,好吗?”

老妇人脸上的神情这才显得轻松许多,她大大地松了口气,跑到厨房一角的杂物柜子边上,弯着腰撅着屁股猛一通乱翻,很快就找出了一个普通的蛇皮袋,转身递给了王亚楠:“喏,就在这里面放着的,我看这个袋子还好用,就拿回来了。”

王亚楠戴上手套后接过蛇皮袋,紧接着又问道:“肉是直接装在里面的吗?”

“看我这记性!”老妇人一拍脑袋,转身回去又一通乱翻,不一会儿直起腰,涨红了脸,手里拿着三个塑料袋,是那种样式很普通,在农贸市场里随处可见的塑料袋。

“就在这里面装着的,肉拿出来后,我还没有洗,想着也不脏,就懒得洗了。”

听了这话,王亚楠和章桐不由得面面相觑。

回到局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三点,章桐在办完交接手续后,打算趁尸检前先偷空去食堂吃点东西。多年饮食规律的紊乱使得章桐只要一过吃饭的点儿,就会感到胃部强烈的不适。

刚走到楼梯口,迎面就碰上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李浩然。

“哎,小章,我正找你呢,你等等!”

章桐停下了脚步,一脸的尴尬:“李局,你找我有什么事?”

“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个人要见见你!”

“谁?找我干吗?”章桐一脸狐疑,自己的朋友圈子很小,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并且个个都忙得要命,一有空就倒头大睡,更别提如今在工作时间里有闲情逸致来拜访自己的了。

话音刚落,李局却已经走出了将近两米开外,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你去就是了,他找你找了很久了!”

手里抓着两只表皮已经有些硬的包子,章桐匆匆走上楼梯,正要习惯性地拐弯朝自己办公室走去时,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李局刚才叮嘱的话。她皱了皱眉,无奈地改变了主意,转身快步朝电梯口走去,边走边抽空狠狠地咬上几口包子,好让自己逐渐紧缩抽搐的胃感到舒服些。

李局的办公室在大楼的三楼,靠近会议室,平时如果没有会议的话,办公室里就会非常安静。章桐总共来过这个办公室三次,每一次都是因为公事,只有今天,感觉有点怪怪的。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章桐把手里啃了一半的包子用塑料袋装好,塞进了外衣口袋,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还没等到敲第三下,门就被迅速打开了,章桐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一脸的歉意:“不好意思,差点打到你!”

出现在章桐面前的是一张娃娃脸,确切点说是一个长着张娃娃脸的男人。一见到章桐,这个男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章桐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上,等读清楚了上面的字,他顿时面露喜色。

“章法医,我等的就是你!快进来!”说着,他把身体朝后一缩,满脸堆笑,仿佛身后的房间就是属于他自己的一样,边客套边忙着介绍自己,“我是天长日报社《犯罪记录》专栏的记者赵俊杰,这一次特地来找你是想和你谈谈有关案子的问题。”

“不进去了,有什么事情就在这说吧,简短点,我还有事呢!”章桐用眼角的余光不耐烦地扫了下自己手腕上的表,两只脚就像扎了根一样牢牢地站在门口,根本就没有要进去坐一坐的打算。

赵俊杰显得有些难堪,他伸手挠了挠头,换上了恳求的语气,“就一小会儿,章法医,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再说了,我也已经向你们李副局长请示过了,你就放心吧!”

一听到对方竟然把李副局长的名头摆了出来,章桐无奈地意识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堵死了。她微微叹了口气,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办公室。

在沙发上坐下后,章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要是为了我手中这个案子来的话,我现在只能说‘无可奉告’。等案子破了,我们有专门的对外公共关系科可以解答你的一切问题的。”

一听这话,刚刚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的赵俊杰摇摇头,神秘地笑了笑:“章法医,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来的。不过话也得说回来,我们记者可是很敏感的,如果你所说的这个案子破了的话,我们《天长日报》可是要拿头条的啊!”他伸出细皮嫩肉的左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那当个宝贝似的公文包,“我这里面可有你们公共关系科的王科长和我们签署的媒体协定啊!”

“哦?”章桐皱了皱眉,“那你是为了哪个案子来的?方便透露一点吗?不然的话我可帮不了你。”

赵俊杰继续翻开自己手中的笔记本写满字的前几页,仔细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换了种口吻,脸上的神色也随即变得有些凝重,“我想知道的是二十年前发生在天长市郊外胡杨林里那宗离奇的女性幼童失踪案的详细经过。那个案子当时轰动了整个天长市,并且至今还未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一桩彻头彻尾的悬案。”说到这儿,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小声补充道,“当然了,你的心情我是能够理解的,我知道失踪的女童就是你的妹妹——章秋,而你是当时现场的唯一目击证人,我这上面都有记录。我查了原始的案件卷宗。章法医,我知道你当时被凶手注射了麻醉药,险些成为植物人,在昏迷一个月之后方才苏醒,却失去了记忆。只是,现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是否能够回想起当时的一些场景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还有大概印象吗?还有,你为什么要选择法医而不是其他工作呢……”

尽管赵俊杰已经非常刻意每一个字眼,生怕再一次刺激到章桐,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章桐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冰冷,本来插在白色工作大褂兜里的手也因为不舒服而拿了出来,而那两个刚咬了几口的包子也在下意识中被她捏得面目全非。

终于,章桐实在忍不住了,她咬了咬嘴唇,皱着眉头打断了赵俊杰的话:“赵大记者,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了,下面还有工作正等着我呢。至于那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对不起,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忘了,你去找别人吧!”说着,她站起身,不管赵俊杰脸上的表情显得多么惊讶,她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李副局长的办公室。

走廊里的窗户开着,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章桐深吸一口,顿时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为什么要选择法医这个职业,其实章桐自己也不清楚,或许缘于妹妹的失踪,所以才会对于犯罪有着超出正常人的痛恨,希望能够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为那些痛失亲人的人们做出一点贡献。二十年来,章桐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做着同样的噩梦。看着别人就要揭开自己内心深处的伤疤,章桐除了逃离,什么都做不了。

迎面匆匆走来了李局,一见到章桐,他就叫住了她:“小章,这么快就出来了?”

章桐尴尬地点点头,注意到李局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那两个已经凉了的包子上,她的耳根子顿时有些发热,赶紧把包子揣进了兜里:“没事,随便问问案子,我也帮不上忙。李局,那我忙去了,下面还有工作呢!”

“哦,那就不耽误你了。”说着,李局转身一脸狐疑地继续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了。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愿意来法医工作的地方敲门,特别是面前摆着一具尸体的时候。警察也是人,只要是人,都会对死了的人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

王亚楠推门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说不出的灰白,整个人看上去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亚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章桐一边把那些怪异的肉片小心翼翼地码放好,一边随口问道。

“嗨!”王亚楠长叹一声,皱紧了眉头,手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胃部,“还不都是这些‘肉’给闹的,现场回来后,我中午都没吃食堂那蒜泥肉片,连饭也没吃几口,胃到现在还在疼着呢。偏偏还得到这边来看你!”

章桐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比你强,至少还啃了几口包子,尽管已经凉了!”她伸手指了指身后办公桌上放着的那袋包子,“喏,瞧见没?还有一个给你留着,你要吃不?”

王亚楠赶紧摆手摇头:“你饶了我吧,在这地方吃东西?我宁愿饿死。”

“那我就帮不了你了。”章桐耸了耸肩膀,继续埋头查看面前的一大堆肉片。

王亚楠凑了过去:“小桐,怎么样?目前来看,能确定尸体是男性的还是女性的吗?”

“还不行,光靠这些肉片,我只能说这个人手艺很高超,每一片都保持在厚度零点五厘米左右,长三厘米,宽一点八厘米。尸体在切成肉片后经过高温水煮,有用的DNA结构都被破坏了,所以,除了蛋白质结构上可以分辨出来这是我们人类的肌肉组织外,我真的是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就连他是活着被切成这样还是死了以后被分割成这样的都没有办法去作最终判定。”说到这儿,章桐停顿了一会儿,查看了一下助手递过来的资料登记簿后,想了想,继续说道,“还有,最主要的一点是,目前肉片的总重量是三十二点八斤。而一般人体总共有两百零六块骨头,占人体总重量的五分之一左右,但我目前除了一小截一厘米左右长的手指骨外,别的骨头一块都没有见到,尤其是死者的头骨。”

“你怎么从这么小一截骨头就确认是人类的尸骨?”王亚楠指着托盘中那块孤零零的有些发黄的骨头,一眼看过去,还真的看不出这骨头原本是属于人类的。

章桐微微一笑:“人体骸骨的横截面构造和动物的骸骨不一样,它有特殊的环状结构,我在显微镜下仔细看过了,可以确定是人类的手指骨。要不是也经过了高温水煮的话,我就可以提取到有用的骨髓DNA了。”

“这么说,外面还有这样类似的‘包裹’?”王亚楠的脸色更难看了。

章桐点点头,神色严峻:“我想应该还不止一个!”

会议室里正中央的圆桌上铺着一张大号的天长市市区地图,上面在新街口和御牌楼巷的位置上用醒目的红笔打上了两个小叉。圆桌的周围坐满了局领导和各个单位负责这件“碎尸案”的相关人员,大家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正在陈述案情的王亚楠。

“110在今天早上八点零三分时接到报案说有人在新街口附近开口的垃圾箱顶上见到了一只奇特的旅行袋,外观没有丝毫破损,九成新,也很干净,估计是刚刚丢弃没有多久,打开后见到里面装了很多来历不明的肉片。于是,报案人怀疑有人私宰猪肉贩卖,就拨打110报了警。为了排除刑事案件的嫌疑,我请求咱们局里的法医协助,结果被证实是人体组织。

“报案人提供线索说当他发现旅行袋时,旁边还有一只蛇皮袋,打开后看过,里面也是一模一样的肉片,但是却被一个穿着‘绿洁家园’保洁工作服的六十多岁的女清洁工拿走了。我们马上根据这条线索找到了该名女清洁工的家里,顺利拿到了剩下的那些肉片。章法医经过现场检验,证实所发现的肉片均属于人体组织。但是由于被高温水煮,所有能用来辨明身份的DNA结构都被破坏了,所以,我觉得目前我们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把剩下的那些人体碎片找到,尽量确定尸源。”

“我补充一点,”章桐站了起来,“人类的头骨是整个人体构成部分中最为坚硬的部位,用一般的工具是没有办法把它轻易分解成小块的,而就目前手头的线索来看,只有这个头骨是唯一能够帮我确定尸源特征的有用线索了。”

李局点点头:“这样看来,大家目前的主攻方向就要放在死者的头骨的搜寻上,并且搜寻工作宜早不宜迟,等到确定尸源了,我们才可以着手破案。这个人非常狡猾,对我们刑侦技术工作应该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大家都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来认真对待!”他回过头看了看王亚楠,“小王啊,你是第一个接手这个案子的人,以后就由你来负责。现在你分配一下搜寻任务吧!”

“好!”王亚楠站起身,用手指在地图上新街口的周围画了个大圈,“按照以往的破案经验来说,杀人后的抛尸一般都选择比较隐蔽的地方,因为犯罪嫌疑人不希望那么快就被别人发现。但是这个案子却有些不同,凶手把两个装有尸块的袋子放在了我们天长市最热闹的新街口大街上,而据报案者提供线索说,当时两个袋子是并排放着的,非常抢眼,正因为这点,本来早锻炼时他已经走过了那个垃圾箱,可是这突出的一幕却立刻让他意识到了不对头。由此可以看出,自负的犯罪嫌疑人表明了就是想让别人发现这两个特殊的袋子,从而发现尸体。据此我大胆地推论,犯罪嫌疑人所选择的抛尸地点应该都是热闹的公共场所。所以,我们要搜寻剩下的尸块组织,就得先把目标放在新街口一带的垃圾箱、街道拐角处等一些人口密集的地方,以此作为圆心,再慢慢向外扩张。只要看到类似的可疑的物品,马上汇报!”说着,她伸手指了指那张拍有现场弃尸用的蛇皮袋和旅行袋的相片。

散会后,王亚楠走在了最后面,她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叫住了章桐。

“小桐,等我一下!”

章桐回转身:“有事吗?”

“听说那个专门写犯罪案件的大名鼎鼎的《天长日报》大记者今天来采访你了,说说看,有什么好消息吗?什么时候见报?这下你可出了名了!到时候一定要请客啊!”王亚楠一脸的兴奋。

章桐皱了皱眉头,“也没什么,一桩老案子,被我赶跑了。”

“不会吧,你居然敢把他赶走?”王亚楠瞪大了眼珠,满脸吃惊的表情。

“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懒得理他!”

王亚楠听了直摇头。

说话间,两个人一起肩并肩地向会议室外面走去。

去办公室的路上,王亚楠还是不死心:“不会吧?咱们李局找他都得预约呢,你怎么那么大架子就把他赶跑了呢?”

章桐一脸的苦笑:“你就别刨根问底了,大小姐,我真的烦透了这种人了。赶明儿再来的话,就叫他找你去!让你出名不就得了?”

“你呀,别死脑筋!走,我们吃点东西去!一会儿还得跑现场呢!”王亚楠把手里的文件夹顺手塞给了迎面走来的自己的助手赵云,没好气地吩咐道,“帮我拿去办公室,我一会儿就回来!”

赵云乖乖地捧着文件夹转身走了。

“我说亚楠,你对你的副手别这么狠,人家可是个好人!好歹还是个副队长呢,搞得跟个跟班似的,你也不怕人家心里有想法?”章桐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王亚楠大大咧咧地一挥手:“一个男人,连点脾气都没有,办事拖拖拉拉的,不管他!咱们走!”

“章法医,李局五分钟前来电话,叫你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有要事找你。”助手潘建一见到刚吃完饭回来的章桐,赶紧就把消息转告给了她。

“他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口气挺急的,章法医,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章桐没有吱声,她放下手中的报告单,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走到楼道拐角处,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可能又是那个锲而不舍的记者,今天把他甩在那儿,他可是一脸的不甘心。

果然,刚走到李局办公室的门口,那虚掩着的房门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就让章桐皱了皱眉。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跟个牛皮糖一样!”

见到章桐这么快就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人,正在埋头整理标本的潘建不由得感到很好奇:“章法医,这么快就回来啦?我还以为李局找你有什么大事呢!”

章桐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伸手指了指身后站着的满脸堆笑的赵俊杰,没好气地说道,“小潘,从今天开始,咱们有了新的实习生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叫他做好了!别客气!”

“这位是?”

“我是《天长日报》的记者,我叫赵俊杰,请多多关照!”赵俊杰笑容可掬地上前伸出了手。

“记者?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专门写大案子的赵俊杰,对吧?我可是你的粉丝啊!幸会幸会!”说着,潘建激动地刚想伸出手,想了想,又缩了回来,满脸的歉意,“不好意思,我刚刚……”

“我能理解,我能理解!哈哈!”赵俊杰依旧面不改色,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章桐忍不住瞪了赵俊杰一眼,冷冷地说道:“赵大记者,你那是白费心机,我帮不了你的。如果你真是来蹲点找别的案子的素材的,我没意见,但是如果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不起,马上走人!别老拿李局来压我,明白吗?我不吃那一套的!”

“章法医,你放心,我说话算话的!”

章桐没有吱声,自顾自地戴上了手套,回头对潘建吼了一句:“快点做事,还愣着干吗?想忙到天黑啊!”

潘建撇了撇嘴,把赵俊杰晾在一边,继续低头忙碌。

下班回到家时已经快晚上九点多了,章桐疲惫不堪地晃出了电梯,经过楼道,来到自己家的房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妈,我回来了!你在哪儿?”章桐一边放下挎包和钥匙,一边大声招呼道。

可是房间里却半天没有人答应自己。章桐不由得一愣,往常这个时候,母亲都应该是在家的,怎么今天却有些反常?章桐的心里不由得划过一丝不祥的感觉。她立刻穿上拖鞋,开始一个一个房间寻找了起来。

几分钟后,章桐终于在卧室大衣柜的角落里找到了憔悴不堪、满脸泪痕的母亲。看着她缩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的样子,章桐心疼地连忙伸手把母亲扶了起来:“妈,你在这儿干吗?别吓唬我!我不就是晚了一点下班吗,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别哭啊!……”

母亲下意识地抓紧了章桐的手臂,一声不吭,两眼发直。

回到客厅后,章桐扶母亲在沙发上坐下,刚想转身去倒杯水,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被茶几上的一封信吸引住了,信封旁摆着一束已经打蔫儿的百合花。章桐若有所思地看了母亲一眼,伸手拿起了信封,显然已经被母亲拆开过了。这封信表面看上去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和平常的信件没什么两样,收信人写的是母亲的名字,落款却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内详。

“妈,这到底是谁给你的信和花?”章桐抬起头看向母亲,母亲却不知何时已经合上双眼靠着沙发睡着了。

她刚想把信放下,转念一想,随即打开了信封,倒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张薄薄的信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手中,上面写着“对不起”三个字。除此之外,没有抬头称呼也没有落款。

章桐的视线又落向了茶几上那束打蔫儿的百合花,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整整二十年了,每年的今天,母亲都会收到这么一封奇怪的来信,还有一束怪异的百合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其中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家里人除了母亲以外,没有人再对妹妹的生存抱有任何幻想,而每年的今天,妹妹失踪的日子,母亲都会因为这一封奇怪的来信和花而变得情绪激动异常。

章桐迅速收好了信件,伸手拿过茶几旁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她想了想:说道,“老舅,我是小桐,妈又犯病了,你过来看一下吧。”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章桐挂上了电话,帮母亲脱去脚上的鞋子,轻轻地把双脚挪到沙发上,紧接着又从卧室抱了一床毯子过来,盖在了母亲的身上。

十多分钟后,门铃响了,来人正是同住一个小区的章桐的舅舅,他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

章桐做个手势,小声说道,“老舅,妈睡着了,你轻一点!”

老舅点了点头。

来到客厅的沙发旁,看着母亲熟睡中眼角依旧挂着泪痕的样子,章桐的心里感到酸酸的。二十年前妹妹离奇失踪后,紧接着就是父亲的自杀,这双重致命打击让母亲的精神顿时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要不是那当医生的老舅多年来的细心呵护,章桐很清楚母亲或许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什么时候发病的?”老舅一边检查一边问道。

“我不知道。我九点多回来时,她就躲在卧室的大衣柜里发抖。”章桐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老舅想了想,紧接着问道:“上次发病到现在已经隔了有大半年了,她平时没什么异常吧?”

章桐摇了摇头:“没有,很正常,也按时服药了。”

老舅神色严峻地说道:“小桐,你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再刺激你妈了,她现在的神经已经非常脆弱,再这么来两次的话,她就得住院了!”

“不!我不想让她住院!”章桐脱口而出。

老舅站起身,一脸的无奈:“那你们为什么不搬家呢?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住在这个老房子里。很容易会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的。”

章桐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没有办法,劝过她很多次,妈却总说妹妹会回来,如果她搬走了,妹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听了这话,老舅不由得长叹一声:“明天你抽空来我们医院找我,我开点药给你。”

“好,谢谢老舅!”

送走老舅后,章桐关上了门,无力地瘫坐在了地板上。看着面前依旧睡得很香的母亲,章桐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闷。

窗外已是一片寂静,小区里的灯在一盏盏地熄灭,夜深了,章桐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她从房间抱来了毯子和枕头,默默地铺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关了灯,躺下来,身边传来了母亲均匀的呼吸声。章桐却只能心事重重地瞪大着双眼,呆呆地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

“亚楠,我需要你帮个忙!”

“说吧,咱们两人之间还分那么清干吗!”

章桐伸手递给王亚楠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那封信和一束已经枯败的百合花:“帮我查查线索!信上有我和我母亲的指纹。别的,能查到多少是多少。”

王亚楠不由得愣住了:“小桐,又收到了?”她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我记得去年和前年也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日期前后也差不了几天。究竟怎么回事,和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你一个人扛着也不是回事!”

“没关系的,我习惯了,”章桐顿了顿,说,“谢谢你的好意,你也不用问我那么多了,我不会说的,你就当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帮我这个忙,我不会忘了你的!”说着,章桐站起身,拿起挎包,“我回办公室了,亚楠,有结果就给我打电话。”

“好!”王亚楠点点头。看着章桐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王亚楠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要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去年和前年也是这一天,章桐找到了自己。她随手拿过了桌上的塑料袋,并没有打开,只是仔细地端详着,信封一模一样,就连百合花的品种也是一样的。王亚楠不用看这封信,就已经可以猜到这封信里的内容。隐隐约约之间,王亚楠有种不祥的感觉,这封信和百合花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章桐对这个秘密如此锲而不舍地坚守着,就连和她关系很不错的自己,也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王亚楠发愁了,也对好友章桐充满了担忧,她想了想,无奈地站起身,拿着装有证据的塑料袋径直走向了隔壁的技术中队痕迹检验室。

发现死者头颅的消息是在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传来的,地点就在天长市天子庙的一个观景台下面。天子庙位于天长市的市中心繁华地带,只要来天长市旅游的人,天子庙是必经之地,可以说,一天之中这里的人流就从来没有断过。可是此时此刻,整条天子庙前的大街被警察专用的蓝白相间警戒带给围了个严严实实,好奇的人们只能聚集在警戒带外,踮着脚尖紧张地关注着警戒带里面的一举一动。

当章桐的法医车出现在天子庙大街口时,围观者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标注着“法医”两个醒目大字的黑色车身穿过警戒带,径直在天子庙前停了下来。章桐带着潘建迅速下了车,打开后车门,着手准备工具箱。

“快看,法医来了……”

“还是个女的,长得这么漂亮,干这活,真是可惜了!”

“法医都来了,看来真的有死人!”

“这女法医还很年轻啊!”……

听到这些议论,潘建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章法医,他们在议论你呢!”

章桐耸耸肩膀,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让他们议论好了,我反正已经习惯了。”紧接着,她神色一正,催促道,“快点,别磨磨蹭蹭的,现场不等人!”

潘建撅起了嘴,拎着沉重的工具箱跟在行色匆匆的章桐身后,向天子庙的大门里面走去。

远远地看见王亚楠正蹲在观景台的旁边,背朝着外面,仔细地观察着什么。身边站着王亚楠的搭档赵云,一个面容和善的年轻人,正在询问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巡逻警察。

“亚楠,尸体呢?”章桐走到近前,一边说着,一边在草地上放下了自己的工具箱。

王亚楠站起身,一言不发地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指了指离她不到半米远的一个方形蛇皮袋,八九成新,红蓝相间,外表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章桐跨上前几步,低头钻进了观景台的装饰木沿下面,没多久,她又探出了脑袋:“发现尸体的人有没有动过里面的东西?”

“应该没有,是辖区派出所的巡逻警发现的,一看里面东西不对,他马上就通知了调度台。”说着,王亚楠的下巴朝旁边歪了一下,“他还在那边呢,赵云在问他。怎么了?里面少东西了?”

章桐摇摇头,转而对潘建吩咐道:“帮我一起把它拽出来,我想里面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潘建赶紧上前,戴着手套的双手抓住了蛇皮袋的另外两端,和章桐一起发力把蛇皮袋拉出了观景台。

这个蛇皮袋有七十五厘米高,宽六十厘米左右,并不太大,但是很沉,外表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里面塞满了不规则的东西。章桐早就把蛇皮袋的拉链拉上了。

“小桐,你什么时候处理它?”

“我这就回局里去,你等下直接来找我。”

“好!”说着,王亚楠转身向不远处的赵云走去了。

章桐则带着潘建,拉着工具箱,一前一后抬着蛇皮袋上了车。

在赶回局里去的路上,潘建一边开车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脸得意。

章桐皱了皱眉,“你小子又干什么坏事了?”

“章法医,你不觉得今天的耳根子边清静多了?”

章桐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

潘建调皮地一笑,“那个赵大记者啊,你不是要我给他安排点活干吗?我当时就猜到了你肯定不愿意他老跟着我们,碍手碍脚的,到了现场见了死人又得哭爹叫妈,所以啊,你猜我大发善心干啥了?”

“别卖关子了,快说,你要是太出格的话,李局可饶不了我,人家大记者可是贵宾啊!咱们是要顾及局里的形象的!”

“不会啦,章法医,就是那些我们吃饭的‘家当’,还有整个解剖室,清洁的活儿多着呢!……”潘建笑眯眯地一撇嘴,“我可总算解放了!”

章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地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眼前的景色。

王亚楠看着观景台下的水泥地面,心里不由得懊恼万分,连个脚印都没有。前面的两个现场也是如此,看来凶手选择这样的抛尸地点时早就把一切都考虑进去了。

这时,身边传来脚步声,她不用转头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赵云,那个巡逻警怎么说?”

“他也是有人报案才注意到的,当时观景台上还有人,每天下午两点,天子庙这边都有文艺表演,人流很杂!”

“最近的摄像头呢?有没有查到什么?”

“这个角度的摄像头没有,只有天子庙门外面的大街上才有。但是天子庙有五个出入口,寻找起来有一定的难度。”

王亚楠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她猛地一回头,瞪着赵云,严肃的神情把赵云吓了一跳:“你刚才说有人报案,那个巡逻警才注意到了观景台下面?”

“对!”赵云打开手中的笔记本,翻到相关的一页,“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报的案,说那下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是谁遗失的。因为整个观景台下面除了游人的垃圾外,别的什么都没有,那个袋子孤零零地放在那儿,一低头就能看到,很显眼!”

王亚楠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天子庙的文艺表演是压轴大戏,应该会有人用手机拍摄,而这么一袋沉重的东西,搬运起来肯定不方便,你马上叫人把当时在场人员的手机收集起来,只要是拍摄过当时场景的,能找到多少是多少。实在不行,给我上电视台发公告,动员大家配合我们!”

“我知道了!”赵云把笔记本塞回了口袋里,转身迅速离开了。

王亚楠回头又看了看冷冷清清的观景台,长叹一声。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我是王亚楠,哪位?”

“我是技术勘验组,王队长,你上午送来的信件和百合花束的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还是我们给你送到办公室?”

王亚楠想了想,果断地说道:“我马上过来拿。”

章桐听到身后解剖室门上的铃铛响了一下,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亚楠,你来了?”

“嗯。”王亚楠哼了一声。她并没有直接来到章桐身边,而是走向屋里唯一一张庞大的办公桌,把手里的文件袋放在上面,这才走到门边穿上工作服。

“怎么样,有什么结果?”

章桐把身体朝另一边挪了挪,被她遮挡住的解剖台此刻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王亚楠的面前。

王亚楠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解剖台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人的头颅。如果单单只是骨头的话,还不至于这么让人吃惊,但这是一张被完全剥去表皮的脸,脸上怪异的肌肉纵横交错,那灰白色的眼珠,还有那大张着的恐怖而又空洞的嘴巴,仿佛死亡在这一刻已经完全被定格了。

“这是一个女性的头颅,很年轻,从智齿的发育程度来看,应该不会超过十九岁。”章桐叹了口气,“你看她凸出的眉骨和短短的下颚,有明显的岭南一带亚洲人种的特征。”

“这头颅有些怪!”王亚楠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解剖台,“是不是也煮过?颜色很不一样。”

“对,和那些肉片一样,都经过了高温水煮。凶手有着高超的外科手术技能,一般的人,没有办法把表皮剥离得这么干净。包括我在内。”说着,章桐指了指头颅脸颊靠近鼻梁处的地方,“你仔细看这里,这是整张脸部神经系统最丰富的地方,下刀时一不小心就会破坏皮肤下面的肌肉组织,再细微的划痕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但是你现在什么痕迹都看不到。”

“好像脸上的皮肤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王亚楠嘀咕道。

“对!”章桐绕到解剖台的另一端,指着早就按照人体骸骨序列摆放整齐的现场带回来的骨头,满脸无奈地说道,“死者的盆骨也证实了我刚才对于死者年龄的判断,她不会超过二十岁,非常年轻,没有生育过。根据骸骨的重量推算,体重不会超过九十斤,偏瘦。从尸体的情况可以推断,凶手不光是个外科手术行家,而且对人体骸骨非常了解,你看,所有的骨头都在这里,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小块指骨估计是遗落的外,剩下的一块不少。而且从这些骨头的表面可以看出,凶手没有使用粗暴的外力,比如说刀斧之类来使骸骨分离。接缝处干干净净,一点损伤都没有。真可以用‘庖丁解牛’来形容他了!”

“那,你能做到人像复原吗?我需要发布《认尸启事》。”王亚楠转而把目光投向章桐,后者把双手插在工作服的口袋里,一脸凝重。

“没问题,她脸部的肌肉组织还比较完整。这对我做出和死者原先外貌特征接近的人像复原图有很大的帮助!你什么时候要?”

“尽快!”王亚楠说着,皱了皱眉,“死因现在有结果吗?”

章桐撅起了嘴巴,沉吟了一会儿,“目前骸骨上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可是由于尸体的肌肉组织已经被分割成了很多片,并且高温水煮过,所以体表软组织的伤害我没有办法判定。头颅我也已经做过X光扫描,内部没有伤痕。归根结底,我只能说她没有受到严重的外力侵害。别的,我暂时就不知道了。对不起,亚楠,我只能根据手中的证据说话:不能推断。”

王亚楠点点头:“还有别的我需要知道的吗?”

“和死者的骸骨放在一起的有两件特殊的衣服,我已经连同外面的蛇皮袋一起送到痕迹检验室去了。”

“好,那你尽快把人像复原图给我。”王亚楠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走去,把脱下的工作服重新又挂回到门上。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信件和百合花束的检验报告在你桌上!”

章桐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王亚楠话中的含义,她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人像复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不光要精通人类学,还要有一定的绘画功底。

章桐示意助手潘建先把特制的数码相机拿过来,按照特定的角度给死者的头颅拍了几张相片,由于死者的脸部还有一定的肌肉组织附着,所以最后的成像工作要相对轻松许多。相片拍好后,立刻把数据输入电脑,并且很快打印了出来。章桐又伸手拿过了一张特制的纸盖在头颅相片上,根据先前的一系列死者特征,包括年龄、体重和地域人种,很快,一个基本图像就被勾勒出来了。再通过扫描,和电脑原有的数据库进行数据核对,几分钟后,电脑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一张活灵活现的十七八岁少女的头像就清晰地呈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打印出来,马上送到刑警队办公室给王亚楠队长!”

“我马上去!”

章桐站起身,把位子让给了潘建,自己则独自走到工作台的另一边,王亚楠留下的那个大大的黄色信封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章桐深吸一口气,拿起信封,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撕开了信封口粘贴的胶带纸,抽出了里面的检验报告。

检验报告是打印在一张薄薄的A4纸上的,章桐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似乎自己离真相也就短短的一步之遥,她甚至可以确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解开那个让自己家破人亡的谜团。可是,章桐却又感到了一种随之而来的恐惧,潜意识中她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真相。

“章法医,你没事吧?”潘建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章桐这才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检验报告迅速塞进了自己工作服的口袋里,然后挥了挥手,恢复了一贯的镇静自若,“我没事,你赶紧送去吧,人家等着要呢!”

潘建迟疑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解剖室。

“小桐,是你吗?”

声音很陌生,除了王亚楠以外,周围的同事从来都没有这么称呼过自己。章桐一脸诧异地回头看去,眼前站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身着检察官制服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出头,头发过早有些发白,两只眼睛里却充满了神采。此刻,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脸的惊喜。

“你是?”章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看来你认不出我来了?我是刘春晓啊!”男人的笑容中有些许失落。

“刘春晓?”章桐在脑海里迅速搜索着这个名字,很快,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个记忆深处的外号脱口而出,“‘丹丹’!真的是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刘春晓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扯开了话题:“我刚被调回天长市检察院,负责刑事这一块,今天正好来你们这边熟悉情况。你呢?”

章桐撇了撇嘴:“还不是老样子,法医呗,都干了这么多年了!要想换工作似乎已经不太可能了。”

刘春晓的目光中有着一种异样的神采:“小桐,你过得怎么样?这么多年未见……”

“还行吧,每天上班下班出现场。”

刘春晓犹豫了几秒钟后,终于鼓足勇气提议道:“那,你下班后有空吗?我想请你喝茶。”

章桐点点头:“我五点半下班,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你来法医办公室找我吧。”

“好的,我一定去!”

看着章桐远去的背影,刘春晓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嗨!老朋友,你发什么傻呢?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跟中了邪一样。”背着包的赵俊杰出现在了刘春晓的身后,猛地拍了他一巴掌,“还是看见美女了?”

刘春晓尴尬地笑了笑:“我刚才见到我的高中同学了。好久没见,她变了许多。”

“你高中同学?在这个地方?男的还是女的?”赵俊杰那记者的职业敏感好奇心又一次占了上风。他下意识地转过脑袋看向走廊的那一头,“方便透露一下吗?”

“是女的,叫章桐,是这里的法医。”

“章法医?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和她是高中同学啊?”赵俊杰变得异常兴奋,他一边和刘春晓一起走向电梯口,一边抱怨道,“我来这里蹲点可都是为了她!整天和死人打交道,说出来不怕老弟你笑话,我刚开始那一个多礼拜,天天晚上做噩梦!……”

赵俊杰的话在耳边滔滔不绝,但是刘春晓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多年前。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学校文理科分班名单公布的日子,大家都在议论这一次不知道会有几个女孩子被分到理科班来,还有,会不会长得漂亮。正在这时,老师念到了一个特殊的名字——章桐,应声站起来的是一个非常清秀的小女生,刘春晓都看呆了,他不由得慌张地低下了头,那一刻,他平生第一次因为喜欢一个女孩子而变得脸红。

“你要打电话是吧?小妹,没带钱没关系,明天经过时带给伯伯就可以了。”老张笑眯眯地说道,伸手打开了通话按钮锁。

女孩感激地看了一眼老张,紧接着迅速拿起话筒,用颤抖的手指拨打了一个固定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刚有回应,女孩立刻就嘶哑着嗓门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好,我……我是东山学院的……的学生,我想,我认识你们《认尸启事》中的那个女孩子,她应该就是我失踪了三天的室友,你们快来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春晓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这个似乎不太合群的女孩子,她文静得让人有些担忧。十六七岁正是女孩子爱打扮爱笑的日子,可是在章桐的脸上,刘春晓却找不到快乐的影子。

后来,刘春晓才听住在章桐家附近的同学偶然说起,章桐的妹妹从小就失踪了,没多久,父亲也跳楼自杀身亡,如今家里只有一个时常会疯疯癫癫的母亲和章桐相依为命。

刘春晓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孤独和冷漠。几次三番,刘春晓徘徊在章桐家楼下,他很想主动帮助章桐分担一点生活中的艰辛,可是,性格内向的他却一直没有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直到高考发榜,班里的同学们各奔东西,刘春晓都没有勇气向章桐吐露心声,为此,刘春晓后悔不已。

后来,因为父母离异,刘春晓就跟着母亲迁居邻市,从此再也没有见过章桐,直到今天……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赵俊杰注意到刘春晓的失态,皱了皱眉,“你小子好像丢了魂?”

“没,我没事!”刘春晓定了定神,两人走出了电梯,来到五楼。因为和赵俊杰是大学室友,所以刘春晓的这一次基层之行,赵俊杰自然而然就充当起了陪同。而能有机会暂时离开法医办公室透透气,赵俊杰正巴不得呢。

又到了一天之中晚报上市的时间,天长市的街头巷尾密集如云的报刊亭里很快就摆上了一份份还隐约散发着阵阵油墨香味的报纸。下班的人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回家的途中顺道把这些晚报买走。

老张是东山学院门口2042号报刊亭的摊主,在这儿已经卖了十年的报纸杂志,也送走了很多批东山学院的毕业生。每每提起这些每天经过自己简陋报刊亭的孩子们,老张的脸上总是会流露出感慨的神情。

老张也卖晚报,只是订得不多,因为来买他晚报的人,几乎清一色都是东山学院的老师,数量有限。而那帮老张口中的“孩子们”,他们的兴趣无非就在流行服饰和军事之类的杂志上,有时候还会捎带着把报刊亭中的漫画统统一扫而光。每当这个时候,老张的心里总会很矛盾,有钱赚,他当然开心,但是看着这些孩子动不动掏出来的就是百元大钞,老张就会暗自嘀咕,这帮小子,一点都不心疼钱!

今天下雨,老张的生意清淡了许多,把晚报摆上货架后,老张看着报刊亭外面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皱着眉嘟囔着:“这该死的天!”

“伯伯,买份晚报。”说话的声音带着点稚嫩,还有些犹豫。

老张好奇地转过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十七八岁年纪,一条简单的白底蓝花裙子,胸前别着东山学院的校徽。此刻,女孩子的手中握着一张一元钱的纸币正递向老张。

“你要什么?”

“今天的晚报,刚到的!”女孩子的声音变得坚定了许多。

“好,你等一下!”老张迅速转身从货架上拿下了一份刚到的晚报,伸手递给女孩,“收好了,刚到的报纸!下雨,要不要拿个塑料袋装一下?别淋湿了。”老张好意地叮嘱道,他注意到女孩子没有带伞,蒙蒙细雨把她的刘海都打湿了。

女孩子没有反应,她做了个奇怪的举动,迅速打开报纸,旁若无人地在报纸上寻找了起来,确切点说是在报纸的中缝部位。

老张对那个地方很熟悉。常年卖报纸,没事干的时候,老张几乎把所有的报纸都看了个遍,他知道那个地方最可能出现的是两种东西,那就是《寻人启事》和《寻物启事》。登这些启事的大多是私人,但是有时候公安局的《认尸启事》也会刊登在那里,只不过几率并不是很大。难道这小姑娘丢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这么着急要在晚报中碰碰运气?老张的心里暗暗泛起了嘀咕。

突然,女孩子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报纸中缝处的一个地方,脸色顿时变了,双手渐渐地开始发抖,呼吸急促。

“哗啦!”女孩子合上了报纸,转身来到老张身边的那台公用电话机旁,看上去像是要打电话,可是翻遍了全身,又没有找到钱。她回头看了看报刊亭外越来越密集的雨丝,脸上写满了焦急。

“你要打电话是吧?小妹,没带钱没关系,明天经过时带给伯伯就可以了。”老张笑眯眯地说道,伸手打开了通话按钮锁。

女孩感激地看了一眼老张,紧接着迅速拿起话筒,用颤抖的手指拨打了一个固定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刚有回应,女孩立刻就嘶哑着嗓门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好,我……我是东山学院的……的学生,我想,我认识你们《认尸启事》中的那个女孩子,她应该就是我失踪了三天的室友,你们快来吧!”

看着女孩几乎要急哭了的表情,老张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亚楠带着自己的搭档赵云匆匆忙忙开车赶到东山学院门口时,离接到报警电话才过去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这个碎尸案的影响实在太大了,都惊动了市里的领导,下午的案情分析会议上,李局阴沉着脸,再三强调要尽快破案。案情性质太恶劣了,不管怎么说,把人的尸体就这么随意丢弃在人流如织的大街小巷里,就已经是一个令人发指的犯罪行为。尽管李局已经尽量和媒体通了气,要求近期暂不报道这件案子,但是,谁都知道这颗定心丸吃不了多久。

“到了,前面就是东山学院!看,王队,那边有一个老人在向我们招手。”赵云伸手指着警车前方五十多米处的一个报刊亭门口,“他身边还站着个女孩子,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王亚楠把车干净利索地稳稳停靠在报刊亭的门口,打开车门,两人下车后紧接着就走了进去。

“大伯,是你们给我们办公室打的报警电话吗?”赵云问道,同时亮出证件,“我们是公安局的。”

老张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身边情绪激动的女孩子,在等警车来的时候,他已经大致弄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这个小姑娘报的警,她的室友在三天前失踪了,失踪时穿的衣服跟你们登的《认尸启事》上的一模一样。”

王亚楠和赵云面面相觑,赵云接着问道:“小姑娘,叔叔拿两张相片给你看一下,好吗?报纸上我们没有刊登。”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

赵云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那张章桐复原的死者模拟画像和拍有死者衣物的相片,递给了女孩:“没关系,你慢慢看。”

老张赶紧伸手打开了报刊亭里最亮的那盏灯,足足有六十瓦,顿时,小小的报刊亭里被照得亮堂堂的。

女孩盯着相片看了很久,然后咬着牙点点头:“没错,是晶晶,睡在我下铺的!这相片里的人就是她!”

站在一边的老张也凑过来看了看,皱眉嘀咕了一句:“这女孩我也好像见过……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前几天来我这儿充过一次手机话费,还落了一本书在我这儿。我正想着什么时候等她再来充手机话费时还给她呢。嗨!真可怜!多年轻的孩子……”说着,老张弯腰到货架底下翻出了一本有些破旧的《欧洲艺术史》,顺手拍去了书上的灰尘,递给了女孩:“看看,这上面的名字是不是你同学?是的话你就替我带回去吧!”

女孩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接过了书,扫了一眼封面后,一声不吭地用手摩挲着书,满脸悲伤。

“能带我们去你的宿舍看看吗?”

女孩点点头:“就在学院进门左拐第一栋大楼的三楼。跟我来吧。”

在谢过老张的热心帮助后,王亚楠和赵云一起跟在女孩的身后走向了不远处的东山学院大门。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学院里,老张有些发呆,女孩刚才说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我总觉得晶晶肯定出事了,她不是那种对自己的生活不负责任的女孩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她不会放弃的……别人都不相信我,我就自己来找,我还以为她出了车祸,所以就来看看晚报上的启事,看看能不能有她的消息……”

“真可怜啊!”老张嘟囔了一句,一边伸手关灯,一边悲伤地意识到,那个叫晶晶的女孩子,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和众多大学女生宿舍一样,打开门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温馨可爱的空间。房间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在屋子的两个角各放着一张双层铁架床,上面用漂亮的花布做了一个别致的围帘,四张学习桌上,摆满了书籍的同时,尽量挤出一点空间来摆放主人钟爱的小饰物。

“你们这边住四个人?”王亚楠问道。

“对,”这个叫王艳的女孩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左边的那个铁架床,“我睡上铺,晶晶就睡下铺,她失踪后,床铺就没有动过。我只是把围帘拉上了,我知道她不喜欢别人乱动她的私人用品。”

“宿舍里别的人呢?”赵云嘀咕了一句。

“都吃饭去了,我吃不下,总是担心晶晶……”王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的情绪显得很低落。

见此情景,王亚楠伸手拍了拍王艳瘦弱的肩膀:“和我们说说晶晶的具体情况吧,特别是她失踪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艳点点头。

晚上,新街口清逸茶楼。

“小桐,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此时的刘春晓换上了一身简单的休闲装、轻便的软底皮鞋,和在公安局里见到的判若两人。

两人面前的小桌上摆了几份茶点、一壶刚沏好的碧螺春。

章桐微微一笑:“老同学,这话你就见外了,这么多年没见,我该好好请你才对!”

“你母亲身体好吗?”

“还行,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不过人年纪大了都这样。”章桐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表情,“你呢?”

刘春晓尴尬地笑笑:“我爸妈离婚后,我跟着妈妈过,她去年走了,是心肌梗死。”

“对不起。”章桐咬了咬牙。

“没事,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痛苦。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日子也就那么一天天过了!”

“那你怎么会想到调回天长来呢?”

刘春晓的心里微微一动,差点脱口而出自己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章桐。怕她看出自己内心的秘密,刘春晓刻意把目光移到了面前桌上的那朵鲜艳的红玫瑰上,故作轻松地掩饰道:“哦,这里是我的家乡嘛,我不回来干什么,哈哈!”

“对了,小桐,你今天出来喝茶,家里人不会说吗?”

章桐一脸的苦笑:“我把母亲拜托给舅舅了,晚一点回去没关系。老同学邀请,我要是不来,那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

“你还没结婚?”刘春晓的眉毛微微一挑。

“我们干法医这一行的,结婚挺难的。”章桐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无奈地一笑,“这双手,一天到晚摸死人,吓都能把人家吓跑了!”

那一刻,刘春晓分明在章桐的目光中看到了深深的失落。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章桐迅速打开手提包,掏出手机接听了起来,同时向刘春晓歉意地点了点头。

“嗯……好的……我马上到!”挂断电话后,章桐站了起来,“真不好意思,刘春晓,我负责的一个案子有线索了,要马上回局里,下次我请你吃饭!”

“没事的,要我送你吗?”刘春晓也站了起来。

“不用了,我打的过去。”章桐淡淡一笑,转身迅速走向了茶楼的楼梯口。

看着章桐的背影,刘春晓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失落。他本来想好了很多话要对她说——他这次回来不光是为了再次见到章桐,更重要的是,他要把自己的惊人发现告诉章桐,他深信这个发现很有可能就此解开章桐心中那个隐藏了多年的可怕的秘密!

天长市公安局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尽管挤满了人,但是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以外,现场却听不到一点嘈杂的声音,大家都在耐心等待着重要人物的到来。

作为当班法医,章桐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上,她抬头扫视了一眼整个会议室,发现王亚楠和赵云不在其中。

很快,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随即被推开了,王亚楠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向会议室前面的白板,拿起吸铁石,“啪啪啪啪”,一口气贴上了六张放大的相片,然后回转身向大家介绍说:“尸源已经找到了,是咱们市里东山学院财会专业大一的新生,叫王娅晶,今年刚满十七岁,老家是凯里县的。”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左面第一张相片,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瘦弱文静的女孩子,皮肤黝黑,目光坚定。

“王娅晶与章法医的尸检报告中所提到的死者身高年龄和体重大致相符,体型偏瘦,而她原籍凯里这个地方正属于岭南地带,所以人种方面也完全相符,可以认定她就是本案死者。”说到这儿,王亚楠又指了指剩下的五张相片,“这几张都是刚刚从死者所居住的宿舍拍摄的,由此可以看出,死者的失踪并不是刻意的,大家注意看她的床铺。”

众人的目光顺着王亚楠的手指看向了第四张相片。相片所拍摄的是一个简单的双层铁架床下铺,铺着粉红色的床单,薄薄的毯子铺开了,一个毛绒玩具正随意地放在床头,这是一个典型的女孩子的床铺。

“你们看这本书,打开了,书背朝上,摆放在毯子上。她这个举动非常随意,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这本书的主人当时正看到一半。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平时也会有这样的习惯,躺在床上看书,看到一半,因为临时有事打断了看书,就会下意识地把书往身边一放。

“而根据报案的王娅晶的室友提供的线索,王娅晶当时声称要去看一个朋友,很快就会回来,还要求她的室友晚上替她留着门。可是就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队长,根据法医报告,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进行死者的DNA比对了,仅凭体貌特征来确认死者,是不是不太严谨?”李局皱着眉询问道。

“章法医给我提供了死者的人像复原图,死者的室友也认出了死者失踪时所穿的衣服正是我们在现场蛇皮袋中发现的衣物。为了保险起见,法医那边正在进行死者牙髓的提取,报告要明天才能出来,希望我们能找到有用的线索。我也已经派赵副队长和学校的保卫处老师一起前往凯里县了,他们明天一早就会把死者的父母亲接过来进行认尸和善后工作。

“在此期间,我要求治安组帮我调来王娅晶失踪那天从东山学院开始的沿途所有监控录像,并一一作出梳理,尽量还原死者那晚离开学院后的所有动向。”

治安组的负责人点点头:“没问题,我们马上处理!”

散会后,章桐在走廊里叫住了王亚楠,两人一起走下楼。

“亚楠,你真确定是那女孩子?”

王亚楠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对了,小桐,死因还没有办法确定吗?”

章桐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跟你说过了,尸体被肢解得那么散,平均一片只有零点五厘米的厚度,我没有办法查找死者的体表伤痕,更别提尸体都经过了高温水煮,很多有用的线索都被破坏了,我目前无能为力。再说了,尸骨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现在唯一的推论只有一个,即死者很有可能是中毒或者窒息死亡。”

“中毒?”

章桐点点头:“我的助手潘建已经申请了作毒物检验。他采集了一些死者的骨髓标本。高温水煮会破坏脱氧核糖核酸的分子构成,但是对于一些毒物来说却做不到,这些有毒物质,特别是化学毒素会很快沉淀在死者的骨头上,浸入死者的骨髓中。”

“要多久才会有结果?”

章桐摇摇头:“毒素有很多种,我们要进行系统筛查,这需要时间。”

王亚楠皱眉了:“这个凶手很狡猾,懂得很多病理知识!”

“我也这么认为。这个女孩虽然说身材偏瘦,但是也有将近一百斤的体重,而在我们法医看来,要把一百斤体重的人在短短三天时间内分割成这么均匀的一片片,并抛尸到各处,那就必须要一个精通人体结构分布,身强力壮,心理素质非常过硬,甚至还要冷酷、无动于衷到一定程度的人不休息一口气干九个小时以上才能完成!”

“天呐!这简直不是人!”王亚楠叫了一句。

章桐点了点头,把包往肩上提了提,转头严肃地对王亚楠说道:“这个人的心理很不正常,死亡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所以,亚楠,你要小心!”

“我会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抓住这个混蛋的!”

走出电梯,章桐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家门前,掏出钥匙,刚想打开门,眼前一亮,门被打开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舅舅焦急的面孔:“快进来,累坏了吧,孩子!”

章桐笑着摇摇头,一边换鞋子,一边问道:“辛苦你了,舅舅,我妈怎么样?”

“她还好,睡了。”舅舅指了指章桐母亲的卧室,“我在九点的时候给她吃的药,应该可以睡到明天早上。你有什么情况以后尽管找我,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

章桐很过意不去:“舅舅,让你费心了!”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还说那么见外的话干什么!我走了。我留了点吃的东西在冰箱里,你自己热一下吃吧。”

章桐点点头。

送走了舅舅,章桐轻手轻脚地来到母亲的卧室。

屋里开着一盏淡紫色的小灯,朦朦胧胧的灯光中,母亲像一个婴儿般蜷缩着安详地躺在床上,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章桐站在母亲的床前,默默地注视着睡梦中的母亲。她知道,也只有在睡梦中,母亲才会感觉到那一份已经远离的深深的爱。

她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那幅父亲和母亲的合影,已经有些发黄的相片中,年轻的父亲的生命定格在了那逝去的岁月间。自从父亲打定主意从楼上纵身一跃从而彻底解脱自己的那一刻开始,母亲就永远活在了她自己的世界里。

看着父亲的笑脸,章桐哭了,泪水无声地滑落脸庞……

“老朋友,难道你真的不给面子,一点口风都不肯透露?”虽然看上去赵俊杰已经有点醉了,脸红彤彤的,但是刘春晓清楚得很,赵俊杰的酒量可不是区区一瓶啤酒就能够打发得了的。

“你拉倒吧,我就知道你今天突然请我喝酒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刘春晓笑眯眯地摇摇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小桐家里的事情,真正算起来,我和她只不过同窗两年而已。话说回来,你又怎么会对这么老的案子感兴趣?难道你的时间很多吗?你们干记者的不是一直都很忙的吗?”

赵俊杰不由得一阵苦笑:“不瞒你说,老弟,我是很忙,但是一辈子当一个碌碌无为的记者真的不是我的梦想。领导的一根指挥棒指到哪儿,我就得屁颠屁颠地跟着去报道,我赵俊杰是什么人?将来的普利策奖得主!这才是我追求的目标!我喜欢旧案子,特别是那些还没有破的旧案子,要是能够因为我的报道而破了这个案子的话,我就满足了!大丈夫死而无憾了!”

听着老同学借着酒劲儿的一番豪言壮语,刘春晓不由得笑出了声,随即又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把面前的啤酒杯端了起来,仰头一饮而尽,紧接着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至今好像还没有找到那个失踪的女孩子,也就是小桐的妹妹章秋。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是否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赵俊杰点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仔细看过了案子的卷宗,孩子失踪时已经八岁了,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记忆。如果还活着的话,那么,二十多年过去了,她肯定会来找自己的家人!听说章法医她们家至今还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

“对,她们没有搬家。她爸爸没多久就自杀了,现场很惨,好像是跳楼的。”

“老弟,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你这个同学别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赵俊杰一边帮刘春晓把面前的啤酒杯斟满,一边冷不丁地问道。

刘春晓想了想:“没有啊,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她好像很不合群,很孤独。”说到这儿,刘春晓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个瘦弱却又坚毅的背影。

“案卷中记录说,章法医当时也在她妹妹失踪的现场。令人惋惜的是,章桐当时被凶手注射了麻醉药,差一点儿就成了植物人,清醒后却忘记了那一段记忆。”赵俊杰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后,缓缓地吐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烟圈,“老朋友,我真的无法相信,那些在美国大片儿里才出现的场景,竟然在我们的身边也能够找到,你说奇怪吧。”

刘春晓没有吭声,只埋头喝着酒,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天长市公安局技术中队法医实验室,一台台精密的化验仪器正在无声地交替闪烁着红色和绿色的灯光,数据显示仪在不断地更换着最新检验出来的数据结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检验仪发出了异样的嘀嘀声,紧接着,连接着化验仪的打印机在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后,开始了“吱吱嘎嘎”的打印工作。将近一分钟后,打印终于结束了,早就等在一边的潘建迫不及待地撕下了报告单,兴冲冲地打开门向楼上跑去。

“章法医,报告出来了!”潘建把打印好的毒物检验报告递给了正在仔细查看显微镜底下的人骨横切面标本的章桐。

“哦?这么快!”章桐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鼻梁,随即认真地一行一行读了起来。

“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用的是河豚毒素!也忒可怕了点吧?”潘建站在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不懂的。”

章桐神色严峻,迅速拎起电话,拨通了王亚楠办公室:“亚楠,马上过来一趟!有进展!”

“河豚毒素?”王亚楠一脸的疑惑不解。

“对,河豚毒素!”章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报告单,继续解释道,“河豚毒素是一种神经性毒剂,我们人类摄入零点五毫克至三毫克就会致死。多则四个小时,少则十分钟,受害者就会手指、口唇、舌尖发麻,紧接着呕吐、腹痛、腹泻。随着中毒时间的加深,受害者开始渐渐地出现语言障碍、意识模糊、呼吸困难、血压下降、昏迷,直至最终的呼吸循环系统衰竭死亡!”

“那你们究竟是怎么查出死者是死于这种特殊的动物毒素的呢?你不是说死者的尸体都已经经过水煮了吗?”

章桐微微一笑:“凶手的计划再怎么缜密,总是百密必有一疏!河豚毒素非常耐高温,一百摄氏度的水接连煮上八个小时都不会破坏毒素的残留,只会加深毒素在人体骸骨上的逐渐堆积。你想想,一百摄氏度的水,那些死者的肉片切得这么薄,随便热水中一烫就行了,他没有想到这小小的河豚毒素耐高温的特性却暴露了他的马脚!”说到这儿,她神色一正,“亚楠,这人不光是个外科手术的高手,而且懂得生化毒素,看来他的文化程度不会低!而且人很自负,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刻意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切成这么多片的!”

“凶手这明摆着是在显摆自己!”潘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王亚楠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法医办公室的门刚刚关上没多久,门口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咚”的一声,门被撞开了。章桐吃惊地抬起头,立刻皱起了眉,没好气地说道:“赵大记者,你既然这么忙,我这儿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你还来这边干什么?”

赵俊杰尴尬地笑了笑。他自知理亏,不敢告诉章桐自己昨晚和刘春晓喝酒,到头来稀里糊涂地就在刘春晓家的沙发上躺了一晚,因为醉得太死,今天早上两个人都迟到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脑门,到现在还疼得要命呢!

看着赵俊杰因为头痛难忍而龇牙咧嘴的样子,还有那红红的眼睛,章桐立刻明白这是宿醉后的典型症状。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脱下工作手套随手放在显微镜边上,走到靠墙的铁皮柜旁边,拉开柜门,取出一个小纸包,从里面倒出了两粒白色药片,又把纸包放了回去。随手关上柜门后,章桐来到赵俊杰的身边,伸手把药片递给了他。

“你这是?”赵俊杰有点糊涂了,他犹豫地一会儿看看章桐手掌心中的药片,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面前紧锁着眉头的章桐。

“看什么看,吃吧,吃不死你的,对你头痛有好处。如果你今天还想干正经事的话,赶紧给我吃下去!水在那边,自己倒去!”说完,章桐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工作台,再也不搭理他了。

赵俊杰突然感觉鼻子酸溜溜的。他紧紧地握着拳头,看看章桐,又低头摊开手掌,看看掌心中的药片,愣了半天,随后向墙角的饮水机走去。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章桐抬头朝潘建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你接下电话。”

“好的。”潘建很清楚,肯定章桐今天的耐心已经到了一定的极限,要不然的话,她不会连电话也懒得接的。

“你好,这里是法医办公室,请问找谁?嗯……好的,我和她说一下,你等等!”潘建转过头大声说道,“章法医,那个赵副队长打来电话,说王娅晶的父母想辨认一下女儿的尸体,方便吗?”

一听这话,章桐急了,丢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来到电话机旁,伸手从潘建的手中接过电话,“赵副队长,你有没有和家属说过死者的尸体已经被严重毁坏?”

“我说过,但是她父母亲执意要求辨认。心情嘛,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章法医,你安排一下吧,我们半个小时后过来。”

章桐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死者的衣物整理好后放在不锈钢解剖台上,然后拿出死者的头颅,放在另一张靠里面一点的解剖台上,最后把两个解剖台之间的围帘拉上,这才算了事。虽然说家属认尸的要求,她作为法医没有办法阻止,但是,她打算尽量给死者的家人留下一点精神上的承受空间。如果有可能的话,章桐真的不想打开那道冰冷的灰色塑料围帘。

半个小时后,法医解剖室的门被准时推开了,赵云第一个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一对面色惨白的中年夫妇。他们进来的时候,章桐注意到这对中年夫妇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目光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恐惧。章桐知道解剖室的温度是比外面要低很多,这些都是因为要保证尸体有一个良好的存放环境,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里和死亡太接近了,第一次来的人几乎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说不出的冷!

章桐走到第一个解剖台前。她没有抬头看这对中年夫妇脸上的表情,不过,那耳边随之响起的啜泣声已经证实他们认出了女儿的衣物。章桐微微叹了口气:“还要继续吗?”

“要!我想看看晶晶!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她都是我的女儿!”声音异常坚定,说话的是死者的父亲,“警察同志,我一定要看看晶晶!”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死者父亲的嗓音带起了哭腔。

章桐咬了咬牙:“那你们要作好心理准备!”

夫妇两个面面相觑,然后用力地点点头。

天长市公安局浴室,章桐每天下班的时候一定会到这里来洗个澡,这么多年以来她已经养成固定不变的习惯了。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不想再把太多的属于死亡的味道带回自己那个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家。

送走前来认尸的死者父母亲后,章桐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手头的工作只要一停下来,当初陪着母亲前去认领跳楼身亡的父亲遗体时的场景就会立刻浮现在眼前,面目全非的父亲和悲痛欲绝的母亲在章桐的记忆中刻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

章桐亦深知,多年来纠缠不休的梦魇和自己的职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是每天面对死亡时正常的反应,很多时候,章桐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不止一次想要换个职业,可是,每当看见受害者亲人的眼泪,章桐心里就会涌出一股子劲头,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协助办案,将犯罪之人绳之于法。

下班了,章桐拎着替换衣服推门走进了公共浴室,由于忙着整理组织样本,所以今天来得有点晚。门口的看护阿姨笑眯眯地抬头打了声招呼:“章法医,看来你是今天最后一个了!”章桐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点点头,领了拖鞋和牌子走进了浴室隔间。

浴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滴滴答答的水龙头漏水声,眼前雾气濛濛,章桐一边脱衣服,一边感觉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抬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一脸的憔悴。

雾气仿佛越来越浓,一种熟悉的恐惧感渐渐地弥漫全身。她皱了皱眉,摇摇头,肯定是今天干得太累了,神经绷得太紧,所以精神上难免会有些恍惚。

章桐深吸了一口气,穿上拖鞋,带上洗澡用具,继续往里面走。

整个女浴室有八十多平方米的空间,左右两排全是淋浴隔间,中间是一排长凳子。此刻浴室里空荡荡的,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人。章桐选了左手第一个隔间,打开淋浴喷头调好水温后,就把自己整个放在了温暖的水流下,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她随即闭上了双眼,尽量让自己放松。

突然,隔着哗哗的水流声,她的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呜呜哭泣声,声音嘶哑,撕心裂肺,分明是一个女孩子被捂住了嘴巴后拼命发出的求救和挣扎。章桐的心咯噔一下,这声音很熟悉!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却依旧是淋浴间淡黄色的木门。而小女孩的哭泣声仍然在耳边徘徊。她迅速关上水龙头,抓过浴巾披在身上,然后推开木门,探头四处张望。哭泣声戛然而止,偌大的浴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除了淋浴喷头里滴答滴答的漏水声。

“谁?谁在那儿?有人吗?”章桐的嗓音有些颤抖。

没有人回应,章桐的恐惧感越来越浓烈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着,呼吸逐渐变得艰难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收拾好东西,穿好衣服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浴室。

夜深了,章桐依旧坐在电脑旁边,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屏幕,“幻觉、幻听、幻视……”一个个熟悉的字眼不断地在眼前闪过,章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她的手无力地从键盘上滑落下来。靠在身后的电脑椅上,她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章桐不无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深藏了整整二十年的记忆正在一步步地被无情地唤醒。她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福还是祸,尽管有时候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有勇气去直面这一段黑色的记忆,因为至少这段记忆能够解开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谜团,但是,她又很害怕,仿佛这段记忆是一只潘多拉的盒子,一旦贸然地打开,很有可能自己从此后就将被它散发出的黑雾永远地吞没。

章桐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强者。

天长市公安局三楼监控室,王亚楠队长正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监控屏幕,她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除了眼睛有些发酸发胀外,她的双腿也几近麻木。但是这些在她看来都不算什么,看着身后白板上越来越多的线索记录,她除了一步步接近真相的兴奋以外,没有别的感觉。

死者王娅晶失踪那晚的行走路线就像一幅正在逐渐变得完整的拼图一样,渐渐地揭去了神秘的面纱。

六点三十二分,死者身穿白衬衣、蓝色牛仔裤离开了东山学院女生三号宿舍楼。(死者所穿的衣着和案发现场发现的完全相同。)

六点四十分整,她走出了东山学院的大门,向右面方向拐弯,走上了海天路。

六点五十六分,她进入乍浦路,继续向前走。期间她曾经停下来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时间是六点五十九分零七秒,通话时间只持续了短短十三秒钟就挂断了,所用的时间最多只能够说上一句话而已。如果按照死者室友所提供的线索来推论,和王娅晶通话的那个人,正在询问她此刻的具体行程。

手机?王娅晶的宿舍里并没有找到有关手机存在的任何线索,比如说充电器之类,她的几个室友也一致反映说没有见过她有手机,就连她的家人也同样否认了自己女儿有手机,理由是家境并不太好,平时每月只给女儿三百块钱的生活费。而王娅晶的生活习惯也一贯节俭,那么她的手机究竟是哪儿来的呢?是那个神秘的朋友送的吗?还有,最重要的是手机现在在哪儿?

想到这儿,王亚楠紧锁着眉头,在面前的白板上用红色的笔重重地在“手机”两个字上打下了一个醒目的问号。

手机要使用的话,那么肯定要缴费!缴费?缴费?王亚楠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烁着这两个字眼,突然,一个老人无意之间说过的一番话让她恍然大悟。王亚楠猛地转身,来到办公桌前,迅速拨通了助手赵云的电话:“你是不是还在东山学院?”

在得到肯定答复以后,王亚楠立刻吩咐道:“你马上去门口那个报刊亭,找摊主……对!就是报案那天我们见到的那个老人,叫他尽量回忆那天死者前去他那边充手机话费时的情景,能找出号码来最好,我记得他的报刊亭是手动的电话话费充值器,当月应该会有备份的!快去!我马上到!”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抓起外套刚要冲出监控室,脑子里一下闪过了什么,赶紧叫住还在低头忙着查看监控录像的同事:“尽量帮我找出从死者失踪那天起向前倒退的那几天中,她在报刊亭出现的具体时间!我要确切时间!我现在去东山学院跟线索,你一有结果就马上打我电话!”

在赶往东山学院的路上,王亚楠紧咬着嘴唇,双眼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路面,车子在飞速地行驶着。她很清楚,只要拿到这个失踪的手机号码,然后调出通话记录,那么,自己离凶手也就更靠近了一步!死者是一个非常内向的女孩子,口风也很紧,她几乎跟自己周围所有的人都隐瞒了这个神秘的朋友究竟是何许人,包括这部手机的存在!现在看来,这部手机显然是打开这个九连环迷宫的第一把钥匙!

章桐正在办公室里埋头写着尸检报告,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刘春晓!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来了!”章桐的脸上也洋溢出了平日里来很少见到的笑容。

刘春晓点点头:“出公差,顺道来看看你。在楼道里碰到了赵俊杰,知道你在办公室写报告。”

“他啊,整个一大闲人,说是在这儿蹲点体验生活,可是我看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章桐没好气地笑道,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随即关上了电脑,站起身,“不管他了,走吧,我请你吃饭去!”

来到职工餐厅,现在来吃饭的人还不是很多,所以整个餐厅显得有些空荡,人们零星地四处找位子坐着,头顶的几台吊扇在有气无力地旋转,试图驱散一点餐厅空气中的闷热。

刘春晓左右看了看,不由得感慨道:“你们基层公安局的餐厅看上去还真不错!装修得很好!”

章桐一阵苦笑,“我每次来吃东西却都没有什么胃口,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尤其是手头有案子的时候,没办法,职业的缘故!在我看来,饭菜再怎么香,都是味同嚼蜡,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就行。”

刘春晓尴尬地笑了笑。

两人排队领了餐盘后,分别点了吃的,随即来到靠近窗口的桌子坐下。

章桐一坐下来,就习惯性地把手伸向桌子上的辣椒瓶子,刘春晓看见了,不由得哑然失笑:“小桐,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个爱吃辣的习惯还保持着啊。”

章桐无奈地耸耸肩:“有时候一些老习惯还是挺不错的。”

接下来一两分钟,两人都没有说话,刘春晓几次想开口,但是看着一脸平静的章桐,他有些不忍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春晓的心里越来越纠结,他皱了皱眉,终于鼓足了勇气,“小桐,我看了那个案件的老卷宗。”

“什么案子?”

“就是你妹妹失踪的那个,我看了。”刘春晓认认真真地说道。

章桐手中的勺子立刻僵住了,停在了半空中,她脸上的表情极度复杂,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赵俊杰找过你了?”

“他是找过我,但是在他找我之前,我就看过了!”刘春晓从来都不会说谎,尤其是面对自己暗恋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的时候。

“为什么?”章桐的声音中透着冰冷。

刘春晓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温柔地注视着章桐,缓缓说道:“小桐,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这种创伤后自我保护式的记忆性障碍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逐渐消退,小桐,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在你妹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帮助你走过这个难关的。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走出心灵的阴影!”

此刻的章桐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但是刘春晓很清楚,虽然表面上她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但是她的内心世界里肯定不会平静。

正在这时,赵俊杰出现了,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刘春晓身边的椅子上,伸出胳膊搂住了刘春晓:“哟,老弟,吃饭也不叫我一声!”

刘春晓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章桐已迅速站起身,冷冷地说道:“你们忙,我先走了!”紧接着,她就端着还没有动几口的午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章桐的背影,刘春晓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埋怨身边的赵俊杰:“你这人,真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冒出来干吗?”

“怎么了?坏你好事了?”赵俊杰一脸的坏笑。

“哪里!你别胡思乱想!”刘春晓瞪了他一眼,“我正说到二十年前的那个案子,现在只有小桐能够帮我们解开这个谜团!”刘春晓眉宇间紧锁着,“你知道吗?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在她妹妹失踪后的二十年里,在那片森林里,还失踪了八个孩子!”

赵俊杰的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个案子,从我进入检察院上班的那一天开始,就翻遍了失踪人口相关的所有案卷。”说着,刘春晓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剪贴簿,打开后,把它转到赵俊杰的面前,“你看看吧,我记录了很多细节。”

赵俊杰吃惊地一页页翻看着面前这本明显已经保存了很多年月的剪贴簿,从二十年前章桐妹妹章秋的失踪案开始,任何相关的报道都可以在剪贴簿上找到。

“那你是怎么发现之后的那八个案子之间的关联的呢?你本身是司法部门的人,你也知道对于这种幼童失踪案,咱们公安局一般来说是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来每个案件都跟进的。还有,”赵俊杰换了一种口吻,面带狡黠的微笑,“你爱上章法医了!不然的话,有谁会这么不要命地跟这个陈年旧案呢?当然了,除了我们做记者的!”

刘春晓点点头,苦笑:“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起,我就爱上了她。那时候我还不敢说,只是在暗中关注着她,还有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的案子。她很与众不同!”说着,刘春晓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神采。

赵俊杰撇了撇嘴:“接着呢?”

“我那时候就开始留心着报纸电视上相关的被拐卖的小女孩的解救报道,可是,杳无音讯。我失望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也是小孩子失踪,年龄差不多,也在那片地方,看着报纸上那张可爱的相片,我的心中真不是滋味儿。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开始收集在天长市报纸上刊登的有关孩子失踪的《寻人启事》,年龄都是未成年。”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有关联的呢?”赵俊杰紧接着问道,记者的职业敏感让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从第五个孩子开始。”刘春晓伸手把剪贴簿翻到后面,打开,然后指着一张有些模糊的相片。

尽管相片是报纸上剪下来的,看不太清失踪孩子的具体相貌,但是那模糊的轮廓已经足够分辨出孩子的大致年龄和长相。

赵俊杰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那你有没有把这件事上报?”

刘春晓皱了皱眉:“失踪案件跨度时间太长,多则两三年,少则也要七八个月,最主要的是,在那片林子里,甚至在外围,在整个天长市,都没有发现失踪孩子的尸体,我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我只能凭借主观猜测。”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赵俊杰愤愤然地嘟囔道。

“所以,我把突破口放在了小桐身上,因为她是我们目前为止唯一的现场目击证人!”

“由于凶手在章桐体内注射了一种名为‘阿法甲基硫代芬太尼’英文名Alpha methylthio fentanyl的药物,是外科手术常用的麻醉药,如果超剂量使用的话,病人就会进入深度麻醉状态。虽然经过抢救,章桐清醒了过来,但却患上了选择性失忆症,对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

刘春晓点点头:“这是心理学中典型的一种有关我们人类自身的自我保护意识在起作用,一般来说,患者是在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后,因为无法面对,从而自然而然地产生的一种自我封闭逃避心理。她主观地隔离了这段不愉快的记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记忆会被唤醒,即便一个简单的无意中的动作或者相关的场景,都能起到不可思议的作用。如果再加上专业的催眠的话,那么,整个记忆就能清晰完整地再现。”

“那么章法医会同意你对她催眠吗?”赵俊杰一脸的怀疑。

刘春晓摇摇头,紧锁着眉头说道:“难说啊!她现在应该会有一些记忆片段的闪现,我担心的是,如果她刻意抵触却又控制不了的话,那么,后果将会是不堪设想的!”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赵俊杰的心沉到了谷底。

“桐桐,明天是你爸爸的祭日,我想去看看你爸爸。你能请假和我一起去吗?”这时候的章桐的母亲一点都看不出精神上有问题的样子,她一脸的慈祥,笑眯眯地温柔地看着正在埋头整理衣服的女儿。

“妈,我早就请假了,你放心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去的,不然的话,爸爸会想我们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章桐的心里一阵发酸。

“好!好!我去准备一下,多做一点你爸爸爱吃的糖糕……”母亲站起身,嘴里自言自语着走出了章桐的房间。

章桐抬起头,看着母亲越来越显得憔悴瘦削的身影,伤心地叹了口气。每年爸爸的祭日和妹妹失踪的日子是至今唯一还清晰地保留在母亲脑海中的记忆了。可怜的母亲,似乎活着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她宁愿把自己封闭在那遥远的逝去的记忆里。

天长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室,王亚楠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扫一眼身边办公桌上的电话机。

终于,电话响了,她几乎是立刻扑了上去,在第二声电话铃声响起之前利索地把话筒接了起来:“小赵,说吧,移动公司那边查到什么了?”

“死者王娅晶的手机号码从开通那一天开始,自始至终只和一个号码有过联系,最后一次通话就在失踪的那一天晚上,时间为十三秒钟。”

“那个号码的机主姓名?”

“没办法查到,和死者的号码一样,都是那种不用身份证登记的神州行号码,通话记录显示也只和死者的手机号码有过联系。死者失踪后,这个号码也就没有再用过,到昨天为止,因为欠费而停机了。”

王亚楠皱了皱眉:“你看一下上面有没有和10086人工通话的记录,因为向10086人工咨询的话,会有通话录音记录的!我不能连这个混蛋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

挂断电话后,王亚楠来到写满了线索的白板前,死死地盯着白板上贴着的那张已经放大的监控录像中死者王娅晶的截图。这应该是她留在人们视线中的最后的影像了,那么,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悲剧?王亚楠摇摇头,她想不通,为什么凶手要这么残忍地把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切成一片一片的,难道真的是在炫耀自己吗?还是在完成什么未了的心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案子来?

窗外,夜色渐渐地降临,华灯初上,整个天长市顿时被笼罩在一片光彩夺目的绚烂之中。

王亚楠默默地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一股清新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夜晚的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吹起了几根散落的发丝。

看着朦胧夜色中美丽的城市夜景,她却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必须让自己的脑子尽快冷静下来,因为正如好友章桐所告诫自己的那样,自己正在面对的绝对不是一个智商低的人。王亚楠感到在自己肩膀上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压力。

第二天一早,章桐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菊花,身边的母亲抱着一个饭盒,两人下了出租车后,默默地走进了天长市骊山公墓。

由于不是清明时节,公墓里一片寂静,除了养护花草的工作人员外,没有见到别的前来拜祭的人。章桐搀扶着母亲径直来到了安葬父亲的那个僻静的角落。这里依山傍水,对面就是美丽的蠡湖。父亲在这里已经静静地躺了十九年了,每年的今天,章桐都会陪着母亲前来看望已经逝去多年的父亲。而每次到这里来,章桐的心都会感到说不出的疼痛,尤其是看到母亲坐在父亲墓碑前看着父亲的相片时那一脸依依不舍的样子,章桐的眼泪就会在眼眶里打转转。

还有三个台阶,跨上去后再转一个弯,走五米左右的距离,就可以到父亲的墓碑前了。章桐对这里已经很熟悉,即使闭上眼睛,她都可以分毫不差地走到父亲的墓碑前。

可是,还有五米不到的距离时,章桐却突然站住了,双脚就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父亲的墓碑前,竟然放着一束新鲜的菊花,还点着一支烟!烟头还未燃尽……

“你能确定今天真的没有人来看过我的父亲?”章桐亮明身份后询问身旁的公墓管理员。

公墓管理人员点点头:“来公墓拜祭的人都必须先登记姓名以及所要拜祭的墓碑号码。警察同志,”他尴尬地咽了口唾沫,“自从上次发生了骨灰被盗事件后,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并且对于很多安保制度都重新制定了严格的章程,也特地安装了很多摄像头来对整个园区进行实时监控,从而得以杜绝那种恶劣事件的再度发生,所以呢,警察同志,这一点,你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公墓管理人员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章桐决定不再和他继续理论下去,转而问道,“我想看看今天早上的监控录像,可以吗?”

“当然可以!”为了显示自己和警方的良好合作关系,公墓管理员连忙领着章桐走进了隔壁的监控室,指着监控屏幕说道,“你可以随便看。”

章桐点点头,在监控屏幕前坐下,摇动手柄把探头旋转到父亲墓碑的所在位置,然后开始查询。

电脑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先是一片漆黑,渐渐地,天色亮起来,但阴森寂静的墓园里仍看不到一点生命活动的迹象。红外线探头忠实地记录着墓园里的风吹草动。

章桐尽可能地快进镜头中的影像。没多久,早上五点三十分左右,花工出现了,背着沉重的背囊来到墓园的花坛边,放下背囊后,拿出大工具剪子,开始了每天的例行修剪工作。

这些正如墓园管理人员所说,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可是,八点过后发生的一幕,就让章桐有些吃惊了。八点零五分,公墓对外开放没多久,墓园小道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身穿一件黑色风衣,手里捧着一束菊花。他径直来到了章桐父亲章肖钦的墓前,献花,点烟,然后默默站立……章桐的心怦怦跳着,由于这个人自始至终都背对着镜头,所以,章桐根本就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长相,除了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和在一米七八至一米八之间的身高。

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这个神秘的扫墓人迅速离开了,只留下那一束后来章桐在墓碑前看到的菊花,还有那支燃了一半的烟。

这人究竟是谁?父亲的朋友不多,自己唯一的叔叔也在去年因为脑癌去世了,因此父亲去世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除了自己和母亲外,就几乎没有什么人来拜祭过他。章桐死死地盯着这个神秘人的背影,期待着他能够转过身来,哪怕只是一个侧面也好,可是,直到他消失在墓园小道的拐角处,留下的始终就只有一个背影。没多久,墓园小道的另一头就出现了章桐搀扶着母亲的身影。

拜祭完父亲后,章桐搀扶着母亲走出了墓园,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在等出租车的时候,章桐实在按捺不住了,转身面向母亲,柔声问道:“妈,你还记得爸爸在世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交情很好的朋友?就像陈伯伯那样的?”

母亲有点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章桐,摇摇头:“都这么多年了,我记不太清了。”

“你再好好想想,好吗?”章桐不想放弃。

母亲依旧是茫然地摇摇头。

“尸体表面的消毒剂是医用甲醛,其中还含有一定剂量的次氯酸钠。亚楠,咱们这个对手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医学知识非常丰富的医生!他对医学已经达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要知道如果他的次氯酸钠剂量比掌握不好的话,会抵消甲醛的作用,而他却恰到好处地把尸体表面的所有痕迹都去掉了!而死者的衣服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章桐忧心忡忡地看着王亚楠,“说实话,这人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他太有耐心了!我有种感觉,只要他愿意,他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证据的!”

“他疯了!”王亚楠喃喃自语。

“动机!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凶手的杀人动机!如果找到了,那么,我想我们就能抓住那个混蛋了!”王亚楠讲话的语速非常快,只要她神情激动的时候,讲话就会像开机关枪那样让人受不了。

“你们看,王娅晶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来到大城市没多久的农村女孩,可以说她的朋友圈子非常小,更别提和人结仇了。她在我们天长市的时间完全可以计算得清清楚楚。试想一下一个社会关系这么简单的女孩子,究竟是因为什么会招惹下这样的杀身之祸呢?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不幸地正好符合凶手的杀人目标!而章法医也曾经证实这个凶手绝对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精通外科解剖、智商极高、性情冷酷,而且凶手做这起案子是有预谋的,从最初的挑选猎物,到接近猎物,然后选择好抛尸地点和时间,最后预谋下手,中间是一套几乎完美无缺的杀人计划!”王亚楠的话音刚落,刚刚还是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顿时议论声四起。

李局清了清嗓子,皱眉说道,“大家静一静。王队长,那照你所说,这个凶手杀人的原因完全是出于自身?”

王亚楠点点头,“有这个可能,因为死者王娅晶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地把怀疑对象转移到了这个凶手的头上。他的手段如此残忍,只有两种推论:一,他是在炫耀自己的聪明,向我们示威,另一种,也是我最不愿意去设想的,那就是凶手在报复。他用如此特殊的手段来作出报复,由此可见,他所经历过的事情肯定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使他受到了很大的伤害。目前看来,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并且将是很危险的!”

“他要报复谁?”

王亚楠神色凝重地摇摇头,“目前还不知道。我所担心的是,这件案子有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那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吗?”李局眉头紧锁。

“引蛇出洞!他的弱点就是他的脾气,从他精心挑选的抛尸现场来看,这个人心高气傲,我们就要挫挫他的威风!从而逼他自己跳出来!”王亚楠胸有成竹地说道。

当天晚上,天长市电视台的黄金时段播出了对市公安局负责刑事大案的重案组女队长王亚楠的专访,当问及有关最近的这起悬而未破的女大学生碎尸案的最新破案进展时,王亚楠一脸平静地说道,很快就会破案了。

这段新闻播出后没多久,电视台的新闻热线就被打爆了,好奇的观众纷纷问起这件案子,但是所得到的答复却完全一致——案件正在扫尾阶段,暂时无可奉告。

章桐看完新闻后,也给王亚楠打来了电话。

“亚楠,真的吗?案件有进展了?那个混蛋真的就要落网了?”章桐的口气中充满了溢于言表的兴奋。

王亚楠一阵苦笑:“还没有头绪呢,我在逼他自己跳出来。”

“那你要多加小心,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人不光智商高,心理还极度不正常!”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挂断电话后,王亚楠走到办公室门口,叫来了助手:“马上拿两个案发现场我们拍摄的录像资料作比对,看有没有同时在两个现场出现过的相似的人,凶手肯定会在案发后回到现场旁观的!”

“为什么?”助手不解。

“他要欣赏自己的杰作!”王亚楠冷冷地回答道。

这世界上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可能就要数人的心理了。看不到它的形状,也就无法被别人真正摸透,有时候即使连自己,也不一定有办法解释得清楚这种心理的来龙去脉。

已经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录像资料了,王亚楠依旧一无所获,难道这个凶手真的没有回到现场?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心理状态啊!

抑或他回来了,但是却掩饰得很好,自己没有发觉?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王亚楠抬头一看,是章桐。

“小桐?稀客,快进来坐!”王亚楠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张椅子。

章桐随手带上了门,来到王亚楠的办公桌前,伸手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找出了一张已经发黄的相片放在了王亚楠的面前。王亚楠注意到,相片中是两个中年男子,身后的背景是北京的长城。

“亚楠,我知道你很忙,有空帮我找找这个人,”章桐指了指相片中左边的中年男子,“他叫陈海军,是我父亲的朋友,医生,以前在天长市工作过。我有话想问问他。我们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从1992年开始的。”

王亚楠刚想开口问,可是转念一想,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看了一眼这段日子以来明显憔悴许多的章桐,点点头,说道:“好吧,我会尽快给你答复!我有个同学在户政科的,可以查档案。对了,伯母还好吗?这段日子工作太忙了,我都没有时间去看她!”

章桐微微一笑:“有空来吧,我妈很惦记你的。”

离开重案组办公室后,章桐径直来到了楼下更衣室,刚换好衣服,没想到王亚楠的电话就不期而至了。

“小桐,快出现场,西四胡同!”

“好的,我马上到!”章桐立刻打开工具箱储藏间的门,拎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工具箱,同时通知了自己的助手潘建。

“有案子,我们马上走!你去把车开出来!”

穿着工作服,正在埋头整理解剖工具的赵俊杰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来了精神头,凑过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章法医,我和你们一起去!”

章桐瞪了他一眼:“赵大记者,你就歇着吧,破坏了现场我可负不了责任的,反正一会儿还要回来解剖,够你体验生活的了!”

西四胡同,全长不过三百多米,没有几户人家,却是天长市闹市区的一个著名景点,因为历史上某位名人的故居就在这个闹中取静的小胡同里。此刻,西四胡同整个被警戒带给围住了,两辆顶灯依旧在拼命闪烁的警车停在警戒线外。几个技术中队勘察组的同事正在弯腰仔细搜索着现场周围的蛛丝马迹。

王亚楠忧心忡忡地站在尸体边上,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亚楠,尸体呢?”身后传来了章桐的声音。

“在这儿呢!”王亚楠伸手指了指面前青石板旁,“就在里面!”

这是一具尸体,平躺着,但是让人感到诡异的是,这具长约167厘米的尸体却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厚厚的塑料布里!冷不丁地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人形蚕茧。

“章法医,这具尸体,我怎么看上去像木乃伊啊?”潘建在一边小声嘀咕道。

章桐皱着眉头,在尸体边蹲了下来。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揭去尸体脸部表面厚厚的塑料布,一边继续询问道:“我们来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对,没人动过,是一个旅游团的游客偶然发现的,就这个样子放在青石板的旁边。那个游客估计是破案的电影看多了,隔着塑料袋一看到里面的人脸,立刻就打电话报警了。现在赵云正在那边给他作笔录!”

塑料布很厚实,缠绕它的人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所以光靠手还不是那么好解开,章桐伸手从工具箱里拿出了锋利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割开了紧紧缠绕在死者面部的透明塑料布。

一层层的塑料布被剥开后,很快,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就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死者是一个年轻女性,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双眼微睁,嘴唇紧闭。顺着脸部朝下看去,死者的颈部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伤口肌肉外翻,断口处有明显的血迹残留在肌肉组织里。这表明死者在被割喉时,还处在有生命迹象的阶段。

“小桐,怎么样?死因能判定吗?”

“死者是女性,年龄暂时不能确定,目前从死者颈部的伤口来看,很可能是被割喉而死的,这道伤口足足有大约六厘米深!从伤口的整齐度和环绕颈部的弧状刀痕来看,所用的工具应该是一把锋利的专业刀具,就像我手上的这一把。”说着,章桐举起自己的手术刀朝王亚楠晃了晃,锋利的刀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别的情况,就要等我回实验室解剖完尸体以后才可以告诉你了。”

正在这时,死者胸口的异样吸引了章桐的目光,她慢慢地割开了包裹住死者胸口的塑料布,很快,死者双手合十平放在胸前的样子就露了出来,在死者手掌处,有一个硬硬的不规则的小角露在外面。章桐接过了助手潘建递过来的小镊子,然后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抽出了放在死者手心的东西,没多久,一张小照片就出现在大家的眼前。章桐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潘建,两人脸上的神色都很凝重,这张相片是用那种一次性成相的相机拍摄的,小照片上异常干净,没有一丝血迹。显然,这是凶手留下的信息。

“亚楠,你看一下这张照片!”章桐把相片递给了王亚楠,“相片中的那个女孩子很面熟!”

王亚楠接过相片仔细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相片所拍摄的是一个女孩临死前的面容,漆黑一片的背景更加映衬出了被拍摄的女孩那绝望的眼神、无力地张大的嘴巴。果不其然,这张相片忠实地记录下了前一个死者王娅晶临终时的最后一刻。

“马上拿去技术分析室,我要知道所有这张相片所能告诉我们的一切情况!”王亚楠把相片装进证据袋子后交给了自己的下属。

“小桐,这个,我要尽快知道结果!”她转身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没问题!”看着好友阴沉着脸匆匆离去的背影,章桐的心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

天空中突然隐约响过一声闷雷,渐渐地乌云从远处的骊山背后聚集了过来,没过多长时间,整个天长市的上空就变得灰暗了许多。雷声越来越近,乌云把天空压得透不过气来。阳光早就不见了踪影,虽然说才是正午时分,却让人有一种已到夜晚的错觉。雨水不期而至,哗啦哗啦地浇在地面上,溅起的尘土夹杂着地表的热气,很快就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泥浆。人们被这猝不及防的暴雨淋得四散躲避,屋檐下、马路边,很快就挤满了躲雨的人。

站在窗前,看着十多分钟前还是阳光灿烂,转瞬却暴雨倾盆的天空,王亚楠暗暗地发了句牢骚:“这天变得太快了!”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王亚楠赶紧跑到电话机旁,接起了话筒。

“嗯……好的!我马上下来!”

打来电话的是法医值班室的小刘,章桐那边出结果了,王亚楠心急如焚。

一走进解剖室的大门,王亚楠就感觉到气氛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潘建低着头站在工作台边,一声不吭地检查着手里显然属于死者的衣服,表情严肃;赵大记者则站在一旁,拿着笔记录着什么。章桐听到了门的响动,只是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示意王亚楠赶紧过去。

王亚楠换上工作服后,忐忑不安地走近了解剖台,小声问道:“小桐,出什么事了?我怎么看你的两个徒弟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章桐撇了撇嘴:“很正常,在解剖室里,没有人的脸色会是正常的。”她伸出右手指了指面前死者的脸部,“仔细看,你发觉了什么没有?”

此时的死者已经完全被从原先裹着的厚厚的塑料布中解放了出来,而那些沉重的“裹尸布”则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不到两米远的另一张不锈钢解剖台上。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如果只是乍看一眼的话,那就是一具人体的模样。

死者的外衣已经被脱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工作台上。此刻的死者,全身上下只简单地盖了一块消毒后的白布,在强烈的白色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而揭开白布后,死者表面的皮肤则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惨白。

王亚楠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别考我了,小桐,我又不是法医。”

章桐并没有笑,只是指着死者表面的皮肤:“你有没有感觉死者特别干净?你看,这几处皮肤还有破损的迹象,感觉有什么东西用力擦拭过。还有死者的手指甲,”说着,她把死者的手抬高,指着被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说道,“我从没有看见过修得这么完美漂亮干净的指甲,我根本就没有办法从里面提取到有用的证据!你再闻闻死者皮肤的表面。”

这还真得多亏那厚厚的“裹尸布”,死者表皮的气味没有很快发散,王亚楠把鼻子凑近了尸体,一股刺鼻的味道迅速扑面而来。她又迅速来到那些塑料布的面前,同样闻了闻,一样的味道,这味道很熟悉!

“小桐,她身上怎么会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王亚楠皱着眉头,一脸的疑惑。

“她被彻底清洁了!”章桐刻意加重了“清洁”两个字。

“那么,死因呢?”

章桐伸手指了指死者的颈部,语气比解剖室里的温度还要冰冷:“深达六点三厘米的创口,颈动脉被割断,喉管被割断,她是被自己的血液给活活呛死的。”

“死亡时间?”

“十八小时前,不超过二十小时。”

“她的身份目前还没有办法确定。”王亚楠忧心忡忡地看着死者死后严重肿胀变形的脸,心里想着,即使是这个死者再亲密的朋友也不一定能够认出她来了。

赵俊杰却在一旁开口了。他显然犹豫了老半天:“我……我想我知道她是谁!”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天长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连负责刑侦工作的李局在内,总共才坐了八个人。其中有一张面孔,王亚楠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了减少媒体的关注度,李局在会前就下达了硬性的要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案件接二连三地发生,李局被无孔不入的媒体给折腾得有些受不了了。

“死者叫赵慧琴,是市里电视一台的女主播,三十六岁。”王亚楠一边介绍着死者的相关情况,一边向大家出示死者生前的相片。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前后两张对比非常明显的相片之间来回游弋着。这样的行为是很自然的,死者生前的相片,年轻且充满朝气,而作为天长市的新闻“一姐”、天长市的“门户脸面”,赵慧琴的长相无疑是夺人眼球的,尽管已经三十六岁,但是在这张脸上,却根本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保养得体的脸上流露着成功人士所特有的骄傲。可是回头再看那张死后的相片,同样的角度,死者脸色惨白,嘴唇紧闭,眼睛微合,脸部因为死亡而扭曲肿胀变形,尤其是脖颈上那道深深的致命伤口,更加让每一个看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触目惊心。

“死者生前没有任何仇人,也从未与人结过怨,虽然身为电视台主播,但是生活圈子却极为简单。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是这周二的晚上八点半,她下班后按照惯例前去路口搭出租车回家。但是直到当天午夜,她母亲都没有等到女儿回家。我也看过了路口的监控录像,一切正常,死者搭上一辆深蓝色出租车后就离开了电视台。根据出租车的颜色我们走访了市里最大的宝鼎出租车公司,经过GPS定位排查,结果显示,在这个时间段,根本就没有该公司的出租车在电视台的附近搭载过客人。也就是说,这辆带走死者的神秘出租车很有可能是凶手假冒的!”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这么费手脚呢?一辆假的出租车?就只为了杀一个女人?”

听到这样的质疑声,王亚楠刚想回答,那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子站了起来:“我来说几句。”

李局在一边介绍说,“这是市检察院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刘春晓检察官,他这一次是专门过来协助我们侦破这个系列凶杀案的!”

刘春晓微微一笑,向大家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专家这个头衔我可不敢当,这只是我的业余爱好而已。那么,我就直接说说我的看法了。”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面前摊开的笔记本,随即开口直奔主题:“将前后两个案子合并起来看,这个犯罪嫌疑人所定下的目标都是那种社会性质非常简单的女性,可以说他的选择是随机的,她们之所以被挑选中,只不过是因为她们的各自条件在不同程度上符合凶手的要求而已。她们本身并没有做过什么。凶手选择第一个目标女大学生的时候,显然作了很充足的准备,从最初的接近到后来的动手乃至于抛尸路线,他都精心挑选。死者从被绑架到被害,中间持续了一段比较长的时间。而对第二个死者,却显得很匆忙,绑架后没多久就加害了,这一点说明凶手受到了外部信息的刺激,所以第二起凶杀案比较匆忙,凶手主要就是想向我们传递信息,他通过死者来向我们证明他的无所不能,我们抓不住他。”说到这儿,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我下面想就这个凶手的一系列相关情况作一个性格分析。”

王亚楠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自己干得好好的工作被别人横插一脚,可是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听。

“这个凶手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并且很自恋,这一点可以从他对死者的尸体处理方式中很明显地看出来。死者的尸体就像是他的杰作一样,他哪怕花上很长的时间,都要一丝不苟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好,控制欲望非常强烈。他的生活中曾经经历过一场很大的变故,使得他对周围的某种人或者事物充满了说不出的仇恨,他是在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他或者他生活中最在意的那些人或者团体。这一点上我倾向于我们公安部门,他要看我们的笑话。如今我们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媒体和社会大众的巨大压力。上一起案件发生后到现在,很多报纸杂志上都对我们的破案速度颇有微词。而这些,我想都是他最愿意看到的回报。

“关于凶手,我给出的描绘是男性,30岁至45岁之间,体格强壮,有着深厚的医学背景知识,精通人体解剖学和生物药理学。单身。收入丰厚,至少有一辆桑塔纳2000型小轿车。拥有私人住宅,因为如果没有私人住宅的话,那么,他没有地方对第一个死者进行那么繁琐的解剖。

“我的建议是,对我们天长市境内近期发生过的所有和我们公安部门相关联的引起死者家属争议的案子进行排查,再结合凶手的年龄和医学背景,两方面比对后,应该就会有所发现。”

刘春晓的陈述有条有理,话音刚落,刚才还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就连起先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王亚楠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转而用敬佩的目光暗自打量起了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检察官来,尤其是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给王亚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小桐,你知道那个叫刘春晓的检察官吗?”王亚楠的目光中神采飞扬。这在章桐看来,可是很难得的。这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王亚楠不是因为公事而在上班时间前来法医解剖室找章桐,“我刚开完会,他真厉害!是个心理学专家啊!分析东西头头是道!”

章桐点点头:“我知道,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但他是检察官,心理学并不是他的专业啊。”

“这不重要!刘春晓是你高中同学?真没有想到!”王亚楠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不锈钢解剖台上,“他有女朋友了吗?”

一听这话,章桐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虽然说自己和王亚楠从认识到现在也已经有十来年的时间了,知道她一直独身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工作给闹的,毕竟没有多少男士愿意自己的老婆是个风风火火动不动就来几招擒拿术的警察,但也有一定的因素来自于王亚楠自身的心高气傲,能入她法眼的男人并不多。如今竟然阴差阳错地对刘春晓动了心思,章桐想到这儿,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你看上人家刘春晓,这没问题,我可以帮你牵线啊!”章桐一语道破天机。

王亚楠竟然脸红了,吞吞吐吐地否认道:“谁……谁说我看上他了?我只不过问问,就问问而已!”

章桐笑得更开心了。

一边的赵俊杰却动了心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女人,尤其是坐在工作台边的章桐。赵俊杰欲言又止,想了想,随即微微叹了口气,又继续埋头写他的笔记去了。

正在这时,法医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了,潘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份报告,一言不发地来到章桐身边,伸手递给了她。

章桐看完报告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抬头严肃地看向身边的王亚楠:“在第二个死者的体内查出了过量的恩氟烷残留物,是正常使用剂量的五十倍。”

“恩氟烷?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手术专用麻醉剂!”

王亚楠皱了皱眉。

“尸体表面的消毒剂是医用甲醛,其中还含有一定剂量的次氯酸钠。亚楠,咱们这个对手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医学知识非常丰富的医生!他对医学已经达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要知道如果他的次氯酸钠剂量比掌握不好的话,会抵消甲醛的作用,而他却恰到好处地把尸体表面的所有痕迹都去掉了!而死者的衣服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章桐忧心忡忡地看着王亚楠,“说实话,这人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他太有耐心了!我有种感觉,只要他愿意,他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证据的!”

“他疯了!”王亚楠喃喃自语。

刘春晓并没有立刻返回检察院,他径直来到了楼下的法医办公室,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刚想敲门,赵俊杰推门走了出来,一见到刘春晓,立刻一把把他拖到了走廊拐角处,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说道:“你小子也太大胆了,没事儿净往这儿跑!”

“我怎么了?不能来吗?”刘春晓一头雾水。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王亚楠和章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拐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两人边走边议论着什么。

直到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楼梯口,赵俊杰这才把刘春晓拽了出来。

“干什么你?神神叨叨的!”刘春晓没好气地拍了拍衣服。

“你小子惹事儿了,知道吗?人家重案组的‘母老虎’喜欢上你了,刚刚还在向章法医打听你呢!”赵俊杰有时候讲话就是很不给别人情面。

“不会吧?你说的是王队长?”

“重案组除了她还有谁是母老虎?”赵俊杰一瞪眼,“人家王队长和章法医的关系非同一般,我来这边也好几天了,除了王队长过来外,我从未见章法医笑过。她们两人就像亲姐妹一样,黏糊起来比亲姐妹还亲,你说你该咋办吧?你没事儿在会上显摆个啥呀!”

听了老同学的埋怨,刘春晓确实感到了情况的尴尬。他皱了皱眉:“那我去跟人家说去!”

“你说啥?说你只喜欢章法医,都单相思这么多年了?我看你的脑袋是被驴踢了!你叫人家章法医怎么做人?”

刘春晓赶紧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你现在只有装傻子,啥都不知道,明白不?如果你对人家王队长没意思的话,以后要注意保持距离,尽量不要两个人单独相处,明白吗?别没事儿惹得一身骚!”

刘春晓感激地看着赵俊杰,连连点头:“兄弟,谢谢你!”

赵俊杰无奈地摇摇头,嘟囔了一句:“我真弄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比你差,怎么就没你那么有人缘儿呢?”

下班了,章桐收拾好工作台,随手关上了台灯,屋里顿时只剩下门口反射进来的走廊的灯光。法医办公室位于地下室,所以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窗户,只要关上了灯,屋子里就几乎是一片漆黑。

“小桐!”是刘春晓的声音,有点忐忑。

章桐讶异地回转身,果然是刘春晓,因为背对着走廊的灯光,所以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你找我有事吗?”自从上次餐厅不愉快的经历后,章桐似乎总是在躲避着什么,她没有直面刘春晓的目光。

“也没什么事,顺便来看看你有没有回家,还好你没走。”刘春晓犹豫了一下,“我想请你吃饭,算作对上次不礼貌的赔罪!好吗?”

“你没错呀,不必赔罪,搞得这么正式干什么,老同学?”章桐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春晓微微一笑,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下了:“那,你今晚要是没别的约会的话,我……我想请你吃饭,好吗?”

章桐想了想:“好吧,这一次我就答应你!”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嘀咕了一句,“赶紧走,要不一会儿又该堵车了!”

“王队,这是你要的过去五年当中所有对你们的处理有不满情绪的案件受害者家属的资料。”赵俊杰把一个U盘递给了王亚楠,弄到这些信息对专门报道犯罪案件的他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情。

“你没打印下来?”王亚楠看着手里小小的U盘,皱了皱眉,“我讨厌盯着电脑看那么小的字!”

“节约成本嘛,王队,体谅一点,咱们现在不是整天都在宣传说要低碳环保吗?”赵俊杰狡黠地一笑,转身走出了王亚楠的办公室。

王亚楠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把U盘塞进了电脑插口处,没多久,显示器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份目录菜单,在输入搜寻对象的职业、大致年龄以及家庭条件等更多标准后,目录中只留下了一个案件。王亚楠屏住呼吸点开了这个案件的相关报道文档。

“‘一尸两命’,天长市最优秀的外科医生痛失爱妻,悲愤之余,自杀身亡……”

文档并不长,前后总共也就五百多字。案件发生在三年前,天长市第一医院的外科主任医师侯俊彦陪同怀孕八个月即将临产的妻子傍晚在江堤边散步时,妻子意外被一辆违章行驶失控的土方运输车撞击身亡,侯俊彦也因此而伤了手部神经,从此后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做外科手术了。他承受不了丧妻之痛和自己事业被残酷终止的双重打击,而肇事司机却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而迟迟无法受到法律的严惩,侯俊彦投告无门,愤然自尽,在临死前留下一份遗书,痛斥某些官员官官相护,包庇罪犯。

看完文档,王亚楠的心情很沉重。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站起身,来到窗前,把打开的窗户又尽力向外面推了推,让更多的新鲜空气能够进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王亚楠很清楚,无论换了谁,如果处在侯俊彦的位置上,都会产生绝望的心理。家破人亡,事业终止,一个人剩下的生命就是一片黑暗,望不到头的黑暗。可是,暂且不管这个陈年的交通肇事案,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侯俊彦早就在三年前自杀身亡了呀,那么,现在做这个案子的人又会是谁呢?难道自己的判断方向有误?

她想到这儿,又转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查看侯俊彦的相关资料——侯俊彦,男,四十一周岁,在外科手术领域有着很高的成就,被称作天长市的“一把刀”,曾经留学德国深造……

王亚楠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侯俊彦和刘春晓描述中的凶手形象非常相符,只有一点,那就是这个人已经死了。总不见得是他的鬼魂出来作案吧?王亚楠不由得一阵苦笑。

既然卡壳了,与其在这儿费工夫,那还不如就去第一医院看看,问问他过去的同事,不知道会不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想到这儿,王亚楠拨通了赵云的电话:“走,咱们马上去一趟第一医院。”

刘春晓把章桐带进了星巴克,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经常来这个地方。在和服务生打过招呼后,刘春晓笑眯眯地看着章桐:“我今天请你吃正宗的苹果派!”

“不用这么破费吧?”

“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看你整天和死人打交道,也该让你休息一下了,这里的苹果派不错,我在上海上大学的时候,校门口就有这么一家,环境很好,苹果派也是多年保持原来的味道!所以,回了天长,我还是经常来。念旧嘛!”

看着刘春晓眉飞色舞的样子,章桐没吱声,她点了一杯黑咖啡,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

“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章桐摇摇头,“对了,你怎么还没结婚呢?你也不小了吧?”

章桐此话一出,刘春晓不由得愣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章桐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突兀,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我的好朋友王亚楠,我想撮合你们,我这人不太会绕弯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你看怎么样?亚楠人长得挺不错的,性格脾气也很好,家里也没有负担,就是因为工作而耽误了个人大事,我和她认识了十多年了,我很了解她的。刘春晓,我看你们两个真的很合适的!”

看着章桐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刘春晓傻了,一句话刚到喉咙口,赶紧硬生生地用面前的一大口咖啡给咽了下去。

“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工作要紧,再加上我刚回到天长,还不太熟悉这里的环境,对不起了,小桐。”刘春晓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个根本就不是理由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那……好吧。”章桐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刘春晓赶紧把话题绕开:“说说你现在的境况吧,好吗?你为什么选择当法医的?据我所知,基层女性法医可不多啊!”

章桐这一回没有再回避,她想了想,点点头:“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是一名法医。女承父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说话的语气显得很平淡,但是有那么一刻,刘春晓分明从章桐的目光中读到了一丝幸福的笑意。

“那你有没有害怕过?”

章桐当然明白刘春晓话语中所指的是什么,她微微一笑:“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刚开始的时候,见到那些面目全非的死人,心里多少会有些别扭,但是后来天天接触了,自然也就慢慢地习惯了。”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刘春晓,你是学法律的,是检察官,为什么又会对犯罪心理学感兴趣呢?我今天听亚楠说你在会议上很出风头啊!”

“犯罪心理学的研究纯属我的个人爱好而已。”刘春晓显得很谦虚,“昨天正好李局来检察院时说起想找人作一个模拟,我们主任就推荐我了。”刘春晓本来就是一个不善于撒谎的人,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都不敢直视章桐的眼睛。

“小桐,如果你想找我谈谈的话,我随时都有时间的!”看着章桐此刻的心情不错,刘春晓转念一想,就说出了自己心里一直压抑着的话。

章桐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刘春晓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答应你,刘春晓,只要时机合适,我会找你的。”

天长市第一医院拥有整个天长市最豪华的门诊大楼。这也难怪,这里的医生是最优秀的,每到专家门诊的日子,一大早两三点天不亮的时候就会有人前来排队挂号,而一张小小的印有号码的普通小纸片,经过黄牛一倒手,价钱就会涨四五十倍,买的人却还是趋之若鹜。

王亚楠几乎从没有进过医院,除了那一次抓捕的时候被砍伤了手臂以外。所以在医院里排队挂号看病的种种麻烦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概念。

这一次要不是因为公事,王亚楠也不会来第一医院,最多只是打门口经过而已。

走进第一医院富丽堂皇的门诊部大厅,王亚楠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不由得感慨道:“这里真比得上五星级宾馆了!”

“要不怎么说如今‘看病贵’也是老百姓的新三座大山之一呢?”赵云调侃道,“这钱就是打咱老百姓腰包里来的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上了楼梯,径直来到了三楼的院长办公室。

院长姓袁,人也长得很圆,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一开口就笑眯眯的。一番客套之后,当得知王亚楠和赵云的具体来意时,袁院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真是一场人间悲剧!”袁院长长叹一声,“我和老侯是同学,只不过我们走的路不一样,我最终选择了从政,而他,仍然痴迷他的手术刀!他的性格很倔犟,几乎没什么朋友,除了我以外,其实我也算不上是他的朋友,这个人,太执著了,两句话不到就会得罪人。”说着,袁院长踮起脚尖,努力伸展着胖胖的手臂,终于够到了在柜子顶上放着的一个小相框,又拍了拍相框上的灰尘,满脸歉意地递给王亚楠,“左边的那个就是他。其实,说句真心话,凭我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了解,他在那种打击之下最终选择了自杀,我真的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哦?此话怎讲?”

“他太认真,太死拗,认死理。就说他妻子小李被撞死后,他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手术是做不了了,班也不上了,几个懂事听话的徒弟也不管了……”

王亚楠突然问道:“他带徒弟了?”

袁院长微微一笑,显得很骄傲的样子,可是随即却又露出了伤感的神情:“他是我们院里最年轻的研究生导师,因为他一手出色的外科手术技能,领导都很器重他,但是,也许是才能高了,人就自然显得有些骄傲了。”说到这儿的时候,或许是意识到人死后在背后议论人家并不厚道,所以袁院长假意咳嗽了一声,换了一种口吻继续说道,“总之呢,侯俊彦侯主任是很不错的一个医生,他的离去不光是我们医院,也是我们周围很多人的一大损失啊!”

听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王亚楠和赵云不由得面面相觑:“那,请问袁院长,侯俊彦还有徒弟在我们天长市吗?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想和他谈谈。”

袁院长点点头:“当然可以,他的大徒弟现在就是我们第一医院外科室的主任医师丁主任。你们现在可以去她办公室找她,她应该还没有走。今天不是她门诊的日子。”

离开院长办公室后,王亚楠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说赵云,是不是当头头脑脑的都是这么一副德行,讲话酸不拉叽的?明明心里对人家有看法,可是嘴里还得一个劲地往人家脸上贴金,你说累不累啊!咱们李局长可不是这种人!”

赵云不由得一阵苦笑:“那是你还没有看见,其实李局长活得也挺累的,官场上都得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那是惯例。依我看,咱们只能说是幸运罢了,能碰上这样和咱们掏心窝子的领导!”

出乎赵云和王亚楠的所料,丁主任竟然是一个小巧玲珑型的女人,身高最多在一米五五左右。王亚楠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很难把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和叱咤风云的外科手术“一把刀”的传人结合在一起,要是站在手术台边,她说不准还得在脚底下垫个凳子才能够得着手术台。

得知了赵云和王亚楠的具体来意后,丁主任显得有些诧异:“老师都已经过世好几年了,你们现在怎么竟然会想到要调查他了?”

王亚楠当然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疑虑,她微微一笑:“只要是案子,都在我们的调查范围。”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撞死师母的凶手判刑?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人都死了!你们还来这边猫哭耗子假慈悲干吗?”

一提起自己老师一家的遭遇,刚才举止还很得体的丁主任立刻显得怒气冲冲。王亚楠看了看身边的赵云,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丁主任,你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我们现在也正在努力纠正以前的办案失误,所以才会特地赶来找你。也希望你能够同样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赵云不温不火地说道。

丁主任沉默了半晌,这才勉强脸色缓和了一点:“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能说说当时和你一起在侯俊彦医生身边学习的同学吗?”

丁主任一脸的疑惑,刚要开口问,转念一想,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和我一起学习的总共有三个人,包括我在内。一个去年已经调动到外地去了,好像是北京吧,听说干得挺不错的,现在也是主任了;还有一个嘛,移民美国了。目前为止,天长这边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你真的没记错?”王亚楠显得有些失望。

丁主任皱了皱眉:“我怎么可能会记错,那时候天天在一起,几个人我总还是搞得清的!”

走出第一医院的门诊大楼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间了,赵云一边开着车,一边偷偷地瞧一眼身边始终一声不吭的王亚楠。两人搭档这么多年了,这副表情对他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了。王亚楠正在为走不通的线索发愁呢。

王亚楠是想不通,刚刚有点头绪的线索,怎么转眼之间就走进了死胡同呢?所有符合线索要求的人员都无一例外地被排除了,要么没有作案的时间,要么……想到这儿,王亚楠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那个姓丁的女人,瘦骨嶙峋不说,个子比自己整整矮了一个头,即使自己脱去高跟鞋,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她的头顶而无须仰视。这样一个女人,要想解剖一个比自己整整大了一圈的受害者的话,无论是力量还是耐力,似乎都成问题。可是这样一来,凶手的线索就断了。下一步,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呢?王亚楠紧锁着眉头,把自己的身体深深地埋进了座椅里,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刘春晓的本田雅阁刚刚在小区的过道上停稳,前面小区花园里传来的一片嘈杂声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章桐刚要打开车门,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地停下来仔细一听。突然,她的脸色变了,一声不吭地向前面嘈杂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就连自己的挎包掉在地上都没有顾得上去捡。

刘春晓见状,赶紧捡起包,紧紧地跟在章桐的身后。

小区花园里,人们正团团围着一个声嘶力竭哭泣着的老妇人议论纷纷。老妇人坐在青石铺成的花园小道上,披头散发,目光散乱,喃喃自语,拼命哭泣,根本就听不清楚她到底在哭诉着什么。

在老妇人的身边,一个满脸怒容的中年妇女正紧紧地护着一个不停地哭闹着的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小女孩显然被吓坏了,中年妇女一边安慰她,一边还在冲着坐在地上的老妇人不停地怒骂:“你这种神经病,谁说这是你的女儿了!你也不看清楚!把我孩子吓坏了我可要找你算账的……这种神经病跑出来怎么就没有人管管呢,出了事情我找谁啊!”

章桐拼命挤进了人群,扶起了地上的老妇人,柔声安慰道:“妈,没事,我在这儿呢,你别怕!”

“秋秋!我刚才看见秋秋了!秋秋!秋秋!……妈妈在这儿……”老妇人紧紧地握着章桐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却还在转头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

“妈,秋秋不在这儿,你认错人了,咱们回家吧!”章桐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是你们家的老人啊,怎么不看着点?疯疯癫癫的,还要四处乱跑,出了事情可就麻烦了!”身边围观的人们好意提醒道。

章桐一边赶紧向围观的小区住户们道歉,一边把母亲搀扶出了人群,边走边柔声劝慰道:“妈,没事的,我们回家吧!我今天回来晚了,真对不起,下次一定不再让你担心了……”

“哦,回家!”老妇人乖乖地跟在章桐的身边,走向了不远处的楼栋。她一边紧紧地抓住章桐的手臂,一边却还不忘记时不时地向身后看一眼,似乎那个她口中的“秋秋”此刻正悄悄地躲在自己身后一样。

这一幕都被一旁的刘春晓看在眼里。他默默地跟在章桐的身后,直到上楼,来到家门口,在打开门的那一刻,章桐才意识到刘春晓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她的心里不由得一热,回身接过了刘春晓手中的挎包,尴尬地一笑:“谢谢你!你早点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刘春晓欲言又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章桐一眼,随即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小桐,我实在是想不通,所有符合罪犯行为模拟画像要求的人都被排除了,我现在算是彻底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王亚楠坐在章桐身边的不锈钢解剖台边上,双脚不停地来回晃动,嘴里嘀嘀咕咕的,满面愁容。估计整个天长市公安局里,也只有王亚楠才有胆子动不动就把法医的不锈钢解剖台当做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了。

见此情景,章桐不由得暗暗苦笑,很少有事能把王亚楠给急出一嘴巴泡来,看来这个案子真的碰到麻烦了。

“嗨……”章桐长叹一声,“亚楠啊,我也真的帮不了你!如果你问我死者的死因,那绝对不成问题,可是要论破案,我可没你那么聪明的。”

王亚楠不由得瞪了章桐一眼:“难道你就没听说过‘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句话吗?人家这不特地跑来听听你的意见嘛!”

“我能说得了什么呢?”

“那就说说两个死者吧,都是你负责解剖的,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王亚楠有些不耐烦了,“这可是你的本行,我想你也不会没话说的!”

章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就把她们进行一下比较。这些可都是我的个人观点。”

王亚楠顿时来了精神头,“哧溜”一下从解剖台上滑下来,来到章桐的办公桌边,随手拿起了桌上的纸和笔:“慢慢说!我记着呢!”

“首先,死者都是未婚女性。年龄差距比较大,一个十九岁,一个三十六岁。第二点,两人来自不同的地域,一个是岭南,一个是我们天长本地。”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王亚楠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章桐皱了皱眉:“那我就直接奔主题了。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凶手杀第一个被害者时,非常有耐心,死者先被下毒,然后在死亡后进行了尸体分割,凶手对待死者的躯体就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每一片肉的厚薄程度几乎都是一样的!他在死者的身上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而相反第二个死者,却处理得很匆忙,从被绑架到被害,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更重要的是他对死者的处理方式,一刀毙命!死者的伤口显示她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残忍地割了喉,虽然说死后被精心清洁过尸体,但是总体来说,和第一个死者的尸体处理方式相比较,还是显得有些粗糙。我也曾经想过,究竟是什么让凶手彻底改变了尸体的处理方式?难道他的时间不够用?按照我的经验来看,第一具死者的尸体最起码得耗费掉凶手九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而第二具尸体,用不了多久,只要是专业的医护人员,在短短的一两个钟头内就可以搞定尸体的全部清洁工作。亚楠,你有没有考虑过有可能他的第一个案子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所在,而第二个死者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只是为了混淆我们警方的视线?抑或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因为来不及提前布局好,所以才会下手这么匆忙?”

王亚楠紧锁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突然间,她站起身,连个招呼都不打,迅速转身离开了解剖室。

章桐早就已经习惯了王亚楠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告而别,她没有生气,相反心里重重地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话或许已经让王亚楠看到了一点希望。那么,作为好朋友的她,就很满足了。

“赵云,马上调出所有和第一个死者有关的资料,从她出生开始,到她死的那天为止,一个都不能漏掉!马上去办!”一走进办公室的大门,王亚楠就扯着嗓门四处寻找自己的助手副队长赵云。

“马上就要吗?”赵云有些迷糊,“一个人的资料有很多啊!”

王亚楠一瞪眼:“重要的事情,包括她身边家里人身上发生的,我要知道究竟为什么凶手会找上这么一个看上去普通到极点的女学生!”

赵云不吭声了。

走进自己的小隔间,王亚楠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紧锁着眉头,来到办公桌前,打开了面前的电脑。

一个多钟头以后,王亚楠把车停在东山学院门口,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傍晚六点三十分整。她略微停留了一下,当分针转过三十二时,她毅然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径直沿着监控录像中所显示的死者王娅晶所行走的路线向海天路方向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留意着沿路的监控探头。案发后,当班民警进行过沿路的走访,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王亚楠总觉得自己肯定是遗漏了什么。在她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在困惑着她,死者为什么要选择走这一条路?沿路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她?

当时间指向六点四十六分时,王亚楠拐进了乍浦路,她严格按照监控录像上所显示的时间安排着自己的每一步路。

乍浦路因为毗邻东山学院和两个很大的社区,所以并不大的小街上挤满了很多小商铺,每天的这个时候正是人流量最大最拥挤的时候。王亚楠的耳朵里灌满了小商贩的叫卖声、电动车的鸣笛声、小孩的哭闹声还有各种各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嗡嗡声,一个不大的菜场就在乍浦路的三分之二拐角处。那么,王娅晶为何单单选择这么一条路呢?

六点五十九分零七秒,王娅晶接电话的时间。王亚楠站在监控录像里所显示的死去的女孩最后站立的地方,四处张望着,难道这里就是自己所有线索的终点?每天匆匆来往于这条小街上的行人中真的就没有人留心过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她不甘心地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景。

商铺、招牌、行人、震天响的音乐,诱人的油煎大饼的香味扑鼻而来,没多久又被川菜馆刺鼻的辣椒味花椒味给冲得干干净净……王亚楠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在心里一点一点仔细地梳理着刚才映入自己眼帘的东西和人,这里是王娅晶在监控录像中最后出现的地方,王亚楠不相信她会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王亚楠猛地睁开双眼,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张愤怒的脸:“你干什么?没事儿在马路中央傻站着,不要命啦!”

怒斥自己的是一位骑在电动摩托上的中年妇女,一兜子菜摆在前面的车筐里,看样子正急匆匆地赶着回家。

王亚楠刚要开口解释,突然,中年妇女身后不到二十米处一家不起眼的当铺引起了她的注意。当铺橱窗的角落里竟然有一个黑黑的小小的影子,还在不停地闪着微弱的红光!王亚楠心中不免一喜,她对眼前这个东西再熟悉不过的了!

章桐正要上床休息,突然,手机响了。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床头的闹钟,都快晚上十一点了,在这个时候找自己的电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章桐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开始打开衣柜门寻找外套准备外出。

“小桐,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作案的凶手,会不会可能是个女的?”电话中,王亚楠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有些异样。

章桐不由得愣住了,她的右手停在了衣柜门上,皱眉问道,“女的?亚楠,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一点的?”

“我记得你对我说起过,这个案子之所以会断定为男性嫌疑人,那是因为第一个死者的尸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解剖成这么薄的一片片,没有一定的体力是完全做不到的,对吗?所以你才推断对方肯定是男性。”

“对,我是这么说的。”章桐一屁股坐在了衣柜旁边的沙发上,“根据死者的身高和体重推断,保守估计时间要九个小时左右。一般的女性没有这么好的体力。”说到这儿的时候,章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呼一声,“难道你发现了新的证据?”

“你最好来一趟公安局,我在会议室!”

当章桐匆匆忙忙赶到公安局会议室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尽管如此,会议室里却不只王亚楠一个人,除了分管刑侦的李副局长外,章桐还看到了副队长赵云和刘春晓,而刘春晓的身边甚至还坐着那个白天老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的赵大记者。在大家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睡意,因为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个时候被叫来开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案情有了决定性的进展。

“都到齐了,小王,开始吧!”李副局长边说边朝王亚楠点点头。

“是这样的,大家先传看一下这组相片,是从一家当铺门口的自设监控摄像的镜头中所截取的。而当铺所处的位置就在第一个死者王娅晶最后出现的那条乍浦路的小街上。”

说着,王亚楠递给身边的刘春晓一叠放大的相片,在大家慢慢传阅的过程中,她继续解释道:“时间正好是死者失踪的那天,我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才发现这架非常隐蔽的监控摄像机的。店主被偷了好几回,被逼无奈才花了大价钱自己买了这套进口的监控探头,所以画面质量可以说是非常好的,也能保存一个月的记录。它每五秒钟工作一次,能清晰地记录下它所见到的每一样东西,包括人的脸!”

相片传到了章桐的手中,这时她才总算明白为何刚才电话中王亚楠会问自己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女性的问题。相片中,死者站在一辆黑色桑塔纳2000的旁边,正打开后面的车门弯腰往车里钻,而司机位置上,清晰地露出一个女人的手臂。总共八张相片,尽管司机刻意掩饰自己的相貌而并没有下车,但是从林林总总的线索中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当晚接走死者的,正是一个女人!

章桐被其中一张相片的一部分吸引住了,她想了想,抬头看向王亚楠:“这个司机的右手相片能不能再放大一点?最好放大到最大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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