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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死去的小丑

萨特思韦特先生慢悠悠地走在邦德大街上,尽情享受着阳光。他穿戴得像往常一样整齐、时髦,朗哈切斯特美术馆走去。那儿正在举办一个叫弗兰克·布里斯托的人的画展。此人是新近出现的艺术家,迄今为止尚鲜为人知。但有迹象表明他突然变得风靡一时。萨特思韦特先生是一位艺术赞助者。

当萨特思韦特先生走进哈切斯特美术馆时,马上有人认出了他,带着愉快的微笑招呼他。

“上午好,萨特思韦特先生。我们原以为不久以后才会见到你。你知道布里斯托的作品吗?不错——确实很棒。非常独特。”

萨特思韦特先生买了一份目录,穿过开阔的拱廊,步入展出作品的那个狭长房间。它们是水彩画,但其制作极其完美,手法极其特别,以致于十分像彩色的蚀刻画。萨特思韦特先生沿四壁慢慢地边走边仔细看着画。总的说来,他对这些画是肯定的。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值得他来这儿一道。这个年轻人的画富有创造性和想象力,技法之精确、严谨,无可比拟。当然,还不是很成熟。虽然看来只是一个期望——

但其中也有些接近天才的东西。萨特思韦特先生在一幅小小的杰作面前停顿了一下:这是一幅威斯敏斯特桥的画。桥上是拥挤的公共汽车、有轨电车和匆忙的行人。很小的东西,但是完美得令人惊叹。他注意到,这幅画的名字叫“蚁群”。他继续向前走,突然他屏住了气,想象力和注意力完全被一幅画吸引了。

那幅画被命名为“死去的小丑”。画中最显著的位置是铺着黑白大理石块的地板。地板中央仰躺着的是小丑。他的胳膊平展着,穿着红黑相间的小丑衣服。在他身后的窗户外面有个人在注视着地板上躺着的他,那个人的轮廓衬着夕阳闪烁的红光,看上去和他竟是同一个人。

这幅画令萨特思韦特先生激动不已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他认出或者说他认为他认出了画中那个男人的面孔。

一张和萨特思韦特先生熟知的某位奎恩先生极其相似的脸。萨特思韦特先生在有些神秘的情况下见过他一两次。

“无疑我不可能搞错,”他喃喃自语道,“假如果真如此——这意味着什么呢?”

因为,据萨特思韦特先生的经验,奎恩先生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某种明显的意义。

如前面已经提到的,萨特思韦特先生之所以对这幅画感兴趣还有第二个原因:他认出了画中的场景。

“查恩利带露台的房间,”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非常有趣。”

他更仔细地看了看这幅画,心里疑惑那位艺术家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一个死了的小丑躺在地板上,另一个小丑透过窗户看着——是同一个小丑吗?他顺着墙壁慢慢地走着,对其它的画视而不见,脑子里一直想着同样的问题。

他很激动。生活,今早还似乎有点单调乏味,现在却不再没有生气了。他很肯定地知道令人激动而且有趣的事情就要开始了。他走到科布先生坐着的桌前。科布先生是哈切斯特美术馆的要人,萨特思韦特先生认识他多年了。

“我有兴趣买第三十九号,”他说道,“如果它还没有被卖出的话。”

科布先生查阅了一下账簿。

“最好的一幅,”他低声说道,“是幅佳作,不是吗?对,还未卖出。”他开了个价。“是笔有把握的投资,萨特思韦特先生。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得付三倍的价钱才能买到它。”

“这是人们在这些场合经常说的话。”萨特思韦特先生微笑着说。

“哦,难道我说得不对吗?”科布先生质问道,“我相信,如果你打算卖掉你的收藏品,没有一幅面现在能卖到的价钱会比你当时买的时候低。”

“我要买这幅画,”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现在就给你开支票。”

“你不会后悔的。我们相信布里斯托。”

“他是个年轻人?”

“二十七岁或二十八岁,我想。”

“我想见见他,”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或许,他愿意某个晚上来和我共进晚餐?”

“我可以把他的地址给你。我确信他会抓住这个机会的。你的名字在艺术界代表许多许多。”

“你过奖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他还打算继续说下去,这时科布先生打断了他的话:

“他过来了。我马上把你介绍给他。”

他从他的桌子后面站起来。萨特思韦特先生随他向一个高大、壮实的年轻人走去。那个年轻人正靠着墙站着。他身后的墙上是一幅一张怒容满面的脸自由地俯瞰着世界的画。

科布先生做了一番必要的介绍,然后萨特思韦特先生做了一段正式而彬彬有礼的小发言。

“我刚才荣幸地得到了您其中的一幅画——死去的小丑。”

“哦:你不会亏本的,”布里斯托毫不客气地说,“那是幅好画,尽管这是我说的。”

“我看得出来,”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对您的作品非常感兴趣,布里斯托先生。对于如此年轻的人来说,它超乎寻常地成熟。我是否可以荣幸地请你某个晚上和我共同进餐?你今晚有约会吗?”

“事实上,我没有。”布里斯托说道。依然没有过分夸张的表面礼貌。

“那八点怎么样?”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

“好的,”布里斯托先生说,“谢谢。”很明显是事后想起来才加上去的。

“一个对自己评价很低的年轻人,而且害伯世人也如此看他。”

这就是萨特思韦特先生跨出美术馆,步入邦德大街的阳光时的结束语。而且,萨特思韦特先生对他的同胞们的判断很少会有偏差。

弗兰克·布里斯托大约八点五分到达。主人还有另外一位客人在等他。萨特思韦特先生介绍说另一位客人是蒙克顿上校。他们几乎是马上进去用餐。椭圆形的桃花心木桌旁还摆了第四个座位。萨特思韦特先生解释道:

“我有点期望我的朋友奎恩先生可能会顺路拜访,”他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否遇到过他,哈利·奎思先生?”

“我从来没遇见什么人。”布里斯托咆哮着说。

蒙克顿上校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位艺术家,就好像在看新品种的海蛰。萨特思韦特先生尽其所能使谈话友好地进行下去。

“我对你的那幅画有特殊的兴趣是因为我认出那个场景是查恩利那个带露台的房间。对吗?”见艺术家点了点头,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讲。“非常有趣,我过去曾在查恩利住过许多次,可能你对这个家庭有所了解?”

“不,我不了解!”布里斯托说道,“那种家庭不会屑于知道我。我坐大型游览车去过那儿。”

“天啊,”蒙克顿上校说道,为的是说点什么,“坐着大型游览车!天哪。”。

弗兰克·布里斯托对他怒目而视。

“为什么不能?”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可怜的蒙克顿上校意识到说错了话。他责怪地看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好像说:

“你作为一个自然学家可能对这些未开化的生活形式感兴趣,但为什么要把我拉进来?”

“哦,大型游览车!那玩意儿可真糟糕!”他说道,“经过不平坦的地方时,你会被颠得够呛。”

“假如你买不起劳斯莱斯轿车,那么你就不得不坐大型游览车。”布里斯托凶巴巴地说。

蒙克顿上校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

“除非我能让这个年轻人放松,泰然自若,否则我们将渡过一个非常不愉快的夜晚。”

“查恩利一直令我着迷,”他说,“自从那场悲剧之后,我只去过那儿一次。一幢阴森的房子——一座鬼宅。”

“是这么回事。”布里斯托说。

“实际上有两个名副其实的鬼,”蒙克顿说道,“他们说,查尔斯一世把脑袋夹在腋下,在露台上走来走去——我忘记原因了,但毫无疑问。再就是拎着银水壶的哭泣女郎,在其中一位查恩利家族的人死后,人们经常看到她。”

“瞎扯。”布里斯托轻蔑地说。

“无疑,他们是个非常不幸的家族,”萨特思韦特先生急忙说道,“四位爵位拥有者全都暴死,最近死去的这位查恩利老爷又是自杀。”

“叫人毛骨惊然的一件事,”蒙克顿沉重地说,“这件事发生时我正好在那儿。”

“让我想想,那是十四年以前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从那时以后,那所房子就被封了起来。”

“对此我并不感到奇怪,”蒙克顿说,“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一击。他们结婚才一个月,刚度蜜月回来。为了庆祝他们的到家将举行大型的化装舞会。就在客人们就要到达时,查恩利把自己反锁入橡木居,开枪打死了自己。事情并没有完结。请您再说一遍?”

他猛地把头转向左边,抱歉地看着萨特思韦特先生笑了。

“我开始觉得心神不宁,萨特思韦特先生。我刚刚觉得有人坐在那张空椅子上对我说了些什么。”

“是的,”过了一两分钟他又继续道,“这对阿利克斯·查恩利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打击。她是那种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会被发现的最美丽的姑娘,载满了人们所谓的人生的快乐幸福,而现在他们说她就像一个幽灵。我许多年未见她了。我想她大部分时间住在国外。”

“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在伊顿公学。我不知道他成年后会干什么。但无论如何,我认为他不会重开那所老房子。”

“它将成为一座很好的供人们娱乐的公园。”布里斯托说。

蒙克顿上校用冷漠、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不,不,你并非真是这个意思,”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假如你真这么认为你就不会画那幅画了。传统和氛围是不可分割的东西。他们花了几个世纪建成,假如你毁了它,你不可能在二十四小时内重建起它来。”

他站了起来:“我们到吸烟室去。我有些查恩利的照片放在那儿,我想给你们看看。”

萨特思韦特先生的业余嗜好之一就是摄影。他也很自豪:他是一本画册《我的朋友们的家》的作者。上述的朋友们都地位很高。这本书本身把萨特思韦特先生以一种相当势利的形象公之于众,而这对萨特思韦特先生远失公正。

“这是一幅我去年拍的带露台的那个房间的照片,”他说道,把照片递给了布里斯托,“你看,它拍摄的角度和你画中它的角度几乎是一样的。那是一块非常好的地毯——可惜照片上显不出它的颜色。”

“我记得这块地毯,”布里斯托说道,“色彩令人赞叹,就像一团火焰在闪烁。不过这张地毯铺在那儿看上去有点不和谐。对于那个铺着黑白方块的大房间来说,地毯尺寸不合适。在房间的其它任何地方都没有地毯。它破坏了整体效果——就好像一块硕大的血迹。”

“可能这一点给了你作那幅面的灵感?”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

“可能如此,”布里斯托若有所思地说,“就表面看来,人们会自然而然地会在一个装了嵌板。的房间里上演一出悲剧。”

“橡木居,”蒙克顿说,“是的,那是个闹鬼的房间。那儿有个牧师藏身的地洞——靠近壁炉有一块可以移动的嵌板,据说查尔斯一世曾在那儿藏身。在那个房间里,曾有两个人死于决斗。就我看来,雷吉·查恩利就是在那儿杀死自己的。”

他把照片从布里斯托手里拿过来。

“嗅,那是块布哈拉地毯,”他说道,“价值几千英镑,我想。我在查恩利的时候,它是铺在橡木厅的——它合适呆的地方。把它铺在大理石地板上让人觉得很滑稽。”

萨特思韦特先生正看着他拉到身边来的那张空椅子。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想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移走的?”

“肯定是最近。嗅,我想起悲剧发生的当天曾对此有过一段对话。查恩利当时说实际上应该把它压在玻璃下面。”

萨特思韦特先生摇了摇头:“那场悲剧之后,房子马上被关闭了起来。一切都保持原样。”

布里斯托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提出了一个问题。他已经将他挑衅的态度抛到了一边。

“查恩利老爷为什么要射死他自己?”他问道。

蒙克顿上校不安地在他的椅子里移动了一下。

“没有人知道。”他含糊地说。

“我假定,”萨特思韦特先生慢慢地说,“他是自杀的。”

上校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惊愕不已。

“自杀,”他说道,“当然是自杀。我的老伙计,我当时就在那儿。”

萨特思韦特先生朝他身旁的那个空椅子看去,微微笑了、奸像在笑某个别人看不见的秘密笑话,他平静地说道:

“有时候人们在事后几年之后看到的东西要比他们当时可能看到的东西清晰得多。”

“胡说,”蒙克顿激动而急促地说,“十足的胡话,你怎么可能在记忆模糊而不是清晰鲜明时看问题更明了呢?”

但是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观点意外地得到了加强。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位艺术家说,“我倒想说可能你是对的。这是一个比例的问题,不是吗?可能还不仅仅是比例的问题。相对性之类的东西。”

“假如你们问我,所有爱因斯坦的这些东西全是胡扯。和招魂之类的话、老掉牙的幽灵的故事一样全是胡扯。”说着,上校愤怒地四下瞪着。

“当然是自杀,”他继续道,“难道我不是几乎亲眼目睹事情的发生吗?”

“告诉我们关于这件事的情况,”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这样我们也就会亲眼看见了。”

有点平息了怒气地咕哝了一句,上校在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了些。

“整件事情非常出入意料,”他开始道,“查恩利是他平常正常的样子。有一大群朋友为了这个舞会逗留在此。没有人能想到他会在客人们开始到达时开枪打死自己。”

“如果他等到他们都走了以后,可能会让人感觉舒服点儿。”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当然。简直太令人难过了——做那样一件事。”

“不典型。”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是的,”蒙克顿赞同道,“不像查恩利的性格。”

“然而他是自杀的?”

“当然他是自杀的。当时我们三四个人站在楼梯最上面一级,我,奥斯特兰德家的姑娘,阿尔吉·达西—哦,还有一两个其他人。查思利经过下面的大厅,进入了橡木居。奥斯特兰德家的姑娘说他的脸上有种令人毛骨依然的表情,而且他的眼睛直勾勾的——但是,当然这是胡说——她从我们站的地方甚至看不见他的脸——但他走路的样子急匆匆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压在了他的双肩上。其中一个姑娘大声喊他——她是某人的家庭教师,我想查恩利夫人出于好意邀请她参加舞会。她正在找查恩利,要带个信儿给他。她大声喊道‘查恩利老爷,查恩利夫人想知道——’。他丝毫未在意,径直走入了橡木居,摔上了门,而且我们听见了钥匙在锁子里转动的声音。然后,一分钟后,我们听见了枪声。

“我们冲下楼梯来到大厅。从橡木居有另一扇门通向那个带露台的房间。我们试着打开,但发现它也被锁上了。最后我们不得不破门而入。查恩利躺在地板上——已经死了——紧挨着他的右手有一支手枪。除了自杀这还会是什么?

“意外?别这样告诉我。只有另外一种可能——谋杀——而在没有谋杀者的情况怎么会发生谋杀。我想你们承认这一点。”

“杀人犯可能已经逃跑了。”萨特思韦特先生暗示道。

“这不可能。假如你给我一点纸和一支铅笔,我会给你画出那个屋子的略图。橡木居有两扇门,一扇通向大厅,一扇通向那个带露台的房间。两扇门都从里面被锁上了,钥匙在锁子上。”

“窗户呢?”

“关着,而且百叶窗都是放下来的。”

短暂的沉默。

“事情就是这样的。”蒙克顿上校得意洋洋地说。

“当然看起来如此。”萨特思韦特先生悲哀地说。

“请注意,”上校说,“尽管我刚刚嘲笑过那些巫师,我还是不介意承认关于那所房子有种可追溯的离奇古怪的氛围——尤其是关于那个房间。在墙壁的嵌板上有许多子弹孔,那是曾经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决斗的结果。而且,在地板上有块奇怪的污渍,尽管他们换过那块木板许多次,那污渍总是再现。我想现在那地板上会有另外一块血迹了——可怜的查恩利的血。”

“他流了很多血吗?”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

“非常少——少得不可思议——医生是这么说的。”

“他射中了自己哪里,子弹穿过头颅?”

“不,是穿过心脏。”

“这可不容易,”布里斯托说,“知道人的心脏在哪儿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我自己永远打不中自己的心脏的。”

萨特思韦特摇了摇头。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不满意。他本来希望发现什么东西的——他几乎没明白蒙克顿上校下面的话。

“查恩利是个幽灵般的住所。当然,我什么也没看见过。”

“你没有看见过拎着银水壶哭泣的女郎吗?”

“对,我没见过,先生,”上校强调道,“但我猜那所房子里的每一个仆人都会发誓他们见过。”

“盲目的恐惧是中世纪的祸根,”布里斯托说,“今天仍然处处有它的踪迹,但谢天谢地,我们正在摆脱它。”

“迷信,”萨特思韦特先生沉思地说,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那张空椅子,“有时候,难道你不认为——它可能有用?”

布里斯托盯着他。

“有用,这是个奇怪的词。”

“好吧,我希望你现在被说服了,萨特思韦特。”上校说道。

“哦,有点,”萨特思韦特先生道,“表面看来是奇怪——毫无意义,对于一个年轻、富有、幸福,正在庆祝他抵家的新婚男人来说——不可思议——但我同意我们没有无视事实。”他温和地重复道,“事实。”并且皱起了眉头。

“我想有趣的事情是我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蒙克顿说,“隐藏在其后面的故事。当然有谣言——形形色色的谣传。你知道的,人们会说什么。”

“但是没有人知道任何事情。”萨特思韦特先生若有所思地说。

“它不是一篇畅销侦探小说,对吗?”布里斯托说道,“没人能因查恩利的死得到什么。”

“除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萨特思韦特先生道。

蒙克顿突然低声笑了笑。“可怜的雨果·查恩利颇受打击,”他说道,“将有一个孩子的消息一传出来。他就有了份体面的苦差事:静观事态发展,等着看是男是女。他的债权人们也在焦急地等待着结果。最后结果是个男孩,这令他们许多人失望。”

“那位寡妇情绪非常低落吗?”布里斯托问道。

“可怜的孩子,”蒙克顿道,“我永远忘不了她。她没有大声痛哭或是有任何类似情况。她好像——呆了。如我说的,她不久之后关闭了那所房子,而且就我所知,从那以后那所房子再没有被开启。”

“那么,我们对于动机是一无所知的,”布里斯托轻笑了一声说道,“有另一个男人或另一个女人,不是前者就是后者,嗯?”

“看起来像这么回事。”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很可能是另一个女人,”布里斯托继续说道。“因为那位美丽的寡妇没有再嫁。我憎恨女人。”他平心静气地加了一句,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笑了一下,弗兰克·布里斯托看见了那丝微笑,马上对此反击。

“你可以笑,”他说,“但我确实这么认为。她们搅乱所有的事情。她们碍事。她们横亘于你和你的工作之间。她们——我只遇见过一个女人能算——哦,有趣。”

“我想会有一个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我——我只是偶然遇见了她。实际上——是在火车上。终归,”他愤然加了一句,“为什么一个人不能在火车上碰到别人呢?”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萨特思韦特先生安慰地说,“火车上和其它任何地方一样好。”

“火车自北部开来。那个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们开始交谈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而且我想我不会再见到她了。我不知道我想再见她。这可能是——一桩遗憾。”他停顿了一下,努力想表达清楚他的意思,“她不是很真实。朦胧而虚幻。好像从盖尔人的神话里的山上下来似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温和地点点头。他的想象力已经毫不费力地勾画出了这个场景。过分自信而且讲究实际的布里斯托和一个披着银色光泽般的幽灵似的人影——朦胧而虚幻,就像布里斯托说过的那样。

“我猜想,如果是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其程度之严重几乎无法忍受,一个人才会变成那个样子。他或她可能会逃离现实,进入一个几乎只有自己的世界。然后,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中去了。”

“这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情况吗?”萨特思韦特先生好奇地问道。

“我不知道,”布里斯托道,“她没有告诉我任何事情,我只是在猜测。一个人要想知道任何结果就不得不猜测。”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慢悠悠地说,“人必须猜测。”

门开了,他抬头看了看。他飞快地寻找着什么,满眼期待,但管家的话令他失望了。

“先生,一位女士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见您。她是阿斯帕西姬·格伦小姐。”

萨特思韦特先生有些吃惊地站起身来。他知道阿斯帕西姬·格伦的名字。在伦敦哪个人不知道呢?首先是被大肆宣传为带头巾的女人。她独自演出了一系列日间戏,一时风靡伦敦。借助她的头巾她迅速扮演了各种各样的角色。那块头巾依次是一个修女的贴头帽,一个工厂机械工人的围巾,一个农民的头巾和一百个其它的东西。她扮演的每一个角色都与其它完全不同。作为一名艺术家,萨特思韦特先生对她十分崇敬。碰巧他从来没有结识过她。她在这样不平常的时刻来拜访他强烈地引起了他的兴趣。向其他人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他离开房间穿过大厅来到会客室。

格伦小姐坐在一张铺着金色织锦套垫的大背长椅的正中央。如此泰然自若地处于房间的控制位置。萨特思韦特先生马上意识到她打算控制局势。很不可思议,他的最先感觉是反感。他过去一直对阿斯帕西姬·格伦的艺术真诚地崇拜。根据舞台上的脚灯传达给他的感觉,她的性格是有感染力而且令人愉快的。她在舞台上给人的感觉是沉思的、启发性的,而不是命令式的。但现在,面对面地和这个女人本人在一起,他领受到的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她身上有某种冷酷的——大胆的——强有力的东西。她高高的个子,黑色的头发,可能大约三十五岁的年纪。无疑,她长得很漂亮。而且她显然依仗这一事实。

“您得原谅我这次不合常规的拜访,萨特思韦特先生。”

她说道。她的声音洪亮、圆润而且有诱惑力。

“我不想说长久以来我一直想认识您,但我很高兴有这么个借口。关于今晚我的来访”——她大声笑了——“当我想要一件东西的时候,我简直不能等,当我想要一件东西的时候,我只是一定要得到它。”

“不管是什么借口,把如此迷人的一位女士带到我这儿来做客,我都肯定欢迎。”萨特思韦特先生以一种旧式的骑士风度说道。

“您真是太好了。”阿斯帕西姬·格伦说道。

“我亲爱的小姐,”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请允许我在这儿谢谢您,以及您经常带给我的愉快——在我剧院包厢的座位上。”

她高兴地朝他微微笑了。

“我就开门见山切人正题了。我今天在哈切斯特美术馆。我看见了一幅面,没有它我简直不能活。我想买下来却不能,因为您已经买了它。所以”——她停顿了一下——“我实在很想要它,”她继续道。“亲爱的萨特思韦特先生,我简直一定要拥有它。我带来了支票簿。”她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每个人都告诉我您是多么多么地富于同情心。人们对我都很友好,您知道的。这样会宠坏我的——但情况确实如此。”

这些就是阿斯帕西娅·格伦的手段。萨特思韦特先生的内心对这种极端的女子气和这种被宠坏了的孩子似的装腔作势非常清楚、冷静。他想,这本应该打动他的,但实际上没有。阿斯帕西娅·格伦犯了一个错误。她把他看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艺术爱好者,一个漂亮女人能容易地讨好他。

但萨特思韦特先生骑士风度的背后有着精明、有判断力的内心。他对人们的本来面目看得很准,而不是人们想展示给他的东西。他看清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迷人的女士在恳求得到她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的东西,而是一个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人为了某个他不清楚的原因决心独行其事。而且他很肯定阿斯帕西姬不会胜利的。他不打算放弃那幅“死去的小丑”,他脑子里很快有了一个最好的办法:既能智胜她,又不显得公然的无礼。

“我确信,”他说,“每个人都尽他们所能地经常使您随心所欲,而且对此感到再荣幸不过了。”

“那么您真的打算把那幅画让给我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慢慢地、抱歉地摇了摇头。

“恐怕不可能。你要知道”——他停顿了一下——“我是为一位夫人买的这幅画。它是件礼物。”

“哦:但无疑——”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抱歉的话,萨特思韦特先生拿起了听筒。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话,一个微弱、冷冰冰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

“请找萨特思韦特先生接电话好吗?”

“我就是萨特思韦特。”

“我是查恩利夫人,阿利克斯·查因利。我敢说你不记得我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自从我们见面之后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亲爱的阿利克斯。当然,我记得你。”

“我想问你件事。我今天在哈切斯特美术馆看画展。有一幅叫做‘死去的小丑’的画,可能你认出来了——那是查恩利那问带露台的房间。我——我想要那幅画。而你买了它。”她停顿了一下,“萨特思韦特先生,由于我自己的原因,我想要那幅面。你能转售给我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这可真是奇事。”当他对着话筒讲话时,他庆幸阿斯帕西姬·格伦只能听见他这边的话。“假如您愿意接受我的礼物,亲爱的夫人,我将非常高兴。”他听见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他赶快继续道:“我是为你买的。真的。但是听着,亲爱的阿利克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如果你愿意。”

“当然。萨特思韦特先生。我非常荣幸。”

他继续说下去:“我想让你现在到我的住所来,马上。”

稍微的停顿。然后她沉静地回答说:

“我马上就来。”

萨特思韦特先生放下听筒,转向格伦小姐。

她迅速而生气地说:

“你们谈的是那幅画吗?”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那位夫人,我要送礼物给她的那位,几分钟之后就来这儿。”

突然,阿斯帕西姬·格伦的脸上又进发出了微笑:“你会给我一个机会说服她把那幅面转售给我?”

“我给你一个说服她的机会。”

他内心奇怪地激动。他正处于一出戏的中间。这出戏正朝着预先注定的结果发展。他,这个旁观者,扮演着主角。

他转向格伦小姐。

“请和我到另一个房间好吗?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几个朋友。”

他为她打开门,穿过大厅,推开了吸烟室的门。

“格伦小姐,”他说,“请允许我把我的一位老朋友介绍给你,他是蒙克顿上校。这位是布里斯托先生,你非常祟拜的那幅画的作者。”然后,当第三个人从他放在他自己椅子旁的那张空椅子上站起身来时,他吃了一惊。

“我想今晚你期待我的到来,”奎恩先生说,“你不在期间,我向你的朋友们介绍了我自己。我很高兴我能顺路来访。”

“我亲爱的朋友,”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我一直尽我所能让事情顺利进展,但——”在奎恩先生那稍有点嘲笑的注视下,他打住了话头。“让我来介绍一下。哈利·奎恩先生,阿斯帕西娅·格伦小姐。”

是错觉——还是真的她稍微有点畏缩,一丝奇怪的表情掠过她的脸庞。突然,布里斯托兴高采烈地插了一句。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是什么令我困惑了。有相像之处,有明显的相像。”他好奇地盯着奎恩先生。“你看出来了吗?”——他转向萨特思韦特先生——“难道你没看出来他和我画中的小丑有着明显的相似——那个透过窗户向里看的小丑?”

这一次不是幻觉。他清楚地听见格伦小姐突然吸了口气,而且甚至看见她向后退了一步。

“我告诉过你们,我在等着某个人,”萨特思韦特先生洋洋得意地讲着,“我必须告诉你们,我的朋友,奎恩先生,是最非凡的人。他能拨开迷雾。他能让你们看清事情。”

“你是个巫师吗,先生?”蒙克顿上校问道,怀疑地看着奎思先生。

后者微微笑了,慢慢地摇了摇头。

“萨特思韦特先生过奖了,”他平静地说,“有一两次我和他在一起时,他完成了几件很精彩的侦探工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把功劳记到了我头上。我想是因为他的谦虚吧。”

“不,不,”萨特思韦特先生激动地说,“不是的。你使我看清楚情势——我本应该看清楚的局势——我实际上看见了——但却不知道我已经看见了。”

“听起来太复杂了。”上校说道。

“不一定,”奎恩先生说,“麻烦是我们不只是满足于看清情势——我们往往对我们看见的情势进行错误的诠释。”

阿斯帕西姬转向弗兰克·布里斯托。

“我想知道,”她紧张地说,“是什么使你产生作那幅画的灵感的?”

布里斯托耸了耸肩。“我不太清楚,”他坦白地说,“某件关于那所房子的事——关于查恩利的事,我的意思是,占据了我的想象力。空无一人很大的房间。外面的露台,关于鬼怪的念头和幻觉,我想是这些东西。我刚听说了新近死去的查恩利老爷的故事,他开枪打死了自己。设想你死了,而你的灵魂依然活着?你们知道的,这肯定很奇怪。你可能会站在外面露台上,透过窗户向里看你自己的尸体,而且你会看到一切。”

“你的意思是什么?”阿斯帕西姬·格伦说,“看到一切?”

“哦,你会看到发生过的事情。你会看到——”

门开了,管家通报说查恩利夫人到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去迎接她。他将近十三年没见她了。他记得的仍是她曾经的样子:一个热情、容光焕发的姑娘。而现在她看到的是——一个毫无表情的女郎。非常美丽,非常苍白,给人一种飘着而不是在走着的感觉,就像一片被寒冷的清风随意吹来的雪花。她身上有种不真实的东西。如此冷淡。如此遥远。

“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他带她朝前走去。她对格伦小姐做了个认识的表示。然后,当后者对此毫无反应时,她停顿了一下。

“对不起,”她低声说,“但我肯定在某个地方见过你,不是吗?”

“可能是通过舞台上的灯光,”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这位是阿斯帕西娅·格伦小姐,这位是查恩利夫人。”

“很高兴认识您,查恩利夫人。”阿斯帕西姬·格伦说道。

她的嗓音里突然稍微夹杂着大西洋彼岸的味道。萨特思韦特先生由此想起了她形形色色的舞台角色中的一个。

“蒙克顿上校,你认识的,”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道,“这是布里斯托先生。”

他看见她的脸颊上突然浮出一抹彩色。

“布里斯托先生和我也见过,”她说,并且微微笑了一下,“在火车上。”

“还有哈利·奎恩先生。”

他仔细地观察着她,但这次没有认识的迹象。他为她放了张椅子,然后,他自己在椅子上坐好,清了清嗓子,有点紧张地说。“我——这是一个很不平常的小聚会。它围绕着这幅画。我——我想假如我们愿意我们能够——弄清事情真相。”

“你不打算开一个降神会吧,萨特思韦特?”蒙克顿上校问道,“你今天晚上非常古怪。”

“不,”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不完全是个降神会。但我的朋友奎恩先生相信,而且我也同意,回首过去,人们能够看清事情的本来面目,而不是看到它表面的样子。”

“过去?”查恩利夫人间道。

“我在谈你丈夫的自杀,阿利克斯。我知道这让你悲痛。”“不,”阿利克斯·查恩利说,“我不为此难过。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令我痛苦。”

萨特思韦特先生想起了弗兰克·布里斯托的话。“她不是很真实。朦胧而虚幻。好像从盖尔人的神话里的山上下来似的。”

“朦胧而虚幻。”他这样形容她,这个词形容她非常确切。一个影子,另外其它东西的反射。那么,那个真实的阿利克斯在哪里?他的内心深处马上回答道:“在过去。时间隔开我们十四年了。”

“亲爱的,”他说,“你吓着我了。你就像那个拎着银水耀的哭泣女郎。”

哗啦!桌上阿斯帕西姬肘边的咖啡杯掉到地板上摔成了碎片。萨特思韦特先生没有理睬她的道歉。他想:“我们正在逼近,每一分钟我们都越走越近——但我们走近了什么?”

“让我们的思绪回到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说,“查思利老爷打死了他自己。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查恩利夫人在椅子里微微动了动。

“查恩利夫人知道。”弗兰克·布里斯托突然说道。

“胡说!”蒙克顿上校说。然后他不说话了,皱着眉头好奇地看着查恩利夫人。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位艺术家身上。好像他把她的话引了出来。她讲话了,同时慢慢地点点头,她的声音就像一片雪花,冰冷而温柔。

“是的,你说得很对。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不再回查恩利。这就是为什么当我的儿子迪克想让我重开查恩利,再去那儿住时,我告诉他不行。”

“您能告诉我们原因吗,查恩利夫人?”奎恩先生问道。

她看着他。然后,好像进入了催眠状态,她像个孩子似的平静、自然地讲了起来。

“如果你们想听,我就告诉你们。现在看来,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我在他的文件中发现了一封信,我毁了它。”

“什么信?”奎恩先生问道。

“一个姑娘给他的信——那个可怜的孩子给他的信。她是梅里亚姆的保育员。他——他和她做爱了——是的,当时就在我们结婚之前,他和我已经订婚了。而且她——她也将要有一个孩子了。她写信告诉他这些,而且说她打算告诉我这件事。所以,你们明白,他开枪打死了自己。”

她神情疲倦恍榴地四下看着他们,就像一个孩子背诵完了一篇她再熟悉不过的课文。

蒙克顿上校抽了抽鼻子。

“我的上帝,”他说道,“原来事情是这样。这下彻底阐明了这件事。”

“是吗?”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有一件事没有解释清楚,没解释布里斯托先生为什么要画那幅面。”

“你的意思是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朝奎恩先生看去,好像在寻求鼓励,而且显然得到了鼓励,于是他继续道:

“是的,我知道,对你们所有人来说,我显得不大正常,但那幅面是整件事情的焦点。我们大家今晚都在这儿全是因为那幅画。那幅面必须被画出来——这就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橡木居神秘的影响力?”蒙克顿上校开始道。

“不,”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不是橡木居,是那个带露台的房间。就是这么回事!死者的魂魄站在窗外向里看。看见了他自己躺在地板上的尸体。”

“这是不可能的,”上校说,“因为尸体在橡木居。”

“设想它不在那儿,”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设想它就正好在布里斯托看见它的地方,想象中看见它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在窗前铺着黑白地砖的地板上。”

“你在说胡话,”蒙克顿上校说,“假如尸体在那儿,我们就不会在橡木居里发现它了。”

“是不会,除非有人把它搬到那儿。”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如果是这样,我们怎么会看见查思利从橡木居的门里进去了呢?”蒙克顿上校质询道。

“哦,你们没有看见他的脸,对吗?”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我想说的是,你们看见一个穿着化装舞会服装的男人走进了橡木居里,对吗?”

“织锦做的衣服和一顶假发。”蒙克顿说。

“仅仅如此,你们就认为那是查恩利老爷,因为那个姑娘大声喊他查恩利老爷。”

“而且因为,当几分钟后我们破门而入时,只有死去的查恩利老爷在那儿。你不能忽略这一点,萨特思韦特。”

“对,”萨特思韦特先生泄气地说,“对——除非那儿有某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你不是说过些关于那个房间里有个牧师藏身之处的话吗?”弗兰克·布里斯托插嘴说。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大声喊起来,“假设——”他摆了摆手让大家安静,另一只手放在前额上,然后迟疑而缓慢地说话了。

“我有一种想法——可能只是一个猜想,但我觉得它符合逻辑。假设有人开枪打死了查恩利老爷。在那个带露台的房间里开枪打死了他。然后他——和另一个人——把尸体拖到了橡木居。他们把它放在地板上,在它的右手旁搁了支手枪。现在我们继续下一步。必须看上去十分肯定查恩利老爷是自杀的。我想这一点很容易做到。穿着织锦衣服,戴着假发的那个男人经过大厅,来到橡木居通往大厅的门旁,某个人,为了确保事情万元一失,在楼梯最高一级处大声喊他查恩利老爷。他进去后把两个门都锁上,朝房间的墙壁木嵌板上开了一枪。如果你们记得的话,那个房间本来就有弹孔,所以多一个也不会引起注意。然后他静静地躲在那个秘密的分隔间里。门被打开了,人们冲了进来。看起来毫无疑问查恩利老爷是自杀的。人们甚至不会持其它任何假设。”

“我认为这些是胡言乱语,”蒙克顿上校说,“你忘了查恩利有一个足够正当的自杀动机。”

“事后发现的一封信,”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个非常聪明、无耻、打算某日成为查恩利夫人的小演员写的,一封残忍的信,谎话连篇。”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个姑娘与雨果·查恩利暗自勾结,”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你知道的,蒙克顿,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恶棍。他想他肯定会继承爵位。”他猛地转向查恩利夫人。

“写那封信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莫妮卡·福特。”查思利夫人说。

“蒙克顿,从楼梯最高处大声喊查恩利老爷的是莫妮卡·福特吗?”

“是的,现在你这么一提,我相信是她。”

“哦,那不可能,”查恩利夫人说,“我——我为此事去找过她。她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我后来只见她一次,但无疑她不可能一直演下去。”

萨特思韦特先生的目光落在了阿斯帕西姬身上。

“我想她能够,”他平静地说,“我认为她具有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演员所需要的素质。”

“有一件事你没有解释清楚,”弗兰克·布里斯托说,“在那个带露台的房间地板上会有血。肯定会有。他们不可能在匆忙之中清洗干净血迹。”

“对,”萨特思韦特先生承认道,“但有一件事他们能够做到——一件只需要一两秒钟的事——他们能在血迹上扔块布哈拉地毯。在那个夜晚之前,没有人曾在那个带露台的房间里见过那块布哈拉地毯。”

“我想你是对的,”蒙克顿说,“但尽管如此,那些血迹还是必须得在某个时候清洗掉吧?”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在午夜的时候。一个女人可以拎着水罐,端着水盆,走下楼梯,很容易地清洗掉那些血迹。”

“但是要是有人看见她呢?”

“这没关系,”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现在说的是事情的本来面目,我说的是一个拎着水壶,端着水盆的女人。但是如果我说的是拎着银水罐的哭泣的女郎,那么就是这件事表面看起来的情况了。”他站起来走到阿斯帕西姬·格伦面前。“这就是你干的事情,不是吗?”他说。“他们现在叫你‘带头巾的女人’,但就是在那个晚上,你扮演了你的第一个角色:‘拎着银水罐哭泣的女郎’。这就是为什么你刚才碰翻了桌子上的咖啡杯。当你看到那个画面时,你害怕了。你觉得有人知道事情真相。”

查思利夫人伸出了她苍白控诉的手。

“莫妮卡·福特,”她喘息着说,“我现在认出你来了。”

阿斯帕西娅·格伦尖叫了一声一跃而起。她用力把矮个子的萨特思韦特先生推到一边,浑身发抖地站在了奎恩先生面前。

“那么我是对的。确实有人知道!哦,我没有被那件蠢事蒙骗。那个所谓解决了问题的自吹。”她指着奎恩先生。

“你在那儿。你在窗户外面朝里看。你看见了我们,雨果和我,干的事。我知道有人在朝里看,我一直感觉得到。然而当我抬头看去时,那儿一个人也没有。我知道某个人在观察着我们。我觉得有一次我瞥见了窗边的那张脸。这令我惊吓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现在打破沉默?这是我想知道的。”

“可能这样死者就可以安息了。”奎恩先生说。

突然,阿斯帕西姬·格伦猛地冲到门口,站在那儿,转过头愤怒地扔过一堆话来。

“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上帝才会知道有足够的证人听见了我说的那些话。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爱雨果,而且帮助他干了那件令人毛骨依然的事情。后来他抛弃了我,他去年死了。如果你们愿意,你们可以让警察追踪我,但是,正如那个小个子的干巴老头所说的,我是个相当棒的演员。他们会发现很难找到我。”她狠狠地把身后的门撞上,一会儿他们听见前厅的门也被重重地摔上了。

“雷吉,”查思利夫人大声哭喊着,“雷吉。”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流淌下来。“哦,亲爱的,亲爱的,我现在可以回查思利了。我能和迪基住在那儿了。我能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世界上最好、最出色的男人。”

“关于对这件事必须做些什么,我们得非常认真地商量一下,”蒙克顿上校说。“阿利克斯,亲爱的,如果你允许我送你回家,我将很高兴和你谈谈这件事。”

查恩利夫人站起身来。她走过去来到萨特思韦特先生面前,把双手放在他的肩上,非常温柔地吻了吻他。

“死去这么久了又活过来真是太美妙了,”她说,“你知道的,我过去就像死了似的。谢谢你,亲爱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她和蒙克顿上校走出了房间。萨特思韦特先生目送着他们。他已经忘记了弗兰克·布里斯托的存在,直到后者咕哝了一句他才猛地转过头来。

“她是个可爱的人儿,”布里斯托闷闷不乐地说,“但她不太像过去那样有趣。”他忧郁地说。

“是艺术家在说话。”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哦,她不是,”布里斯托先生说,“我想如果我冒冒失失地去查恩利打扰,只会遭到冷遇。我不想去我不被欢迎的地方。”

“亲爱的年轻人,”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假如你少在意一点你留给别人的印象,我想,你会更聪明、更快乐的。你最好还是除去你脑子里一些非常陈旧的观念,比如在我们的现代社会中人的出生背景有什么重要性呢。你是那种女人们一直认为很帅的高大、匀称的年轻人。而且,即使不能说肯定,你也可能有天赋。每天晚上上床之前反复地对你自己把这些话说十次,三个月之后去查恩利拜访查恩利夫人。这是我给你的忠告。而且我是一个有相当丰富生活经验的老人。”

一抹非常迷人的微笑突然绽开在艺术家的脸上。

“您对我真是太好了,”他突然抓住萨特思韦特先生的手,用力地握着说,“我感激不尽。我现在必须得走了。非常感谢您让我渡过了一个最难忘的夜晚。”

他四下看了看,好像要和某个其他的人说再见,然而吃了一惊。

“我说,先生,您那位朋友已经走了。我根本没见他走。他是个非常古怪的人,不是吗?”

“他来去都很突然,”萨特思韦特先生说,“这是他的性格特征之一。人们不是总能看见他来来去去的。”

“像小丑一样,”弗兰克·布里斯托说道,“他是个隐形人,”说完为自己的玩笑开心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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