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封印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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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六点时,恰保的警察终于赶到。带头的就是传说中的夏洛姆警长,我还以为他有多吓人,乍看之下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老头,大概是马来裔和印度裔的混血。他肤色偏黑,头发和胡子略显灰白,年纪大约五十来岁。天明明都快黑了,他却还瞇着眼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右手拿着像是京都礼品店里卖的扇子,一直在胸口攞个不停,看来像是在模仿日本电影里的万年老刑警,我没想到会在马来西亚看到这样的警官。
在到案发现场看过尸体,并从阿兹朗那儿听取案情报告之后,夏洛姆警长将相关人等集合到老虎之家的客厅,他不打算逐一问话,而准备集体侦讯。有个马来裔的刑警贴身站在夏洛姆身边,专心地记着笔记,这个看似苦行僧眼神沉着冷静的刑警,名叫阿里,或许是成熟稳重看来特别苍老,年龄搞不好和我们差不多。
警长对火村和我特别感兴趣,在谈及正事之前,问了我们许多问题。当火村告诉他我们在日本也经常协助警方办案时,夏洛姆探出身来,表示他在十年前也曾经因为研习,前往大阪府警察署拜访,他还说了许多事,不过我都没听懂。
“当时同行的还有泰国和菲律宾的警察,我们为了学习日本先进的科学调査技术才去的,当时还拜访了福井本部和科学捜査硏究所,我带了马来西亚特产的锡制茶杯,如今应该还放在本部长室和所长室的玻璃柜里吧!”他缓慢地撮着扇子说,“是吗?由这样的犯罪专家发现尸体,现场应该没有遭到破坏吧?XXX(听不懂),我们还真是幸运。”
看样子,他对我们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现在请你们告诉我,你们到这里来的经过。”
虽然麻烦,我们还是只能重复刚才说过的话。话虽如此,代表发言的是擅长英文的火村,我只负责在旁边点头,遇到复杂的问题警长还是只问他。
对于提早赶回店里一事已然死心的约翰,耐心地重复事情的经过,淳子、夏芮华、虎雄和大井等人,也都接受了警长的侦讯,此时我才得知虎雄今天的行程。他早上八点就前往塔那拉打餐厅的办公室,之后就没再回到老虎之家,他忙着和当地几位有头有脸的人,讨论兴建饭店的计划。
问话告一段落的警长阖上扇子,因为房间开着冷气,所以根本不需要扇子,他大概习惯把玩扇子吧!
“夏洛姆警长!旺夫是自杀吗?还是他杀?”
大井问道。警长依旧瞇眼看着问话的人。
“我现在还无法下结论,根据验尸的结果,他杀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我调查过现场之后发现,密封车屋的胶带上并无任何人的指纹。如果旺夫是自杀,胶带应该是他撕的,上面不会没有他的指纹,如果是自杀,整件事就太不可思议了。”
火村脑中想的事情,警方已经做了。他之前曾说如果胶带上找不出旺夫的指纹,就可以推翻自杀的说法。
“那……是他杀?”
夏芮华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警长却也没有予以肯定。
“我不是说事情没这么简单吗?而且也不能说不是他杀就是自杀啊!小姐!也有可能是意外死亡!虽然这样的可能性不高。”
警长愼重其事的程度叫人惊讶,我看着坐在身边的火村,他低声对我说:“是他杀!”
“您说意外死亡?是什么样的意外?”
大井问道。这我也想知道。
“旺夫不知道为何闯进车屋,将车屋封死,又不知道为何跌倒,将手上的刀子插进胸口,然后又躲进橱柜里。”
警长每说一个理由就弯起一根手指,右手的手指全都收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手,“噗!”地一声笑道:“很难找出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些事,不过我还是希望保留意外死亡的可能性。”
大家都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我对警长充满逻辑的思考却十分佩服,身为推理小说作家却从一开始就放弃意外死亡的可能。
“也就说是他杀啰!”
约翰说道。他大概是想弄清楚自己发现的,究竟是命案现场还是事故现场吧!警长暧昧地笑而不答,是想让约翰继续往下说吧!约翰叨念道:
“是他杀吗?最近的旺夫不要说是他杀了,他一副要自杀的样子。”
“可是你先前不是说,他精神好到可以当着大家的面,抓住那个叫津久井的日本人?”
阿里第一次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沈稳重。
“与其说他精神好,倒不如说是XXX(自暴自弃?),他虽然有理由生气,却因为XXX(被别人惹毛?)而讨厌自己。”
警长看着沮丧的夏芮华,她身边坐着淳子和瑞穗。
“小姐!令兄究竟为什么那么生气?如果那个叫津久井的,真的对妳做出无礼的事,就算难以启齿,也请妳告诉我。”
我原本想责问他,这个问题是不是应该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再问她,他的神经也实在太大条了,但夏芮华却不以为意。她说她不觉得丢脸,没什么好隐瞒的。
“当然不会没事!我第一次见到津久井,是旺夫在约翰先生的店里和他吵架的前一天。我在塔那拉打买东西时,津久井来问路,因为看起来像是日本人,我就用我懂的一点日文,真的只有一点回答他,他很高兴,问我要不要一起喝茶,我因为还有工作,而且也不想去,所以就拒绝他。当时他很干脆地就离开了,但事实上却在背后跟着我。他先绕到村子外,之后对我说,他想要一个马来西亚的女友,我回答他‘我不要!’,他却纠缠不休,这时旺夫正好经过,才会和他起了争执,他要对方少烦我。”
“就只有这样?”
“这件事还没完!我在老虎之家附近又遇见他,他似乎是前一天跟踪我,确定我在这里工作。我很生气要求他别再接近我,他笑着跟我说‘再见!’就走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下午旺夫打电话来,我告诉他这件事,他很生气。”
“等等!妳哥哥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原本还想要他别在我工作时打电话来,他可能是大白天喝了点酒。”
那天黄昏旺夫在远谷遇见津久井,两人差点打了起来。警长又打开扇子掮了起来。
“我了解妳那疼爱妹妹的哥哥为什么会生气,不过好像也不至于需要找对方打架吧?”
“是啊!就像刚才约翰先生说的,旺夫心里好像有什么事,他并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请你相信我!”
警长将质问的矛头指向瑞穗:“您认为呢?”
“旺夫并不是那么暴力的人,他甚至太温柔了!”瑞穗激动地说。看样子是在抗议对旺夫不当的指控吧。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指他最近的精神状况,你应该比任何都清楚吧!”
警长的语气虽然和缓,却让我觉得有些诡异。夏洛姆之所以放低姿态,或许是想要让对方失去戒心,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装腔作势吧!
“我和他的关系十分亲密,不过我们并没有同居,我不知道我能够说明什么。”她提醒大家之后说:“据我所知,旺夫确实有些神经衰弱,大约从一个多礼拜前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经常心不在焉,他本来很喜欢开玩笑逗我开心,但从那时候起就不再这么做,不要说是暴力了,他整个人变得很阴沈,原因我不清楚,我们两个并没有吵架,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倒希望你们谁能告诉我。”
她还来不及哀悼旺夫的死,就因为事情太过离谱而极为愤怒,悲伤可以消除愤怒,反之亦然。
“妳说妳什么都不知道,这可就伤脑筋了。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警长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们曾到彼此家中过过几次夜,这个答案您满意了吗?”
“嗯!我不会告诉宗教警察的。”夏洛姆也会开玩笑。
马来西亚以回教徒居多,民风十分保守,未婚男女独处一室,可能遭到刑法惩处,宗教警察负责取缔这些事,一旦判定有罪可处以鞭刑、监禁或是罚金,这些事是我在出发前从书上看来的。同时,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如果携带毒品也可能被判处死刑,这些法律如果出现在现代的日本,可能会引起社会恐慌吧!
“你们有约好要结婚吗?”
“没有!我没这么想!他应该也是吧!”
阿里悄悄摇了摇头,他虽不是回教徒,不过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道德观念。
“这个就暂且不谈。”警长继续说:“妳说他从一个礼拜前态度开始不对劲,当时正好是令尊发生火车意外的时候,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连?”
“怎么个关连法?”瑞穗面对狡猾的警长毫无惧色。
“比方说,令尊正准备让妳和他结婚之类的,但事情随着令尊的死而没有了结果,旺夫可能很失望。”
“我知道你只是打个比方,不过这就太奇怪了。我父亲对我和旺夫交往非常不高兴,因为旺夫并不是个XXX(严谨老实?)的人,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会希望这种人远离自己的女儿吧!而且就算真有这种事,我和他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他根本不需要失望也不需要绝望。”
“倒不如说反对你们两个交往的父亲过世,旺夫还安心一些。”
他这番话并没有让瑞穗感到愤怒或埋怨,她只是以轻蔑的眼神回看警长一眼。
“我又不是国中生,父亲有意见对我根本不成问题,你再继续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是浪费时间,就这样吧!”
阿里又摇了摇头,他大概是觉得这个女孩无可救药了吧!
“旺夫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夏洛姆的问题听来很刺耳,她大概也觉得不太舒服吧!他摇动扇子的动作愈来愈大。
“这实在一言难尽。一个人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可能和原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的他,是个很棒的男人。”
“那就好。所谓的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们俩彼此相爱,所以妳才会说他没有理由自杀。那么……是谁杀了他呢?”
“我不知道。”
“他可能和那个叫津久井的日本人,发生争执也说不定。”
“我没见过那个背包客,所以不能说什么,如果他真的很暴力,倒有可能刀刃相向。”
“喔!刀刃相向吗?那把刀真的是旺夫的刀吗?”
瑞穗连忙否认,“不!我没见过那把刀!我可没说是旺夫拿的刀!我只是说对方可能会拿出刀来……”
“那么……妳能肯定那不是他的刀吗?”
“我没办法肯定!我又不清楚他身上带什么东西。”
对于警长咄咄逼人不断追问,瑞穗有些无可奈何。
众人一来一往,总算出现空档,火村迫不及待问道:“您知道津久井航的下落了吗?”
我心想夏洛姆怎么会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事实却不然。
“还不知道,他目前下落不明。”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概都以为凶手就是他吧!
“您说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虎雄严肃地问道,“您是说他已经离开旅社,逃出金马仑高原了吗?”
“不!津久井还没有离开前天落脚的水晶旅社,可是人却不见了。”
也就是说他没回旅社。
“所以我说他已经离开金马仑高原逃走了,果然是那个背包客下的手。”虎雄用拳头在沙发扶手上敲了一下,看样子他也蛮性急的。
“百濑先生!您冷静地听我说!要想离开金马仑高原必须搭巴士或出租车,但津久井似乎没有这么做,他也不可能走路下山吧!”
“您是说他人还在附近,或许藏在什么地方?”
“我想不可能会有人藏匿他,所以应该是你说的其中之一吧!不过就算我们不知道他的下落,也不能肯定他就是杀人凶手。”
“您派人去找他了吧?”
“当然!这还用说!只要他不是藏身在丛林里,迟早会找到的。”
“希望他不要变成第二个吉姆·汤普森。”
瑞穗挖苦说。夏洛姆的眼睛瞇成一条线,不知用什么语言喃喃自语,大概是塔米尔语吧!大概是在说“开什么玩笑!妳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
“关于津久井航,有件事我必须告诉您。”
尽管当时气氛十笔分尴尬,火村还是将我们昨天在茶园,看见津久航作行踪诡异一事告诉警长,警长对此十分感兴趣,阿里的也动个不停。
“哦?这是怎么回事?或许和这次的命案有关,我得记起来才行!听说津久井在三天前曾经住在莲花屋,我待会儿得去拜访一下!教授!谢谢您提供这么宝贵的情报。”
“不客气!津久井航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警长用阖上的扇子搔着鼻子说:“目前只知道他昨晚九点,曾在塔那拉打的美食街吃过晚餐,之后的行踪还在调査。”
“也就是说连他是否回过旅社都不清楚?”
“这点还没有经过确认。百濑先生他们应该都知道水晶旅社只有名字好听,其实是一家非常廉价的旅社,这家木造旅社既没有柜台也没有警卫,大门全天开放,房客可自由进入,所以没有人知道津久井是什么时候回旅社的。”
“那么……今天也没有任何人看见他?这么一来,他有可能趁着天黑走路下山。”淳子说。
这么作虽然危险,倒也不无可能。当我正在思考津久井是否会这么做时,阿兹朗进来了,表情很难看,他走近夏洛姆,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一番,警长惊讶地抬头看着署长。
“发生什么事了?”
大井不安地问道。夏洛姆微微叹了口气说: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大家,我们在调查旺夫的住处时发现一封信,大概在一个小时前。”信是怡保警察署的调查员找到的。“信就放在桌上,信封上虽然没有署名要给谁,但内容是写给夏芮华的。小姐!请您原谅我先看了您的信,这是因为办案需要。”
夏芮华轻轻点了点头,“那么……信里写了些什么?”
“是遗书!”
此时惊讶声四起,大概是被这封意外出现的遗书吓了一跳吧!连火村都挺直了身子,好几个人问道:“真的吗?”
“找到遗书了。”
似乎连警长都不太相信这个事实。
“真的是他写的吗?”火村瞇着眼睛问。
“我们实在很怀疑,所以在将这封信交给夏芮华之前,阿兹朗曾经对照过旺夫留下的笔迹,他很郑重,刚才他向我报告,结果证明遗书里的笔迹,确实是旺夫的没错。”
“请把信给我看看!”
阿兹朗手上拿着白色的信封,他将信封交给夏芮华时说道:
“妳可以直接拿,我已经采集指纹了。”
夏芮华双手颤抖接过信封,从信封里拿出两张信纸。
“他写了些什么?”
虎雄抢先问道。但夏芮华似乎没听见他的问题,她无视于老板,战战兢兢地看着遗书,遗书似乎不长,她很快就看完了。
“啊!怎么会这样?……”
她用手抚摸着额头悲伤地叫道。信飘落到桌上,因为是马来文,火村和我根本看不懂。
虎雄立刻将信捡起,大井和瑞穗在他身旁窥看。夏芮华抬头看着天花板,质问她死去的哥哥事后我们听淳子说,她不断重复说着:
“旺夫!为什么?你只写这样,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自杀?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