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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吃米的老鼠

谁都看得出来奈良木组长的焦躁。调查案子的过程中,竟然发生了另一起杀人命案,想必令奈良木的神经更加紧张吧。

“宗儿取出倒立人偶的前后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敏夫把发生在宗儿房间的事说完后,奈良木如此问道。他眉间的皱纹不自主的跳动着。

“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宗儿个性开朗,看来似乎很乐于展示他的收藏品给我们看。”

“很开朗?自己的妹妹刚被杀,还开朗得起来,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那是因为有真棹在。宗儿不希望她太难过,所以努力做出开朗的样子。”

奈良木沉默不语,似乎是被敏夫的话说服了。坐在奈良木隔壁,看起来人品不错的男人插话道:“你还记得宗儿最后说了什么话吗?”

“那是宗儿替人偶上完发条的时候,他说好痛。”

“后来呢?”

“我们被人偶不可思议的动作吸引住,等到察觉时,宗儿已经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他没有说什么吗?”

“对,宗儿到最后一直都看着人偶。人偶正要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曾经低声说:停不下来,奇怪了。”

“‘停不下来,奇怪了?’这表示按照常理,人偶这时应该会停下来罗?”

“……应该是吧。”

“这么说,人偶内藏的机关可能出了问题,或者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

奈良木露出伤脑筋的神情。他隔壁的男人问敏夫:“这就是宗儿最后说的话吗?”

“……宗儿伸出手想去拿人偶,就这么倒了下来。宇内小姐抱起他时……对了,宗儿说:‘不过,很精采,对吧。’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过,很精采,对吧。’这又是什么意思?”

奈良木一言不发。敏夫可以理解宗儿的意思。宗儿直到临死前,都未失去绅士风度。然而,要向警方说明这一点,恐怕只是徒劳。

“宗儿给你们看那具倒立人偶,是之前就约好的吗?”奈良木说。

听来他似乎是要夺回发问的主导权。

“没有事先约定。只不过,之前他曾说过要给宇内小姐看居默娃娃。”

“居默?”

“就在宗儿的房间里,是那个会吹肥皂泡的自动娃娃。”

“吹肥皂泡啊。”

“就是因为起了这个头,宗儿才一边说明自动人偶,一边把倒立人偶也拿了出来。”

“这么说,宗儿会取出自动人偶,只是一时兴起罗。”

“应该是。”

“要是没谈起这个话题,或许他就不会展示倒立人偶了。”

奈良木大概是在推测,凶手本来不是预定在今天行凶吧。

“可是,我认为宗儿不给我们看倒立人偶的可能性很低。”

“怎么说?”

“据说倒立人偶是最近才被宗儿修理好的。连文献上也没记载,这是他最自豪的一点。人偶就放在桌上,以便随时取出。只要谈到自动人偶,他一定会把倒立人偶拿出来展示。”

“要是没有谈到自动人偶呢?”

“宗儿的房间里堆满了自动玩具,应该不可能不谈到自动人偶这个话题吧。”

奈良木的问题又开始钻进死胡同。他的话锋逐渐变得险恶,固执的追问敏夫二人来马割家的理由,敏夫尽量简短的实话实说。

“……这实在是可恶到极点的犯行。”奈良木音调高亢的再三重复道。

敏夫和舞子、真棹被集中在香尾里的房内。连续发生凶杀案后,已经不容许他们挑剔房间的好坏。

敏夫走进房间时,舞子和真棹正谈得起劲。

“怎么样?”看到敏夫后,舞子说。

“满紧张的。”

“我想也是。”接着她告诉真棹:“不想说的事,不说也没关系。”

结果警方来带走的却是舞子。舞子抓起皮包站起身。

真棹安稳的坐在椅子上。舞子走出去后,二人同时开了口,显然都承受不住沉默。

“对不起。”真棹说。

眼看敏夫沉默不语,真棹便开始说话,不过听起来和刚刚的话题似乎不一样。

“……你一定觉得今天来作客很倒霉吧。”

敏夫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不管怎么回答,都无法表达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你的脚好了没有?我本来一开始就问你的。”

“已经好多了。”

真棹彷佛想起久远往事似的回答。

“看到你这么镇定,我就放心了。”敏夫想起透一死掉的那一晚。

“多亏有宇内小姐鼓励我。要是没有她在,我大概没办法这样吧。”

“我和你见面都是不快乐的时候。”

“说的也是。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常常在想,快乐时的你会是怎么样……”

“还是一样的。”真棹打断敏夫的话,几乎像是突然发作。

“我一直是这样。看起来很老对不对?不过,不是因为意外的关系。”

“你一点也不显老,而且你的年纪跟我差不多。”

“胜先生你还很年轻。宇内小姐说,你是个非常单纯的青年。”

“这不叫单纯,其实我是什么都不懂。”

“世事无常。胜先生,将来你还会认识更多的人,更多有魅力的女性……”

“我根本不需要其他的女人,我只……”

“宇内小姐以前是警官吧。”真棹不让敏夫把话说下去。

“宇内小姐已经把她辞去警职的原因,以及她跟踪朋浩的理由都告诉我了。她不管遇上任何厄运,都有力量把局势扳回来。跟她谈一谈,让我好像也产生了勇气。胜先生,你跟着宇内小姐工作已经很久了吗?”

“今天是第六天。”

“第六天……我以为应该更久呢。”

“我就是在初次见到你的那天当上调查员的。”

“那你和我也才认识第六天罗,你还不大了解我的事。”

“我知道。”敏夫赌气的说。

“对,你知道。你知道我有丈夫,还和宗儿牵扯不清。你知道我是个龌龊的女人。”

“你完全是被宗儿逼的。”

“我是个罪该万死的坏女人。”

“即使你有罪,你是坏女人,你很龌龊也无所谓。才两天没看到你,我就……”

“你不可以说这种话,这种话应该等过了更久以后再说。”

“过了更久?要多久呢?”

“至少过个两三年吧。”

“到时候你就会愿意听我说吗?”

“我会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

“比方说……即使我邀你去香波馆,你也肯?”

“任何地方我都愿意去。”

真棹带着悲伤的神情答道。即使明知这只是随便说说,敏夫听了依旧非常高兴。同时他也觉得,和真棹有关系的宗儿才刚死,就叫真棹回答这种问题,自己实在很愚蠢。

“对不起,我今天本来不想说这些话的。可是一看到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没关系。”真棹低声说。

那种语调敏夫以前也曾听过。

“我从奈良公那里打听到不少消息。”舞子在车中得意的笑道。

秋阳已完全西沉,冷空气笼罩着整个车内。

“透一确定是服用安眠药中毒而死。没有外伤。除了蛀牙外,也没有任何疾病。体质也很正常,血型是B型。不过,我也掀了一张底牌给他。奈良公那家伙,完全没注意到透一服用的药瓶盖子有多紧。”

“那他怎么解释呢?”

“他说打开瓶盖的,好像是朋浩。”

“朋浩吗?这么说,朋浩在离开家门前还吃了安眠药。”

“朋浩没有吃药。不过,据真棹说,她把买来的安眠药交给朋浩后,朋浩立刻就把包装拆掉了。奈良公说,大概是那时他把盖子也打开了。”

“真棹应该没有亲眼看见朋浩打开瓶盖吧。”

“说不定看到了。可是她说当时忙着做别的事情,所以没有印象。”

“这么说,透一的死还是意外罗。”

“可是,朋浩为什么不吃药却把药瓶盖子先打开呢?”

舞子对透一的死耿耿于怀,并不是没有道理。朋浩出事后接着就是透一的死,然后,到了宗儿的案子,百分之百是杀人命案。

“宗儿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敏夫问。

他到现在还是不清楚宗儿为什么会死。

“宗儿是被越后狮子的倒立人偶杀死的。”

“人偶怎么可能杀人?”

当时宗儿的确在替人偶上发条。发条上完时,也看到人偶似乎出现异状,可是人偶怎么可能杀人呢?

“倒立人偶上装着毒针。卷发条的螺丝中心开着一个小洞,插了一根装有毒液的细针筒。当发条被上紧到某个程度时,针筒就会弹出,一下子射出毒液,再立刻缩回去。如果是熟悉机械的人,应该不用费什么功夫就办得到。不过,被算计的人一定会中毒,因为上发条时,手指一定会伸到针筒的正上方。”

“是哪一种毒?”

“目前只能从尸体的状态,推论应该是一种植物硷基(Alkaloid)。”

“植物硷基是什么?”

“比方说吗啡、番木鳖硷、古柯硷、烟硷之类的。”

“宗儿替自动人偶上发条时,还曾问真棹要不要试看看呢。”

敏夫对自己的话感到害怕。万一当时是真棹上发条,被杀的不就是真棹了吗?

“没错,当时也可能是真棹被杀死。”

“凶手要杀的,只要是操作倒立人偶的人,不管是谁都无所谓吗?”

“可以这么说。被杀的可能性最大的,还是习于操作人偶的宗儿,可是事实证明,宗儿也邀过真棹操作人偶。宗儿当时的行为非常自然。能想出在自动人偶上插毒针这种可怕计画的凶手,居然没有计算到这一点,实在是不可思议。我真搞不懂凶手的想法。”

“如果宗儿是在我们不在房间时操作自动人偶,那会怎么样呢?”

“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调查应该会变得相当困难吧。第一,光是判定死因就得花上更多时间。即使查出死因,警方也不可能立刻想到倒立人偶中藏着毒针。因为倒立人偶是混在其他的玩具中,如果房间从里面上了锁,调查范围反而缩小了。警方只要彻底调查室内的人偶就行了。但是如果没有上锁,首先就常理来说,调查应该会限定于拿着针筒出入宗儿房间的人。这样调查就会遇到瓶颈,因为宗儿好像从来不锁房门的。”

“凶手为什么不选择可以扰乱搜查的方法呢?凶手应该可以想出各种方法才对,比方说把人偶暂时藏起来之类的。香尾里被杀了,当然会有许多警员出动,这点谁都猜得到。”

“然而凶手却没有这么做。有什么理由让他无法这么做吗?”

“你认为杀死香尾里和宗儿的,是同一个人吗?”

“这点很难说。”

“透一的死因不是也很奇怪吗?”

“我跟奈良公说过了。我说如果这是同一个凶手干的,那凶手搞不好也能让陨石从天而降,把朋浩杀死吧。”

“谁能在倒立人偶上装毒针呢?”

“就像我刚才说的,宗儿从未把房间上锁。白天他在公司上班,不在家。只要有这个念头,谁都可以在人偶上动手脚,即使是柔弱的女性。”

舞子的话让敏夫很在意。

“你是指真棹吗?”

“死了四个人,结果当然就出现了一个事实。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要铁马也死掉,就常理来说,马割家的全部遗产就变成真棹的了。”

“那怎么可能!”敏夫不禁大声说。“马割家根本就没有什么遗产了。由于太空赛车的失败,听说就连怪屋也要被卖掉了。即使怪屋可以保住,向日葵工艺也不可能卷土重来。宗儿的收藏品虽然很可观,可是如果要卖,能卖多少还很难说吧。”

“就是啊。实在无法想象有人会为了这个连杀四个人。”

“宇内小姐,你认为铁马也会被杀吗?”

“开玩笑,他怎么可以被杀。这样不就没有人能替我洗清收贿罪名了吗?”

“怪屋的警备非常森严吧。”

“没错。一下子死了两个人,不管凶手用的是什么手法,都没机会对铁马下手吧。”

“真棹怎么办呢?”

“她暂时会待在怪屋吧。”

“明天就是朋浩的头七了。”

“已经快满七天了吗?………你和真棹谈了什么?”

“没什么。”

“是吗?别看真棹那样,其实是个满坚强的女人。”

“我也这么想。”

舞子沉默了一下。她察觉到我说话用力得有点不自然吧,敏夫想。

“对了,宗儿在死前不是谈到创作倒立人偶的大野弁吉吗?他好像是金泽人吧。”

“我记得。”

“我总觉得金泽似乎和马割家有什么关联,比方说向日葵工艺的喀搭喀搭鸟。”

“就是福长先生说,根据吃米的老鼠改良的那种玩具吧。”

“你知道吃米的老鼠是哪里做出的玩具吗?”

“不知道。”

“上次我忽然想起来,结果一调查,是金泽的玩具。天保年间,前田藩的步兵把这种玩具当作副业开始制造,虽然很小,但也属于一种自动机械。金泽还有另一种出名的玩具,就是八幡不倒翁这种美丽的不倒翁娃娃。向日葵工艺的前身——鹤寿堂——的马割作藏制造的玩具中,就有这种不倒翁。还有,你知道马割家的家纹吗?”

“是交抱茗荷。不过,听说本来是折梅。”

“噢,了不起。”

“香尾里曾经告诉过我。”

“折梅是梅钵的变形。说到梅钵家纹,就会想起着名的加贺藩的前田加贺梅钵——加贺百万石的定纹(注:即各家固定的纹饰)。金泽是城下町,家臣只要有功绩就可以使用梅钵的替纹(注:更动或变更定纹做出的纹饰)。”

“这么说,马割作藏是金泽人罗。”

“我是这样猜想。……明天是星期天吧。”

“是的。”

“我想去金泽一趟。”

“我也去。”

“你不用去了。这不算工作,我不能多花经费。”

“只要开Egg去不就行了?当然,必须当天来回。”

“从这里开到金泽要花不少时间耶。你有把握连开二十四小时的车吗?”

“没问题。我想全心投入什么事,这样总比一直发呆好。”

“这样我当然欢迎。”舞子像要安慰敏夫似的看着他说。

“上次我说假装爱上她也不错,那只是说说而已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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