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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1888年11月

为了11月9日“伦敦市长日”这个盛大隆重的节日,对无政府主义者的捣乱仍然记忆犹新的查尔斯·沃伦己加强了全城的警备力量,以便控制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队伍的行进应该不发生任何骚动。沃伦还仔细研究了游行路线,预计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一切?不,他没有把他的老朋友魔鬼杰克考虑进去,而魔鬼杰克却没有忘了他。

玛丽·凯利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妓女,住在米勒院街十三号。这是一条连着可怕的多塞街的胡同。这里有六处住房,房主是一个叫麦卡蒂的人。麦卡蒂查知,玛丽·凯利已拖欠了六个星期的房租,于是委托他的伙计鲍耶去她的房间,将一切能拿回来的东西都拿回来,作为支付部分欠款的抵押。

这天上午十一点,鲍耶敲响了米勒院街十三号的门。没有回答。他抡起拳头猛砸,这才知道门被锁上了。

房间在一层,两扇窗户开着,窗外是房客使用的水管和垃圾箱。一扇窗户的玻璃破碎了,鲍耶把手伸进去,拉开了窗帘。眼前的情景霎时让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他惊呆了,随即发出一声恐怖的嚎叫。

我们走进玛丽·凯利的房间,正是查尔斯·沃伦正式辞去伦敦警察厅厅长职务的时候。阿伯林和法医都被惊得连连后退,沃尔特侦探和其他警察都闭上了眼睛。

玛丽·凯利躺在那里,身上的器官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血流遍地,溅到墙上,甚至溅到了天花板上。魔鬼杰克的出手更加不凡这是人类所能够想象出来的最惨无人道的谋杀。这一疯狂的零割碎剐的全过程至少需要他花去两个钟头的时间。我们认为凶杀发生的时间是在上午七点至九点之间。这时候,212米勒院街的房客们在十三号的窗下来来住往,鉴于此因,凶手的胆量之大是可想而知的。也一定是从窗户逃跑的,因为他用一个很重的五斗橱堵住了门。他在为伦敦市长举行游行的这一天出击,这绝不能归于偶然。魔鬼杰克创造了“杰作”,一个犯罪史上没有先例的奇迹。显然,他渴望名扬天下,于是选择了最有利的时刻,最理想的地点以及最残酷的手段。这场凶杀又一次使伦敦陷入了恐怖,如果这的确是魔鬼杰克的意图,那么我们可以说他完全如愿以偿了,其恐怖的效果远远超过了任何期望。那个手拿血淋淋的手术刀,神出鬼没的黑影滞留在每一个人的意念中。

关于这次谋杀,有两点需要说明。玛丽·凯利的尸体不是在大街上发现的,而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另外,与以前被害者不同的是,她还很年轻,很迷人。她也是怀特查普尔地区少数几个不用上街拉客的妓女之一。魔鬼杰克改变了习惯?

不。显然,大街上警察的严密监视使他无法按原计划进行那种残酷的剖解了。至于这个年轻貌美的牺牲品,我们可以认为他是为形势所迫才做出了这种选择。

还无法确定谁是最后一个见到玛丽·凯利活着的人。晚上将近十点四十五分时,一个也住在米勒院街,名叫玛丽·安·科克斯的妓女看见她从“英国酒馆”里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陪着她,那男的头戴圆礼帽,留着红棕色的胡子。她跟随着这一对儿,见他们进了米勒院街十三号,将近凌晨两点,一个失业的夜游人哈钦森在商业大街看到一个陌生人上前同玛丽·凯利搭话。那男的仪表堂堂,步态优美,棕色的胡子两端向上翘曲,浓眉,穿一件卷毛羔皮大衣,白衣领,黑领带,戴一个金链表——在这种地方,这种东西很容易招惹麻烦,胳膊下夹着一个包裹。哈钦森跟着他们来到玛丽·凯利的住处,他站在米勒院的入口处,一直监视到凌晨三点。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阿伯林不大相信这些话。然而,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凶手。在三点三十分至四点之间,房子里有两个住客听到了一声喊叫,好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抓凶手!”但他们没有理会。六点十五分,玛丽·安·科克斯听到好像有人离开了米勒院。一个叫马科思韦尔的太太自称在八点四十五分看到玛丽·凯利和一个男人在“英国酒馆”前,也就是托马斯·鲍耶发现了被剖解的尸体的前两个钟头!

杀人现场的璧炉里发现了许多炉灰,凶手一定是在里面烧毁了沾满血迹的衣服。已经证明,火焰很冲,尽管墙壁很薄,却没有人听到任何声响。最后,我们确认,玛丽·凯利刚刚怀了孕。

时间已是11月底,魔鬼杰克虽没有杀人,但恐怖的气氛,仍然没有消散。没有任何对这个奇特的罪犯不利的线索。

他是谁?他是如何逃脱伦敦警察厅布下的天罗地网的?如果他有动机的话,那么又是什么样的动机促使他如此残酷地去杀人?

这些问题已成为人们的议论中心,沃尔特和我也不例外。那是11月某个星期二的一个晚上。在我离法学协会不远的住处,我们舒适地坐在壁炉的两侧。我的朋友若有所思地看着照亮了他的头发的火苗。

魔鬼杰克绝不会想到,也就是在这一天晚上,他的真实面目将被揭穿,尽管他以惯常的神速制定了紧急策略,但是,大局已定。

“有人说,”沃尔特开口道,“魔鬼杰克是伦敦的一个警察……这多少可以说明没有人能够驯服他的原因。”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让他说下去。

“依我看,”他喝了一口,说道,“这种说法既不完全对,也不完全错。”

“我不知道,魔鬼杰克也许是警察,也许不是!”

“我是说,他不是警察,但他也干这一行。”

“那么说是私人侦探?”

沃尔特眨了眨眼晴,表示同意。

“那么,你知道是谁罗?”我逼问。

沃尔特对此感到满意,因为在平时,我们在谈话中各自的角色正好相反:我掌握着谜底,是他来向我提问,试图套出些情况。

“在她们被杀前,”沃尔特说,“有两次都有人看见死者被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陪着。”

“对,但我觉得这并不说明……”

“我是说有这样一个私人侦探,一个警察完全信任的侦探,一个在任何时候都不容任何人怀疑的侦探,一个对东区了如指掌的侦探,一个甚至受妓女们称敬和爱戴的侦探……一个总戴着鸭舌帽的侦探。”

“那个有名的……!就是那天晚上我们看到的那个人,当时他的朋友和亲信W医生陪着他!你疯了,沃尔特!他?不,不可能……这太可笑了。”

“为什么?”

我耸了耸肩:“首先,有一个动机的问题……”

“对,听着……至今,谁也没听说过他跟女人有过关系,他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也许他是阳痿,而且……”

“阳痿,久而久之,就转化为对女人的厌恶和僧恨,厌恶性关系。”

“是的,差不多是这样。我还从可靠的消息来源了解到,他吸毒。可以想见,毒力过猛,他就会……”

“魔鬼杰克作案时头脑很清楚,”我生硬地打断他的话,“依我看,那两个人被杀的晚上。他从你们手心里溜掉了,这就充分证明了他很清楚。魔鬼杰克在药力的作用下,却把警察给耍了,哈!哈!可笑!”

“但是,他并不是从我手心里溜走的!”沃尔特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不满地说,“我告诉你,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然而,在多塞大街,却有一大群警察在后面紧随着他,”我反驳道,“你在街的另一头儿,并且……”

“怎么样?”

我想了一下,说:“还有一种可能……”

沃尔特不安起来,然后突然笑出声来,但他竭力控制着。

“明白了,”他格格地笑着说,“跑到街道的尽头,魔鬼杰克摘下鸭舌帽,再戴上圆顶礼帽,回过身……沃尔特·克尼尔侦探一直等着惊愕的警察跑过来。”

“那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你穿红棕色大衣,那个……”

“有一点不合逻辑,”沃尔特拍着我的肩膀说,“魔鬼杰克在水洼里洗了手。如果事情是按照你想的那样。我不会有时间洗手的。”

我冲他一笑:“机灵的杰克口袋里绝不会仅有一招!他完全能够施展计谋,排除对自己的怀疑!好,就这些,我不说了。你介意吗?”

沃尔特带着被海辱的神情,冷冰冰地说:“再喝你一杯威士忌,作为损害赔偿,先生。”

我边喝边对他说。“今晚,你太过分了。还没到八点,你就已经三四杯下肚了。”

沃尔特惊愕地看了看表:“差一刻八点,上帝!我该走了!”

我满腹狐疑地看看他:“就我所知,你没有值勤任务。”

他站起来,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毫不犹豫地对我说:“我有约会……很重要。她叫贝蒂,挺漂亮……我好像被她迷住了,约翰。这次是说真的。”

我垂下肩膀,叹息道。“明白了,我就要失去一个朋友了。”

“失去朋友?”他滑稽地摇着蓬乱的头,神态很像想象中的魔鬼杰克,“你在开玩笑,这一定是法国人说的那种英国式的诙谐……好,明天见,老伙计。”

我送他来到平台,目送着他慢慢地走下楼梯。他在楼梯拐角处回过头,望了我一眼,挥挥手,然后就消失了。我听到大厅里传来的脚步声,随即是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回到房间,插上门闩,又坐到扶手椅里,沉思起来。

时钟敲过八点时,我机械地站起身。来到门前,透过门玻璃,看着黑洞洞的内院。对面的窗户里透射出朦胧的黄色亮点儿。突然,我隐约看到院子深处飘过一道光束。我惊异地观察着周围,但那缕一闪即逝的光再也没有出现。我耸了耸肩膀,又回到壁炉旁坐下。

在漆黑的院子里,一个黑影正在专心地注视着约翰·里德刚才站过的那扇带玻璃窗的门。随即,“黑影”的目光留在与这扇门相连的便梯上。他蹑手蹑脚地向前靠近。在梯底下,他低下头,用昏暗的提灯照亮了楼梯,他还照亮了扶手,似乎很有兴趣地细看着它。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几级,又细看了一阵。

今晚,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我自己倒了一杯酒,心里自忖着。一个奇怪的感觉……一种危险正在逼近的感觉,就像科拉打算刺死我的那个晚上一样。那段可怕的回忆总是让我不寒而栗:科拉手执菜刀,神情恍惚,目光逼人。

科拉……

别再想了,约翰,一切都结束了,这你是知道的。

突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噼啪声。

我猛地转向带玻璃窗的门,因为声音好像是从那里传来的。有人登上了便梯,奇怪,其他房客并没有这个习惯。一个小姑娘?不,这个钟点不可能。那么是盗贼?我看了一眼壁炉里噼噼啪啪作响的木柴,一根木柴的爆裂声让我吓了一跳,我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骂自己是傻瓜。约翰·里德,你怎么害怕起来了,可笑之极。我的脉搏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我呼吸急促。我不自觉地感到,今晚会发生不同寻常的事情。

噼啪声又起。

这次听清了,声音的确来自便梯。我内心恐惧,僵硬地坐在扶手椅里。

有人敲门,共三下。我猛地回过头:楼梯平台上,一个穿得很厚的人影映入眼帘。他把脸紧贴在潮湿的玻璃上,露出两只浅蓝色的眼睛。

“梅尔文!”我喊道。

我过去开门。

“头儿,”我嘟囔着,替他脱下斗蓬,摘下长围巾和大礼帽,“你怎么了……为什么从便梯上来,院子那么黑,你会闪了身子。为什么还拎一盏提灯?”

梅尔文脸色不同往常,他面部肌肉紧绷着,抿着嘴唇,往常那温柔而热情的眼睛流露出审视的光芒。看到我吃惊的样子,他忙陪出笑脸,似在安慰我:“一对恋人在大门口亲吻,我不想打搅他们。”

我没有说话。于是,他用诙谐的语调继续说道:“我亲爱的约翰·里德,今晚你在干什么?”

“今晚?可是……”

“对了,你吃过晚饭没有?”

“没有?”

“好极了,我请客。”

“可是,头儿,我……”

“别争了,”他友好地命令道,“我是你的头儿,你应该服从我……”

“好,”我笑着应允了,“等一下,我先去换件衣服,就来。”

梅尔文把我带到伦敦最豪华的餐厅之一,这里的菜肴真是名副其实。先是牡蛎、鲑鱼、鱼子酱,鳗鱼、金枪鱼,然后是冻羊排、块荪鸡肉冻、蓟芯。还有香槟酒。梅尔文兴致极高,使晚餐生趣盎然。他是个才思敏捷的人,无论碰到什么问题,他都能侃侃而谈,无论对方是谁,他总能找到最适当的字眼,说出触动心弦的话语。必须说明,梅尔文并没有邀请我下馆子的习惯,更不用说到这么高级的餐馆。我是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我这位上司的态度,他正在竭力让这个晚上成为一个愉快的夜晚。

将近十点,我们离开了餐馆。我有些兴奋,于是对梅尔文说:“头儿,说实在的,自从……从今年一开始,我还从未有过这么愉快的时候。”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约翰·里德。”

约翰·里德?可是,他平常总是简单地叫我约翰的呀。

“我……”我犹豫着,“为什么……总之,你为什么请我?”

他的脸阴沉下来,他紧盯着我的眼睛:“约翰,我有一项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也许是最重要的任务,你从来没有接触过。这项任务是特殊的,不是官方交给你的,只有你能圆满地完成。”

“你知道,头儿,我是最值得你信任的。”

“我明白,约翰,但这项任务很特别。”

“是什么?”

“如果你愿意?到我那儿去说。”他说。

他叫了一辆流动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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