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乃塔尔(NE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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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欧文的家里和他一起喝下午茶。“终于见到阳光了。”他把窗帘拉开来,兴高采烈地说,“这样的天气比前几天的连绵阴雨要好得多,对吗?”
“真正让我觉得心情舒畅的是事情有了转机,多勒小姐终于洗清嫌疑了。”我回答说,“我得承认,在几个小时之前,我对她的命运可不抱什么希望!”
欧文回到了桌子旁边,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今天我们用上了高等的瓷器茶具,这可是很罕见的情况。
“昨天晚上在布鲁克家里,就在我们出发去墓地之前,她对我说了那句话。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仔细想想,她其实整个晚上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看我。但是我当时不可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她对我说:‘我希望您明白自己在干什么’。这句话在当时的环境下显得很自然,所以我没有深究。可是,凶手这一招儿多么狡猾啊!真是神来之笔!我把那封信仔细地看了好几遍,我得说他把我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其实用不着这么煞费苦心,多勒小姐根本不熟悉我的字迹。但是凶手肯定不知道这个情况,而且他也不愿意冒任何风险。他的阴谋里容不得半点差错……”
欧文所说的那封信就是昨天晚上管家交给艾美莉的信。管家已经证实了:那封信是傍晚时分,艾美莉刚到塞温斯宅第的时候,管家亲手交给她的。信是前天,从伦敦市中心的一个邮局寄出的。
我无法逐字逐句地复述信的内容。简单来说,信的作者假借欧文的名义,要求多勒小姐协助他的调查工作。信上说欧文的做法已经征得了警方的同意。还说监视墓地的行动其实是一个圈套,目的是让凶手现出原形。所以行动能否取得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多勒小姐的合作。她的任务并不复杂,但是需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在接近半夜的时候,只要有机会,艾美莉就要悄悄地逃走,如果需要就快跑。然后她要赶到墓地附近的一个地方,作者在信中详细叙述了位置。另外,她会看到指定地点附近有烛光,所以她不可能找不到。接着,她需要扮演一个被当场抓获的罪犯,她要无助面绝望地辩白。不管警官的口气多么凶狠,不管维德科恩德提出多少指控,她都要咬牙坚持住。在欧文让她停止之前,她要一直表演罪犯的角色。这是这次行动中最关键的时刻,警方会留意真正的罪犯的反应。罪犯肯定会露出马脚。
信的作者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行动计划,但是要抓住凶手就要付出这个代价。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多勒小姐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封信。凶手是如此的狡猾,任何一点可疑的行为都会导致行动的失败。这可是抓住凶手的最后一次机会。
信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了。但是信上的最后一段话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中。特别是那个巧妙的用词:“亲爱的艾美莉”。这种口气表现出一种过度亲密的关系,甚至是有点放肆。但是凶手肯定研究过了心理学,他对欧文的性格判断得很准确。
我全指望您了,亲爱的艾美莉,为了伸张正义,为了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为了惩罚那个卑鄙而残忍的凶犯,我请求您尽一切力量未完成我向您提出的要求。请全力以赴,我敢肯定我们能够实现我们的目标。我也相信您能够保守秘密。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封信的内容,对我也不要说!不管看起来多么的奇怪,请务必把这个行动坚持到底!请坚定地说,我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您忠实的欧文·伯恩斯
“读完这封信之后,”欧文接着说,“我明白了艾美莉在走廊上对我说的那句话的含义。在执行表演任务之前,她想要得到一点儿鼓励……”
“说起来,她的表演还真够逼真的。”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叹了口气。
“而且她坚持到底了。等进了办公室,屋子里只有我和维德科恩德。可是我们的态度没有变化——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她发现自己是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继续做戏,这就很荒谬了。看到尸体之后,艾美莉的神经就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更不要说凶手布置的毛骨悚然的三十六根蜡烛……”
“点燃蜡烛的不是她!”
“不是……这还是一个谜。我们早晚会解开这个谜的。我接着说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吧。在艾美莉看来,我们的朋友维德科恩德警官表演的控告方的形象惟妙惟肖。其实呢,他压根儿就认为艾美莉有罪。最后她承受不住了,说了实话。可是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最后拿出了那封信,我们才相信了她。她还留着那封信,真是幸运。在审讯期间,她曾经一度失控:她向我们承认她向我们撒过谎……那是关于她为米歇尔提供的不在场证明……”
“关于下国际象棋那一次?”
“对。他们俩那天晚上确实在下国际象棋。但不是到凌晨四点。米歇尔在大约一点的时候离开了。后来米歇尔也承认了。”
“我就知道!我当时就觉得她的态度有问题!”
“眼看着针对米歇尔的指控越来越多,她最后决定把这场国际象棋比赛的时间推延了三个小时。她认为这样能够帮助男朋友摆脱困境。当时米歇尔对于他离开的时间很含糊,而且她知道米歇尔绝不会反驳她的说法,于是她耍了这么个花招。唉,我跟您说吧,维德科恩德警官可是气疯了!”
“当然了,这是不折不扣的作伪证!”
“我知道。”欧文带着遗憾说,“不过,我相信维德科恩德会尽力把她从麻烦当中解脱出来。我以前帮了警方那么多次,还从来没有要求过报答。现在我有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也不过分。其实呢,她的伪证对于丹哈姆的处境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因为布鲁克被谋杀的那一次,他也有不在场的证据。”
“但是他那个不在场的证据也是多勒小姐提供的!”
“我知道。对于第二个不在场证明,她没有翻供。我们很明确地向她提出了疑问,考虑到她当时的处境,我想她的话是可信的。话说回来了,昨天晚上,不仅仅是米歇尔·丹哈姆,其他人都有不在场的铁证。他们都不可能跑去点燃蜡烛……我们一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么,关于谋杀有什么发现?”
“我们发现了一些情况。安娜伊斯·查尔斯极有可能是在七月一日的晚上被杀死的,她死后就一直被埋在那里。她肯定是被一封信,或者凶手的其他诡计吸引到了那个区域。我提醒您,在那天晚上,维德科恩德警官来找过我们。他说在苏格兰场刚刚又发现了新的画板。谁也没有想到凶手如此大胆,行动如此迅速,以至于维德科恩德还没有来得及做防备。”
“您真的认为是凶手点亮了蜡烛?”
“您说还能是谁!”欧文耸了耸肩膀,“只有多勒小姐有可能这么做。但是她已经向警方供认了信件和她所扮演的角色,她何必要在这个小事上撒谎?不会的,我认为是另有真凶点燃了三十六根蜡烛。他的诡计层出不穷……他已经多次向我们展示了在空中移动的能力!想想看……先是在罗德斯少校的案子里:在暖棚的附近没有任何脚印。那一次是在日光充足的条件下,警方不慌不忙地仔细勘查了周围的地面。接着是约翰·布鲁克被谋杀的案子,他第二次展现出了飞鸟才有的能力。那一次案子发生在夜间,勘查也是在夜间进行的。但是警方的勘查也非常仔细。只有昨天晚上的勘查受到了干扰:当时天色阴沉,而且最后真的下雨了。那些勘查人员后来承认他们这一次调查得不如前几次那么仔细。我还和其中的一个警员讨论了一下。我请他设想一下凶手利用尖底的高跷离开现场的可能性。这个方法很难操作,但是效果很好,在地面上只会留下很细小的痕迹。他们的时间紧迫,他承认可能注意不到这种痕迹。”
我思索了一下,试图在脑海里想象凶手踩着高跷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最后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很难同意这种假设!上次约翰·布鲁克被谋杀的时候,我们也曾经假设凶手靠在树木之间挂绳索离开现场。这两种假设都不太现实。”
“我明白。”欧文耸了一下肩膀,然后又说,“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不管怎么说,这个谋杀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保罗·布鲁克和他的母亲原来没有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据,现在他们都被排除了!我们都在一起,不可能是他们偷偷点燃了蜡烛!”
“如此说来,那四个嫌疑人都不可能是真凶!”我用一个手势配合着我的惊叹,我无意间碰翻了茶杯。欧文大惊失色,他在最后关头在桌子的边缘上抓住了那个茶杯。
“还好,”欧文激动地说,“您看到了吧,人的性命和物品的完整性往往都是悬于一发……”
“如果不是他们四个,那么就是另有其人?”
欧文的脑门上突然冒汗了。他站了起来,问我还喝不喝茶。与此同时,他已经着手小心地收拾他的茶具了。
“说得不错。肯定是另有其人。”他说,“我认为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在造纸商人遇害之后,我们推测说凶手必定就是布鲁克家里的人。但是我们没有明确的证据。在房子的外围发生了难以破解的命案,凶手来无影去无踪,或者就是能飞来飞去。但是凶手完全可以是从房子外面潜入花园作案!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两个警员的监视算不上严密。他们的任务是监视两个嫌疑人的进出,并不是监视房子和附近的区域。要知道,那是一个大房子,需要监视的范围很大。鉴于这些情况,我认为实际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作案。他肯定是一个奇人,但是在他的面具之下,我们可能会发现一个完全陌生的英国居民。”
“这种分析是符合逻辑的。但是,我不自觉地感到有点儿失望。我并不是喜欢看到警察逮捕我熟悉的熟人,但是不明身份的凶手会让问题越发地复杂化。凶手可能叫做史密斯或者伯恩,这对案子毫无影响。还有,按照这个逻辑,嫌疑对象的数量和全英国的人口相差无几了。真要是那样,还怎么有可能破案!我们应该用什么条件来甄选嫌疑人?除了疯狂,还有什么动机能够激励一个陌生的英国人干出如此骇人听闻的系列谋杀案?我感觉是经过了漫长的跋涉之后又回到了起点……”
奇怪的是,欧文看起来挺愉快的。
“您打算怎么办?”一段沉默之后,我问欧文。
“当然是继续调查了,阿齐勒!多么可笑的问题!”
“您有了新的线索?”
“没有,我的朋友。没有新的线索!但是我打算改变我的分析方法!”
把宝贝瓷器收藏好之后,他从厨房走回了客厅。他走到壁炉的前面,站到那些优雅的雕像前面。他朝着那些女神笑了起来。
“我亲爱的小缪斯们,你们看起来多么可爱啊!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我对你们很不满意!自从你们在这个家里落户之后,伟大的欧文·伯恩斯就变得徒有其名了。我打算离开你们一段时间。我将会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来赎罪。我太喜欢你们了,我不忍心断然地把你们撇下。但是欧文老爹要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要去别处找点儿新的灵感……”
“别处?您打算去旅行?”我吃惊地喊了起来。同时,欧文这番孩子气的矫揉造作也让我难受。
“不是,我刚才说过了。我要换换方法。”
“换什么方法?”
“看那儿,”他指着窗外耀眼的太阳说,“我要使用这个‘活跃的力量’。这个太阳,它的名字既是‘克雷普瑞’,又是‘拉’,还有‘阿通姆’,最好的名字就是‘阿美诺菲斯’。”
他着了迷一样,朝着明亮的白日之神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让我很好奇。
“您是不是发痴了,欧文?”
“我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哀怨了。如果理性的逻辑思维不能带来丝毫的结果,我就要求助于神明了。我相信,只有太阳神才能让我找到主色调,看清图画上的底色,也就是这个谜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