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午休时美知香打电话过来,说为了躲记者暂时向学校请假待在家里。“我妈想向杉村先生道歉,我让她听电话好吗?”
该道歉的明明是我,古屋晓子却丝毫没有责怪我。她为美知香的任性致歉,并感谢我的热心帮忙。“想到女儿的心情,我至少该带她去一趟奈良小姐家,但我没想那么多。”
“这也不能怪你。美知香小姐的情况还好吗?”
虽然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但我还是很担心。
“她似乎很冷静地接受了。但她那种脾气,一旦做了决定谁也阻止不了。如果杉村先生没有陪她,她大概会自己跑去,反而会受到更大的震撼吧。真的很谢谢你。”
她的语气平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心话,像她这种彻头彻尾的商场女强人,即使在私人场合,或许还是把我和今多财团有关这一点算计在内。一想到初次见面时,她对北见毫不掩饰的低评价,这显然极有可能。
“古屋小姐,你不要紧吗?”
令人惊讶的是——不,其实也不算吧——她似乎倏然笑了。
“如果是那个人杀死我父亲,那么……我也只能接受事实。”
这句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父亲这辈子老是栽在女人手上,当然也包括我这个做女儿的。”
看来,奈良和子是凶手这件事,她好像已经看开了。
“警方有没有说什么?”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大概是没脸见我跟美知香吧。”
“便利店店长萩原先生那边……”
“我们最近没见面,我也不知道。”
她终于流露出没想到会被我这种人问起这种问题的惊愕语气。
电话再次回到美知香手中,她向我说对不起:“我好像是杉村先生的瘟神。”
“没那回事。”
电话彼端响起对讲机的声音。
“很烦吧,但我想应该再忍一下就好了。”
“是啊。你好好吃饭了吧?”
“吃了吃了,窝在家里没事干,还跟我妈一起烤蛋糕。”
“小心别吃到胃酸过多。”
美知香狐疑地问我为什么,我笑了笑便挂了电话。
那天下午有每月例行的策划会议。但下一期,即新年号的内容早已定案(光是集团各社社长的新年感言就已占满了版面),可是又提不起劲讨论二月号的策划,所以我们只确认了因合作的印厂过年休假必须比平时提前进行的工作流程。
最热心的是首度参加会议的小五。
“五味渊小姐有什么意见吗?”
她在总编的催促下起立,感觉好像有点紧张。
“你坐着说没关系。”
“啊,好。我是工读生五味渊。”
她郑重地自我介绍。谷垣副总编露出微笑,他似乎很喜欢小五,甚至还向我道谢,说这真是个好孩子,感谢我替大家找到一个好女孩。
“我从上个星期起就在整理读者来函和电子邮件。上个月的《副部长大人挥刀出击》单元好像赢得了不少回馈。”她开始分发整理好的资料,“内容是采访今多物流仓储的黑井先生,读者反应最多的不是关于黑井先生的工作,而是访谈最后顺带提及的有害建筑综合征。”
那是我自己做的访谈,我记得很清楚。黑井先生的女儿深受有害建筑综合征引起的气喘所苦。在这个栏目,顺便介绍受访者的家庭及家人已成惯例,通常一般人都会以“我很感激妻子的协助”或“就算是为了家人我也会努力”这种说词结束访谈。但是黑井的情况不同,那件事在我的采访稿中占了不少篇幅。当然,这也经过黑井的同意。
“现在,全家人同心协力,努力克服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这就是黑井访谈内容的结尾。读者的反响由此而来。
“很多读者的家人也同样苦于有害建筑。光是发来的电子邮件就多得吓人,其中还包括各位手边的……”小五翻开资料指出,“也有人写信过来,还是一篇大作。”
整整写了三张A4大小的纸。
“那个人遭遇的不是有害建筑,而是宅地土壤污染的问题。他说抽签买到了正在兴建的分让住宅㊟,付了订金之后才发现那里有土壤污染的问题,正在为此伤脑筋。”
“咦,那是发生在大阪那边的事吧?我在电视上看过。”加西探身说道。他也喜欢小五,而且喜欢的方式和谷垣先生的不同,他好像常约小五出去。
“土壤污染?”总编一头雾水地说,“跟有害建筑不同吗?其实这两个我都不太懂。”
小五点点头。“我本来也不懂,但这封信写得很详细。所谓有害建筑,正如字面所示是屋内的问题,也就是壁纸黏合剂或地板蜡之类的涂料,偶尔也因房屋本身建材产生的化学物导致居住者身体过敏。所谓土壤污染则是……”
“就是土啦,土。”加西插嘴,“兴建别墅或公寓的土地本身含有化学物质,对人体造成负面影响。我说得对吧?”
“对,就是这样。最近,最有名的就是刚才提到的大阪某复合设施的问题。但这封信上的问题又是另一种。这个人买的公寓位于东京老街。”
流畅的文笔简洁地道出事情原委:去年秋天,此人决定购买某栋新建公寓,但是过了半个月以后,他收到一封匿名信。寄信人自称是原先在那块土地经营的废铁处理厂的离职员工。工厂关闭后,业主在卖掉土地时明明发现土壤遭到污染,却没有采取任何对策。寄信人强调这样入住很危险。
此人大惊之余向销售公司询问,得到的答复却暧昧不清。正当他心存怀疑又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又有一个自称是购房者的男子找上他。男子自称代表全体购房者正在游说业主针对此事召开说明会。那封匿名信所有购房者都收到了,活动早已启动。
那名男性代表不仅和销售公司交涉,也打听了附近住户对那栋公寓的评价——那块土地不好。以前工厂还在的时候,旁边公园的树木都枯死了,建筑商在打地基时挖出来的泥土还散发出令人反胃的恶臭呢。住在下风处的居民甚至不敢开窗。
购屋者于是团结起来逼迫开发商检验。结果证实的确有土壤污染,正在兴建的公寓被拆毁,去除土壤污染、改良地质后重新施工。
“哦?如果不依法进行就违反了东京都法规。”垂眼看着资料的总编叼着香烟低声说道。
“对啊,我也吓了一跳。”
买下现在的房子、进行装修时,多亏做了小小功课(应该感谢妻子),我多少也有一点概念。东京都从平成十三年起,全面修订《东京都公害防治条例》和施行规则,制定并实施《确保都民健康与安全之环境相关条例》这有点冗长但浅显易懂的规则。其中也有不少针对土壤污染的相关条例。根据这些条例,处理有害物质的业者与土地变革者有义务调查土壤污染情况,必要时还得采取对策。
乍看字面似乎很可怕,但其实所谓的有害物质处理业者,指的是在工厂或作业场处理环境厅拟定基准选出的二十四种物质——在我印象中,有水银、铅、镉、六价铬、亚铅、三氯乙烯等——的人。至于土地变革者,乍看之下可能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其实是指在占地三千平方米以上的土地上进行切割或挖掘的人。既然是“土地的变革”,拆除工厂、卖掉土地等当然也列入其中。
“这个公寓建筑商怎么这么懒。或者是卖土地的人应该负责?”
“卖方当然有责任。但这种情况应该是双方说好了故意打马虎眼吧。如果是正规的土地开发商,就算地主没做到,也该采取对策,因为有法规约束。”
“杉村先生,你很清楚吗?”小五瞪圆了眼睛。
总编用短短的烟头指着我说:“因为这个人刚盖了栋新房。”
“买房子时,我内人做过功课,”我向小五如此解释,“她很勤快,房屋中介都很佩服她。甚至连没有必要知道的东西也都教给她了。我只是在旁边听一听,多少记得一点而已。”
“杉村先生的太太是个超级大美女,难怪房屋中介那么卖力献殷勤。”
加西是在开玩笑,小五却当真感叹了起来。
“这种事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写这封信的人说,如果黑井先生在屋内查不出可疑物质,那么也许是土壤污染。他提议在《蓝天》杂志上开辟一个栏目,让有相同烦恼的集团员工可以交换信息。”
正在大家热烈讨论之际,我把附上资料的那封信看完了。业主隐瞒位于老街的这栋公寓土地污染的真相得以揭发,是因为有工厂的离职员工检举。那个离职员工是谁,即便在事态告一段落后也没查出来。但购房者在调查相关人士时,发现当时有不少员工抱怨身体状况欠佳。此外,令人惊讶的是工厂东边邻近的幼儿园儿童的哮喘发病率也高得异常,甚至被称为“哮喘幼儿园”。信上说,现在这所幼儿园正在和那家工厂的老板打官司。
不管是废铁处理厂还是其他处理有害物质的工厂,不见得都会发生这种问题。到头来还是要看经营者。岳父要是看了这个不知会作何感想——我正在茫然思索之际,会议已决定由加西负责执行这个提案,助理是小五。
“我家还有几本内人买的书,可以拿来给你们参考。”我说。加西,这可是你在小五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
“我可要先声明,我们的杂志不是留言板,一定要好好写成报道。”
总编警告之后,会议结束。
回家的路上我难得大手笔地买了一束花。回到家,妻子在玄关门口大笑。
“天哪,你还在悔过吗?”
“那也是部分原因,但太座大人,这是借书的谢礼,顺便也要向你请教一点知识。”
厨房的墙上贴着桃子在幼儿园画的画,标题是《星星先生与月亮小姐》。她画得很棒,所以我发扬愚亲精神大力赞美她构图非常有创意。由于太感动了,哄桃子睡觉时,我甚至即兴编了一个‘星星先生与月亮小姐’的故事给她听。情节是说星星先生与月亮小姐恋爱了,相约私奔到另一个银河系,阻挠两人恋情的,当然是太阳老大。
“爸爸。”
“什么事?”
“星星先生与月亮小姐,他们会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吧?”
“对呀,到一个不被太阳骂的好地方。”
“到了那个很远的地方,就只有他们两个吧?”
“对呀。”
“不会吵架吗?”
我沉默了一下。
“只剩下两个人如果还吵架,那就太寂寞了。”
“是啊,所以他们不会吵架。”
果然,昨晚的不愉快还是被她听见了。小孩的耳朵不可小觑。
桃子熟睡后,我忍不住思考,对于我和妻子而言,太阳是谁?是岳父吗?是我父母吗?抑或根本没有太阳,只是我们自以为是地逃避。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再吵架了。
也许是我事先声明想请教吧,妻子早已泡好咖啡在等我。那盒蛋糕的下场不知如何?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同学。”她不客气地还以颜色。
即便已在新家安顿下来,她还是对我提的议题很有兴趣。我提起今天开会的事,妻子顿时两眼发光。不只是书,连她自己整理的档案和笔记都搬出来了。一看,果然除了有害建筑之外,也记载了宅地土壤污染的内容。
“像我们的房子,前任屋主住了很久吧,原本又是住宅地,所以房屋中介一开始也说不需要检查土地,而我也不担心。那时候我的心思全放在装修房屋用的建材上。”
没想到随着装修工程的进行,房屋中介公司的老板却主动建议她做检查。
“是一位姓八广的先生。你记得吗?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一直在附近帮我们打听,问出了十五年前,在我们家北边隔着两栋房子的地方曾经有一间很大的洗衣店。既然是洗衣店,当然会使用化学药品。”
“在这种地方开洗衣店?”
“就是啊。北边那一带属于准工业区,正好位于边界上。十五年前正是泡沫经济瓦解的时候。原来的地主把土地卖了,中间又转手了好几次,正想等地价上涨,没想到泡沫经济崩盘了,历经一场混乱,最后租给了洗衣连锁店。”
不过,据说洗衣店只开了三四年。
“听说和附近居民发生过不少纠纷,所以才持续不了多久吧。最大的原因好像是车整天地进进出出太吵了。”
消费者早上把衣服送洗,傍晚便可领回干净衣物。这种便利的洗衣连锁店好些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总之不是什么好名声的店,所以他说店家处理药剂的方式也值得担心,最好还是检查一下。”
妻子摊开复印的蓝图。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你看这上头,这条蓝色粗线就是建筑物所在的位置。上面不是做了记号吗?共有六处写了编号,这就是采样抽检土壤污染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做的。”
“据说这种六点采样法是最基本的程序。”
接着,妻子又取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检查结果。”
我拿起文件,标题是《浓度计量证明书》。左上角写有数据种类、采样日期、采样者和采样地点,右上角写有负责检查的公司名称与计量管理者的姓名,还盖了章。内文是详细的一览表。除了我隐约记得的化学药品之外,还有四氯乙烯和硒或苯等有机磷化合物,以及砷(砒霜)、氟、烷基汞……密密麻麻的,总共有二十六种。
其中有一项是“总氰化物”,意思应该是指所有的氰酸化合物吧。我脑袋里的记忆忽然倒带,闪过奈良和子的事,被警方认定偷藏在皮包里的氰化钾不知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分析完毕。
“全部都在安全基准值以内,也有很多项目没有检测出异样。”妻子边指边说道,“所以这下子可以安心了。对于那间评价不佳的洗衣店的怀疑纯属多心,真对不起。”
“连砒霜这种东西都要检验啊。”
“像这种东西不一定是人为污染,据说有些土地本身就含有这种物质。传说拿破仑不是被砒霜毒死的吗?因为后人在他的遗体内验出大量砒霜。但也有人反驳,认为那或许是埋葬遗体的土地本身就含有大量的砷。”
这份文件不止一张,还有用订书机钉好的附件,那是照片复印件,旁边注明“资料采集(土壤分析用)”。原来采集六处泥土时都拍了照,每一个采集点旁边都竖着一块黑板,上面注明了地址、采样时间和负责采样的公司名称,这些一起入镜,连采样的深度也注明了。
“真是大费周章。”我看着妻子,“太座大人,这项检查花了不少钱吧?”
“那当然,先生。”妻子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大约四十万吧。我把收据全都放在一起了,你要看吗?”
那是我家的隐私,所以我决定只做笔记。
“检查费是我们付的?”
“对呀。”
“本来应该由卖方负担吧?”
妻子微微嘟起嘴。“八广先生一听说洗衣厂的事,就找卖方谈过了。可是,对方生气地表示不服。所以由我们出钱。”
“对哦,卖方是原先住在这里的人,不是不动产或公寓开发商,也不是有害物质处理业者,自然没有义务检查,况且土地面积不到三千平方米。”
“对。可是八广先生说,就算是个人售卖行为,还是劝对方做一下检查,这是为了卖主好。”
“为了卖主?为什么?”
“万一之后发生问题就麻烦了。”妻子明快地回答,“假设买下土地、盖房子住的人身体出了毛病,调查之后发现是土壤遭到污染。那么就算卖方毫不知情也要负起责任。如果打官司,卖方绝对会输。”
相当严格。我很困惑。“那种情况也许不是卖方的错吧?这样还是要负责吗?”
妻子啪地两手一拍说:“没错。不愧是我的爱徒,果然注意到关键处。”
我什么时候变成徒弟了。
老师越讲越起劲。“关于土壤污染,他说那真的是很复杂的问题。到底该由谁负责,由谁负担这笔清除污染的必要费用呢?是卖方哦。”她肯定地说道,“就算不是卖方污染的,也只能这样办,因为找不出其他人可以出钱。”
买方若是大型土地开发商或公寓开发商,既然是做生意,或许还可以在与卖方谈判之后找出妥协办法,双方各负担一部分。最终来说,那笔费用还可以加到房子的售价上,视为必要成本开销自行吸收。
可如果是个人的话,怎么办?
“光是检查就花了四十万。如果检查之后发现土壤被污染,还得再花多少钱改良呢?”
“那要看污染程度与化学物质的种类而定。但要有心理准备,起码得比检查费多出十倍吧。”
这么一大笔钱卖方必须在卖出土地前先支付。或者,顾及改良耗费的功夫和资金,必须自动降低土地价格。
“容我再问一次,在查明有污染后,这一切全都得由卖方负担?”
“是的。”妻子点点头,交抱双臂,“所以八广先生说,通常若觉得有点不保险,他就会劝对方做检查,但不接受这项提议的卖主通常占多数。那种感觉的确很不舒服,明明不是我的错,却得由我付改良费用。”
我也这么觉得。
“除非是危险性非常明显,否则卖方才懒得这么做……”
“这位同学,关于化学物质的过敏反应,”妻子的语气像极了老师,该不会马上从哪里搬出黑板吧,“这是因人而异的。有人体质敏感,也有人没感觉,所以就算卖方居住多年毫无问题,有时候买方还是会出现症状。若是遇上这种情况,卖方会觉得更不公平吧。”
此外,就算住在被污染的土地上,大家还是有可能平安无事。既然如此,何必没事找事,不检查也无所谓。
“卖方应该可以追溯前任屋主的责任吧?”
妻子笑了。“理论上应该可以,但你不觉得这是白费力气吗?如果那里一直是住宅用地,前前任屋主很可能毫不知情,污染物质来自别处。”
“那,就找出那个‘别处’再追究责任不就得了。”
妻子边做出托重物的动作边说:“那可是非常、非常麻烦的调查。又要花上不少钱和精力,况且也很难举证。”
妻子做出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很像桃子。
“不过,姑且假设可以吧。比方说,发现污染源是二十年前位于此地管理不当的钣金工厂。那家工厂的经营者早已过世,工厂停业了,也没有公司。钣金工厂老板的儿子现在只是个极为普通的上班族。那这样还能索取检查费和改良费吗?”
“我不认为能够轻易做到,老师。”
“很不幸吧。听说这样的例子还不少。”
据说发生过几起受害者好不容易找出原因,可是造成污染的工厂或作业场所的经营者(或他死后的遗族)连自己的生活开销都无力支付的例子。事往时移,对方多半也是靠养老金过活。
“况且,最大的污染源据说其实是国家。”老师再次语出惊人。
“什么意思?”
“战争呀。被空袭烧毁的地方事后应该是把残垣断瓦就地掩埋,重新建设吧。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振兴社会,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下策。但就结果而言,东京都的地下就算埋了任何奇怪的东西都不足为奇。”
就地掩埋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说法。
“所以不该打仗的。果然没错。”
妻子像小学生般露出正气凛然的表情,说出充满正义感的话语。
我对妻子的用功再次感到佩服,内心也觉得支撑她这种精神的热情实在是很安全。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这么想。
检查费四十万?卖方气愤地表示没有付钱的道理?那好吧,我们家自己出。如果发现有污染,清除则需要四百万?没办法,这是为了安心生活必须花费的成本,我来付,况且打官司也很麻烦。
能够这样处理的妻子——我在心中默想,且容我直呼其名“今多菜穗子”——是因为有优渥的经济条件支撑她的傲气与知性的好奇心。
如果换作是我姐姐,她会有何反应?
假设她把现在住的房子和土地卖掉,拟定购买新别墅或公寓的计划,使尽各种手段来筹款,也办好了贷款。这时有人告诉她此处可能有土壤污染,最好做个检查,得花上数十万。但为了预防万一,这笔钱最好还是花一下。
姐姐会同意吗?她是个循规蹈矩的市民,如果要付调查费,就得删减其他预算。因此必须放弃渴望已久的整体厨具,改用次级品,搞不好连她的宝贝定存都得被迫解约。
即便如此,如果检查的结果确定没事那还好,万一检验出某种化学物质超标,还得花钱改良土地。这费用比检查费多出十倍,债务增加,说不定得重新贷款。最糟的情况是连卖屋和购屋计划都得全盘取消。
活生生的想象令我不禁缩起脖子,仿佛连我姐诉苦的声音都听得见:还要再花几百万?那我们根本负担不起……
这不只是姐姐的声音,也是普通市民的心声。况且,还可能出现更糟的情况。如果连现在住房的贷款都还不起,一旦经济状况恶化,说不定还得放弃新房和土地呢。卖主本来恨不得把价格抬高,没想到却得面临这笔意外的开销,不然有可能吃上官司,任谁听到这种情况想必都会痛苦不堪吧。
如果是在条例施行之前购入的分让住宅,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购买的土地若有污染,只需要负责善后处理。
当然,这不见得只限于正在买卖土地或房屋的情况。即使是在现有住房中发现自己的健康出问题了,也只能自掏腰包改善。
“八广先生说过……”
大概是想叫醒陷入沉思的我吧,妻子略微抬高音量。
“如果是个人住宅,国家或自治政府应该要提供补助金。或者,请有害物质指定业主一开始就加入共济基金,当某个业主附近的土地发生土壤污染必须进行改良时,可以考虑从那笔基金中拨出一定的急救款。如果无法确定污染源,国家或自治政府再出面救济就行了。”
“目前,还没有这种制度吗?”
“好像没有,来日方长吧。毕竟条例也才实施没几年。”
就连知道有害建筑现象的小五也大惊失色地表示初次听说宅地土壤污染一事。而我若不是为了买新家,恐怕也是一无所知吧。
气喘、偏头痛、皮肤过敏、低血压、贫血、习惯性眩晕和呕吐。这些症状,以前多半会统称为“虚弱体质”,有时候也会以“心病”打发。肉眼看不见的毒素直到变成具体的事态才初次外显,但祸根依旧潜在。即便如此,这些毒仍不断地渗入生活,给人们带来不安与焦躁、因周遭亲友的不理解导致的苦闷等二次受害,衍生出来的医疗费和经济损失想必也很可观。
房子病了,土地病了,人病了,换言之,也就等于国家病了。
翌日,我整理好妻子给的资料带去编辑部。
加西和小五都很惊讶。“你太太好厉害!”
“总之,先从网络搜寻和剪报着手。”
“如果是收集实例,整理成浅显易懂的报道,应该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反响吧?”
这个主意好,我鼓励两人,或许能借此发现《蓝天》的新作用。总编也许不满,但“留言板”的角色其实也很重要,我想。
由于得在年底之内完成,编辑部也充满了岁末的忙碌气氛。
为了在今年之内做个了断,掌管犯罪之神(如果真有那种神)或许也大发慈悲。离平安夜还有一个星期时,新闻报道说奈良和子拥有的氰化钾和用来杀害古屋明俊的毒药成分完全一致。
即便仍有尚未厘清之处,这件事似乎已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