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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萩原社长称之为“地窖”并非耍嘴皮。他的“笨儿子”主持的剧团“星云”的圣诞节公演就在新宿三丁目某商业综合大楼的地下二层深处——据说以前是机械室的房间里举行。

我好不容易找到那里时,演出还差五分钟就要开始了。萩原弘,艺名“昴小路”——据说是导演兼主角之一,恐怕不管怎么拜托都见不到他。无奈之下,我只好买了一张票进去。

里面的空间不大,座位顶多有五十个吧。舞台也很寒酸,很像是附有台阶的KTV包厢。想必这里原本就不是演出的场所。不知这种环境是否就是导演所要的效果,现场没有舞台装置也没有大型道具,只有一组梯子。

但还是有观众入场。我坐在最后一排的边上,座位是折叠椅。不久,从舞台右边走出一个穿着厚重的男人,停在梯子下面,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开始说大串台词。我凝神细看此人是否就是萩原弘,但他戴着假胡子又把帽檐拉得很低,根本看不出长相。之后又有三个同样装扮的男人从舞台左方陆续登场,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冗长而无聊的台词。

我中途离座。刚才在柜台卖票的年轻女子凶狠地瞪着我,但我决定不理她。

我应该和妻子联络,念头一转立刻取出手机,这才发现她已发了三条短信给我,内容全是“一去不归的先生,你现在在哪里”。我急忙爬上陡峭的楼梯,走到大楼外面打电话。

妻子还来不及开骂,我就先说了三次对不起,然后才解释临时有急事。

“你在哪里?”

“新宿某个正在上演超级无厘头戏剧的地方。”

“苹果剧场?”

“离那里大概有百万光年那么远,我是说就品质而言。”

爱妻宽大地连哼了三声,只说了一句“谁理你”就原谅了我。“今天赶不回来就算了,晚餐我和桃子先吃。但你明天一定要准时回家。”

“那当然!”

“你别回答得那么好听。老实说,我真希望你白天也在家。”

“古屋小姐来过了。”她说。

“美知香?”

“她母亲也来了。她说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还带来手工饼干和桃子的圣诞礼物。”

“亏她们找得到咱们家。”

“在医院碰面时我打过招呼,也邀请过她们来家里玩。”

菜穗子会说出这种社交辞令,可见她既非难以相处,也不讨厌和别人接触。她平常生活在非常狭小的世界里,只是不习惯与别人往来。

“你一个人应付一定很不自在吧。对不起!”

妻子咯咯地笑了。“那你就错了,一点也不会,开心得很呢。我们三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美知香真是个坦率可爱的女孩,晓子也是好人。”

搞什么,害我替她白担心了。

“我还答应要教美知香编织呢。”

妻子喜欢做手工艺。在我看来只是三分钟热度,总之她什么都想尝试。现在热衷的是编织。

“学校要放假了,她应该有时间学。她说她妈妈的生日在一月底,她想亲手打毛衣送给妈妈。可以吗?”

我当然没理由反对,美知香对网页之外的事情感兴趣是件好事。

“那就拜托你了,老师。她们没有提到命案吗?”

“一点也没有,我也忘了问。”

这下更好了。

“啊,对了。处理安眠药事件的那家医院打过电话来问地址,对方说当时忘记开正式收据,现在想邮寄过来。”

收据?到底有没有拿过我也不记得了。那才真是忘得彻底。

“拖到现在?”

“对方说是行政手续出错才会拖至现在,还向我道歉呢。说完了,只有这个要报告。”

妻子想挂电话,我连忙喊住她。

“事实上……”我说,然后就接不下去了。

“怎么了?”

“不,没什么。”

我本来想把外立的事告诉她,却又吞回肚里。现在还只是毫无根据的推测,想必妻子也无法给我建议吧。

“你说临时有急事,该不会又在玩侦探游戏吧?”

我嘿嘿嘿地干笑,而且刻意让她听清我是在干笑。

“我只是来看戏。”

“在苹果剧场的百万光年之外?”

收起手机下楼一看,柜台已空无一人,椅子也空着,于是我在那里坐下。放在柜台底下指名送给“昴小路先生”的花篮已经快枯萎了。这出戏上演的时间长得足以让鲜花枯萎吗?抑或是哪个奇人为了配合这出戏故意送枯花过来?这个问题令我想了半天。然后,为了确定“思考这个问题”和“正在上演的戏”究竟哪个更令我感兴趣,我又回到观众席。我把剩下的九十分钟看完,决定如果下次有机会,我也要送枯萎的花篮给昴小路执导的戏。

接着又耗了三十分钟,终于找到一名穿着“星云”外套的女员工带我去见萩原。他在休息室,还没卸妆,依旧穿着笨重的戏服,脸上戴着假胡子。我也因此发现第一个出场的人就是他。

如果我本行是侦探,只要递上名片说声“我是私家侦探”应该就能完事,可惜照妻子的说法我只是个“在玩侦探游戏”的上班族,只好长篇大论地进行自我介绍。也不知萩原是否听懂我的话,他边听边不时发出啊或哦之类的声音附和,但等他一开口,问的竟是:“你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是一部耐人寻味的作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开心地再三重复。长相倒是还算英俊。

“这是布莱希特对贝克特《等待戈多》的诠释版本。本来等待戈多的不是个人,应该是群众。”

正好这时候进出休息室的工作人员和演员都走了,我才切入正题:“我是为了外立研治,有点事想来请教你。”

萩原就这么保持张开的嘴形,倏然停止。

“是你那家店的店员,你跟他应该很熟吧。”

他夸张地闭嘴,像是发出咔嚓般的声音,挑起一边眉毛。说不定这是在展现理论派演技给我看。

“你说研治怎么了?”

“正如我刚才说的,我见过他,他的身体状况好像很糟。”

“哦,他向来如此。”

萩原转身面对镜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剥除假胡子。休息室盖得比舞台像样。这栋大楼内或许还有不是兼作机械室的小剧场。

“我去拜访过令尊萩原社长,他说因为是邻居,从研治小时候就认识他了,你跟他很熟吗?”

“谈不上多熟,我老爸应该更了解他吧。”

一拿下胡子,他的脸忽然看起来圆滚滚的。

“勾起你不愉快的回忆实在很抱歉,但那起命案发生时,你和外立应该都曾接受过警方的讯问。当时外立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萩原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并非表演出来的惊讶,他瞪圆了眼。“什么怎么样……你有什么权利问这种事?”

拜刚才那出动不动就咬文嚼字却毫无意义的舞台戏所赐,我已经失去平日的镇定,改而采用短兵相接的发问攻势。“对不起,事情原委正如我刚才所解释的,外立那种沮丧的模样令我不得不在意。”

休息室的门开了,之前在柜台瞪我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萩原朝她投以一瞥。“千佳,你先出去,暂时别让任何人进来。”

名叫千佳的女子,又瞪了我一眼。“干吗?”

“你出去就对了。”

他下命令倒还挺有威严的。千佳乖乖听话,用力地摔上门。

“谢谢。”我说。他的确是个自大又爱演戏的笨儿子,但好像并非不知轻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和研治吗?我再问你一次,你有什么权利过问?”

我也再次重申。这次他好像听得很认真,虽然依旧带着反感与质疑,但眼中已逐渐浮现理解的神色。

“研治绝对做不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当然我也是。”他眨动着涂了夸张眼影的眼皮,倏然撇开目光,“晓子她……古屋小姐还好吗?”

萩原社长问我,他儿子和古屋晓子是否还在交往。做儿子的也一样,急着探问古屋晓子的情况。

“她很好,看起来终于从种种烦恼中解脱出来了。”

“那就好。”

单听他这样嘟囔,我就知道他对古屋晓子依然恋恋不舍。

“事情变得这么尴尬,是我对不起她。”

“这不是你的错。”

“这么说来,你并没有怀疑我喽。哈,这倒是新鲜的见解。”

“应该没有人会怀疑你了。”

“现实情况可没这么单纯。”

他又恢复了理论派演技,像罗伯特·德尼罗那样耸耸肩。

“就算奈良和子自杀了,这案子也没破,还是会有警察在我身边虎视眈眈地监视。”

“听说专案小组已经缩编了。”

“但是并没有解散吧。”

“古屋晓子小姐根本没有被监视的迹象。”

“也许只是她自己没发觉。”他拼命唱反调,但那张侧脸却显得很软弱,“算了,反正不管怎样,警方在意的只有我和晓子,研治根本没被怀疑过,他一次也没被盯过。”

“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吗?”

“谁知道?刑警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嫌疑人的。”

他一边自弃地说着,一边起身脱下戏服挂在衣架上。

“案发时,古屋明俊先生来买乌龙茶,你好像在店里吧。”

“我在收银台。”

“外立在吗?”

“在呀,因为他上白班。”

“当天早上古屋晓子小姐在你店里买过提神饮料,店内的监视器拍到了她,所以警方才会开始怀疑她。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但那纯粹是起因,焦点还是放在我和晓子的关系,再加上她老爸的财产。”

“可是要查出这一点……”

“这你就不懂了。”萩原说着笑了。他的牙齿非常整齐。“这种事,警方查起来可快了。”他倚向化妆台边缘,交抱着双臂,“你没听晓子说吗?她大概不想说出自己的糗事吧。起先她接获父亲横死的消息时,同刑警见面的模样显得太怪异了。她马上跟我联络,她说我们被怀疑了,问我该怎么办。你说这样还能撑多久,当然是马上就被警方发觉了。”

如此说来,早在媒体报道和我听说之前,打更早的阶段,警方就已经锁定萩原与古屋晓子吗?

仔细回想起来,这不也正意味着外立的存在打一开始就是盲点吗?

“监视器的事也害我被逼问得很惨。”

“你是说晓子小姐被拍到的画面吗?”

“不是,是监视器安装的位置太外行了。”

据说放置掺毒乌龙茶的那个冷藏柜始终在监视器拍不到的死角。

“监视器拍到晓子买提神饮料的那个货架。可是乌龙茶的位置在前面,那里拍不到。警方怀疑我是故意调整的。”

萩原胡乱地抓抓头。他没戴假发,那是真发,他有一头鬈曲浓密的头发。

“签经销合同时,总公司曾经指导过监视器的安装位置,因为安保很重要。可是我根本不想做生意,所以随便听一听。真的,我只是太马虎,没想到却被警方怀疑,拿那个来逼问我。”

他表示自己也被“拉拉·巴西利”的总公司骂了一顿。由于涉及信用问题,因此挨骂也是应该的,但他极为不满地嘟起嘴。

“就算我真的想杀人,也不会在自己的店里,而且就在眼前下手。更何况用那种手法根本无法确定掺毒的乌龙茶会落到谁手上。太危险了。”

说了这么多,他忽然激动地把衣服脱掉,背对着我开始更衣。

“不过,我做梦也没想过,事到如今居然有人会怀疑研治。”

“我不是在怀疑他,只是有点好奇,因为他实在太自责了。”

“他本来就是那种小孩。他是那种会把全世界的不幸都怪到自己身上的小孩。就连别人的不幸,他也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他说得毫不客气。但他对外立的评价或许是正确的。

“那孩子根本不可能杀人,他和古屋先生无冤无仇,恐怕连人家的长相都记不得。”

“不见得是想杀古屋先生,也可能是随机杀人。”

“那才真是研治最不可能做的事,他连随机的动机都没有。”

他在笑。听起来像在袒护外立,又像是轻蔑。

“警方当然也找过研治做笔录。他被完全排除涉嫌,被认定是清白的。老兄,是你想太多了。”

一坐回镜子前的椅子,他就凑趣地双眼发亮,仔细打量我。

“不过,只要见到研治,任谁都会想照顾他一下,可是只能一下子,不能深入,因为他太阴沉了,就像宇宙黑洞。”

我想起端正地跪坐着发抖的外立和他那瘦削的下巴、瘦骨嶙峋的肩膀;听到一丁点儿动静,立刻出声喊奶奶并起身招呼;那杂乱昏暗的和室、倾颓的房屋和老妇人脚步踉跄地横越而过时那苍白如蜡的双脚。

“我老爸虽然也想帮忙,可惜这当中还是有很多问题,最后只好抽手。”

我忽然念头一动,不禁脱口而出:“那栋房子……房子本身或许已经不值钱了,但是如果把土地卖掉呢?应该可以换到一笔金额不小的钱吧。可以用那笔钱送他奶奶住院。总之,最起码眼前的生活绝对可以改善。”

支肘坐在镜台前的萩原一脸意外地直起身。“怎么,我老爸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那块土地不能卖。”

“但我听说那块土地在他奶奶的名下。”

“对,不是那个问题,是土地本身不能用。因为被污染了。”他说,“研治之前也打算卖掉,我记得是两三年前吧。那时他奶奶第一次住院。”

我现在想到的,原来外立也曾经想过。

“他奶奶叫他去找我爸商量。我老爸不仅认识那个老奶奶,自己又是村长,所以在地方上还算有点声望。”

萩原社长在受托之余,据说介绍了他熟识的当地经营不动产的人,很热心地提供协助。可是……

“那个不动产商人很在意研治的哮喘病。其实那家伙不只有哮喘,偏头痛的毛病也很严重,血压低得吓人,还有贫血。他在我店里打工时也昏倒过几次。”

我凝视着萩原,点点头。

“于是,他们调查了土地吧?”

“对,一查之下问题全跑出来了。我虽不知道详情,但据说验出多达十种的有毒物质。这下子卖地的事自然吹了。”

就像搅动池水一样,妻子教我的少许知识顿时从我脑海底层涌起。“那是正式的地质调查吧?也就是所谓的六点采样……”

“详情我不知道,但不动产商人给我老爸看了这——么厚的文件。”萩原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两厘米左右的厚度,“应该是很正式的检查吧。”

“那笔检查费是谁付的?”

外立家的土地虽小,但肯定还是得花上可观的检查费。

“由我老爸代垫,研治再一点一点慢慢还。现在应该还在还吧。至少他在我店里工作时还没有还清,每个月从他的薪水里扣一万或五千,我老爸说那样就够了,也没收他利息。”

这已经是对外人竭尽所能的善意了。

“不仅如此,我老爸说既然都花钱调查了,最好还是把土地卖掉。他极力说服研治,还找人估算地质改良所需的费用,主动提议由萩原货运贷那笔款给他。”

社长说等到土地卖掉了,再把钱还给他就行了。虽然外立家得到的现金会因此变少,但至少可以打破现在的窘境。

“最后研治也动心了。但没想到……”不知是在表演还是天生的,萩原夸张地耸动双肩,叹了一口长气,“这次轮到他奶奶不答应。怎么解释她都不肯听,那个不动产商人和我老爸联合起来劝说,表明这块土地目前是这种状态,如果不采取这样的程序就找不到买主,但还是没用。”

“为什么?”

“她坚信那是骗人的,她说凭什么要花那么多钱,太奇怪了,还哭嚷着说我老爸和不动产商人串通好了骗她,想从她们祖孙俩手中骗走这块地。”

那枯瘦苍白的双腿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她还劈头把研治臭骂一顿,说这种鬼话他居然也相信,还骂他不知世间险恶,说今后再也不能相信我老爸了。”

我也发出叹息。

“唉,跟那种老人讲道理恐怕也没用。我老爸只能苦笑以对。”

做儿子的显然到现在仍一肚子闷气,眼中也燃起怒火。

“我老爸好歹也是做生意的,绝不是黑心商人。我敢发誓,他绝对没有任何企图,他只是看研治可怜,又没有别人帮忙,不忍心见死不救才拔刀相助。结果,他帮助的人却忘恩负义地指控他是骗子,这样谁受得了。”

说来说去,萩原父子的感情应该不错吧。儿子喜欢父亲,也信赖父亲,所以才敢跟父亲撒娇。

“谁会为了那区区十二三坪土地费那么多功夫。”

“那么,他们就在那个阶段彻底打消卖地的念头了……”

“只要他奶奶还在世就绝对不可能。反正那块地迟早也会变成研治的。可他那个奶奶偏偏就是不肯死。”说着他笑了,笑得很毒。

“外立的那种症状如果是土壤污染造成的,那他奶奶就算健康出什么问题也不足为奇。”

“谁知道。听我老爸说,她从年轻时起身体好像就不太好。”

“无法查明污染源吗?”

“怎么可能查得出来。”萩原抬手在脸前猛摇,“范围太大了。单就我记忆所及,那一带曾经有过各种小工厂,钣金厂、镀金厂、油漆厂……研治家隔壁,就是现在变成投币式停车场的那块地方,你知道吧?那里以前是铁丝加工厂。当时,路边总是堆着小山般扭曲生锈的零散铁丝。现在如果有人敢那样做,恐怕会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但在我小时候谁也不当一回事。”

那个时代就是那样,马马虎虎的,谁也想不到报应会拖到现在才降临。

“连外立家也是,从他爷爷那一代就开设印刷厂。像那种印刷业,以前应工作所需,应该也用过有机溶剂之类的吧。”

“如此说来,外立家那一带直到最近才成为住宅区?”

“泡沫经济时代是分界点。当然,并非全都如此,那里还有一些老房子。”

在泡沫经济的巅峰期,小商店和小工厂被寸土寸金的狂飙地价所惑,就此结束代代相传的家业,卖掉土地和房子的情形并不罕见。此外推波助澜的开发商也拼命撒钱,因此东京的街区形成虫蚀状态。泡沫经济的狂澜过后,那些地方就这么荒废着任凭风吹日晒,顶多只能兴建停车场。

随着如今这波回归都市的热潮,人们盖起比较便宜的房子,公寓林立,那个伤痕总算慢慢结疤。但泡沫经济的黄金期及后来的凋零与复苏,其实我都没有亲切感受过,这些纯粹是从财经杂志看来的。

“大田区的小工厂历史悠久又引以为傲,即使在泡沫经济时代大家也不为所动地熬了过来。可是被眼前利益吸引的人毕竟不少,这一点不能怪任何人。”

滔滔雄辩的萩原令我有点羡慕。这是他家乡的故事,我不禁多事地暗忖:他何必迷恋故作艰深的舶来哲学,如果把这段亲身经历移植到戏剧上,不是能写出更好的剧本吗?

时移事往,周遭的土地也转了好几手,要查明或追究污染源,恐怕都是白费力气吧。就算真的查出来了,也无法保证能够获得赔偿。

“研治的老爸那时如果继续开印刷厂,或许情况还会有点不同。研治也真是个倒霉透顶的孩子。”

我两手啪地往膝上一拍,打算把话题告一段落。“不过,倒也不是毫无希望。他迟早会继承一定的遗产,到时候自然可以开拓自己的人生。”

萩原嘲讽地耸动眉毛,露出笑容。“哦,你改变主意了?不再怀疑研治了?”

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我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或许是我多心了。”

“你看吧、你看吧。”他一脸满足。

“我真的很想帮外立打打气,他好像也没有同辈朋友。”

“对,他没有。那家伙真的很孤独。”

才见他慢慢地用力点头,接着又忽地双眼发亮。

“我忽然有点创作灵感了。”

“啊?”

“唉,这种事,我以前只跟我老爸提过一次,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但土地污染的过去折磨着现在的人,带来孤独,这种情节还不坏吧?土地本就是人类的历史嘛。”他说,“土地记录着当地居民的作为。可不见得都是好事,也浸染了种种邪恶。那就是‘毒’。”

“那是化学物质。”

可以通过人类的手播种,也可以通过人类的手祛除、分解。

“拜托,如果要这么说不就没戏唱了。老兄,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创作。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叫精英分子吧。”

临别之际,萩原对我说了声圣诞快乐,腔调有板有眼非常地道。我模仿不来,只是朝他挥挥手。撇开我是不是精英分子不论,萩原果然是个演员。

新宿街头挤满了追求欢乐直到平安夜来临的人,熙熙攘攘。我和身边有伴侣共享幸福的人们互相推挤,擦身而过。

等我回到家以后也有妻小在等我,虽然今天放了她们鸽子,但在即将来临的平安夜我们会一起吃蛋糕。为了女儿,我会和妻子扮演圣诞老公公,然后并肩看着女儿的笑容。

照理说我应该不孤独,但我此刻却感到寂寞。笼罩街头令人浮躁的喧嚣对我施展了负面的催眠术。我知道那只是法术。我明白一旦回到家它就会消失,所以我想我还是幸福的。

据说,圣诞节这天自杀的人会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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