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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桐原先生

7

事情发生在五月中旬左右的一天。

晚上过了九点,我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那天吃晚饭时曾有过一次无声状态,一个小时左右后就解除了,所以我有些大意,没有设成录音电话。

接起来一听,是上司。

“大杉吗?紧急联络。”电话里传来紧张的声音,“十万火急……”

接着就忽然听不见了。无声状态又开始了。

我全身发冷。明知道没用,可还是喂喂地叫了好多遍。后来才回过神来,抓起电话卡朝有公用电话的商店街跑去。

可是,打通公司的电话后,只传来“今日营业已结束”的声音。原来上司是从别的地方打给我的。

我返回家中,带上记事本重又找到公用电话,往同事家打电话。

最初是录音电话的回应。因为是一个人独居,也许是接到紧急联络的消息后外出了吧。再次打过去时有家属来接,但说同事刚才急急忙忙出去了,也不知是什么事。

“有没有说去哪里了?”

“这个嘛……”

真是冷漠的一家!我挂断了电话。

我再一次带着祈祷的心情打到公司。这次终于有人来接了!是相邻部门的副部长,说是刚回来。

“奇怪啊,没给你家打紧急联络电话吗?应该用紧急电话联络网联系过了啊。”

“打是打了,可是中间断了!”

“哦,是吗?”副部长纳闷道。

说是公司的单身宿舍着火了,火势很大,伤员不少。由于住在单身宿舍的全都是家在外地的男职工,亲属无法立刻赶到,所以为了帮忙照顾伤员和做饭,就打电话召集女员工。

我搭上一辆出租车往单身宿舍楼赶去。到达现场的时候,正好一个家离得最远、跟我一样住家里的女员工也同时到了。她说:“咦,大杉,你家比我近那么多,怎么……”

我拼命干活,拼命帮忙。幸好没有出现死亡者,宿舍楼全烧毁了,住在里面的人全受到了冲击。

黎明时分,在收容伤员的医院的走廊里,我遇见了上司。他一脸煤灰。

“哟,你来了啊?”他冷冷地说,“用不着勉强。”

“电话不好用,中间断线了。我心里直着急呢。抱歉。”

上司微笑了一下,但那笑容还不如骂我一顿更让人舒服呢。

“中间断线的电话我想现代社会已经不存在了吧。那是个古董,可要珍惜啊。”

“尽管我无法让您立刻相信,但却是真的,我的电话——”

“是你挂断的。”上司毫不客气,“所以我也挂了。因为是非常事态,我还有很多电话要打。”说完就走了。

一旁听到我们对话的女同事悄悄安慰我:“用不着在意。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她是第一个赶来的。

我嗯了一声。明明我和她都知道事情绝非一个“不在意”就会过去,可还是宁愿相信如此。

“我们是不会把道子挂断电话的事情告诉住在宿舍的人的。毕竟一个人快活的时候都不想被打扰。这种事常有。”

“我并不是为了一个人快活而挂断电话的。”

“我知道。没事。”

我回头盯着她。她的眼睛在笑,是那种西部片中从背后射杀手无寸铁之人的职业杀手的笑。

回到家时已经是次日午后时分。妈妈和奶奶正在吃午饭。

“你回来了。累坏了吧?新闻上也播了。”妈妈慰问我。奶奶则在耐心地嚼抹了蜂蜜的面包。

“我要睡一会儿。”我丢下这么一句上了楼,钻进了被窝。

傍晚醒来时,又是无声状态。带着饥饿和虚脱,我刚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桐原那家伙就滑行般从玄关走过来。

我顿时火冒三丈,脸上发热,大脑里嗡嗡直响。尽管这么做似有自我辩解之嫌,可我还是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把他拽到了外面。

“怎么回事?”他边正领带边问,脸色苍白,绝不单单是街灯光照的缘故,这令我很爽。

“你这蠢货。”我威吓道,“你要老老实实地给我回答问题,否则我撕你个稀巴烂!”

“把什么撕成稀巴烂?”他极认真地问道。

“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

“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宇宙之类,已经够了。你每次都是打出租车回去的,是吧?”

自从桐原出入我家之后,研次曾数次跟踪过他。因为我们一家也一直在寻求解决办法。

他总是打出租车回到某处。由于父亲的反对一直没能获得摩托车驾照的研次便只好放弃跟踪,如此反复了数次。

“我问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到底是谁?”

我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快撕裂了。附近传来了打开窗户的声音。就算是丢人现眼或是让人戳脊梁骨,我也不顾了。

“道子小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桐原探寻着我眼睛深处般问道。我松开了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喘了好几口气。

“你是怎么把声音消掉的?”

我仍能发出强硬的声音。

“恕我无可奉告。”

“你信不信我真的撕烂你?”我向他伸出十根手指。

“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希望你能撤回这项请求,我是个忠于职守的人,无法告诉你。”

我们俩正好摆出了那种让毫不知情的人看见后很容易产生误会的姿势。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抽回身体。

“道子小姐,你怎么这么生气?发生了难过的事情?”

这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稍微扶了扶眼镜边儿,同情般问道。

浑蛋!我想,一切都是你引起的,还在这儿给我装蒜!

“既然你认为一切都是由我引起的,那就说明你已经相信了我的‘银河系共和国元老院’。”

我吓了一跳,抬起脸来。桐原先生正一脸笑嘻嘻的样子。

“是你刚才说的?”

“没错。”

“你能读懂我的心?”

“只要略微有一点洞察力,像刚才那点事谁都做得到。道子小姐也一定有过这种事吧。”

一旦揭穿秘密,任何事情都很简单——他咕哝着。

我失落地垂下肩膀,顿时感到了一股疲劳。

“好了。你回去吧。”桐原先生摇摇头,“我跟老夫人还有约定呢。”

不知从何时起,他管奶奶叫“老夫人”了。

“为什么?”

“我接下来还要下五子棋呢。老夫人可是很拿手哦。”

我一时无言以对。“喂,你等等!”当我终于能够喊出来时,他已经在玄关里面了,脱掉了袜子。

玄关的内侧是无声区,我连比画带唇语问他:“为什么要脱袜子?”

桐原先生径直走到外面,朝我招招手。我也朝外面跨出一步。

“因为道子小姐刚才是把光穿着袜子的我拽到路上的啊。”

“我可不想你把脱下的袜子放到那儿去。”

“这没问题,我装到兜里就是。你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才叫住我的吗?”

“不是。”对啊,袜子关我什么事,“我早就想好好问你一下了。你为什么要到我家来?虽然不知道你的计划是怎么回事,这我也不想管,可你为什么总频频来我家呢?是谁答应让你来的?”

他不慌不忙。“是老夫人叫我来玩的。”

“胡说。奶奶才不会请你这种人呢。她电视都还看不够呢。”

桐原先生认真地沉思起来。“可是,老夫人也喜欢五子棋啊。”

我居然不知道奶奶喜欢下五子棋。还是由别人告知的,真是汗颜。

桐原先生默默地看着我,像考拉一样面无表情。可我却觉得像是挨了他的责备似的,他好像在说:“此前从未有人跟老夫人下过五子棋吧。”

我不禁措辞粗暴起来:“你干什么啊,那种表情!”

“我的表情就是这样啊。”

“啊,我明白了。”我再次逼近他,“我明白了。明白你为什么能随意进出我家了。是奶奶吧?你是笼络了我奶奶拿到了钥匙吧?”

桐原先生摇摇头。

“老夫人那么一大把年纪,岂是我这种人拉拢得了的。”

只丢下这一句后,他一如刚才所说,把脱下的袜子塞进了上衣兜里(真脏!),然后进门朝奶奶的房间走去。

我走向厨房,往嘴里塞饭。对于无声状态在打电话的关键时刻忽然造访及由此引起的后果等,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父母在各自读报纸和文库本。妈妈为我冲了咖啡。仿佛进了水槽一样,家里鸦雀无声。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发现录音电话里已有了三则来电信息。等无声状态解除后,我倒回来听了一下。

三个电话都是同事打过来安慰我的。真希望那是出于她们的真心。

尽管如此,我仍像被无声状态包围着一样,什么都感受不到。如果说出实情,大家还会这样来安慰我吗?还是会把我送进医院呢?

我忽然想起了刚刚读完的《冷酷祭典》。里面说的是一个被上流家庭雇用的家政妇只因自己不识字的事被人发现了,就把主人一家全部杀害的故事。

“尤尼斯·帕蒂曼杀死卡瓦蒂尔一家,就是因为她不识字。”

我在床上坐下来,双手捂住脸,只觉得自己也像尤尼斯一样,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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