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在遗嘱宣读完毕——这是大约一个月后,他们回来后的一个星期——房间里其他的人都走了以后,温思罗普要他们两人稍稍再待一会儿。他走过去,在其他人身后关上了房门。然后他走到墙边,打开了安在墙里的一个保险箱,拿出了一个信封。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桌边坐下。
“比尔和帕特里斯,”他说,“这是单独留给你们两人的。”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里并不是财产的一部分,因此除了你们两人外,它跟其他任何人无关。当然,这是她留下的。是在她去世前不到一个小时,在她躺在床边写下的。”
“可我们已经——”比尔刚欲开口。
温斯罗普举起一只手,止住了他。“它们一共有两封。这是第二封。两封信都是在同一个晚上那段时间内,或许也可以说,是在凌晨,口述给我的。这是第二封。
“第一封她在那天晚上给了你本人,这你们已经知道了。另一封她给了我。我一定得把它留至今天,这我已经做到了。她给我的指示是:它是给你们两人的。在另一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不得把它给其中的一人。当拿出此信后,必须在两人都在场的情况下把它打开。最后,它必须在你们俩已结婚的情况下才可给你们。如果此时你们两人还未成婚,没像她所要求你们的那样——你们都知道她是多么希望你们能这样——那么我必须在它未打开的情况下,把它毁了。它不是单独给你们中的哪一位的。
“因婚姻而联结在一起,它就是她给你们两人的最后一件礼物。
“然而,如果你们不想看的话,也不需要去读它。你们可以不打开就把它毁了。她请求我不要泄露信里面的内容,尽管我自然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因为是我在她的床边记下她所说的话的;作为她的律师,我有资格以公证人的身份为她的签名作证。因此,你们必须自己决定,要么打开来读它,要么不看。如果你们确实看了这封信,那么在看完后,你们马上就把它给毁了。”
他等待了一会儿。
“现在,你们想要我把它给你们呢,还是愿意我把它给毁了?”
“我们当然要看它,”帕特里斯悄声说。
“我们要看它,”比尔应声道。
他伸直手,把信递给了他们。“你用手指捏住这只角。你捏在这儿。”他的手抽了回去,于是就剩他们两人拿住了它。
“我希望它带给你们额外幸福,这是她一直希望你们两人得到的。我知道那也就是她这么做的目的。她要我在把信给你们时,为她祝福你们两人。现在我祝福你们。这一来我在这件事上的责任都尽到了。”
等了好几小时,直到晚上只剩他们两人单独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然后等他穿上睡衣,看见她在她的睡衣外披上了一件新嫁娘的什么丝织物后,他便从口袋里把它取出来,说:
“好了。我们能看了吗?你想看吗?”
“当然。是她留给我们的。我们想看看它。整个晚上我是一直在掐分掐秒地算着时间。”
“我早知道你很想看。过来。我们一起来看。”
他在一把安乐椅里坐下,把灯的角度调到一边的肩膀上。她倚在他的身边,就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在他的手指下,封蜡薄片弄碎了,信封盖翻开了。
在专注的悄然无声中,两人的头紧紧靠在一起,读了起来:
我亲爱的孩子们:
现在,当这封信到你们手中时,你们已经结婚了。(因为,如果你们还没结婚,它就到不了你们的手中;温思罗普先生会把有关的情况都告诉你们的。)你们很幸福。我希望我已经把那份幸福给了你们。我真想再多给你们一点也好。我相信并企求你们得到了那么多的幸福,能匀出一点给我,即便我已去了,不再同你们待在一起了。我不希望你们在每次想到我时,在你们的心头会留有一丝一毫的阴影。如果你们觉得我有一丁点的不好,那都会叫我忍受不了。
当然,我并没有干过那件事。我没有夺去那个年轻人的生命。或许你们已经猜到了。或许你们两人非常了解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知道他正在做一件威胁着帕特里斯幸福的事,仅此而已。那也就是我们之所以请卡特先生来调查他的原因。不过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因为当温思罗普先生为我记下这些时,时间还是在昨晚,尽管你们要过好久才会读到它)。就连父亲,他没有我陪着是从不外出的,也不得不去出席工厂的一个重要的紧急会议了。是为了要处理很快会发生的一场罢工事件,尽管他并不想要我去,我要求过跟他一起去。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杰茜婶婶、孩子和我。
在十点三十分左右,卡特先生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有很坏的消息;他说在黑斯廷斯,刚举行过一场婚礼,把他们两人结合在了一起。我是在楼下接这个电话的。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造成我心脏病突发。我不想惊动杰茜婶婶,我挣扎着想一个人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此刻,我的病已到了最后关头,我精疲力竭,只能躺在那里一点动弹不了,也叫不出一点声来。
当我毫无办法地躺在那儿的时候,我听到外面的大门开了,我听出那是比尔的脚步声。我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我的声音那么弱,没法让他听到。我听到他进了书房,在那儿呆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出来。随后我记得,就在他站在门边时,我还听到他手里有什么东西咔嗒响了一下。我知道他是从来不用打火机的。接着他就离开了家。
过了一会儿,等杰茜婶婶走出来,发现我躺在那儿,便把我弄到了床上,就在我们等医生来到的这段时间里,我打发她到书房去看看那儿的那支手枪是否还在。
她一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她这样做,我也没有跟她讲明。不过等她回来告诉我那支枪不见了时,我害怕极了,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这时,我也知道我就要死了。一个人会明白这一点的。接下来躺在那儿的几个小时里,我还有时间来思考。我的头脑想事是那么清晰。我知道,无论是我的比尔还是我的帕特里斯,或许都需要我的保护,而有一个办法,通过它,即便我不在了,我还能保护他们。我知道我要尽最大可能,无论如何都要用这个办法来帮助他们。我要他们得到幸福。我更想让我的小孙子得到安全,让他的生活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东西来破坏它。我知道这是什么办法,我能用它来帮助他们。
因此一得到帕克医生的允许,我便把泰伊·温思罗普叫到我的床边。我私下对他一个人口述了这番经过他宣誓保证的陈述,也就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
我希望,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根本不必使用这个办法。我祈望你们还没用过它,也决不会使用它。
不过,这就是对它的放弃。这全是真话,只让你们两人知道。是一个人对她所爱的人讲的真话,她不必起誓并对它作出公证。我是无罪的。这是我给你们的结婚礼物。使你们已经获得的幸福变得更为完美。
看完后马上把它烧了。这是一个行将去世的女人的最后的愿望。祝福你们。全身心爱着你们的妈妈。
火柴发出了一下轻轻的刮擦声。纸上显出一道道黑色条纹,没等人看见有什么火焰,条纹便汇集到了一起。接着发出非常轻的噗的一声,突然纸四边一下都燃起了黄色的火光。
随着这黄色的火光,纸片烧完了,他们转过头,互相瞅着。他们都产生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新的恐惧感。就好像世界四下消失,脚下失去了坚实的土地。
“她没有干过这事,”他瞠目结舌地小声说道。
“她没干,”她惊骇地喘着气。
“那么——?”
“那么——?”
两对眼睛都作出了同一个回答,“是你。”
考尔菲尔德的夏天的夜晚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四下飘逸着一股缬草、茉莉花和红花草的香味。群星是那么温馨可爱,低低地垂在我们的头顶上。微风轻柔得就像一个幼儿的吻。树木繁茂的叶子发出了一阵绵棉絮语,屋里的灯光洒在屋外的草坪上,一片宁和安详的静谧。
但这样的夜晚不属于我们。
我们在考尔菲尔德的房子是那么舒适愉快。蓝绿色的草坪,总是显得像刚浇过水一样;雪白的门廊支柱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那么眩目;从上到下匀称弯曲的楼梯扶手显得那么优雅;古老的地板光可鉴人;绒毛地毯豪华气派;走进每一个房间都有一把受人欢迎的椅子,就像一个老朋友。人们来到这儿总会说,“还能再要什么呢?这才算是一个家啊。”
但是它不属于我们。
我是那么的爱他。比以前更爱他,至死不渝。我刻骨铭心地爱着他。他也爱我。
然而我知道,有朝一日,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但总有那么一天,他会突然整理好东西,就此离开我一走了之。尽管他还是爱着我,即便他离开了我,他也不会停止对我的爱。
反过来,如果他不这样做,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会拿起我的旅行包,走出大门,不再回返。我会把我的心留在这儿,把我的孩子留在这儿,把我的生命留在这儿,但我决不再回返。
这是一定的,是确定无疑的。唯一不确定的是:我们中哪一个会先走。
我们一直在为此事苦苦挣扎。我们知道在各个方面,在每一处它都存在。这样没好处,毫无好处。没有出路。我们给逮住了,我们给套住了。因为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么它就必定是我干的。如果我是无辜的,那么必定是他干的。但是我知道我是无辜的。(而他或许知道他也是无辜的。)我们无法从中挣脱,毫无出路。
它就在我们的每一个亲吻中。反正每一次我们都把它压在了我们的嘴唇之间。
它无处不在,它无时不在,它一直在我们中间。
我一点不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游戏。我也吃不准该怎么玩它。从来没人告诉过你。我只知道我们一定玩得不对,从一开始就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我甚至不知道赌注是什么。我只知道赌注并不是为我们而设立的。
我们已经输了。那就是我所知道的。我们已经输了。现在这场游戏已经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