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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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峰高耸入云。
片山抬头仰望着蓝天下那轮廓清晰，但反而因为太过鲜明而使人怀疑是否真的存在于此的马特峰的伟岸身影。如此看来，倒也难怪古时候的人会以为天空是由这些高山支撑住的。
宾馆的露台上，片山正悠然仰望着马特峰。
当然了，他也知道眼下自己正身处杀人案件的漩涡之中，不能总是这样优哉游哉的。但不管在什么时候，人都是需要休息的。
尤其是在这种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的时候。
露台上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平静的午后，观光游客们大概都出去游玩了吧。小镇的街道上虽然也有行人，却完全算不上混杂拥挤。
“来到这种地方，悠然自得地度日，或许也挺不错的。”片山喃喃说道。
对了，要是身旁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位美丽的恋人的话……
此时此刻，维也纳的樱井玛丽在何处呢？
所谓的音乐家，想必也挺忙碌辛苦的吧。
“真是不可思议呢。”
身旁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片山一惊，扭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沼内和子已经坐到了身旁的座位上，正像自己一样仰望着马特峰。
“吓到你了吧？”沼内和子微微一笑，“抱歉。”
“没什么。话说回来，你的动作总是这么轻快，我都完全没有觉察到。”
她的身上，是不是继承了忍者的血缘？
“所谓导游，是不能太过引人注目的。当然了，也不能太过不起眼。因此，我也就养成了这种安静的习惯。”沼内和子说道。
“是吗？”
片山看了看沼内和子的鞋。她脚下的鞋是海绵底，这样的话，倒也难怪她的行动总会如此悄无声息了。
对了，昨晚在墓地被人打倒的时候，那束光虽然也靠近了自己，但片山没有听到半点脚步声。那名罪犯——就是殴打自己的家伙，难道脚下穿的也是这样的鞋？
“你说什么东西不可思议？”片山问道。
沼内和子一脸吃惊的模样，说：“我说过这话吗？”
“嗯，听起来似乎是这么一句话，”片山赶忙说道，“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或许是我说的吧。我曾无数次地看到过这座山，但每次看到它，我都会像第一次看到它时一样，内心怦怦直跳。”
“是吗？它确实很美啊。”
“对。还有，其实它就只是一堆岩石罢了，可它却又如此之美。”
“要爬上去，估计也挺难的吧？”
“是很难，”沼内和子说道，“但想要距离它更近一些，也能从小马特峰上观赏它。”
“小马特峰？”
“对。”
“这样啊。”
“那是一座与马特峰相邻的山峰。人们可以乘坐索道前往它的山顶，”沼内和子看了看片山，“要去看看吗？花不了多长时间。”
“嗯……”
片山有些犹豫。他确实想要上去看看。不管怎么说，自己不是随时都能到这里来。
可是，一想到山上的低气压……
“我还是先和我妹妹商量一下吧。”
片山决定找个借口拒绝。
“说的也是，”沼内和子微笑着说，“你们兄妹俩的感情挺好呢。”
“也没有啦，那家伙其实很强势的。”
“可她确实很担心你这个做哥哥的。真让人羡慕。”
“此话怎讲？”
“嗯……其实，我也有个哥哥。”
沼内和子的脸上露出了寂寥的表情。
“虽然我能理解他很疼爱我，但他却总爱把我的男朋友赶跑。”
“原来如此，”片山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如果真的太疼爱妹妹，最后反而会害了妹妹。但我哥哥他却不这么想。”
“呃……”
“多亏如此，直到今天，我依旧还是孤身一人，”沼内和子微微一笑，“抱歉，说着说着，就向你抱怨起来了。”
“没事。”
“片山先生你也还是单身吧？你不打算结婚吗？”
“不。其实我也不是不想结，只不过，我这人没什么吸引力。”片山老实地说道。
沼内和子轻轻笑了一声。
“抱歉。不过你这人挺爱较真的。”
片山什么也没说。大部分的悲剧不是从把真话当成玩笑、就是从把玩笑当成真话开始的。
而且，越是强调，对方就越是固执己见。这，就是片山从自己先前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真理。
“你讨厌女人？”沼内和子问道。
“倒也不是。”
片山的回答有些暧昧。面对这种问题时，估计没人会把话说得很清楚吧。
“太好了。”
片山有些吃惊。
“为什么‘太好了’？”
“因为，那位多田靖子小姐，其实已经爱上片山先生你了。”
片山不停地眨着眼睛。
“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是女人，我能看懂她的心思。”
“可她——”
对，她的心里应该还在爱着浅井勇治，无法忘记浅井勇治。
“搞不好，或许靖子小姐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但是，如果出现了什么契机的话——”说着，沼内和子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片山先生。”
“什么？”
“你能到我这里坐会儿吗？”
“呃，行啊。”
就连片山自己也觉得刚才的回答太过丢脸。
“我有些东西想让片山先生你看一下。”沼内和子说道。
“什么东西？”
“这个嘛，到时候你就知道啦，”沼内和子微微一笑，“五分钟后，请你到我的房间里来一下。”
“到你的房间去？”
“对。我觉得，这事一定会有助于解决案件的。”
“到底是什么？”
“五分钟后，记得哦。”不等片山说完，沼内和子打断了他的话，起身离去了。
“到底搞什么啊？”
片山感到有些纳闷。但既然对方说是“有助于解决案件”，那么他也就不能放任不管。
五分钟后吧？
片山老老实实地等了足足五分钟。之后，他站起身离开露台，向着宾馆内走去。
沼内和子的房间在一楼的最深处。因为她是独自前来的，所以不需要太大的房间。
为了方便联系，片山虽然也向她询问过房间号，但他却并不知道房间的具体位置。
好不容易，片山才找到了那个房间。
“原来在这里啊。”
就在片山准备伸手敲响房门的时候，发现房门开了一条细缝。
“沼内小姐。”
真够粗心的。片山心里想着，把房门稍稍推开一些，探头往屋里看了看。里边一片漆黑。
窗帘被人拉上了。片山的心咯噔一跳。
毕竟先前晴美说过，水田夏代的死，是片山敲响了房门造成的。因为片山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所以这次他也条件反射般地萌生了这种念头。
“沼内小姐，你没事吧？”片山走进屋里，说了一声，“我开灯了……”
“别。”
听到沼内和子的声音之后，片山终于松了一口气。
“搞什么啊？害得我瞎担心。到底怎么了？”
“你把门关上。”
“可这屋里也太黑了。”
“没事的。”
“好吧。”
片山关上了房门。窗帘虽然被人拉上了，但毕竟此时还是白天，眼睛慢慢适应了之后，凭借着透过窗帘照进来的阳光，片山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状况。
房间并不算大，床就放在进门后的右侧深处。而沼内和子的声音，也是从那里传来的。
片山终于懂了。
“片山先生……”
沼内和子低声嗫喏着。
“啊，那个……”
“你过来。”
沼内和子一边喃喃说着，一边从床上站了起来。她的上半身散发着白色的光晕。
“呃，可是……”
片山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你不用担心。你我之间，就只是今天之内的关系。”
以片山的定义来看，即便只是这样，也不能算“只是”。
“可我……那个，我这人很乏味无聊的。”
“你觉得我缺乏魅力？”
“不，不是的。”
“那你就过来。”
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看清了沼内和子的裸体，片山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了。与其如此，倒不如什么都看不到，或许自己还不至于如此紧张。
“你知道吗？我有女性恐惧症，尤其是遇到这种情况。”
片山一边说，一边走近床边。
“就是因为你会去想，所以才会感到迷惑。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想。”
原来如此，或许确实是这样呢。片山心里开始为一些奇怪的想法感慨起来——不，现在哪儿还有工夫说这些无关的事！
“呃，那个，我还需要做一下心理准备才行啊。”
片山转身欲逃，但手腕却被对方给一把拽住了。
“片山先生。”
“那个……这个……”
片山惊慌失措，差点就被对方给拽上了床。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开了。
片山大惊失色。欧洲的旧式旅馆里，很多房门装的是自动锁。
“哎呀，靖子小姐。”沼内和子说道。
打开房门，看到片山和沼内和子之后，靖子愣在原地。
“抱歉，打搅你们了。”
靖子回过神来，表情僵硬地低了低头，之后便转身关上门离开了。
片山莫名其妙地愣在了原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片山问道。
“这就是契机。”
“什么？”
“这样一来，靖子小姐就会觉察到自己对片山先生的心意。”
片山一下子来火了。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这种事完全就是他人的个人自由。”
说完，片山快步地走出了房间。
走在走廊上，片山依旧嘟哝着：“真是的，谁要你来管这闲事啊！别人的事，你就不能少管管吗？”
突然间，片山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靖子正孤零零地坐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
看到片山向着自己走来，靖子抬起了头。
“哎……”
“哟。”
片山在靖子旁边坐了下来。
“你丢下她不管，这样好吗？”靖子问道。
“你就饶了我吧。其实我和她根本就没什么。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片山苦笑了一下，“她其实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故意做给我看？”
“对。她总觉得你似乎有些喜欢我。”
“我……”
“所以呢，她想故意刺激你一下，让你觉察到自己的心意。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依照道理来办事的。”
“沼内小姐这么说过？”
“对。我完全没有觉察到。而且，你一直喜欢着那个浅井勇治。就算这是一趟充满浪漫情调的旅途，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可是，我喜欢你。”
“确实如此。哪有这么巧……你说什么？”片山反问道。
“我喜欢上片山先生你了。”
片山不停地眨着眼睛。
“我说，你……”
“自打你在少女峰上救了我之后，我就开始喜欢上你了。我只是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心意罢了。”
靖子向片山探过身来。片山不由得往后一缩，退到了沙发的角落里。
真是令人吃惊！事情怎么会如此顺利？
“儿岛婶婶说过，让我试着和你交往一下。”
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可是，我至少要大你十岁啊。”
“我不介意。”
我介意。片山心想。
“可是，片山先生心里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吧？”
靖子那种悲凉寂寥的语调，让片山的心头不由得一紧。
我怎么会……这么招人喜欢啊！
不对。应该是“不招人喜欢”才对吧。
让片山动过情的那些女子，大多是些心中藏着悲苦，生活不大幸福的人。对那些女子来说，片山是一个能让她们的内心稍作休憩的港湾。
如果多少能起到些作用，那倒也罢了。而站在片山的角度上来说，也不能横下一条心，干脆就为自己留下些美好回忆。但片山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你的心意……那个……我心领了，不过我们真的不大适合。”片山说道。
靖子微微低下了头。
“是吗？”
“我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不够漂亮，”片山赶忙说道，“只不过……怎么说呢……那个……”
到头来，片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靖子突然抬起头，微笑了一下。
“没事的。”
“嗯？”
“真正美好的，其实只是恋爱本身罢了。对方是否喜欢自己，其实根本就不重要。片山先生，我不会勉强你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你说吧。”
“那个……”
靖子压低嗓门，冲着片山招了招手。
她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吗？片山把头凑了过去。
“那个……”
靖子一边说，一边迅速地在片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话。”
片山窘得满脸通红。
“我看到了哦！”
“喵——”
不知从何时起，晴美和福尔摩斯已经在盯着片山和靖子看了。
“晴美小姐！对不起，那个……你哥哥……”
“没事的，反正他既不是我的恋人，也不是我的丈夫。”
“这还用你说？”片山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颊，“你上哪儿去了？”
“哥你才是上哪儿去了呢。不会是被女孩子给拽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片山的心咯噔一跳。
“胡说八道！”
“我说，我听说有个地方能更清楚地看到马特峰呢，要不要去看看啊？”
“你是说小马特峰吧？”
“哎，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片山稍稍犹豫了一下，“是书上写的。”
“要去看看吗？反正留在这里也不可能立刻就找到凶手。”
的确如此。这里发生的杀人案件，自然会由当地的警方出面调查，片山等人反而没有出场的机会了。
一直在辛苦办案的，只有栗原一个人。
“真不知过后课长会不会抱怨。”
片山也开始担心起来。
“课长的职责，不就在这里吗？”
“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漠无情了？”
“那当然了。虽然或许我们再也没法到瑞士来，但等我们回到日本之后，杀人案还是会发生啊。”
好深刻的道理！
“我也一起去。”
不知何时，石津站到了几人的身旁。
“我来带路。”
回头一看，沼内和子也正向几人走来。当然了，此时的她早已穿上了衣服。
片山不由自主地把目光从沼内和子身上挪开。
靖子恶作剧般地笑着说：“片山先生，你干吗害臊啊？沼内小姐房间里的床，睡上去舒服吗？”
“喂！”
晴美一愣。
“怎么回事？”
“没什么！好了，大家一起出门吧。”靖子大声说道。
“哦？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恰在这时，实穗和浅井也从外边走进了大厅。
“去小马特峰，”沼内和子说道，“要是不嫌弃的话，两位也一起去吧。”
“好啊！我们走吧。”
“可是……”浅井有些犹豫，“你爸刚刚去世……”
“所以，我就应该躲到房间里去哭个死去活来？我才不要呢，”实穗说道，“要哭的话，哪儿都能让我哭个够。我爸他其实也是个这样的人。”
“好吧。那，我们走吧。”
浅井搂住了实穗的肩膀。
“我去拿手电筒。”石津说道。
“大白天的拿它做什么？”
“刚才不是说，要去‘黑暗’马特峰㊟吗？”
石津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他的这种表现，也正是他这个人的幽默之处。
但是，石津的一句话，却也让众人的心情变得轻松愉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