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冰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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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气候凉爽。
脚步声响彻石头建成的居民家中。
“感觉真不错呢,这种用石头铺成的路。”晴美一边回头看着身后,一边说道。
的确,脚步声确实回响在耳边,而这声音也给人一种身在欧洲的感觉。
“我想起《黑狱亡魂》来了。”栗原说出了和他所出生的年代完全相符的感想。
“要是车子压到这种石头铺成的路上,可就麻烦了,”真理说道,“整个车都会不停地颠簸……说不定还会搞得车上的人晕车。”
“为什么要用石头来铺?”
“据说用石头来铺路才是最结实、最耐久的。原因挺现实吧?”
嘟嘟嘟,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响起——五六辆摩托车猛冲过夜晚的街镇。
“不管哪里的年轻人,都是一样啊。”晴美说道。
“那女孩叫什么来着?”栗原说道,“听说只有十七岁?”
“跑得还真够快的,那家伙。”石津一脸懊丧地说道。
在一场混乱中,石津没能抓住莉莎。
“但听说她也挺可怜的,”晴美看着哥哥的脸说道,“是吧,哥?”
“嗯,是啊。”
莉莎那女孩似乎是一个常驻德国的日本商社职员和他所寄宿的那户人家的寡妇生下的孩子。那个商社职员在日本也有家室,而那个寡妇似乎是明知这些情况还和商社职员发生了关系。
回到日本之后,商社职员得知对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但寡妇却瞒着商社职员生下了莉莎。为了抚养自己和前夫生下的儿子马库斯,还有莉莎,寡妇来到维也纳工作,却被日本人驾驶的租用车撞死——因为不习惯在奥地利开车,所以那个日本人开车时一直行驶在最左道上。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仍不大清楚情况的真理开口问道。
片山把从警方口中打听到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她哥哥马库斯到杂货店里行窃的时候,被警察给发现。当时她哥哥带着一把老式的手枪,虽然只是想要吓唬一下警察,但最终却扣下了扳机……”
“杀了人?”
“没有。但是警察受了重伤,马库斯也被抓住了——他对莉莎来说是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莉莎希望能让他受的刑罚减轻一些。”
“这也在情理之中。”
“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去找个好律师才行,但那却要花很多钱……”
“所以她才会做出那种事来?”
“结果起到了反作用,”栗原说道,“这样一来,反而让他人对她哥哥更有恶感。”
“就算手里有钱,也未必能请到好律师,”晴美摇头道,“这一点还真够小孩子气啊。”
“结果现在她连同伴也被警方给抓住,彻底束手无策,”片山说道,“怪可怜的……”
“目前警方似乎怀疑是那女孩开枪打死了林。”
听到栗原的话,晴美吃了一惊。
“怎么会?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手枪上却留下了那女孩的指纹。”
“但这真的不可能。”
“话说回来,她甚至连杀害林的动机都没有,”片山也点了点头,“说起来,那女孩也只是偶然闯进那间包厢的。”
栗原耸了耸肩:“案件已经全权交给这边的警察去办了。这事可不是我们该插嘴的。”
站在片山的立场上,虽然他不大想插手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但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无法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而且,每次回想起当时莉莎在包厢里两手紧握着手枪、额头上满是汗水的模样,即便遭到了她的绑架,片山也无法对她的行为感到生气……
“话说回来……”晴美说道,“林为什么会被人杀掉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
凶手是怎样开枪,然后又怎样消失的,这些当然都是问题,但首先必须弄清的,是林被人杀掉的原因。
难道说林到维也纳来其实另有目的?
“话说,林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晴美说道,“如果只是因为追寻恋人来到维也纳,然后就被人杀了,似乎不合情理。”
“先前你不是还挺感动的吗?”
“现在情况不同了,”晴美毫不在意地说道,“还有,先前安西兼子和月崎弥生是不是一直在那包厢里等,之后她们是否见到过柳美知子,这些问题必须弄清楚。”
片山突然感觉有些奇怪——福尔摩斯怎么不见了?
刚才它还和众人走在一起,那家伙应该不会迷路吧?
回头一看,只见福尔摩斯就在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坐着。
那家伙在干吗呢?
片山独自走了过去。
“喂,福尔摩斯,怎么了啊?”他冲着福尔摩斯问了一句,“吃多了走不动了?”
“喵。”我又不是人。福尔摩斯的叫声似乎是在表述这样的意思。
“走吧,不然可是会被落下的哦。”片山指着其他人的背影说道。
福尔摩斯把头扭向一旁。片山追随着福尔摩斯的视线,向一旁的建筑物看去……
只见莉莎就站在那里。
莉莎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她的表情既没有敌意,也没有反抗,有的只是疲累和恐惧。
想来一整天时间里,她一直在四处躲避警察的追捕吧。
估计也没好好吃东西。
虽然片山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但片山不大想把这女孩交到警方的手上……
“哥!怎么了?”晴美叫了一声,“你要再磨磨蹭蹭的,我们要丢下你不管了。”
片山本来一直盯着莉莎,听到晴美的叫声,他扭过头去:“嗯,这就来,”片山先是举了下手,“福尔摩斯,咱们走吧。”之后又催促了一句,向前迈出了脚步。
回到帝国酒店,两名男子走向片山等人。片山似乎曾见过他们,是刑警。
“我不会被逮捕吧?”晴美一脸不情愿的表情,“要真是来抓我的,那哥你就代替我让他们给抓走吧。”
“罪犯还能替抓啊?”
刑警中的一人冲着栗原开了口。因为对方说的是德语,栗原听不懂德语,所以由真理过去帮忙做翻译。
“他们说,因为听说被害者林先前就住在这家宾馆,所以想调查一下被害者的行李。但因为他们不懂日语,所以希望我们能够陪他们一起去调查……”
“哦,小事一桩啊,”栗原松了口气般地点点头,“OK, OK。你们也一起过来吧,毕竟我对那个叫林的家伙不大了解啊……麻烦你跟他们说一下,这些人都是我的部下,希望能同行。”
听过真理的翻译,两名刑警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之后真理又笑着对两名刑警说了些什么。
“怎么了?”
“他们说,这猫也是部下?之后我就告诉他们,日本是个神秘的国度。”
“喵——”福尔摩斯同意真理的说法。
就这样,连同真理和福尔摩斯,众人前往林的房间。
片山和福尔摩斯走在最后。
“我说,那样真的好吗?”他喃喃道。
嗯,罢了。反正即便是在日本,自己的行为也完全不像个刑警。在这样的异国他乡,也没办法提高自己的刑侦能力……
“哥,你嘟嘟哝哝地念叨什么呢?”晴美回头说道。
“没,我自说自话呢。是吧,福尔摩斯?”
“喵——”福尔摩斯难得地同情了片山一次,配合了他的辩解。
“就是这间房间吧。”真理停下了脚步。
刑警掏出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片山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当时没找到这间房的钥匙呢?”
“这么一说,倒也是呢,”栗原点头道,“房门钥匙本应该在林的身上……”
房门打开——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这种惊讶已经彻底超越了国境。不论是两名维也纳刑警还是片山等人,看到房间内的景象之后,全都哇的一声惊叫起来。
片山心想,原来德语里的“哇”也是表示惊讶语气啊,又学会了一点。
这且先搁下不管——
房门打开,众人纷纷走进屋里打开了灯。
“真是的,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啊?”
屋里传出了女子的声音。
众人中恐怕只有福尔摩斯没有表现出惊讶之情。
女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女式睡衣,而且非常纤薄,能够透过衣料看到身体。
看到来人,女子也大吃了一惊,其惊讶的程度与片山等人相当。
“呀!”女子惊呼一声,跳起来,“饶了我吧!别杀我!你们要什么我都会给!要钱也好,要东西也好,你们放过我吧!”女子全身颤抖地说着。
看样子,女子是把大家当成强盗团伙了。
“嗯哼。”栗原干咳了一声。
“我说……”说着,栗原往前走了一步。
“你就是头儿吗?你们想怎么样都行。但你们可别杀我啊,求你们了!”刚说完,女子便动手脱起身上的睡衣。
片山不由得扭过头去。栗原赶忙叫道:“喂!你住手!你误会了!快把衣服穿好!”说完,栗原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拽住睡衣,想让女子重新穿好衣服——他的本意是想这样吧,但这一连串的动作却起了反作用,睡衣哗的一下从女子身上滑落下来,女子浑身赤裸……
“求你们了……别杀我……”说完,女子便倒在床上彻底晕了过去。
“这到底搞什么啊?”晴美呆呆地问道。
两名维也纳刑警彼此对视了一下,一边摇头,一边低声地嘀咕着些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片山向真理问道。
“说‘日本人果然让人搞不懂’之类的。”
“深有同感。”片山说道。
等那女子醒来——
“这么说,你是和林一起的?”
“嗯……”
“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嗯嗯……”
栗原笑着说:“你省省吧。现在你不管问什么,都是白搭啊。”
那女子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停地胡吃海塞着。
“好厉害。”
连石津看了都不由得如此感叹,足见女子是有多么狼吞虎咽。
幸好帝国酒店的餐厅是一直营业到晚上十二点的。片山心想。
“啊!终于活过来了!”
迅速扫光了连片山都吃不完的饭食,又往肚子里塞了三只面包之后,女子的脸上终于露出满足的表情。
“没事了吧?”晴美问道。
“嗯。再来点蛋糕和咖啡就行了。”
女子终于平静下来。
“话说回来,刚才你们真是吓坏我了,”女子笑道,“我还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是没命了。”
“应该是我们担心自己有没有性命之忧吧,”栗原苦笑了一下,“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叫伏见恭子。”
“你和林是什么关系?”片山问道。
“性伴侣——开玩笑了,”女子吃吃一笑,“嗯,不过也差不多就是这种关系,你们应该知道吧?”
“恋人?”
“要说是恋人,那也是碰上的。”
“什么意思?”
“我们是在到维也纳来的飞机上认识的。”
“照这么说——你们并非一起过来的啊?”
“只是飞机上碰巧坐到了对方的邻座。”那个名叫伏见恭子的女子说道。
从模样上来看,女子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脸型圆润,长相倒也可爱。
“因为当时我独自一人,所以和他聊着聊着,感觉彼此挺投缘的。”
“你是一个人到维也纳来的?”
“这边本来应该有朋友来接我,带我到市内逛逛。但是等到了之后,我发现根本没人来接我。正好林跟我说过,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就给他打电话。”
“你的朋友呢?”
“真够没礼貌的啊!”伏见恭子一脸不快地说道,“后来我跑到她住的公寓一打听,才知道她不久前跟男朋友出去旅行了,竟然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之后,你就和林一起……”
“是啊,毕竟我身上连住宾馆的钱都没带,因为之前我是准备到朋友那里去住的,之后我就央求林让我跟他一起住下。”
“嗯……那么,你们后来怎么会变成那种关系的?”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这么说也行。”晴美一脸明了的表情,点了点头。
“你还不知道林被人杀害?”
“不知道,”伏见恭子摇了摇头,“我一点儿都不懂德语。”
“然后,你就在房间里饿着肚子,等待着他回来?”片山问道。
“说来有些丢人,昨晚我都饿哭好几回了。”说到这里,伏见恭子的话再次被打断。服务生端来了蛋糕。
“Danke Schön。”㊟伏见恭子说,“这是我知道的唯一的德语。”
晴美和片山彼此对视了一眼。
“既然如此,先前林说他到维也纳来是找恋人,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看样子,他此行应该另有目的。”片山说道。
就算住在同一间房间里,但如果林到维也纳来的目的是寻找水科礼子,那么他应该是不会和在旅途中遇到的女子睡到一块儿的。
眼看伏见恭子又扫平了蛋糕,片山开口问道:“林有没有说过他到维也纳来的目的?”
伏见恭子耸了耸肩:“没有,我也没问。但感觉他似乎是来这里找人的。”
“找谁?”
“不清楚。”伏见恭子再次耸肩。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片山叹了口气。
又增加了一件让人搞不明白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呢?”
听到晴美的问题,伏见恭子露出仿佛刚刚想到这问题般的表情:“对啊!先前我都没想过呢,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
“你的朋友呢?”
“不行,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
“那你只能回日本去了。”栗原说道。
“不要!我还没有看过美泉宫呢。林还答应过我,等事情办好之后会带我到处走走看看。”
“办事?办什么事?”晴美问道。
“大概是找人吧。我也不大清楚。”
办事?如果说,林其实是受人所托才四处寻找柳美知子——水科礼子的话,情况又会怎样呢?如果撇开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单纯以这种逻辑来思考的话……
“这人是谁啊?”伏见恭子看着栗原问道。
“这位是栗原警视,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课长。”
“哇!威风!”
“是……是吗?”栗原赶忙正色道。
“我可是喜欢大叔的哦,栗山先生。”
“是栗原。”
“好吧,栗原先生。回日本去之前,你会照顾我吧?”
“我说你……”栗原瞪起了眼睛。
“不行的,栗原先生是和他太太一起来的。”
“什么嘛。”伏见恭子一脸不满地嘟起了嘴,“那这位呢?”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片山。
“什么‘这位呢’,”片山一脸艰涩的表情,“我也不行。”
“你也是和太太一起来的?嗯,看你的样子,似乎确实挺惧内。”伏见恭子一脸同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