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妖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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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痛恨堀口的是那些猫?”
听完片山的汇报,栗原警视总结道。
“似乎是这样。”
“太荒唐了!难道要我们逮捕猫?”
“手铐会从猫爪上掉下来的。”根本警官笑着说。
“这案子肯定和猫脱不了干系。”片山说,“因为被害人手上沾有木天蓼。”
“这倒有点意思。”栗原警视也点点头,“如果杀害石泽常代的不是上野,杀害石泽常夫的也不是林田的话……”
“怎么可能!”根本警官摇头,“上野确实畏罪自杀了呀!”
“说不定也是被杀。”栗原警视断言道。他很少对已经结案的案件如此评论,片山和根本都吃了一惊。
“也就是说有三个人……不,是四个人被杀了?”根本问。
“你们仔细想想,石泽常代也好,石泽常夫也好,都是因为完全不同的动机而被害,可所谓的凶手都像认罪似的,一个自杀,一个在逃。你们不觉得太过巧合吗?”
哎呀!这不是我跟课长说的话吗?那时候他还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简直太狡猾了!片山心想。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根本警官满心感佩地说。同样的见解,由不同的人说出,被认可的程度居然相差如此之大,真是不可思议!
“喂,片山!”栗原警视瞥了片山一眼,“被害人鞋底上的玉砂利,查出来自哪里了吗?”
“还没有。”
“抓紧时间,应该就在附近。”
“明白了。”
课长这个人,把别人的见解当成自己的看法,太过分了。片山暗自咕哝着出了门。
出门时正好看到石津进来,他朝片山挥挥手。
“太巧了!片山警官,福尔摩斯就拜托你了。”
石津指指身后。福尔摩斯迈着步子慢悠悠跟过来。
“晴美呢?”
“去上班了。她说乘电车比较快,我把她送到了车站。”
“哦。对了,石津,你觉得这一带哪里会有玉砂利?”
“啊,是昨晚的命案……”
“神社啊,公园什么的。”
“这附近好像都没有。”
“死者是老人,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也是。”石津抱着胳膊沉思起来。这时,只见福尔摩斯轻盈地迈进门来。
“福尔摩斯!别随随便便进来,至少要打个招呼。”
片山不知所谓地说着。福尔摩斯衔了一只女式凉鞋过来。
“喂,你又不是狗,不能咬这种东西!”
片山一边训斥着福尔摩斯,一边蹲下来把凉鞋拿在手里。他发现鞋后跟处夹着跟之前所见一模一样的玉砂利。
“那是我的凉鞋。”石泽牧子不解地回答道。
“鞋底的花纹里夹着玉砂利。这附近应该没有,您知道是在哪里带上的吗?”
“啊,是在神社吧。”
“神社?”
“嗯,就在这附近。”
片山狠狠瞪了石津一眼。石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个,我不知道这附近有神社。”
“卫星城这边,您肯定不够了解。”牧子点头道,“沿着树林里的小路往前走,神社就在高处,前边还铺着石阶,一看就知道了。”
“村里的人经常去吗?”
“基本上都不怎么去了。神社很小,也没什么人。”
“请问,您去那边做什么呢?”
“丈夫去世后,当我想一个人静静时,就会过去。不过,去了也很快就回来。那个神社有什么问题?”
“哦,没什么。”
片山拉着石津来到外面:“去那个神社看看。”
“没问题,不过……”
“怎么?”
“我是目黑分局的呀。”
“哦?你不是已经取得特别调查许可了吗?”
与其说是林中小路,不如说是人踩出来的,蜿蜒曲折,十分狭窄。像片山这种没有方向感的人,连现在朝哪个方向走都搞不清楚了。
好在不算太远,走了大约五分钟,就来到杂草蔓延的石阶下,那石阶有三十级左右。
“这种地方竟然有神社。”石津惊讶道。
“走,上去看看吧。”
“要是有电梯就好了。”
二人开始爬台阶。福尔摩斯轻快地跳着越过他们两个。
“猫到底是身子轻。”
听片山这么感叹,石津又扯开了:
“我身子也轻,因为还单着!”
神社早就彻底荒废。鸟居㊟上的漆已完全剥落,看着就像两根木头柱子。倘若没有玉砂利铺路,根本不像神社,更像临时搭建的简易小屋。
“我们要查什么?”
“知道的话就不用麻烦了。”这是片山的口头禅,“只能靠福尔摩斯的鼻子了。”
福尔摩斯在神殿周围嗅来嗅去,突然钻进地板下㊟不见了。没过一会儿,它叼着一个红色棒状物品钻了出来。
“什么东西?”片山跑上前,捡起福尔摩斯扔到地上的东西。
“是刷子吧,刷油漆用的。”
“嗯。是刷红漆用的吧,已经风干结块了。”片山突然想起来,“红猫!那个……是用红漆刷出来的!”
“不是猫妖?”
“肯定是有人故意把猫涂成红色。不过,目的何在呢?”
片山冥思苦想着。福尔摩斯叫了一声,看向神社的地板下。
“难道里边还有什么东西?喂,石津!”
片山回过头,石津慌慌张张地摇头:“我不去!”
“怎么了?”
“这套西服的分期付款还没还完……”
“说什么呢?快过来!”
“可是……我个头太大,恐怕进不去。片山警官比较苗条。”
“别想忽悠我。这么大的空间,足够你进去。”
两人互相推诿了一会儿,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威吓似的叫了一声,仿佛在说:“你们别互相推脱,抓紧时间!”
“好吧,这就进去……”石津不情愿地说,又加了一句,“要是西服被弄脏,就让局里报销。”
说完便爬进神殿底下。
过了五分钟,石津出来了,头上满是灰尘和蛛网,一片花白,宛如从龙宫回来的浦岛太郎㊟。
“你没事吧?”
“还好……咳咳!”石津直咳嗽,“要是因此以后被晴美嫌弃,我会怀恨在心的。”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在下面只找到这个。”
那是个大金属碗,里边残留着鱼骨和一些剩饭。
“还没腐烂。”片山闻了闻说。
“片山警官要不要尝尝?”石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说。
“我吃过午饭了。这肯定是给猫吃的,看这分量,不止给一两只猫。”
“猫公馆逃出来的猫都在这里?”
“大概是。”
石津脸色煞白,担心地看看四周:“它们在……在哪儿?”
“应该还没下班吧。”片山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过晚上肯定会回来吃东西。”
“原来如此。”
“那我们就在这里盯着吧。”
“盯着猫?”
“你怎么这么笨!当然是等着看谁来放这些食物!”
“啊,原来是这样。”石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不把这个碗放回去,一定会引起怀疑。”
“说的也是啊。”
石津垂头丧气地说着,一脸无奈。
“那我先回去了。”
晴美乘电梯从“新都心教养中心”所在的四十八楼下到一楼。
刚刚结束工作,她走出公司时已经快六点了。还是在外边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哥哥刚才打电话来说,今晚有监视任务,不回家了。福尔摩斯跟他在一起。晴美没有了负担,慢慢悠悠地走进经常和朋友来的意大利餐馆。
若在平时,晴美肯定会迅速扫光面前的餐盘,直到盘子干净透亮,有时或许会觉得不够饱,再要一些甜点。可今晚她根本没有食欲。事实上,她的心情十分沉重。
原因就在晴美的包里。那是她用手绢包起来的、从绢子病房里偷偷拿回来的剑山。尖尖的针上沾着一些黑色的东西,晴美认定那是血,而且是相当多的血。
堀口老人喉咙上的伤口,别人都说像是被动物咬的,其实说不定是用剑山弄出来的。或者是凶手先用刀杀人,然后用剑山把伤口伪装成那样……
沾了血的剑山放在上野绢子病房的花瓶里,这又意味着什么?凶手是绢子吗?
如果真是绢子杀了人,当晴美把花瓶拿走的时候,她能那么平静地冷眼旁观吗?绢子知道他们把花瓶摔碎了,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惊慌之色……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把剑山放进花瓶的不是绢子;第二种,是绢子放的,可她完全不记得……
到底会是哪一种?
晴美口中吃着平常爱吃的意大利面,却味同嚼蜡,连一向最喜欢的干酪粉都忘了撒。
晴美自问,为什么要跟哥哥隐瞒剑山这件事?在那一瞬间,完全出于莫名的冲动,她避开了石津的视线,用手绢包起了那个剑山。之后本来想打电话跟哥哥说,可不知为什么,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或许是出于对绢子的同情吧,因为她最近接连失去了父亲和恋人,晴美体会过挚爱的男人自杀后的悲伤……
可晴美也知道,一直这样瞒下去肯定不行,必须查明真相。
晴美看看表,放下吃了一半的意大利面,站起身来。现在开始调查或许还来得及。
先后坐电车和出租车,折腾了一番,晴美到达医院的时候,还不到八点。
晴美不想再遇见那个烦人的护士,便在医院附近下了车,快步向前走着。
像昨天一样,她绕到大楼侧边,来到绢子病房下面。窗户紧闭着。
今晚会发生什么?她会再次出来吗?晴美把自己藏在篱笆墙的阴影里,那是能看到绢子病房窗户的好位置。
八点半。九点。时间安然无事地悄悄滑过了。
“不会白等一场吧。”
晴美喃喃自语着。可也不能一直这样等到天亮……好吧,那就再等一个小时,倘若平安无事,就回去。晴美下定了决心。能耐下心来等待这一点,大概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虽说比起晴美,这种基因遗传给哥哥或许更好。
连十五分钟都没到,就有了情况。只听咔嗒一声响,晴美一抬眼,看到绢子病房的窗户正好打开。
晴美紧张地低下头屏住呼吸。事实上她离那窗户挺远,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可她的心还是不听话地剧烈跳动着。
绢子从窗口露出脸来。只见她迅速左右观察了一下,就穿着睡衣跨过窗框,跳到一楼的窗沿上,接着便以晴美从未见过的矫捷姿态,轻快地跳到了地面上。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轻松自如——简直就像猫一样。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梦游症患者。晴美更加紧张了。
绢子偷偷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终于迈出了脚步……今晚她穿了拖鞋。
晴美隔着绝对安全的距离,在她身后悄悄跟踪着。
“好了,走吧。”片山催促着石津。
“嗯?去哪儿?”
“你觉得呢?当然是去神社。”
“啊,我也要去?”
“当然了。已经跟课长打过招呼,不用担心。”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担心什么?”
“不是会有很多猫在那儿吗?”
“可能吧。不过这是任务,你要打退堂鼓?”
“好吧。”石津重重叹了口气,嘟囔着,“去之前要是能再见到晴美一眼,我死也愿意去。”
刈谷立子做好了晚饭。片山和石津两个人,当然还有福尔摩斯,吃饱之后又休息了一会儿。福尔摩斯舒舒服服地睡得正香。
“喂,福尔摩斯!走了啊!”
片山伸指头戳戳它,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咕噜了几声,想咬他。
“你别睡糊涂了,是我啊!咱们要开工了。”
片山急忙收回手指。福尔摩斯打了个哈欠,一脸无奈的样子坐起来,伸了伸前爪。
立子走过来问:“片山君,要喝咖啡吗?”
“啊,不用。已经很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啊呀,这就要出门?”立子有点不高兴。
“这个,工作嘛。”
“那你等会儿啊。”立子说着不知去了哪儿,又马上又拎着一个大纸袋出来,“你带上这个。”
“这是什么?”
“夜宵啊。”
“夜宵?”
“熬夜肯定会饿的。你看,这个壶里是味噌汤,这个是三层便当,上面两层是菜,下边是米饭。这个盒子里是水果,这一壶是茶。”
“呃……”
“那么,一切小心啦。”
“多谢……”
出门的时候,立子向他挥着手:“一路慢走!”
石津边走边说:“我说片山警官啊……”
“嗯?”
“咱们好像是去登山呢。”
“可不。喂,换你来拎,太沉了,我拎不动。”
“好吧。不过,作为回报,每样都分我一半吧。”
“监视的时候怎么能光顾着吃!”
“无视人家的好意更不好。”
“晚饭吃得够多了。”
“是吗?正好我吃。”
“吃多了容易犯困,监视的时候还是稍微饿着点好,知道吗?”
“原来如此。”石津点头道,“不用担心,再过一个小时,肚子就饿啦。”
片山恨恨地瞪着石津。
太安静了。片山手中电筒的光穿过林中的黑暗,两人的脚步声——福尔摩斯走路时基本是没有声音的——回响在寂静的树林里。
“啊,到了。”
片山用手电筒照着石阶,石津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原来石阶上有只猫在趴着睡觉。被光一照,那猫不很耐烦地抬起头,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啊,吓我一跳!”
“振作点吧!你这么大喊大叫的,无论是谁来都会被你吓跑。”
“对不起。”
“好了,快点上去吧。”
神社里并没有猫的影子,也许是听到脚步声后跑掉了也说不定。
“我们就藏在那边的草丛里吧。”
“那儿不会有猫吧?”
“我怎么知道。福尔摩斯,你说呢?”
福尔摩斯难得没露出嫌弃的表情,钻到草丛里哗啦哗啦一顿找,随后露出脸来,喵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说:“不要紧。”
“好,那就没问题了。赶紧进去吧。”
“感觉好像泡澡啊。”
两人分开草丛藏了进去。
“你说,会有什么东西出来呢?”
“只要不是猫,什么都行。”石津问,“现在几点了?”
“喂,你没戴表啊?”
“戴是戴着,但表坏了……”
“坏了就赶紧去修嘛。现在九点多一点。”
没有风,四周鸦雀无声,似乎连声咳嗽都能响彻云霄。
正在此时,上野绢子从医院病房的窗户偷偷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