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凶手是谁——来自普契尼《托斯卡 星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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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间把大家聚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大家找个位置坐下吧。”片山说。
四十七层的M地产礼堂被布置得和山室被杀时一模一样。八毫米的放映机播放着幻灯片,正面的黑板前有一个屏幕。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礼堂里面除了片山和石津,还有晴美、竹森幸子、相良、曾根以及福尔摩斯。
“你准备干什么?破解推理小说的谜团吗?”曾根问片山。
“差不多。”
“真的吗?我没想到警察也会干这种事!”
“那么,片山警官,请你开始吧。”幸子点头说。
“好的,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因是两年前在目黑S公寓发生了金崎泽子被杀的案件。”
片山说明了两年前那个案件的大概情况,以及山室、大町、泉田和户村等四人轮奸泽子后共同包养她的事情。幸子听完后似乎大为震惊,一直咬着嘴唇。
片山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杀了金崎泽子。也许是他们四人发生争执,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导致了最终她被某人杀死,事到如今也没法当面询问本人。之后,泽子的妹妹凉子想要为姐姐报仇,她想方设法要查出那四个男子的名字,所以就找人用‘金崎泽子’的名字报名参加了所有的课程。这样的话所有的讲师都会在名册上看到这个名字。凉子不知道谁是凶手,但知道凶手就是这里的讲师。可凉子没想到他们居然袭击了她的公寓并企图谋杀她。这应该是那四人买凶杀人,他们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地亲自动手。可实际上被杀害的是凑巧来拜访凉子的表妹。凉子九死一生后潜伏在某处等待着复仇的时机。可是……”片山稍作停顿,“实际上,凉子不可能杀死他们四个,至少在泉田的红茶里下砒霜以及勒死户村的不是凉子。”
“为什么?”幸子疑惑地问。
“因为周日凉子被他们雇来的凶手刺伤入院。”
“啊!”
“凉子故意把我约出来,承认是自己杀了山室和大町。不过凶手并不是她,她只是想包庇凶手。”
“真正的凶手是谁?”
片山迟疑了一会儿后回答道:“是相良。”
“哥!”晴美忍不住大声制止片山的推理。
“确实,相良在每个场合看起来都不可能杀人,可实际上并不是完全不可能。通过缜密的思考就能够推测出他的杀人手法。”
片山瞥了一眼福尔摩斯,事实上是福尔摩斯想出来的,可人们又听不懂猫的语言。
“先从最初的山室命案说起。就像我妹妹所说的证词一样,相良在幻灯片开始放映时就站在她身边,直到放映结束,他立即去开了灯。所以这样看来,相良没有杀死山室的机会,但事实上……”片山稍作停顿,“想要在放映结束后的二十秒内杀死山室几乎是不可能的。由于漆黑一片,想要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刺穿山室的心脏也是极其困难的。实际上山室不是在放映结束后被杀的,而是在放映开始不久后就被杀了。”
“哥,可山室老师一直在说话啊!”晴美吃惊地说。
“我现在演示一遍你就明白了,不用关灯也行。”
片山按了放映机的开关,卷轴咔嗒咔嗒地开始转动,屏幕上出现《第三个男人》的最后一幕,音箱传出音乐,接着就传出片山的声音。
“你们明白了吧?山室的解说是事前就已经录好的。”
片山关掉片子。晴美一脸困惑地问:“哥,那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录音。这个最新款的声音放映机具有录音的功能,还附赠一个麦克风。山室的全部解说都是提前录好的。”
“但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山室开始讲座前有没有接到什么电话?”
“这个……这么说来……”晴美突然想了起来。光枝姑妈在说片山的事时,有个低沉的男声找山室。“确实有一个男子打电话来找山室,可那时相良出门买音箱了。”
“他是在外头打的电话。我想他大概是这么说的吧:‘我想要跟你谈谈金崎泽子的事,四点半时下来。’对吗,相良先生?”
相良面无表情地站着。片山继续说:“山室应该很头疼,在演讲时,尤其是片子的解说最为关键,怎么能缺席呢?于是山室对外出回来的相良提到自己四点半时有急事必须中途离开,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相良就是那个打电话的人。相良便提议:‘那提前把解说录好不就行了吗?在片子开始放映后偷偷溜出去,结束前回来就行了’。山室接受了相良的建议,演讲前在片子上提前录好了解说。”
晴美想起来在山室演讲前,她曾经窥探了一下礼堂内的情况。原本以为当时山室是在彩排,哪知道那时是在录音!
“所以片子开始放映时,相良打开了开关,关了灯。他脱了鞋后,沿着墙壁向前走,刺死了坐在椅子上的山室,把刀放进离山室最近的听讲者的手提包内,接着穿上鞋子回到了晴美的身边。由于大家都专注于画面和音乐,因此没有注意到他的行为。再加上放映画面时也有些光线,屋内也不是完全漆黑一片,所以是完全有可能实施杀人行为的。并且,所有人都认为山室是在放映结束后被杀的,没有人预料到是在此之前。”
“但还是很奇怪,我们刚才又看了一遍当时的片子,如果山室老师提前有录音,我们应该能听到他的解说。”
“说得对!这件事对于熟悉八毫米胶片的人来说特别简单。这个放映机是双卡式的。八毫米胶片的外侧涂有录音用的磁性体,这和涂在录音带上的物质一样。由于要进行磁性录音,所以左右两侧都涂有磁性体。以前只涂在宽幅的一边,另一边起平衡作用。可是最近连另一边也能录音,所以就出现了双卡式放映机。结果变成这样。”片山从头开始播放,“首先播放第一边。”
音箱里只传来了齐特琴的音乐。
“接着播放第二边。”
片山按了其他按钮,音乐就消失了,只剩下片山的声音:“你们明白了吧?山室的解说是事前就已经录好的。”
“现在同时播放第一边和第二边。”
齐特琴的音乐和片山的声音重叠着从音箱传了出来。片山关了放映机。“现在你们明白了吧?讲座进行的时候,两边是同时播放的,后来我们再看时,只播放了第一边,所以听不到山室的声音。”
“可是,哥哥,我们刚才听到了你的声音,那山室老师的声音哪去了?”
“这个和录音机一样,都可以把录音删除。最后留下来整理胶片的是谁?是相良!他只要删除了第二边的录音,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了。”
这是一个既简单又不引人注意的手法。要不是福尔摩斯用前肢触碰选择按钮,片山根本不可能发现那个功能,之后片山看了使用说明书才解开了这个谜团。
片山松了口气继续说:“原来凶手预想尸体被发现后会造成很大的混乱,结果我妹妹却维持住了现场的秩序。为了扰乱警方办案,他就在名册上写下了金崎泽子的名字。”
片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关于大町命案,我之后再说明。接下来是泉田被杀。相良也确实无法在晴美泡好的红茶里下砒霜,可在之前他就已经放好砒霜了。”
“可是白糖里什么都没有!”
“可如果在红茶里下了毒呢?”
“这种事……”晴美哑然不语。
“你是怎么泡红茶的?”
“用茶包。”
“他是把砒霜放到了茶包里。”
片山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茶的茶包。福尔摩斯用爪子撕裂茶包时,片山还以为是它发狂所致,不久后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它想要传达的信息。
“这个杀人手法也是出人意料地简单。茶包的袋口原来是折叠的,用订书钉把绳子钉在上面。可以用针或者其他东西挑开订书钉,打开茶包,往里面放入砒霜,之后再把茶包的袋口按原样折叠好,订上订书钉。谁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件事。相良听到泉田在前台说想要喝红茶后,就装出一副取文件的样子,走近橱柜,把事先准备好的茶包放在最前面的位置。虽然外包装的口打开了,可人们不会起疑。晴美往那个茶包里注上开水后,砒霜就和红茶一起溶解了……之后茶包被当成垃圾扔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最后是户村之死。白天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事。”
片山说明了相良是如何巧妙利用了东西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会客室。
“可是高野礼子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清楚地记得,她刚进会客室时,阳光特别刺眼,所以相良把百叶帘放了下来。确实那个时间东边的会客室不会有刺眼的阳光。”
片山停了一会儿,依次看了所有人的脸说:“那个东边的会客室的正前方有什么?六十层高楼的玻璃窗。从西边照射进来的太阳光经过玻璃窗的反射后,照进东边的会客室。我向管理人员确认过了,那样反射的太阳光就如同直射般刺眼。并且在两点半左右,太阳正好照射到四十八层一带。相良听说了户村此时会来,就立即想出了这个计划。可见相良先生具有很好的头脑和决断力。他没有放过这个偶然的时机,立即设计了这个周密的方案,并且最终成功了。我打从心底佩服他!”
片山在破解这个谜团时花了点时间。实际上,当福尔摩斯叼着片山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并用镜子反射阳光时,片山一直摸不着头脑,直到他看到玻璃窗上反射的霓虹灯时才恍然大悟。
“可是相良先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晴美问。
“相良是个假名,他的真名叫金崎民树,他是泽子和凉子的父亲。”
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相良嘴角浮起了微笑,说:“我很惊讶,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事情。”
“我都是靠运气才知道的。”片山颇为惭愧地说。实际上都是福尔摩斯的功劳。
“泽子被杀以后,我从她的日记里知道了那四个男人的事,我的脑海里就只剩下报仇这件事。所以我这辈子会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我绝不能让那四个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辞了议员的工作,打着自由职业者的幌子到处更换住址,终于成功地在这里受聘。不久凉子也希望能加入我的复仇计划,被我阻止了,可是没想到侄女却被误杀了。她是我妹妹的女儿,妹妹以我妻子的名义领取了遗体,我真是对不起她!但我从不后悔杀了那四个混蛋,如果他们还活着,我还会再杀他们一次。”金崎民树激动地说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穿橡胶靴的脚步声。
“阿姨,你怎么来了?”看到每天擦烟灰缸的清洁阿姨后,晴美问。
“她是我的妻子,为了打探讲师的情况和我一起混进了这里。”
“对不起,我骗了你。那个报名参加所有课程的人就是我。”
金崎太太走向金崎民树,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晴美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哥在楼下等了好久就是不见你下楼。可你为什么写下搜查一课的电话呢?”
“啊?那是因为我刚好看到你笔记本上的一个号码,我就改了那个号码的第一个数字然后写上了,没想到居然是警视厅的电话。”
金崎民树继续说:“如果能给泽子报仇,就算要我们牺牲一切也没关系。只不过……”他转身面向幸子,“真的很抱歉。每次见你如此热情地经营着这个文教中心,我就很愧疚,我只是为了杀人才来到这里工作。”
“不,相良先生,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你能来这里工作我很高兴。”幸子摇了摇头说。
瞠目结舌的石津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说:“片山,那大町被杀是怎么回事?”
“虽然很遗憾,但大町不是我杀的。”金崎民树说。
“大町是凑巧在那段时间内死的,是因为另一段感情纠葛。”
“什么意思?”
“大町在临死前用打字机打出了L, Y,S三个字母。”
“这三个字母是指凶手吗?”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片山轻松地说。
有一天当福尔摩斯在敲打键盘时,片山就恍然大悟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晴美急着问。
“那三个字母有什么共同的地方?”
“L, Y和S……我不知道。”
“如果在每个字母上都添加一条线的话,就会成为货币单位。£是英镑,¥是日元,$是美元。大町太太的说法有点奇妙,她说很像是英文字母,也就是说大町打出来的不是L、Y和S,而是£,¥和$。”
“我还是不明白。”
“奥利韦蒂公司的打字机,£,¥,$的键盘同时对应数字5,3,4。一般打出的是数字,如果按了大写字母的转换键就会出现£,¥和$。换句话说,大町原本打算打出数字,由于转换键锁着,所以就打成了L, Y和S。”
“也就是说大町想打的是5,3,4?”
“你对534这个数字有什么印象吗?”
晴美想了一会儿,尖叫起来:“会员号534,是榎本弥生!”
金崎民树十分佩服地说:“你真厉害!”
“金崎先生,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凉子病危了!”片山说道。
“什么!”金崎太太失声尖叫。金崎民树脸色发青,努力保持镇定。“我们能去医院看看她吗?”他说。
“快去吧!等凉子病情好转后,你再去自首吧,多少能减轻你的刑罚。”
金崎民树目不转睛地盯着片山,说:“可这么一来你就……”
“说实话,我所说的不过是推理,没有任何证据,如果你否认的话我也拿你没辙。我能做的就是劝你自首……石津,快送金崎夫妇去医院!”
“好的。”石津充满干劲地说,“片山,我开始崇拜你了!”
“我也要去。福尔摩斯,出发吧!”晴美和石津、金崎夫妇一起出发了。福尔摩斯在出口处停下,回头看了看片山,那目光既冷酷又带着嘲讽,好像在说:“我这个名侦探就要退场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福尔摩斯洞晓一切。片山把福尔摩斯带到犯罪现场,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得以破解,晴美只能惊讶地在一旁观望。
当谜团相继破解后,凶手只剩下相良一人。根据相良的年龄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他的真实身份,但片山不明白为什么福尔摩斯一直保持沉默直至他的复仇结束呢?此时曾根也回去了,只剩下片山和幸子两人。
“你太厉害了!”
“这不是我的功劳。”
“但不逮捕金崎是你的主意吧。”
“作为刑警,这是我的失职。”片山笑着说。
幸子的身体渐渐地贴近片山,把唇贴在片山的唇上。
“那个……我们去宾馆吧……”片山总算说出了口。
“我不能骗你。”幸子离开了片山的怀抱,“我不过是想利用你而已。”
“利用?”
“我喜欢女人。”
片山不禁错愕。幸子麻利的作风确实颇有男性气概,可是她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约我去宾馆?”
“对不起。”幸子低下了头,“我很想爱上男人,我失去所爱的女人已经两年了。我实在是太寂寞了。”
片山的心情很复杂。幸子找到自己是因为自己有男子气概呢,还是因为自己偏女性化呢?如果是后者的话,就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了。
“但还是不行!”幸子落寞地微笑着,“刚才我见你没有逮捕金崎先生,特别有男子气概。我不爱你,所以没法骗你。”
“哦,我知道了。”除此之外,片山不知该说些什么。“以后肯定会有适合你的男人出现。”
“你真是个好人。”幸子靠近片山,再度亲吻了他。片山知道这是个离别之吻。
“我收拾完放映机再回去。”片山说完之后走近放映机,卷好胶卷,放进盒子里。
“我和金崎泽子相互爱着对方。”幸子出其不意地说。
“什么?”片山转过身来。
“当时她担任山室老师的秘书,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被她迷住了。她被包养后的某一天我们偶然相遇了。从此,我们就爱上了对方。她特别憎恨男人,所以就回应了我的爱。然而,有一天她突然说想自杀,她说如果过着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死掉算了,所以她恳求我杀了她。我心中能够理解她有多痛苦,当子弹打中她的那个瞬间,她倒下了,脸上露出的是安详的微笑。”
片山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难怪她死的时候表情很平和。那她邻居说看到一个穿着皮裤的男子……”
“那个人就是我。在我和泽子的关系中,我是扮演男性角色。”
片山此刻总算明白了当时泽子的邻居土井绢子所言之意了。“也许是女人,但应该是男人。”
“那么你早就知道包养金崎泽子的人是谁了?”
“我不知道。泽子始终不说,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这里的讲师,我还以为是哪个公司的社长之类的。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杀了他们。”幸子的表情变得僵硬。
“枪在哪里?”
“在那个公寓里。山室曾去狩猎,但我从没想到会是他的枪……我用完枪后,把枪扔进河里了。”
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片山,说:“请你逮捕我吧。”
“你真狡猾啊。”片山苦笑着说,“你明知道我都没逮捕金崎而是让他自首,我又怎么能逮捕你?”
“片山先生……”
“虽然是你开的枪,但实际上是那四个人杀了金崎泽子,我会忘了你刚才所说的话。”
幸子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静静地走出了门。
片山耸了耸肩,喃喃自语道:“我就觉得奇怪,我怎么可能这么受女人欢迎……”片山叹了口气,继续收拾起了放映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