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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对顾耀东的审讯进行得很快,事情已经没有悬念了。虽然没有证据证明王科达通共,但可以确定他是有预谋地栽赃顾耀东通共,最后因个人过节而死于稽查处的枪口下。

结束时,齐升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录音中间有人来敲过门,是什么人?”

顾耀东想了想,没有提门房的事:“王处长自己去开的门,他们在门口说话,我没听见。”

齐升平打量他片刻,没再说什么,离开时只交代钟百鸣去稽查处把尸体要回来,通知家属安葬,算是尽最后一点情分。至于葬礼,不能以警局的名义办。另外,唐总署长和田副署长要从南京过来亲自过问这件事,他让钟百鸣把王科达案件的全部材料整理出来。

零零碎碎交代完,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王科达死了,钟百鸣自然心情不错,没想到紧接着还有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田副署长打电话来时,先是旁敲侧击提到尚荣生绑架案的事,钟百鸣明白他是想全身而退,于是将所有罪名推到王科达头上。私下收受贿赂,欺瞒警局,用五名囚犯顶替绑架案真凶,这些都是王科达的私人行为,警局顶多是疏于监管。

显然,这个回答让田副署长非常满意。礼尚往来,他向钟百鸣透露了一个消息,“年底段局长在上海警局的任期就到了,他当然希望风风光光地调到浙江省政府。你这么处理,他就能吃一颗定心丸,你将来在警局的路也就好走了。这次跟总署长过来,我也会建议他再多提拔一名副局长。毕竟警局事物繁杂,现在一共三个副局长,齐副局长一个人要管两个刑警处,太捉襟见肘。”

言外之意,那名即将增设的副局长就是钟百鸣无疑了。

对于顾耀东从鬼门关走这一遭,刑二处所有人都开心得像是自己有惊无险。只有一个人惶惶不安地到处打听情况,那就是赵志勇。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王科达连累,他就又恨又怕。

“处长,您现在有时间吗?”赵志勇畏畏缩缩地敲开了钟百鸣的办公室门。

钟百鸣大概已经猜到他是为何而来了。绑架犯的事是赵志勇替王科达办的,杨一学的口供,还有五名囚犯从看守所移交出去的手续,上面经手人全都是签的赵志勇的名字。

“处长,我不是坏人,就是胆子小了点。姓王的真不是个东西,一边害我,一边还卖情报给共党,他说做这些事是要下地狱的,现在他真的死了……”赵志勇越说越慌张,快要哭出来了,“您不知道,我妈妈的病最近变严重了,胃疼得整夜睡不着,小面摊也开不下去了。她打算回老家养病,让我别管了。我怎么可能不管!我恨不得每一分薪水都拿回去给她看病吃药!我要是出事,她的病就真的没希望了!您帮帮我吧,救我这一次……”

钟百鸣没说话,他拉开抽屉,拿出几个牛皮纸袋。

“走吧,单独聊聊。”

钟百鸣带着赵志勇去了警局大楼楼顶,一把将牛皮纸袋扔在他面前,“打开吧。”

赵志勇哆嗦着跪在地上打开,果然,里面每一份档案下面都签有“赵志勇”的名字。他恐慌得啜泣起来。

“歘”的一声,钟百鸣划亮火柴,点燃了一份文件。

赵志勇愣住了。

“和你有关的全部东西都在这儿,我早就提前抽出来了。志勇啊,我说过如果有一天出了事,你不会是被推到前面的那个人。你还有我啊,我一定会帮你的。”钟百鸣用那份文件点燃了其他所有文件,“资料现在全部烧掉了。今后再有人问起来,只用咬定一点,所有的事情都是王科达做的。”

望着熊熊火焰,赵志勇仿佛突然之间就被解救,被宽恕了。这把火不仅烧掉了罪证,也烧掉了他的负罪感,仿佛那些糟心龌龊的事情真的就此灰飞烟灭,而他也终于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做人了。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钟百鸣是除母亲之外最亲的亲人。

“处长,您是我的恩人。今后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是替您办事,我绝不推辞。”

钟百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志勇啊,你是个孝子。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的。今天从这里出去,你就干净了。”

钟百鸣按齐升平的要求整理好了档案,但是他并没有去找齐升平,而是直接去了段局长办公室。

“田副署长刚刚电话指示,他和唐总署长要亲自来上海过问王科达通共的事情。这些是王科达案件的全部档案,我整理出来了。”钟百鸣毕恭毕敬地递上档案。

局长若有所思地翻了几页,随口问道:“你和田副署长经常通电话?”

“副署长可能是担心我给他丢脸吧,毕竟我是他调来的人。他还特意叮嘱,今后要尽全力协助您的工作。”钟百鸣半开着玩笑。

局长笑着看了他一眼:“……平时喜欢喝茶吗?”

“偶尔。”

局长从书柜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茶叶盒:“台湾朋友送的冻顶乌龙。有兴趣的话尝一尝。”

顾耀东被小喇叭搂着脖子拽进二处。

小喇叭:“调查结束了,你也恢复自由身了,该回二处了吧?”

李队长织着围巾说道:“你这是拿调令当儿戏。别给顾警官惹麻烦。”

“耀东过去不是为了接受王处长监管嘛,王处长都已经……那个了,他还在一处杵着干什么?自己说,想回来不?”

“当然想!”

“那不就行了!”

肖大头看报纸:“这种事还是要按规矩来,反正他的位子又没人抢。”

顾耀东一脸傻笑,刑二处依然是情分满满的,而他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其中的一员。

众人正说笑着,齐升平忽然走了进来。

一众警员赶紧起立:“副局长!”

齐升平迟迟没有收到钟百鸣整理的材料,正好路过刑二处,就顺道过来看看。刚要开口,钟百鸣从外面回来了。

“王科达的档案整理出来了吗?”

“都整理好了。”

“我马上要去行政处一趟。把档案直接放到我办公桌上吧。”

钟百鸣装傻:“可是我已经送到局长办公室去了啊。”

“你去交给段局长了?”齐升平显然很意外,而且也很不满,“这是段局长的命令吗?”

“您让我马上整理出来……”钟百鸣假装刚刚反应过来,“对不起副局长,是我搞错了。田副署长打电话说,总署长要亲自向局长过问这件案子,我就以为您是让我帮局长准备汇报材料。”

齐升平看见他手里拿的茶叶盒,立刻明了:“这件事当然是段局长去汇报。交上去了就行。”

“我调来时间不长,对王科达了解不多,如果有疏漏我马上补充。”

“这个我不担心,你做事一贯仔细。只不过……以后办事提前跟我商量一下,不是更好吗?”齐升平冷冷地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开了。

而钟百鸣也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不屑,不以为意地回了办公室。

这一切都被顾耀东看在眼里。忽然,他想到了那卷录音带。那天去见王科达,中途门房来敲门,他们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录音没有录下来。他一直觉得可以利用这段空白做点什么。刚刚这一幕正好提醒了他,有个办法,也许能让他和齐升平走得更近,在警局里站得更稳。

上海市警察局从门口到会议室,一路上都有警卫站岗,气氛严肃。段局长毕恭毕敬站在会议室门口,亲自迎接唐总署长和田副署长。一行人进会议室后,警卫立刻关了门。

齐升平坐在办公室里,看似心静如水地翻着书。

方秘书匆匆进来汇报:“段局长已经在里面了。局长秘书让我转告您准备一下,后面一个应该就是见您。”

“周副局长和孙副局长呢?”

“都还没得到通知,见不见还说不定。”方秘书谄媚道。

齐升平暗自有些得意。但凡这种重要场合,段局长之后上场的人必然是他齐升平。说起来局里一共三位副局长,都是平级,但并非平起平坐。齐升平主管两个刑警处,全局上下都知道,他这个副局长的含金量是最高的。这么一想,钟百鸣带来的不悦也稍稍淡去了些,不过只是个处长,平常蹦跶两下也就随他吧。到了这种正式场合,他自然也就明白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了。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唐总署长翻着档案,脸色越发难看:“王科达究竟是共党,还是通共?”

局长:“只是通共。他借警局职务之便做情报交易,共党只是其中一部分。”“为了钱?”

“应该是。”

唐总署长合上档案,沉着脸说道:“内部有人通共的问题暂且放一放。我听说,尚荣生绑架案牵涉了上海的经济问题,某些政府要员,甚至淞沪警备司令部都被牵扯其中。蒋督导员对这件事也有耳闻,他近几日就要从南京过来了,必然会彻查此事。我们警局和这件事没有什么瓜葛吧?”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王科达私下受贿,用五名普通囚犯顶替了稽查处的五名绑匪,还拉到郊外去偷偷枪毙了。他瞒了所有人,现在搞得我们也很被动啊。”段局长说得很无奈,甚至还带着一丝愤慨,好似他从来不知情。

唐总署长长叹了一声:“上海的警察总局,重中之重的地方,竟然混进了这种败类。”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田副署长瞅准时机说道:“是应该好好肃清队伍了。不过警局里也不是没有认真做事的人,我看这份报告就做得很不错。”

段局长一听,立刻会意:“这是刑二处钟处长做的。他上任时间不长,但是一来就负责了绑架案和王科达案两起大案。”

“那倒是一个有能力做事的人。”唐总署长很是赞许。他看了眼手表,“后面见谁?”

田副署长小声说:“应该是三位副局长。不过估计也都是官腔。”

唐总署长想了想,又拿起档案翻看了几页:“这样吧,让钟处长来一趟。办实事的人,应该鼓励。”

钟百鸣谦恭地站在会议室里,对总署长的提问,他回答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看得出来唐总署长很欣赏。

唐总署长:“这份报告已经把事件始末讲得很清楚了,还有更多确凿证据吗?”

钟百鸣:“我们搜查了王科达的两个住处以及汽车,也调查了和他关系密切的人员,还查了他名下的房产和银行存款。王科达很狡猾,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

“略有遗憾。不过我听说你来警局时间不长,能做成这样已属不易。辛苦了。”

钟百鸣敬了个礼:“卑职分所当为,不敢居功。更何况以卑职在警局的资历,其实很难调查一个老资格的处长。能查实王科达通共,全靠段局长铁面无私。”

不仅唐总署长,段局长也很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谈话结束后,唐总署长对之后三位副局长的汇报已经兴趣不大了:“现在需要的是确凿证据。如果其他人没有关于王科达案的新证据提交,就不必安排见面了。我明天一早回南京。”

得知总署长点名先见了钟百鸣,齐升平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焦躁地走来走去,方秘书一进来,他就赶紧问:“怎么样?”

方秘书小心翼翼:“后面的见面取消了。”

齐升平顿时沮丧又窝火。

“也不是说完全不见了!总署长的原话是除非有证据提交,否则谁也不用见了。他明天一早回南京,今晚还来得及见!”

“拿什么去见?空着手,就拿我一张老脸去见吗?出去!”

方秘书赶紧退出去了,刚要关门,顾耀东来了。

“方秘书,我有事想见副局长。”

方秘书小声问:“急事吗?不急的话晚点来。”

“再晚我怕总署长就离开上海了。”顾耀东似乎很着急地回道。

齐升平在里面听见,一个激灵:“让他进来!”

顾耀东进了办公室,老老实实站着说道:“副局长,关于王科达通共的案子,我想起来有件事,觉得应该汇报。他约我见面那天,中途有人敲门,他们一直在门口说话。”

“这个在录音带里已经听过了。”

“我听见王处长在门口很小声问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来’,听口气不大高兴。审讯那天我太紧张,把这个细节忘了,录音带里应该也没有录下来。”

齐升平果然来了兴趣:“然后呢?”

“然后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牛皮纸袋。我看见他放进卧室里了。后来搜查的时候,没有人提到这个牛皮纸袋,估计是漏掉了。”

齐升平喃喃:“‘怎么这个时候来’……”

“他不想让我看见,会不会是和共党有关?”顾耀东一脸很懵懂的样子。

“方秘书。从保警总队找几个我的人,马上搜查桦森公寓。我就在公寓楼下等,找到东西马上交给我。”齐升平思忖片刻,又叮嘱道,“消息务必保密,尤其是对两个刑警处。”

显然,他指的是钟百鸣。

方秘书离开后,顾耀东很“识趣”地说:“副局长,那我也回去做事了。”

“手上有着急的任务吗?”

“没有。”

“如果不着急回家,就跟我一起去趟桦森公寓吧。”

顾耀东暗暗开心:“是!”

齐升平的车停在桦森公寓外,保警总队正在楼上搜查。顾耀东和齐升平坐在车上等消息。

两个人都坐在后排,顾耀东看起来很拘谨,特意坐得挨车门很近,以便和身边的副局长保持距离。他和钟百鸣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既不擅长在长官面前说漂亮话,也不懂得如何抓住机会表现自己。难得和位高权重的副局长单独相处,他却只是像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一样,闷头坐着,不自信地嘀咕:“钟处长带人搜了两遍都没有,会不会是我看错了……”

齐升平冷笑:“是我没有早早想起这个地方啊。王科达还在麦兰捕房的时候,在这儿住了五年,房子里有的是机关。钟百鸣知道个屁。”

这时,方秘书从楼里出来了,顾耀东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一只牛皮纸袋,一只手提箱,这才放下心来。

纸袋里是五根金条。齐升平又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信件和情报。

顾耀东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不用看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因为这所有的东西,都是沈青禾按他的交代通知警委放进桦森公寓的。

齐升平看了几份信件和情报,终于面露喜色:“这才叫通共证据。通知保警总队的人可以撤了。我现在去见唐总署长。”

方秘书:“那段局长那边呢?我还用不用……去汇报一声?”

齐升平想了想,看了眼手表:“再过一个小时他差不多就该离开警局了。自己看好时间再去。”

方秘书会意离去。

顾耀东紧跟着说:“副局长,那我也下车了。”说着他就去开车门。

“不跟我一起去见唐总署长吗?这可是你的功劳。”齐升平面带笑意打量着顾耀东的反应。

“我差点遗漏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您不追究就已经是很照顾我了。”

“见总署长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你自己想清楚了。”

“副局长,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要想站在总署长面前,我资格还差得远。”顾耀东不好意思地笑着,“再说我这个人实在不擅长这些事,遇到这种场合,我连手往哪儿放都不知道。”

顾耀东下车后,在车窗外鞠了一躬。车窗摇了下来,齐升平意味深长地说:“顾警官,我现在明白夏继成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了。其实你一点都不傻。”在顾耀东“茫然”的目光中,车子渐渐远去了。

这天晚上,金门饭店里几乎是同时进行了两场会面。

一场是在金碧辉煌的餐厅里,钟百鸣殷勤地为田副署长和段局长倒着酒。田副署长适时提起了增设副局长的事。

局长看了眼钟百鸣,立刻明白这话的意思,顺势说道:“其实这次查办王科达的案子,除了肃清了队伍,我还有另外一个收获,就是钟处长。局里正需要这样有能力的人。我已经拟好委任书,提钟处长为第四位副局长。齐副局长一直主管两个刑警处,任务也比较繁重,以后就让他主管刑二处和保警总队,刑一处分给钟处长主管。”

就在钟百鸣终于往前进了一步的同时,另一场会面正在唐总署长的房间里低调地进行着。

从桦森公寓搜出来的金条和情报、信件,已经全部摆在了唐总署长的书桌上。

齐升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一直觉得,王科达的案子找不到确凿证据是有问题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做事可以不留痕迹。所以我又带人去他最后住的地方仔细搜了。除了金条,还找到他和共党之间情报交易的信件往来。现在证据确凿,可以确定他通共无疑。”

唐总署长查看了几份信件,将信将疑:“段局长说,王科达是一个很狡猾的人。他会留这么多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其实王科达不仅是狡猾,还很谨慎。我相信这些证据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他要投奔共党活命,这些就是可以证明他替共党做过事的敲门砖。”

总署长终于赞许地点了头:“有理有据,很好。这件事是你在亲自办?”

“是。虽然现在这样王科达通共案也可以盖棺定论了,但找不到确凿证据,我始终心里不安。”

“齐副局长,我很欣赏你做事的态度。不管副局长还是底层警员,这才是一个警察应该有的态度。”

“谢谢总署长鼓励。只是属下现在有些忐忑,本来这件事我应该先向段局长汇报。但是我从桦森公寓赶回警局的时候,段局长已经离开了,秘书打电话去他家里也没找到人。我担心您明天一早回南京,这件事就耽搁了,所以只好越级来向您汇报。”

“这件事我会跟段局长解释,你不必有顾虑。另外,王科达事件也暴露出上海警局在管理上存在的问题。段局长任期结束后要调往浙江,这里需要一个尽职尽责的人主持大局。这件事我必须有所考虑。”

齐升平一脸谦逊,但是他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个副局长的分量,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第二天,段局长将一份拟好的任命书交给秘书,让他马上送人事处。里面的内容正是要提拔钟百鸣为警局第四位副局长。

秘书刚要离开,电话响了。

“喂?段局长办公室……您稍等。”他把电话交给局长,小声地:“是唐总署长。”

段局长赶紧接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讲了几句什么,他听到后很是惊讶,赶紧手势示意正要去人事处的秘书回来。又讲了几句,他放下了电话,看起来有些茫然。

秘书:“局长,怎么了?”

段局长半天回过神来:“平时都不显山不露水,知道我要调走了,如今这局里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当天下午,段局长亲自主持了一场人事任命会,这是他调任浙江省政府之前的最后一次任命,但并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钟百鸣如愿当上了第四名副局长,警官们纷纷祝贺他升职。钟百鸣一脸笑容地应付着,但是显然,他心里并不是很痛快。

“齐副局长,恭喜您了。”他主动走到满面春风的齐升平面前,“以后应该称呼您……齐常务副局长?”

齐副局长假惺惺地笑着:“不用纠结于职衔,还是就齐副局长吧。以前副局长就都是副局长,段局长现在突然指定一个常务副局长,搞得大家之间好像还高低有别了。”

钟百鸣也假惺惺笑着:“本来也是有别的。以后局长不在的时候,就是您来主持工作,您始终是我的上级。”

“大家都是为警局做事。今后还就要靠大家齐心协力。对了,也要恭喜你啊,钟副局长。”

齐升平转身走了,钟百鸣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那句恭喜在他看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刑一处刘队长是王科达提拔起来的人,王科达出了事,刑一处现在又归钟百鸣管,他自然就被弃用了。而被钟百鸣提拔起来的新任队长,是赵志勇。赵志勇接到这个调令时,没有特别兴奋,但是也没有推辞。

从二处搬走那天,赵志勇一个人收拾东西。刑二处警员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似乎没有人特别在意。赵志勇看着他们有些失落。

李队长一边织着围巾,一边走过来:“赵警官。”

“到!”

“你现在也是队长了,不用喊到。”

“在我心里,您还是我的队长。”说这话时,赵志勇很诚恳。

“去了一处好好干。我不担心你跟他们处不好关系,我担心的是你总当好人,事事忍让。以后要学着拒绝别人。”最后几针,李队长正好织完了手上的围巾。他收了毛线签把围巾递给他,“试试。”

赵志勇很惊讶:“给我的?”

“我都给家里两个小子织了五六条了,这条你拿着吧。二处这几年,除了夏处长,你是第二个调走的。他们不说话,其实心里都不好受。好在就在对门,虽然以后不是二处的人了,还是天天能打照面。”

这条围巾,就是刑二处给赵志勇的唯一留念了。二处从来比不上一处风光,但是从来没有一名警员主动离开。赵志勇是第一个。

他抱着东西走到门口时,正好遇上顾耀东抱着一箱东西回来。

赵志勇朝他笑笑:“回来了。”

“嗯。”

“恭喜你啊。”

“你也是,恭喜你升队长。”

两人之间似乎无话可再说。顾耀东埋头进了二处。

“我们家耀东回来了!”小喇叭大喊着,和于胖子冲过来一把搂住顾耀东拉了进去。

“肖警官专门帮你把桌子擦干净了!”

肖大头看似无动于衷地腿跷桌上看报纸:“什么叫专门?是顺便!”

方秘书来敲门:“顾警官在吗?”

小喇叭:“在呢,在呢!”

“顾警官,齐副局长晚上在金门饭店宴请朋友,庆祝升职。特地邀请您也参加。”方秘书笑盈盈地递上请柬,态度比以前热情了许多,“警局里的年轻警员,他可就只请了您一位。”

小喇叭惊呼:“了不得了!齐副局长的晚宴,专门请你去参加!”

于胖子:“肖警官,我们耀东现在也算是上头有人了吧?”

顾耀东被他们说得红透了脸:“只是一顿晚饭……”

赵志勇站在一处门口,回头望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围着顾耀东有说有笑,五味杂陈。二处的门渐渐关上了。在那一瞬间,顾耀东转头望着站在门外形单影只的赵志勇,这名新任队长看起来竟有些凄凉。

赵家的小面摊彻底关了门。炉子早已经冷了,锅也歪在一旁,破败不堪。旁边停了一辆搬家的拖车,上面放着赵母的行李包。她憔悴地站在店里,想最后多看几眼这个支撑了他们母子十多年生计的小地方。

赵志勇往拖车上费劲地搬着桌椅,最后几把椅子快要举不上去时,一个人过来帮忙抬了上去。赵志勇转头一看,是顾耀东。

“我刚听李队长说才知道。伯母怎么突然要回老家?”

“最近几个月都没什么生意。以前来我们家吃面的,都是干体力活的底层百姓,现在物价涨成这样,谁还吃得起啊?再说我妈最近胃疼得厉害,也想回老家养着。”

“有机会还是接回来吧,上海大医院多,总能治好。”

“等我再多攒点钱,条件好点,肯定要接她回来的。”

两个人似乎已经很久没在警局之外的场合见面了,一时竟都有些拘谨。几句寒暄之后,只觉得更生疏了。其实顾耀东真心想要关心赵母的病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说出口的话带着几分客套。曾经在这个小面摊,他们无话不谈,后来也是在这个小面摊,他们变得无话可讲。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临走前,赵母拉着儿子的手说:“志勇啊,想吃老家的东西了就写信,妈给你寄。要是想吃阳春面了就回来,妈给你做。妈就是想告诉你,不一定非要留在上海。累了就回来,家里什么都有。”

然后她又拉着顾耀东的手说:“顾警官,我们家志勇是个老实孩子,今后在警察局里要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难关,你拉他一把。”

拖车载着赵母离开了。赵志勇坐在空荡荡的面摊里,低声啜泣。顾耀东默默望着孤单而伤心的朋友,却不知应该怎样安慰他。

尚荣生绑架案终于在法院正式宣判了。除了被老董击毙以及被警委劫走的两名绑匪,淞沪警备司令部悉数交出了其他三名参与绑架的稽查处行动队队员。三人最终被判处死刑,而那名被警委劫走的绑匪最终也因肺部枪伤不治身亡了。

上海市政府责令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公开道歉,并将稽查处陶处长撤职查办。财政局丁局长被查封了财产,连带财政局内部所有参与挪用公款亏空国库的职员,一起被撤了职,等待调查。而田副署长和警察局因为有王科达这只替罪羊,侥幸逃脱了制裁。

在这之后,顾耀东又先后逮捕了两个人。一个是花钱买通警局用杨一学当替死鬼的那名强奸杀人犯,另一个,是从鞋店偷走皮鞋并且卖给杨一学的那名小偷。齐升平亲自带着钟百鸣和方秘书到杨一学家致歉,并给福朵提供了一笔抚恤金。

至此,杨一学案算是尘埃落定了。

丁家上下一片慌乱,原本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堆满了大小行李箱。丁局长和他的太太正在狼狈地收拾家当,准备出逃。丁放站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是个局外人。

丁母将丁放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囡囡,我和你爸爸要去香港避一避。你就留在上海。我收拾了几箱细软已经放在车上了。一会儿你从后门出去,车就停在门口。你带着那几箱东西去公寓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再带着东西来香港找我们。”

丁放:“你们让我一个人留在上海?”

“他们不会为难你,你带着这些细软是最安全的呀!”

生离死别,她以为他们会担心自己的安全,可说来说去,说的还是钱。

几辆警车停在了雕花大铁门外。钟百鸣带着刑一处和刑二处警员跳下车,直接撞开铁门朝里跑去。顾耀东下了车,脚步却迟疑了。他看见了另一辆警车边同样迟疑着的赵志勇。

警员很快就逮捕了躲在书房里的丁局长和太太,钟百鸣亲自给丁局长戴上了手铐,“抱歉了,丁局长。我们奉蒋督察员之命,请您和夫人回去接受调查。李队长,带人搜查全部房间,查封所有财产。赵队长,带人封锁现场。任何人离开之前都必须仔细搜查。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带走。”

用人都集中在了客厅。一楼已经搜过的房间门上都贴了封条。顾耀东上了二楼,依次将打开门的房间关上,贴上封条。

二楼唯独只有一间房,房门紧闭着。

顾耀东敲门:“里面有人吗?”

无人回应。

“我是上海市警察局刑二处警员。现在奉命对丁家进行查封,请配合行动。”

还是无人回应。

顾耀东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推门的手停住了。在门的另一边,丁放默默站着。二人之间只有一门之隔,却似乎都不敢打开这扇门。

很快,肖大头、于胖子和小喇叭上来了,见顾耀东盯着一扇门发呆,还以为他拿里面的顽劣分子没办法。

肖大头上来就“啪啪啪”拍了几下门:“里面有人吗?”

见没人回应,门又反锁了,三人便一把推开顾耀东,掏出枪围住了房门。

“里面的人听着!警局现在要对这里进行查封!马上出来!不然我踹门进来了!”肖大头刚抬起脚,门缓缓开了。丁放站在里面,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三人怔了怔,看看丁放,又看看顾耀东,然后很默契地收了枪,同时转过了身去。“李队长——楼下要帮忙吗?”三人嚷嚷着下了楼,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丁放朝顾耀东伸出双手:“需要戴手铐吗?”

“你不在抓捕名单上。”

“那我现在可以离开吗?”

“门口有警察例行检查,如果没有问题,你就可以离开了。”

“谢谢。警官。”

丁放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顾耀东终于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她。

“你在等我的道歉?”丁放淡淡地问道。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丁放回转身望着他,坦然而倔强:“杨一学没做错,你没做错,可是我也没做错。错的不是我们,只是我们共同成全了一个悲剧。”

“今后打算怎么办?”

沉默。

“还留在上海吗?”

丁放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你需要住处,我可以帮你租一间公寓。或者我可以帮你找一份杂志社的工作,你还可以接着写你喜欢的东西。”

丁放依然笑着摇头:“两个人走着走着就越走越远了,就不应该再有瓜葛。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幸认识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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