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道出金陵会,兄弟再交手
车子一路飞驰,兄弟两个人回到了中统大楼。
沈林办公室里,两人坐在办公桌的两边,屋顶的灯光很暗,显得有些压抑。
屋子里面沈放打坐下开始就低着脑袋沉默着,沈林终于忍不住打破安静:“你还是什么都不说是么?”
沈放半分醉意,这才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说?那我想先听听你想问什么?”
沈林面色冰冷,带着一些不耐烦:“把秦参谋的死说清楚,别给我讲故事,我听得出来。”
“我说是巧合你相信吗?”
这样的事情用巧合来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果然,沈林摇了摇头:“秦参谋的死绝不可能是巧合,起码你是知情者,还有,谁跟你是一伙的。”
这话有意思,沈放笑了:“我是国防部保密局的副处长,你觉得我应该跟谁是一伙的?”
“走私贪污是不是你也有份?”
国防部的那些事情,沈林心里跟明镜一样,听沈放这么一说,他也随口一问。
沈放撇撇嘴:“你就问这个?”
“秦参谋不但走私贪腐而且还有极大的通共嫌疑,他一死,这两条线索都断了,我怀疑贪污受贿的事情与你有关,更怀疑你通共!”
都说了是怀疑,那就是没有明确的证据,沈放脸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样子又露了出来:“你怀疑我通共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了我不是,可你信过吗?”
“让我信,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要不是你是我兄弟,我早就……”沈林话说到一半,后半句又咽了回去,咽了口唾沫忽然又改口:“好了,说吧,我不想弄的太糟糕。”
他不想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可偏偏这话也还是将沈放热怒了。他忽然间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十分不客气地用手指着沈林:“兄弟?你还知道我是你一胞所生的兄弟,你还记得那次暗杀加藤的大爆炸么?你顾及到我的生命了么?”
沈林每次都想跟他好好说话,却偏偏每次都适得其反,听见沈放又翻起了旧账,他模样难看,有些着急:“我解释过,那是一次意外。”
意外?沈放咧嘴笑得僵硬,更像是嘲讽:“那好,那我就跟你说一说不是意外的事情,你一天到晚利用职权调查我,在我的家里安装监听器,派人跟踪我,这都是兄弟所为吗?你配做我哥么?”
他忍了很久,此刻一面为了脱身一面也是借机将自己想说的事情吐露出来。沈林脸色暗了下去,有些愧疚,但还是坚持着:“这我职责所在!”
沈放顺水推舟,语调缓缓降了下来:“好啊,你说公,那我跟你敞开了说公的,你有证据么?凭什么把我押过来审问?”
沈林抬头瞧着他怒极的样子,模样淡定,沉默一阵子,接着将公文包从一边拿过来扔在沈放的面前。
“这是秦参谋的包,锁扣上有个暗格,当天晚上,你非要连夜审讯,这锁扣之后就被人动过手脚了,你脱不了干系!”
沈放冷笑:“我要证据,不是听说书!我动过手脚?你凭什么?凭猜测?这个皮包动过的人太多了!把秦参谋抓起来的是中统的人,审讯期间,中统行动科经手这公文包的也不只是一两个吧?而我恰恰是没有碰过这个包的人,那天你们对秦参谋动刑,还故意把我锁在休息室。现在怀疑我?你不觉得这太滑稽了么?”
话刚说完,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沈林应了声,外面走进来的是李向辉,没想到的是,在他后面还跟着罗立忠。
江副官一通知他,他便即刻赶了过来,此刻走进屋来皮笑肉不笑对着沈林说话:“沈处长,你要跟家人叙旧我不便过问,如果你要调查审讯我们保密局的人,那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
沈林张口刚要说话,沈放却强项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沈林脸色铁青,但现在看他,他似乎并没有将沈放留下的原因。
从中统大楼出来,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已是深夜,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沈放与罗立忠并排坐在后座上。
沈放靠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沉默了一路,半道上没有预兆地开口:
“如果我在中统跟我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会不会和秦参谋一样的下场。”
罗立忠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没有说话,沈放没有得到回应将脑袋转过来看着他,他才回答着:“不会,你在日本人那儿待过,我对你有信心,你能扛得住日本人的审查,中统那边是小意思。”
他这话明显和他的行为相悖。
沈放笑了:“可你还是担心,所以那么早就赶过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其实你该再等等,看看我会说什么,毕竟中统那边你是有眼线的。”
罗立忠被他这话惹笑了:“你哥太精了,你又喝了酒,我不想你惹麻烦,更不想我惹麻烦。以后中统不管谁找你,都先要通知我。”
似乎这样子才是保持互相信任最好的方式。沈放听了点头,却突然作势要吐。
“怎么了?”罗立忠将身闪了闪,将手轻轻放在他后背上抚着。
“恐怕是是酒喝多了……”正说着,沈放再度作呕。
罗立忠皱起眉头指示司机:“车停一下。”
还不等车子挺稳,沈放慌忙打开车门急匆匆下车,最后找了一根电线杆子抱着吐了一地。
罗立忠忙跟了下来关怀着:“老弟,你这么喝酒可不太好,小心伤身体。”
“我没事……”
话还在嘴边,沈放忙又将身子啊弯了下去。
罗立忠皱起眉头,他更大口地吐完,又说着:“你先走吧,我自己叫车,再坐你的车非吐你车上。”
罗立忠也不再坚持:“也好,你自己当心一点。”
接着他上了车扬长而去。
看着车走远了,沈放直起身子神色恢复正常,眼神黯然。
计划失败,按原定的会面,在五里坡的树林里。
两个人在斑驳的树影之下,面色深沉瞧不大清楚。
沈放酒气缠身,将头闷着,声音稍微有些哽咽:“秦月明同志牺牲了。”
对面的任先生良久没有说话,他接着喃喃自语:“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都会认为他是个视财如命的贪污犯。”
人是在他自己的计划中丢了性命的,沈放自然而然将这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任先生似乎瞧出来了他的心思,算是安慰着:“不!总有一天,他为党为国家做的事儿会被承认的!你给我的底片我已经派人送出去了,那是国民党即将进行的鲁南会战的作战计划,秦月明是我们的英雄。”
沈放依旧灰心:“可这些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任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们任何人的血都不会白流的。”
1947年2月20日至2月23日,鲁南会战爆发,国民党信心满满,然而由于秦参谋传出的作战情报,共产党控制了战场局面,华南野战军歼敌7万余,最后大获全胜。
历史重演,战败后国民党内部重新开始内查,蒋介石发现国防部的人拿军事情报换钱,命令查军队系统情报线的腐败。
在国民党总裁侍从室的授意下,中统也开始介入调查国防部的腐败,倒卖军火、军用物资等一系列问题被查了出来,一些下层军官被查处。
罗立忠办公室里,沈放正和罗立忠喝着茶水,罗立忠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玉器一边对他说着:“这个玉佩据说是唐代的,老弟有兴趣么,我给你也搞两件。”
沈放抿了一口水,笑着摆了摆手:“算了,这些东西我看不准,也没罗兄你那么多雅兴。”
形势越来越紧张,他还能有这样的心思,像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一样。
罗立忠将那东西往边上一搁,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这些古玩玉器我还能摸个一二,倒是现在的时局,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对外是节节败退,与此同时,内部人个个看对方不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样的政府,像一盘散沙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
沈放瞧着他咧嘴,故意玩笑:“罗兄这是怎么了?国防部乃至国民政府那些事儿罗兄你心里不是跟明镜似的。”
罗立忠脸色复杂,呵呵一笑,并没有接口。
沈放自然有那个眼色,也不再继续说下去,重新恢复一本正经,问着:“眼下连中统都开始针对国防部了,咱们保密局对军队贪腐的怎么处理?”
“该抓的抓,该保的保,能立功也能赚钱,这不是大事,关键是鲁南会战我们输了,那就是军队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共产党的鼹鼠混进来太深了,否则不可能会这样。”
罗立忠语气淡然极了,沉着冷静,淡然应对,以不变应万变。
沈放叹了口气道:“仗已经打起来了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停下来的,情报工作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产党渗透能力很强,混进来不足为奇。”
罗立忠若有所思,愁眉紧锁,接着重新端起茶杯来,一边瞧着沈放一边说着:“就怕这鼹鼠混到了保密局里。”
这话加上这眼神,叫人有些心慌。
沈放也并不反驳,只是跟着他应和着:“是啊,军统改组为保密局变动这么大,难免会有这种情况。”
“那你觉得会是谁呢?”罗立忠接着问道。
沈放脸色有些为难,支支吾吾。这样正面的回答毫无证据,反倒是像公报私仇,或者有急于将帽子扣给别人的嫌疑。
憋了半天,他似乎想到了最好的答案,于是忙说着:“反正所有人都有可能,包括你和我这样位置的人。”
罗立忠一本正经的面目保持了片刻,随即又开始打哈哈:“算了,咱兄弟俩不必要想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赚钱,钱才是生存之本,你说呢?”
他将话题一转,沈放自然也不会继续说下去,只是听他意思后忽然出言试探,话里有话:“你一直说带我发财,我在外面忙前忙后,可罗兄的好多大生意却是对我密不透风啊。”
可罗立忠似乎并没有察觉,依旧自顾说着:“生意早晚有你的份,不过我觉得你该注意注意你们家那位大哥了。”
“什么意思?”沈放疑惑道。
“鲁南会战失败,蒋总裁可是很不满,已经授意中统调查军队系统的问题,别人我不担心,你哪位大哥他才是最影响我们生意的人。”
越是这样,他身边越是缺少不了沈放。
沈放似笑非笑,依旧坚持,继续方才的含沙射影:“可有些生意,我不知情,也帮不上忙啊。”
这回总算是有了成效,罗立忠眉头蹙了蹙,明显感觉到了沈放有别的意思。
“你今天说的话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有话就挑开了说,这样来回猜着没必要。”
素日里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对这样的事情有些疲惫。
沈放目光一低,接着再抬起来时候开门见山道:“你和金陵会的事儿,可是一直瞒着我。”
这话突如其来,让罗立忠有些意外,他顿了顿,接着缓缓试探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跟金陵会在接触。”
他一直从未向沈放提起,可面前的人却像是对他了如指掌,这叫他忽然有种莫名的慌张。
那种表情带着一丝怀疑,沈放忙向他解释着,不过语气依旧有些玩世不恭,:“秦参谋那案子牵一发动全身,一批国防部的高官都被惊动了,再说那个车祸可不是保密局军情一处自己就能完成的。我也是干情报出身,如果国防部里这样的消息我还打听不出来,那这么多年我不白混了?”
这样的解释十分合理,而且之前他一直瞒着沈放也是提心吊胆的,这会儿沈放知道,并且以这样的方式与他说破,反倒叫他松了口气。
“就知道你早晚会摸出这些门道,军界的确有个金陵会。外面的人都不清楚里面的事,但金陵会这三个字,可没人敢小觑。”
沈放顺水推舟:“那既然说到了,罗兄何不给兄弟说说这金陵会到底是什么来头。”
罗立忠呵呵一笑,也并不打算瞒他:“以沈老弟的能力,我就是不说,你也能查个十之八九。不如今儿我谈清楚了,免得你我之间凭空生出些罅隙。这是党国的历史遗留问题,军队里的派系可不少,这些派系之间争权夺利、一直内耗严重。”
他一边说着,沈放一边给他倒了茶。
停顿片刻端起来喝了一口,罗立忠接着缓缓道来:“美国人帮着咱们改组军队成立国防部。西北军、东北军、晋军、滇军、川军,加上桂系那一票人还有蒋总裁的中央军一系,哪派人想吃亏?不都想着占便宜。”
“所以是平衡了各派的利益,才组成了如今的国防部。为了保护各自利益,又不形成彼此的摩擦,各个派系在国防部的代表私底下形成了秘密组织,起名叫金陵会。从接管日伪资产那会儿金陵会就形成了,原本是想相互通气,有风险大家一起扛,有好处大家一起沾。”
沈放认真听着,随即意会地点了点头。罗立忠说完话忽然表现得有些慎重:“我们的生意大都和金陵会有关,跟他们在一起,生意才会越做越好。不过,外面没人会承认金陵会的存在,大家都心照不宣掌握分寸罢了。”
跟沈放兜了老底,那便要解释清楚,免得产生什么误会。
沈放的表情也严肃起来:“罗兄尽管放心,孰轻孰重,我知道。”
罗立忠似乎依旧有些不放心,更或者是提醒他:“话是这么说,别忘了,现在有双眼睛盯着我们呢,我不知道他了解金陵会多少,但既然你能知道,他迟早也能查个所以然。”
他话语的那个人沈放自然知道是谁。
只是他还没开口,罗立忠接着又说到:“我拿你当兄弟看,所以才告诉你,沈林是你同胞兄弟,恐怕你对他还念着手足之情,只是沈林要真惹了金陵会,那得掂量一下他的分量。”
现在沈林和这边相安无事,但是一旦他搅合进来了,这边或许只是生意上的损失,而沈林恐怕就和秦参谋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立忠不在意沈林死活,但是用它一条命换自己的生意,实在不划算。
沈放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从中调和,解决这矛盾继续升级,便答着:“明白,我也不希望我那一根筋的大哥影响咱们赚钱。”
他看着罗立忠,却见他表情忽然变得无比认真。
“关键时刻就得看你的取舍了,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放只笑着点头。真是老狐狸,考虑事情都是完全之策,叫人叹服。
1947年3月13日,胡宗南部队向解放区发动进攻,并于19日占领了延安,赢得了面子上的胜利。但战场局势国共相持不下,国民党为维持战争的开销,军费开支越来越大,经济方面越来越捉襟见肘。
与此同时,各地街头都有不断涌现的工人、学生和普通民众组织的示威游行,大家手持标语高呼口号,反对内战。可夜总会里,国民党军政高官留着女人在寻欢作乐,商人官员抽着雪茄商量着怎么继续发战争财……
南京卫戍区所属部队查出来的贪腐案件里,卫戍区直属37师5营实际人数只有173人,但报上来的数字是249人,持续吃空饷长达两年。从美国运来的军用物资,经过国防部后勤部门、军需管理部门、再到军需储运站,一半的物资就莫名其妙地转成了民用,被南京几个商行高价在黑市上倒卖。
李向辉下手一查,军需储运站的几个人承认了是他们干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可沈林心里清清楚楚,没有国防部里面的人安排,这事儿根本做不了。与此同时,他忽然记起秦明月包里的那些单据。
那些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沈林带着李向辉随即走了一趟国防部军需储备库,但显然又吃了瘪。
主任杨启光傲慢中还夹带着不耐烦回答:“三个月以前,所有物资账目,都已经清了,交给国防部存档,不让我们留。”
这自然是唬鬼的谎话,不过他们既然不想配合,在这儿跟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耗着也无用。
接着往上,军需处参谋态度更加冷冰:“这不行,这是军务机密,概不对外。”李向辉跟在沈林边上,四目相对之后据理力争:“凭什么不让查,我们可有行政院的命令。”
可军需处参谋却争锋相对,并没有让步的打算:“有谁的命令也不行,这儿是国防部又不是行政院。”
李向辉话在喉咙欲发作,不过更是无用,沈林忙拦住了他,只将一叠照片丢在军需处干事面前:“我们有证据,军需处涉嫌多宗贪腐走私,我知道你接到了命令不能配合我。可我有行政院的公函,有权调取所需资料,大不了我去找你们办公厅主任甚至国防部部长,绕一圈我还是会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不过你要真让我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调查你,出了任何事儿我都不在乎是不是按到你头上。”
对付这种人,最重要的是打心理战,这里面的事情说是一说,但真的惹了沈林这样身份的人,往后一点点的瑕疵都能叫他送了命去。
果然,面前的人听了有些恼火,但却并没有发作,最终似乎下定决心似地点头:“行,你等会。”
没一阵子,只见他再次回来时候从档案室拿出一沓子账本:“都在这儿了。”
那副样子,似乎早有应对政策。果然李向辉翻开后面色有些惊讶。
“怎么都是新的?这是你们新作的账?”
沈林听到,凑过来也看着,可面前的人却傲慢不减:“怎么了,你们不是想看账么?只有这个,以前的没有,如果不满意,大可以找办公厅主任,如果还是不行,就去找国防部部长,我手里就是这个,谁来查都一样。”
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叫人汗毛直立,他这样的话,就已经说明了这上下早就通过了气。国防部现在就是一个大黑洞,这个洞不知道有多深,有多大,牵扯有多广。
沈林冷冷看了那参谋一眼:“你们真厉害。”
说完他转身带着李向辉走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面色难看。沉默许久,沈林无意低头,却看到一张照片从旁边座位的公文包里露出一角来。
是那些单据的照片。
他把那照片抽出来看着,渐渐的似乎想到了什么,问着:“这些单据涉及到几个军需库,咱们去过几个了?”
“咱们去过两个,还有浦口码头的仓库没去。不过估计去了也一样,货运底单都应该被国防部的人收走了。”
沈林听着话点头,想了想却还是决定:“现在去浦口码头。”
“还去?有用么?”
李向辉脸色难看,沈林瞧着他眼神却是坚定:“货运底单没有了,可管理出库的人还在对么?”
这是当然,单据照片上,每一张单据都有签字,签字的都是当日的仓库管理员,只要这些人还在,就不信问不出什么结果。
恐吓加威胁,很快地,仓库的管理员就吐了口:“这些货都是汇通商行提走的,汇通商行的老板姓曾,叫曾若凡,大概三十来岁。对了,据说这个人在国防部很有背景,没背景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把这些货给拉出去。”
“你听说过金陵会么?”沈林接着问道。
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好像曾老板提过一个什么什么会,是不是你说的金陵会就不知道了。”
再接着,坐在审讯室里的人换成了曾若凡。
“1946年9月16日,1000箱棉花运进了你的仓库,1946年11月23日,1500箱军服运进了你的仓库,1947年1月10日,2000床军被也同样运进了你的仓库。”
李向辉一条一条念着,接着将文件丢在曾若凡的面前:“还有这些。说说,你怎么拿到这些军用物资的。”
曾若凡在汇通门口就挣扎过,声称国防部姐夫何主任是他姐夫,这会儿依旧怒气冲冲,嚣张跋扈:“你算哪根葱?还敢问我。信不信出了这门,我一个电话就让你卷铺盖滚蛋。”
李向辉怒急,被沈林拦下。
“你不想说?”
曾若凡根本不搭话茬:“怎么着,你能拿我怎么样?老子渴了要喝水,烟瘾犯了要抽烟。”
李向辉气急,沈林反而拦着他,端了杯水放到曾若凡面前。
曾若凡大大咧咧的要喝,不过水特别烫,曾若凡被烫了舌头,大声骂着:“你他娘的要烫死我啊……”
沈林接着猛一抬手,将那一杯开水倒在曾若凡脸上。
曾若凡被烫的直叫唤,接着沈林又是一杯冷水泼了过去。这下曾若凡傻了,跟落汤鸡一样看着沈林。
“还渴么?”
曾若凡噤声,沈林接着又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出来一只,靠近曾若凡,曾若凡想躲,沈林直接把烟塞在他的嘴里。
“你不是想抽烟么?没问题。”
他说着扭头对一边的审讯人员一个眼神:“给他点上。”
那审讯人员起身,走到一边,将炉子烧红的铁块夹了起来。
曾若凡看着铁块一点一点靠近他,吓着了,嘴里的烟没含住,掉了下来。
“你们要干嘛?你们想干嘛?来真的,这是要来真的么?”
那块铁已经快靠到他脸上了,曾若凡吓得闭上眼睛,终于喊道:“我说,我说,我说。我们就是从浦口码头的军品仓库里找脚行把东西给运出来,然后改一下民用的标签和包装再卖出去。”
“为什么能这么便宜得到那些货?”
“那因为我姐夫何天禧的关系。”
沈林继续逼问:“有个叫冯立新的是不是找你提货?”
“他算我一个下家,那是秦月明的介绍的人,每次他拿着单子来我这里领东西,也不只是他,还有六七个这样的下家。”
“这些货后来去哪儿了么?”
见沈林依旧不罢休,曾若凡皱了皱眉:“不知道,我可不管对方拿这些货干嘛,不过你真的要这么认真?这算什么事儿啊,你至于么?再说了,你知道这些生意后面的背景么?”
他这倒是自己往圈子里钻。
沈林顺着说:“你说的是国防部里的那个组织?”
曾若凡有些诧异:“这你也知道?你既然知道金陵会,你还敢对我这样?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林在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对李向辉转头:“拿纸笔来。”
李向辉往曾若凡面前放了纸和笔,沈林面色冷冰:“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
正说着,有人走了审讯室,对沈林低声耳语几句。
沈林眉头皱了起来,起身离去。
找沈林的是叶局长。
曾若凡被抓时候找人去通知了何主任,上面的电话很快便打到了叶局长办公室里。
叶局长简单问了两句,面色有些不快,只说着:“审完了把笔录给我,这个人简单处理一下就放了吧。”
沈林惊讶万分:“放了?为什么?”
叶局长皱眉:“这姓曾的刚抓进来,就有电话打到我办公室里了,你觉得后面牵扯到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们这些做官的一向这样,没必要为了立功得罪了上面,这里面的名堂大着呢,说不好就把自己栽进去了。
“我们在调查国防部,这姓曾的就是证据。”
沈林解释着,叶局长脸色难看:“我知道,但要掌握尺度,有些情况点到为止就行了。”
“可这曾若凡已经认罪了,而且他还供认了国防部有人结党营私成立金陵会大肆贪腐。”
他倒是越说越来劲了,不过叶局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性质。
“这案子就到这儿吧,姓曾的认罪了,让他该吐的吐出来,该罚的罚没了,就这样。”
沈林还想说什么,叶局长抢他一步堵住他的嘴:“让你放人自有我道理,有些事儿是你碰不得的!中统局马上就要改组,这两天连招牌都要换了,咱们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沈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兜兜转转一个大圈子,虽说没能连根提起来,不过倒是给国防部的人吃了一记猛拳。
罗立忠一向对沈放有所怀疑,这一回,沈放干脆献计,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他要想完成他的任务,这两边的人越有矛盾才对他越有利。没有猫不吃腥,难道这些老中统的人就那么干净?
这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沈放随即上交了一份文件,里面是沈林的下属、同事的材料。
“党通局的家伙也都在私底下忙着挣钱,炒黄金的、炒地皮的、做高利贷的、炒批文的、什么都有。”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说完话,他延伸神秘又递过来一叠:“这是叶局长的。”
罗立忠惊讶之余笑了:“真有你的。不过,这些不好直接用啊,难不成咱们现在就去党通局抓人?那岂不成了保密局和党通局的正面冲突,越搞越大可不行?”
“该抓的还是得抓。”
沈放说着,罗立忠忽然皱眉头:“不行,这些材料里没有你哥的,他才是最麻烦的。”
他对这一点有言语无可厚非,沈放一笑:“这我懂,你放心,有一场好戏等罗兄您汤壶好酒,慢慢欣赏。”
三天后,中央饭店。
这里的杨老板已经被沈林盯了许久,今日突然提出来要检举揭发,由头是将功折罪,想要沈林放他一马。
这样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戏码不少见,沈林亲自走了一趟。不过他在路边停完车进了门,却没发现身后有一双冷峻的眼睛盯着他。
进了包厢,沈林说话直接了当:“把东西给我,我赶时间。”
他来的目的十分明确,如果不是,他绝不会亲自来见这样的一个人。
对面杨老板正了正表情,也没跟他兜圈子,直接从桌子下面提起一个公文包,从里面掏出几张单据递到了沈林的面前。
“这些都是国防部的何处长,保密局的罗处长他们倒卖军用品在我的商行里过账的凭单和证据。”
沈林拿起单据看了看,显得有些失望:“就这些?”
杨老板淡淡一笑:“怎么可能。”
说着拍了拍桌上的书包:“这里面全是,这几年我跟他们做生意的可不少。”
说着杨老板把那几张单子收起来放回公文包里,又把公文包推到沈林面前,面露狡黠:“这一书包的东西可都是您的了,那您看我的事儿,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
沈林依旧面无表情,拿了东西就要走:“只要这些属实,我自然会酌情处理你的问题。”
刚走到门口,方才跟在身后的两个人现了身,是沈放和江副官。
沈林看到了沈放和江副官走过来,停住了步子,两兄弟渐行渐近。
沈放走近沈林与杨老板,斜睨了一眼杨老板,忽然笑道:“没想到在这见到的居然是我大哥,大名鼎鼎的党通局沈大处长。”
“你干嘛,难不成是等我?”沈林看着他,眼神有些疑问。
“我是在等人,还真没想到等的是你。沈处长跟一个倒卖军火的人一起吃饭,这可是立身不正啊!”
沈林眼里的好奇随着这一句话烟消云散,脸上浮现出不耐烦来:“说什么呢,放尊重点。”
说完他径直要走,被沈放挡住。
“等等,我们一处接到举报,说有政府官员贪赃受贿,看来就是你。”
沈林与他相隔咫尺,眼神斜睨:“警告你,别在我这儿胡说八道,让开。”
“凭什么让开?我记得你经常说一句话,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还说过职责之所在,不能推卸?我是你兄弟,这话我可听了无数遍了,今天我也学学你,大义灭亲。”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瞧着沈林笑着,堆积又对江副官使了一个颜色。
江副官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夺下沈林手中的书包,打开沈林手里的公文包一看,里面是几根金条。
沈林呆住了,不过马上醒悟过来,回头看了一眼杨老板。
杨老板则一脸的羞愧,对沈放赔笑。
计谋得逞,沈放装模作样冷笑道:“你和倒卖军火的人吃饭,包里还带着金条,你想怎么解释啊?”
对面人还不忘配合,忙表现得急于撇清关系:“长官,这可不关我的事儿,都是沈处长向我索贿的啊。”
沈放冷冷的看着沈林:“好了,大哥,你只能跟我们走一趟了。”
沈放知道,这样的手段奈何不了沈林,他也没想做什么,只是为了给沈林提个醒,一面是罗立忠的缘由,还有一面是他自己。
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沈林会把他自己栽进去。
审讯室里,沈放将查到的东西往沈林眼前一扔:“这些人你都认识,都是党通局系统的,他们干的这些生意跟你要查的那些贪腐的事儿没什么两样,这你清楚么?你以为你在的党通局是什么地方?每个人都廉洁奉公?”
他最见不得沈林的这一套,趁机挖苦免不得。
沈林瞧着他,等他接着要说啥,沈放凑近,脸色狡黠,冷冷一笑:“党通局全是这样的家伙,你觉得调查军队系统会有什么结果?只有你能查,我不能是么?不就抓个把人么?谁不会?”
他停下片刻,而后继续:“当然,我们只会对付党通局那些下层官员。虽然他们也有妻儿老小,都会有怨言,而我会说,这不是冲着他们,要怪只怪你们的沈处长,他查我们国防部,那我也没有办法让你们好好活着。”
“你真卑鄙。”
“提醒你,别用你那些什么国家准则社会秩序的教条看待一切,你之所以还是处长是因为你还有用,要不你会是第一个被牺牲掉的人!”
沈林整个脸都僵住了,这个时候,江副官推门而入,与沈放耳语几句。
“刚刚你们叶局长给国防部的郑厅长打了电话,让我们即刻放人。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沈放悠然瞧着他往外走着,只是忽然间开口:“既然这次我能把你请来,下次我还有办法请你过来坐坐,一切就看你了。”
等他离开。沈放推开一旁的密室门,罗立忠站在单向玻璃前脸色露出满意的神情。